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纤纤……” 他扶着梅树,有些迷离地唤了我一声。 我叹了口气,上前把他搀扶回了房间。 只是打算离开时,却被沈骁拉住手腕。 “别走……” 我一怔,忍不住抬眸,倏地撞进他深沉的眼眸里。 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以前,那时候的我们青梅竹马,无忧无虑。 在樱花树下荡秋千,在仲夏草地捉萤火虫…… 不过一息,我便清醒了过来。 眼前男人身上淡淡的花香,和袖口露出的半截荷花绣帕,都在告诉我。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唯有我的少年郎了。 我掰开沈骁的手想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压在身下。 炽热的气息迎面而来,带着灼烧我的温度。 男人粗粝的指腹抚摸我脸颊,嗓音暗哑:“菱儿……” 温柔缱绻,像呼唤了无数次。 我心头猛地一震。 莫大的屈辱感在我胃里灼痛。 “沈骁,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我是苏纤纤,不是杜月菱!” 身上的禁锢骤然变松,沈骁然放开我,转身倒头睡去。 我无暇判断他是醉睡过去,还是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只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夺门而出去。 梅苑不想回,偌大的京华园我也不想待。 迎着银白的月色,我踩着积雪去了东边的望月湖。 以往有心事,我都会来这湖边投石子,也将满腔委屈和心事掩入湖底。 此时刚走到湖边,就见对岸灯火通明,有人在水里捞着什么,一阵人声嘈杂。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过了对岸的拱桥。 人群里,隐隐传来哭声。 我问向一旁围观的太监:“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叹了口气:“听说是御膳房的一个小丫头,大半夜的跳湖死了,一尸两命。” 闻言,我连忙挤进人群,只一眼却怔在原地。 地上那惨白着脸,紧闭双眼了无生息的宫女,正是和我一起当值的小玉儿! 宫中下人,命如草芥。 小玉儿的事情没在宫中掀起任何浪花,那一夜人们只当做是看场热闹。 我和苏管事一同料理了她的后事。 收拾大通铺的住处时,我在小玉儿的枕头下发现一本日志。 犹豫再三,我轻轻打开。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苏姐姐说的果真没错,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赵清也不例外。” “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不愿娶我,反倒嫌我不知廉耻,可若不是他的花言巧语我怎么会轻易动心?” “宫女怀孕是大恶之罪,与其进慎刑司被鞭刑折磨至死,倒不如我自己了结,也省得背负那些污名,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 有些字迹已经被晕开,我几乎能想象小玉儿生前边写边哭的一幕。 我合上日志,只觉手中的册子千斤重。 皇城之内,侍卫和宫女互生情愫可求赐婚。 若是不求赐婚却发现怀了身子,男女双方轻则打板鞭刑,重则直接砍头。 赵清他不想负责也不想受罚,最终受苦的却是小玉儿,一尸两命的也是小玉儿。 凭什么? 我将小玉儿的日志交给了苏管事,求她禀告圣上,揭发赵清的不堪。 很快,我就得知赵清被流放岭南边城,做了砌墙的死囚。 他发配那日,天上飘了小雪,我来到小玉儿坟前为她祭奠烧纸。 “宫门深似海,下辈子做个自由自在的飞鸟,不要再为男人自缚囚笼了。”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天空的雪渐渐大了。 在小小的土丘覆盖一层雪白。 这时,飞来一只斑斓蝴蝶,绕着坟头转了三圈,又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忍不住轻声问:“小玉儿,是你吗?” 蝴蝶扑闪着翅膀震落飞雪,在我面前来回飞舞。 