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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到了凤相府前,门中侍从远远见着湛王,慌忙飞奔入府通报。夜天湛笑着回身亲自扶靳慧下车,接着自然而然地握了卿尘的手带她下来。 凤衍同凤鸾飞自内迎出,皆未想到湛王和靳妃居然双双陪同,眼见这一幕,亦明白湛王身旁的女子非比常人,心中便已拿定了三分主意。 卿尘抬眸看向这权倾朝野的凤相,只觉其人气度深沉言笑慎稳,看似平缓的目中暗带精光,心志深藏,不愧是历经两朝位列公卿之首的权臣。那迎面一瞬的对视,卿尘自知由上而下尽收凤相眼底,陡然有种互探根底的感觉,她静静凝眸过去,平湖秋月悠然不波,谁也未占上风。 相府朱门深苑,庭院雍容,前庭广阔可容车马,卿尘随着夜天湛步入其中,向前看去,突然停住脚步,说了声:“这里不是有个大鱼缸吗?”话说出来,她自己先吃了一惊,仿佛那刻思维游离了一下,摆脱了心神的控制。 身边众人齐齐看她,鸾飞望了望空阔的中庭道:“这里从我记事起便是四面植树,中间留空,从没有过鱼缸。” “哦。”卿尘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却听凤衍问道:“你可记得是什么样的鱼缸?” 卿尘侧头笑道:“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这里该有个鱼缸。非常大,而且一边白色一边黑色,中间像是太极图样的隔开,太奇怪了,哪里会有这样的鱼缸?” 凤衍眼角轻轻一动,道:“其中白色里面养了黑鱼,黑色里面养了白鱼,本就是一幅太极阴阳八卦图。有这太极鱼缸之时鸾飞也还在襁褓之中,府中也只有一些老仆人知道。”阳光下他眸光微微眯起,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你可还记得别的事情?” 卿尘茫然摇头,凤鸾飞道:“父亲,姐姐被恶人掳走时年纪尚幼,恐怕记不得多少事情,但她身上的守宫砂和女儿的一模一样,这点是绝不会有错的。” 凤衍点了点头,稍后,反身对夜天湛抱拳笑道:“真要多谢殿下当日搭救了卿尘,才有今天老臣一家团聚,老臣感激不尽。”这言下之意已是将卿尘真正当作了丢失的女儿,卿尘下意识地蹙眉望向夜天湛。 夜天湛对她微微一笑,道:“凤相言重,不如先带卿尘见见夫人再说。”说话间往靳慧那边一瞥,靳慧挽了卿尘的手道:“我陪你一同去。” 卿尘不好拒绝,同靳慧一起随凤衍入了内室。屋中飘飘淡淡尽是药香,入眼一副富贵牡丹掐金屏风,其后碧纱垂幔中躺着一个沉睡的妇人,似乎曾经保养得很好,但显然久受病痛之苦,面上已经失了神采。 鸾飞请了兄长在外陪夜天湛说话,自己随后而来。卿尘行至榻前细看凤夫人的脸色,出于医者的本能伸手搭试她的脉搏,心中一凛,回头问道:“这是……心疾?” 凤衍沉声道:“宫中御医也是这么说,自来已有多年,只是这些日子越发不好。你姐姐纤舞亦患的同样病症,更是早早便不治了。” 卿尘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胸口,靳慧见她神色微变,想起什么事来,问道:“卿尘,这岂不是和你一样?” 凤衍和鸾飞愕然相视,卿尘轻轻点头,对鸾飞道:“可否让我试试你的脉?” 鸾飞迟疑在榻旁坐下,将手交给她,她细细地诊了一会儿,道:“现在看来是无恙,虽说夫人的病症并不一定会牵涉所有子女,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至于夫人的身子……心气郁结已久,沉疴固滞,大概只能保数年无恙。” 鸾飞反手握住她惊问,“数年?御医说能熬过今冬便不错了。母亲这几天时好时坏,我们都……”说着略有些哽咽。 卿尘低头想了想,“若能用药剂配以金针调理,我倒有些把握,但一定要好生调养,不能受半点儿刺激,惊忧怒痛都需谨慎避免,即便是大喜大笑也不宜。” 凤衍一直在旁细细端详她,此时问道:“不想你竟通晓医术,这些年你都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 卿尘抬头,清水般的眸子在他注视之下微微一漾,似有些许縠纹轻轻泛过那一湾明净的色泽,“之前发生过一次意外,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 凤衍蹙眉再问:“那你是否还记得是什么人将你掳走?” 