第268章
自乐把玩花枝,完全不把谭夫人放在眼里,她踌躇片刻,试探唤了声程小姐。 我这才抬眸看向她,“谭夫人请讲。” 她往我这边坐近两寸,亲昵拍了拍我手背,“你不要误会,老谭绝无恶意,你是怎样的人,我们并不了解,彦庭熬到今天不容易,一丁点灰尘,都可能让他前功尽弃,老谭是一步步看他从无到有,情分使然。” 我十分大度拎起茶壶,为她蓄满,她也配合递上杯子,远远看去,说不出的和谐美妙,“好坏我是分得清的,谭夫人与其顾虑我多心,不如劝劝谭司令,既是怜惜彦庭半生心血,政治旋涡里一枚棋子落错,赔付的代价远胜过区区女子,我虽过往不光彩,也只是为谋生计,谭司令逼迫彦庭所为只之事,葬送的乃是毕生清名。您说对吗?” 谭夫人哑口无言,她捧着烫手的热茶,一时找不到说辞搪塞,“我有一点不明白,程小姐与彦庭,按说是两条路上的人,官僚之间微妙,仔细想想,何来真心实意呢?更谈不上来往于女人,沈检察长也一贯眼高于顶,他的女人,谁索取都是一种麻烦。彦庭这一回的选择,实在不像他行事风格。” “哦?”我听出她在探口风,关彦庭选择我,在世人眼中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在拿苦苦维持半生的威严与清高做赌注,他若混乱到这份儿上,也撑不到现在,很明显他的目的在层层包裹下,是不为人知的。 我故作迷糊,晃动着茶杯内残余的温水,“谭夫人言下之意?” 她刚想解释,二楼忽然传来剧烈的破碎响,非常尖锐沉重,震得天花板吊灯也晃了三晃,我们一霎间屏息静气向上张望,书房门紧闭,里面的风平浪静何尝不是暴风雨前最后的祥和。 谭夫人神色凝重,瞬间没了刨根问底的心思,我也顺势再未开口。 谭令武夫妇在别墅待了两三个时辰,他们离开时,夕阳彻底沉落,雾蒙蒙的初夜笼罩着这座不甘寂寞的城市。 餐桌的食物一口未动,两只酒杯东倒西歪,酒水滴滴答答流淌过桌角,在木椅上氤氲开来,我吩咐保姆热一锅汤,放在炉上保温,等我招呼她再送上来。 我进入书房时,关彦庭刚洗过澡,他穿着藏蓝色的睡袍立在窗前背对我,面朝街巷闪耀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光投射在他眼底,那样多的颜色,那样绚丽的光芒,却怎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知道他是鸿鹄,是雄鹰,是草原无法驯服的野狼,他所有的温文尔雅,低调清廉,都为了铸造更好的铠甲,上阵杀敌,直冲云霄。 米兰曾说,爱情的模样,是你所爱男人的模样。 张世豪给我亡命天涯的热烈,祖宗给我刻骨铭心的爱恨,关彦庭给予我的,便是如此刻的夜晚,无数盏灯火,有一盏为我而亮,也只为我而亮。 他大约透过玻璃发现了我身影,他合拢窗子,隔绝了外面灌入的雨夹雪的寒风。 “程小姐是真心想嫁给我吗。”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我靠近的脚步仓促停滞。 看来,谭令武给他下了死通牒,这段我们皆获益良多的关系,结合之路终究是颠沛坎坷的,何来顺遂呢?关彦庭的身份是最大的保护伞,无坚不摧,百毒不侵,但也是最脆弱的,他三十八年的光明磊落,致使他的软肋,他的命脉,他的咽喉,要么从未扼住,一旦扼住,在掌控之中,万事无忧,一旦超脱掌控,天崩地裂。 某种意义上,他和十面埋伏的张世豪一样,没有回头路了。 我媚笑走近,逗弄窗帘垂下的流苏,“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关先生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我递给他喝了多半的红酒,他接过饮了一口,视线悠悠转向窗外斑斓璀璨的楼宇,“达到你我如愿的结果,很难。” 我笑容一收,“关先生要临时变卦吗?” 他静默不语,我单手扯住他腰间束带,狠狠一拉,他整个人半推半就的抵住我胸口,我目光迷离凝视他,“关先生不要后悔哦。” 关彦庭面无表情俯视我,漫长的几分钟后,他笑说也许会后悔,得到程小姐对我而言,欢喜远比失去你多。 