我喉咙发堵,心里更觉压抑,对她说道:“飞吧,飞越这紫禁城的红墙,去享受那旷野的山河,再也不要回来……” 话落,蝴蝶煽动翅膀飞走了,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雪越下越大,像鹅毛从天上飘落下来。 我也回了梅苑。 点了房中的火炉,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变得暖和。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已是申时。 我侧眸看向门口用木炭画出的线条,一个一个数着,发现已经有了十四笔。 今日,便是我留在宫里的最后一日,也是我的生辰。 这几日忙着处理小玉儿的后事,差点忘了沈骁之前说过,要在这天带我去摘星楼看七星连珠的天象。 想了想,我也是时候跟沈骁郑重告个别了。 我换了一套新衣裳,从木匣盒子里找出沈骁曾在入宫前送我的珠钗插在发髻中。 坐在房里,我等啊等,等到天黑,都没等到沈骁来找我。 想到这一别,往后我们此生再不会见。 我还是决定直接去摘星楼等沈骁,亲口告诉他我要离开的决定,也感谢他这十年对我的照拂。 摘星楼,银装素裹。 我踩着台阶一步步上楼,临到观星台前,就看到了沈骁和杜月菱正相拥而立。 杜月菱站在沈骁身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阿骁,你看那几颗星星,像不像我们?” “你看,最闪的那颗是你,离你最近的那颗小星星是我……” 沈骁眉眼温柔的看过去,轻声‘嗯’了一下回应。 我怔怔看着这一幕,再看向那个棱角温和的男人,心底一阵涌动的怅然。 沈骁明明约我来摘星楼看奇观,说是送我的生辰礼。 可此刻,他却是带着杜月菱早早来观赏。 他是想让我看星星,还是想让我看他们的甜蜜? 明亮的月光照在边上的护城河,映出楼上沈骁和杜月菱贴近的身影。 我只觉得可笑。 可笑我竟然盛装打扮,想在生辰日这一天跟他好好道别。 看来从始至终,只有我什么都记着。 不管是年少时的承诺,还是如今的允诺。 而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大抵是无心的随口一说,所以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是我再一次当了真。 我收回视线,面色平静地走下台阶。 一步,两步。 再抬手拔下头上珠钗,没有任何犹豫地丢进摘星楼下的护城河里。 连同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也全都一起丢了。 漫天星空伴随皎洁月光,照亮我回梅苑的路。 我踩着积雪回屋,将整个梅苑上上下下都清理打扫了一遍。 然后将这几日零零碎碎整理出的一些多余杂物,全都用布帛包好,埋在了庭院的梅树下。 子时一刻,打更人敲着竹梆由远而逝。 我拿出枕头下藏着的蜜饯,对着月光照射下自己的倒影轻声低语。 “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愿新的一岁,我有新的人生。 不再围着沈骁一人转的人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梅苑,确定这个自己住了十年的院子里,再也没有自己的一丝痕迹。 丑时一刻,我在矮榻上躺下休息。 这一觉格外漫长,直到鸡鸣阵阵,月光和微弱的朝阳从天边一并升起。 日月同辉,很适合离开的好天气。 我最后看了一眼屋子里的种种,拿着木炭在门板上画了最后一笔,背上自己的包袱走了出去。 在宫中十年,来时只有一个小包裹,走时也只剩这个小包袱。 卯时一刻,偌大的紫禁城寂静空荡,整个皇宫都尚未苏醒。 明月照亮大地,也照亮了我的出宫之路。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高大红墙上挂起的灯笼将我的影子不断拉长。 十年间,我走了无数次的路,早已融入骨血。 但现在,是最后一次走了。 直到晨光熹微,我才走到宫门口。 一排排和我年龄相仿的宫女站在门口,大家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拿出放行书给侍卫检阅,他检查一番再恭敬递交给我。 笑着对我说:“恭喜姑娘重获自由身,出了这宫门,往后就是新的人生了!” 我笑着向他点头:“谢谢。” “开门——!” 霎时间,宫门被打开,霞光照进宫门内。 随着那群宫女,我也迎着光,朝外走去。 一步一步,走向我崭新的人生。 “嗒嗒嗒——”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然后就是一道急切的声音—— “等一下!” 