卿尘摇头道:“我不知道。” “哎呀!”鸾飞握着卿尘的手,不由娇嗔道:“父亲!姐姐才刚刚回家,你便急着问这么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再说不迟嘛。” 凤衍呵呵一笑,“为父关心卿尘,也是太过心急了。”复又叹道,“唉!你母亲这一生便是为儿女伤神,之前伤心纤舞一病不起,现在若是得你们兄妹承欢膝下,说不定便有些起色。” 卿尘闻言回头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病人,面对鸾飞殷切的目光,一时也不忍出言否认,静眸浅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细细嘱咐了鸾飞一些事宜。脸上淡淡神情落在凤衍眼中岂会看不出她心下踌躇,出门时便落后一步和她并肩而行。待鸾飞与靳慧走得远些,凤衍似是漫不经心闲话道:“为父自知这十几年亏欠你不少,如今难得湛王殿下有心,你认祖归宗后为父自会给你安排一桩好姻缘,届时便是双喜临门。” 卿尘不料他有这番话,愣了片刻,才醒悟到他在说什么,待要抬头作答时,已然到了外室。夜天湛正与凤家大公子凤京书说话,含笑的眼神明若朗月,轻轻带往她身上,眸中眼底浸透了温柔神色,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一时间无语,卿尘静静低下了头,凤衍见此情形只当女儿家羞怯,深深一笑,意味深长。 第17章 清烛爆开了灯花,轻轻噼啪一声。 卿尘抱膝坐在榻上,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铜镜。每当看到这样的面容,依然心中恍惚,不知是谁,不知身在何处。 雪肤花貌映了烛火,笼上淡淡的嫣红,莫名有种妖冶的美丽,她安静地想着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还有什么路可走,并不是每一个明天都可以轻易决定,但凡事却必然要有选择。 每当见到夜天湛时常常以为,命运给了她那般残酷的事实,或许又在另一处还给她近乎完美的补偿。爱与恨的缝隙之间,他的一颗心如同万里晴空般坦荡荡地呈现在面前,温润却又丝毫不加遮掩。看在眼里,以为可以欺骗自己没有感觉,实际仅是自以为无视便不存在。 今日凤衍一句话,像是裂开了帷幕将所有东西推到台前,他的眼神、话语、笑容,无可回避地从压抑最深的地方涌起,瞬间和记忆中的美好重叠在一起,分不开。 这样完美的机缘,她知道只要伸出手,他会毫不犹豫地握紧她,他一直在等着她。 在麻木了很久很久以后的记忆中回头,曾有疼痛像潮水一般赶上,几乎使人溺毙。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一次伸手去触摸美好,同样的美好,背后的痛苦和丑陋又是否相同? 想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又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呢? 没有人知道。 想得累了,靠在枕榻间慢慢地睡去,似乎感觉夜天湛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样云淡风高的微笑,湛蓝无垠。 醒来时锦衾的温暖让人身心松散,卿尘起身将桃木花棱窗推开一道细缝,带着雨意的微风悄悄流进。 外面零星飘着飞雨,颇有了秋凉的意味,心中像是无端多了些什么,淡淡的,又沉沉的。 花廊那处,靳慧带着翡儿正向这边走来。卿尘看着这个秀美女子隐约的身影,想象着夜天湛的微笑,比翼双飞举案齐眉,她才是应该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吧。 突然间感慨涌上心头,一个人的心,要承受别人的分享,一个人的爱,要分成几份来周旋,换作自己,绝对不会接受。抛开所有不论,她岂会去分享其他女子的幸福?而且这个人如姐妹般待她。想到这里,心中陡然轻松了许多,自嘲似的笑笑,枉自辗转反侧,其实只是参不透,看不破。 木兰色仕女罗裳的衬托下,靳慧举手投足间有份高贵的温婉,见了卿尘微笑着道:“卿尘,有件喜事跟你说。” 卿尘微微怔神,问道:“什么喜事?” 靳慧从翡儿手中接过一个凤雕玉盒,吩咐她:“你先下去吧。” 卿尘取盏斟水,添了闲时晒制的桂子茶,水汽一起,桂子香熏氤氲了整个屋子,便犹如靳慧温柔闲雅的微笑。 