我长松口气,身体软趴趴的偎在他钢铁般坚硬紧实的怀里,他呼吸很热,很烫,起起伏伏,兜兜转转,从耳畔滑到脖颈,没入皮囊,溶于血液,消失无踪。 只要关彦庭对外承认我是他女人,即便不将名分落实到那一纸婚书上,我依然持有实权,关太太的地位能否具备影响力,原本就来自于男人的承诺。我们都不亏,未曾动情的合作抽身更容易些。 我即将成为参谋长夫人的消息,在谭令武夫妇登门不欢而散后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上层名流,关彦庭一向不喜热闹,也是为这缘故,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邀请函竟几经波折递到了他手里。 晚宴的当天早晨,请柬姗姗来迟,说白了,不给拒绝的余地,关彦庭作为新任省委,现身也是无可厚非。以往他有得推脱,如今流连风月,自是无借口了,去年我曾陪祖宗出席,他拍下一颗名贵的南海珍珠,不过不是给我,最终流露何处一无所知,我也不敢过问。 张猛把邀请函拿给关彦庭,问他要不要立刻安排出差推辞掉,关彦庭无波无澜捏起边角,扫了一眼落款,“推辞什么。” 张猛说官场目的想必是借此闹大,给您泼脏水,阻断您的后路,沈国安扶持舆论,肯定会迅速发酵。 关彦庭站在镜子前整理衣领,云淡风轻的口吻,“深知对方想法,反其道而行之,只会让自己束手无策,不如见招拆招。” 他沉默几秒,不知想到什么,难以克制发笑,“我倒很想看看,程霖怎样伶牙俐齿。配不配得起关太太的身份。” 我换了一件月牙白的长款旗袍,脖颈与袖绾镶嵌了白色貂毛,正好衬得上关彦庭的军装,保姆搀扶我抵达玄关,车队仪仗已经准备好,关参谋长和未来夫人第一次正式出席场合,自然不能怠慢,该摆出的排场,就不可寒酸。 关彦庭站在一株盛开的梅树下,长身玉立,风华凛然,观赏着枝头的花团锦簇,雪白的五瓣梅落在他领结和袖扣,他浑然无觉,有些失神想着什么,张猛拿着一件军大衣正要上去,我拦住他,接过他手里的外套,“我来。” 他看了看关彦庭,一言不发退到一旁。 我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为他披在肩头,他下意识想自己穿,指尖才触碰到我,他动作一顿。 “怎么,习惯了男人伺候你,换了女人,动都不会动了?” 他被我噎得无奈闷笑,“有几分贤妻良母的味道了。” 我绕到他身前,正面呸了他一口,“贤妻我不和你争,良母还早呢,关先生想得倒长远,保不齐你命中无子。谁让你这么奸诈?” 簌簌落落的白花瓣夹杂着寒冽的积雪,从空中摇曳下坠,沉入无边无际的低空,我和他的脸相隔着一幕薄薄的雨帘,将彼此的面容虚无得飘渺而不真切,他眯眼望了许久,低哑着嗓音说,“霜雪落满头,我和你也算是白首。” 他牵起我手,漫过长长的铺满落花的庭院,他高大身躯迎着光束遮掩了我,我感受到他掌心的宽厚与炽热,包裹着我小小的手,在狭窄的石子路尽头,被风雪吞噬。 181 他很想你 我们到达市宴会厅,刚好是筵席开始前的十五分钟,红毯已经收起,车停泊在正门的花篮旁,进进出出的人潮被这副车队仪仗惊愕住,纷纷站定张望过来。 关彦庭藏匿在车厢里的阴暗处,只隐约露出一半轮廓,他接听着一通电话,脸色平静中透着不易察觉的阴狠,“多久。” 对方是省军区侦查处的侦查员,嗓音带着回声,似乎通过针孔对讲机说话,“五分钟前,沈良州名下的二堂主离开丽海俱乐部去往北码头,这批货很可能提前了出港日期,趁所有人集中在晚宴的空当,偷渡出黑龙江。”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每一个字犹如尖锐银针无孔不入。现在的东三省,一艘复兴7号,把张世豪在道上架得很高,却是虚高,货难出,反而成了靶子,风雨欲来的表象下,保不齐是祖宗背后推波助澜,借他的罪状遮掩自己走私内幕,而沈国安见招拆招,也顺坡下了,关彦庭清楚一切,他没有揭穿罢了,对他没好处,他何必得罪只手遮天的沈家。 