我没回头,而是将中间的大路让开走去了边上。 紧接着,身边掠过一阵疾驰的风。 “嗒嗒嗒——” 马蹄声又渐渐远去。 看着远去的骏马,我知晓对方的身份。 是戍守边关的大将军镇北王,皇帝的异性兄弟。 宫中只有他一人有这样的恩宠。 曾救整个大夏于水火之中,更是八次大破突厥,让突厥不敢来犯。 立下赫赫战功,皇帝几乎赏无可赏,便准许他入宫可不下马车,亦可骑马进宫。 他走后,身后的宫门又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我跟在他身后,沿着大路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京城中心。 找了一家酒楼简单吃过饭,便直接寻了一辆马车驶离京城前往平城县。 平城,我的故乡。 自从父亲病逝后,我无奈中去了隔壁的马邑投奔沈家。 到如今我二十五岁,已有十几年没回来过。 曾经的苏家宅院,如今已经换了匾额,住进新的人家。 青砖绿瓦却还是幼时的记忆,但我只能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我多想走进去看一看仪门大院落、穿堂们的迎春花、西苑树下的秋千、前堂檐下曾经的燕子窝。 也不知道后院的那棵桂花树还在不在,那时候府里的老嬷嬷常常用它给我做桂花糕。 她说:“这是你母亲为你栽下的,说以后要给你做桂花糕用的。” 可惜我的母亲早产生下我后,累的睡着后再没醒来。 父亲也经常沉默的坐在桂花树下。 我想,他应该在怀念我的母亲。 在门口站的太久,守卫忍不住问我:“小姐,可是来府里找人的?” “不是。” 我摇头,转身离开。 我要找的人,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走在平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和小时候一样热闹。 我只匆匆看了几眼便去一家店里买了香表烛火,又雇了一个马车带我去城西的郊外高地,然后循着记忆去找爹娘的坟头。 我该来看看他们了。 荒山野地里,枯死的杂草有一人多高,上面还带着冰链子,我踩着已经冻硬的雪漫山遍野的寻。 寻了一圈又一圈都不见我爹娘的墓碑。 天空却又开始飘雪,山上的温度也低,冻得一旁的车夫直搓手。 他忍不住问我:“小姐,这位置您可记准了?” 我说不准。 这么多年,我已经记忆模糊。 我叹了口气:“再找找吧……” 如果实在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倏地,我看见一块土地里突出半截的墓碑。 平城苏氏苏觉侒—— 后面的一半,全都被土掩埋,我便又请了人修缮墓地。 看着翻新的墓地,我‘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 “爹,娘,纤纤来看你们了!” 买来的瓜果贡品和香烛,也被我一一摆在石碑面前。 我点燃香烛,又烧了些纸钱。 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忍不住落泪:“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看你们,也没给你们烧过什么纸钱,希望你们莫怪。” 幼时在沈府时,每年的忌日我还可以在院子里为爹娘烧些纸钱,供些瓜果。 可后来入了宫,这些全都是禁忌,被抓到便是杀头的大罪。 我就再也没做过了。 到现在,我都记得父亲临终前牵着我的手:“纤纤,往后爹不在了,你去马邑找你的夫君沈骁,沈家夫人老爷都是个心肠好的。” “往后你就是做不成沈家的媳妇儿,他们也会好生照顾你的。” 是了。 我和沈骁是自小定的娃娃亲,没出生时就已经定下了。 那时候,我父亲是个商贾,沈老爷是途径上任的官老爷,两人一见如故就定下了孩子的未来。 若是同为女儿便结成姊妹,为男儿身便是兄弟,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 到我六岁时,父亲染病后一病不起,家底耗尽撑了两年便撒手人寰。 临终前,叮嘱我这一句。 果然,他去世后,家中财产尽数被那些叔伯兄弟抢夺干净,我却像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没人要。 百日祭还未过,我就被叔伯们送去了马邑的夫家。 我刚到沈家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守孝的丧服,头上簪着白花,畏畏缩缩的躲在门口不敢进。 