靳慧将盒子搁到她面前:“你打开看看。” 卿尘接过笑道:“是什么好东西?”随手打开玉盒,只见一袭雪白素锦上衬着串澄澈如水的蓝色晶石,微光下晶莹剔透,美得像是月色下一汪幽静的湖泊。 海蓝宝!如此清透无瑕的海蓝宝,是水晶中的极品。这正是卿尘一直寻找的东西,集齐了晶石串珠或许便有机会发动九转玲珑阵,那她说不定就可以回到原来。 卿尘抬头望向靳慧,靳慧柔美的眼中淡淡的,一瞬间带着隐约如同错觉般的轻暗。卿尘心中电念百转,轻轻将玉盒合上:“好漂亮的串珠。” 靳慧抬手抚上玉盒,将它打开,晶蓝色的宝石在她白玉般的指尖流动着清淡光泽,温柔而多情。她缓缓道:“这串冰蓝晶是殷氏家族的珍宝,贵妃娘娘嘱咐殿下,说是传给湛王妃。”话说到此,抬眼看定了卿尘。 卿尘和她四目相对,而后一笑:“之前都没有看到你戴。” 靳慧松手,盒盖轻轻滑落,重新合了起来。她用那样极淡的语气道:“我只是殿下的侧妃。” 卿尘有些意外,以前从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她一直以为靳慧是夜天湛的正妻,蹙眉道:“可现在你是他唯一的妻子,分什么正妃侧妃?” 靳慧细致的眼光流转卿尘脸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复又一笑:“卿尘,殿下的心思,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湛王府中正妃空置已久,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哪个女子能入他眼中,但今日却是他要我来问你,可愿入这家门?” 单刀直入,没有了遮掩。卿尘虽然隐约预料到可能会有这样一天出现,但乍听到此话还是无比尴尬。一时无语,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动在桌案上,发出细微的声音,一声声撞进靳慧心里。 时间太长,靳慧等得忐忑,忍不住又道:“卿尘?”恰好卿尘此时也抬头道:“姐姐。” 短短相视一刻,靳慧便移开了目光,只道:“你说。” 卿尘目中有着因某种决断而显现的清利,低声道:“要我说,他于此事上实是万般不该。” 靳慧愣愕万分,不由抬头:“你……” 卿尘摇手阻止她,眸色澄明如水,淡淡看着身前:“我并非指责他的不是,从来没有人像他待我这样好,我心里清楚,也一直很感谢他,但是此事却不能混为一谈。何况,他不管对我,还是对别人,两人之间一旦认定了对方,便该情深意专,我若有情便只能容下一个人,他若有心也只能有我一个,三房六院妻妾成群,即便天下人尽如此,我也无法接受。”见靳慧望来的眼中满是惊讶,她淡淡一笑,再道:“再者,他要你来问此事,又于心何忍?你是他的妻子,他本该一心一意对你,现下却要你来问别人愿不愿嫁给他,他难道不顾你的心?天底下哪个女人愿将丈夫拱手与他人分享,自己还要从中穿针引线?姐姐你娴淑大度能忍得下,我却受不了。” 靳慧闻言,眼中微微一酸,叹道:“我只是靳家庶出的女儿,能嫁得他做侧室已然足矣,难道还能求他只有我一个?今天便不是你,明天也自会有别人,湛王府中正妃,总还是要有的。” 卿尘道:“我更加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能做什么王妃?” 靳慧道:“你若认了凤相为父,封为湛王妃则是门当户对。殿下为此没少费心思,我从未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那日也是因他亲自问了凤家曾走失过女儿的事,凤相知道后即刻让鸾飞上门拜访,如今看来十有八九不会错,你还担心什么?” “是吗?”卿尘凤目微挑,“那若我并非凤家的女儿,是不是即便跟了他,也只是他妻妾中的一个,永远要仰视他,永远也不能和他并肩而立?” “并肩而立……”靳慧几乎被这样的想法震惊,即便是士族女儿地位尊贵,多有特权,却毕竟也不能完全同男子相提并论,谁又曾有过这种想法? 卿尘并不奢望她能理解,只道:“话虽鲁莽,但却句句是肺腑之言,我的心意,姐姐当明白了。” 靳慧道:“卿尘,你待我真心,我也与你说我的真心话。确如你所说,没有哪个女人不想独占自己的丈夫,但皇族之中,自天帝之下哪个又不是有妻有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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