如今我们结婚,扭转乾坤的决定权在我手里,我要舍张世豪保祖宗,抑或推祖宗上风口浪尖,保张世豪无恙,都由我一念之间,关彦庭只会替我达成。 “货物消息早前的有偏差,除了几十箱省厅军械库淘汰的劣质军火,还有一批大麻原材料,一千斤左右,草叶分量轻,这么多最起码装载半艘船。如果没估错,北码头今日有两艘沈良州旗下的走私货轮会现身。” 关彦庭拳头支着额头,沉吟片刻,“张世豪的情况。” “张沈二人安插彼此老窝的旧眼线死的死,伤的伤,不过他们没胆量耽误,都是能把对方玩儿死的人物,怎敢拖延,新卧底应该顺利到位了。沈良州出货瞒不过咱,也瞒不过张世豪,后者极大概率同一天出动。” 关彦庭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有趣。” “您的打算是?” “等我吩咐。” 他挂断电话,候在门外的张猛立刻拉开后厢,立正敬军礼,嗓门十分嘹亮,“关参谋长,夫人。” 我被他一声呐喊惊得回过神,关彦庭从未这样场合露面,更何况如此震撼的排场,以致他刚弯腰下车,红毯尽头旋转门堆积的宾客便有了很大骚乱。 我模糊听见有女眷指着我议论什么,断断续续不清晰,脚趾头也想得到,必定是难听的污言秽语,关彦庭扣住我挽在他臂弯微微颤栗的手,“害怕了。” 我略僵硬笑着,“关先生何等身份,我原本配不起你,自然风风雨雨都要咬牙扛。” 他淡淡嗯,“很有自知之明,程小姐的过往,是你抹不掉的污点。” 我不露声色刚想把手抽离出来,他忽然牢牢握住,包裹在他掌心里,“旁人怎么说,站在我身边是你,我肯承认,肯保护,他们并不能改变我。污了的雪水,清澈的湖泊,各有所爱,程小姐对我有点信心怎样。” 我动作一霎间戛然而止,偏头望了他半晌,“关先生不怕吗?你半生清名,毁在一个不堪入目的妻子身上。” “程小姐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拉我上贼船是你,得了便宜卖乖依然是你。” 他视线在我左手停顿数秒,悄无声息从口袋内摸出一只酒红色的丝绒盒,一枚金粉色的钻戒映入眼帘,钻石不大,胜在打磨精致,也花了心思,耀眼的光束一晃而过,熠熠生辉。 他不言不语,拨起我的无名指,将钻戒一点点套入,当最后一秒定格,他更加用力抓紧我的手,在指节上落下一吻,“本还担忧尺寸不合适,看来我对关太太了解比我想象中深刻一些。” 我呆滞瞧着光秃秃的无名指多了一样如此庞大分量的东西,完全失了魂魄,任由他牵着我往前走,我们如同一对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徜徉过红毯,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彩色花篮与楼宇间投射的夕阳中。 “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目视前方衣香鬓影的宴厅,“半月前。” 我掐算了时辰,“那时候,我找你了吗?” “没有。” “你买给谁的?” 关彦庭低声闷笑,“关太太是否相信,我早有预料,你会来找我,那一天不会久。” 我恍然大悟,这条老狐狸,把棋局每一枚子,每一方格局吃得死死地,我一时半会连气都没处撒,反手扼住他领结,“关先生说我拉你上贼船,敢情贼船是你一早驶来我面前,等我往上跳。” 第二重门缓缓拉向两侧,迎接关彦庭的部下躬身行礼,越过他们头顶,越过茫茫人海,璀璨的水晶灯铺天盖地垂下,像献舞的妖艳歌姬。他极其体贴侧过脸,薄唇挨着我耳朵,姿势既不轻佻,也很亲密,似有若无的吻,很淡,很薄,很痒,我触电般蜷缩着肩膀,恰似依偎他。 “有得必有失,当程小姐选择走上高官情妇和匪首女人这条路那一刻,你注定过不了你想要的纯粹人生,它或许终有一日到来,但不是现在。” 关彦庭深情款款的目光,仿佛蓄满这世上最温柔的日月,最动人的水泊,最惊心动魄的海洋,他使人迷失,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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