沈老爷见我,笑呵呵地问—— “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站在我家门口?” 那时候,沈老爷是马邑的知州。 整个马邑都是他说了算,每天来找他诉讼告状的人不少,他以为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躲在门口不敢看他,还是的车夫介绍了我的身份。 “回禀沈老爷,这是平成苏家老爷苏觉侒的独女苏纤纤,如今苏老爷不在了,小姐年龄还小就……” 后面的话,连车夫都说不出口。 沈老爷收起脸上的笑意,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我以为他也不会要我。 可他却拉住我的手往府里面走,他说:“不必拘谨,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沈夫人也是拉着我的手说我受苦了。 我爹说的对,沈家的夫人老爷都是心肠好的。 但唯有和我定下婚约的沈骁。 他比我大四岁,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一听说我的身份就气的摔了筷子。 “谁要娶这个傻子!给我当丫鬟我都不要!” 幼时我确实不够机敏聪慧,呆头呆脑的,做什么反应都慢半拍。 其实我不傻的,先前在自己家里我爹给我找了专门的教书先生教我读书识字。 读书先生还夸我聪明的。 只是自我爹离世后,我短暂的辗转流转于各个亲戚家里,受尽了他们的白眼和羞辱后我便变得不爱说话了,人也变得畏缩、木讷。 先前我爹还在时,叔伯们没少赔着笑脸来借钱讨便宜。 我爹一走,他们就变成了一群豺狼虎豹。 伯母婶子们也常常指着我的脑袋骂:“真是个扫把星克死了父母,天生就是来讨债的鬼。” 不过好在周夫人很好,她不像我的那些婶子伯母们。 她把我抱在怀里安慰:“纤纤不怕,你阿骁哥哥给你开玩笑的,先前他还一直吵着要个妹妹呢。” 说罢,她又板起脸十分威严,还踢了一脚沈骁。 “平日里教你的礼仪都忘了?和纤纤道歉!” 沈骁瞪了我一眼,嘴服心不服的和我说:“对不起。” 周夫人这才作罢。 但她又叹了口气对我说:“纤纤,你既来了我往后自会好好教养你做个称职的母亲,唯有你和沈骁的婚事我却做不得主。他性子执拗的很,又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他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 他们肯收留我,我又如何还能痴心妄想? 我忙不迭的点头。 自此我留在沈府,周夫人教我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和刺绣缝补。 她若忙了,便让身边的嬷嬷教我。 而沈骁,他虽然对我依旧冷淡,但已经不会再像初见时那般没礼貌。 总而言之,在沈家的那段日子我过得也算幸福。 我看向父亲的墓碑,给他倒了一杯他最爱的烧酒在地上。 “爹,你当初说的没错,沈老爷和夫人都是心肠好的善人,你走后我在他们家与亲女儿无异,便是他们的儿子沈骁待我也不错。” “只是让您失望了,我和沈骁的婚事终究还是没成,您在下面也和沈老爷说一声。” 说罢,我又在地上倒了一杯酒。 “不过爹你放心,这次我回来便不走了,我打算在这平城陪着你和我娘了。” “在县城里开个糕点铺子,往后再来的时候我也给你们尝尝我这么多年从皇宫里学来的手艺。” 如今,我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 我既无走四方的志向,也没什么大女子的本领。 往后我只想平淡的度过自己这一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做个寻常百姓。 我跪在石碑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这些年关于我的、沈家的、沈骁的。 直到地上的雪水都化了,浸湿了我的裙摆,冷气钻到我身上。 我才起身拜别爹娘。 我在北大街租了间铺子,后院还有两间房,我一人独住绰绰有余,另一件就用作厨房夜里起来和面什么的也方便。 这一条街上卖的东西很杂,卖茶水早点、衣裳布匹的都有。 倒是卖糕点的不多,只有尽头处一家卖的。 我开在中间,与他隔得很远也不会出现什么抢客的情况。 铺子原本就是卖的吃食,只需将铺子收拾干净就能开始正常营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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