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刘太公虽觉这掺水之酒薄淡无味,但还是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感慨道,“还是秦国好啊,早些年便是列国大夫公卿,也吃不上这等松软香甜的白面馒头...” 早在前些日子,沛县官府就为各乡打制了免费水磨,又公布了朝廷发下的食谱,丰邑众人这才平生头一遭晓得,原来这小麦,除了能煮成如同啮檗吞针的麦饭,果真能如那邻人阿姊当日信中所言,磨制成细腻的粉末,加水揉制成各色美味的面食——而这些美食耗费的柴薪,却比炖煮麦饭更少。 几名秦吏自豪地对视一眼,暗暗挺直了后背,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自是巴不得每一个归顺秦国的列国之人,都能这么赞上一句“还是秦国好”。 刘季笑嘻嘻道,“老父欸,莫说早些年头,便是现在你去列国瞧一瞧,又有哪个公卿大夫能吃上这白面馒头的?” 当日他忽悠那魏国张天师之时,对方府中确乎是没这白面馒头的! 他抿了一口黍米酒,继续道,“嘿嘿,只有我秦国王上不嫌弃墨家是奇技淫巧之术,也只有秦墨才造得出这水磨,这不,我家王上还命人开办了匠人学室呢...你且安生等着吧,往后在咸阳城里,大伙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刘太公见他满口夸赞秦国之言,说得倒还算体面,在同僚面前不至于落下话柄,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看来,刘季这小子能求到今日这份富贵,在人前着实还是懂分寸的。 很快,在军中打杂的韩丰也告了假带着妻儿同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特意休沐的钟离眜。 这两人无论家境还是俸禄,自是比不上典客衙署那等官吏,故而,送的贺礼是几个陶罐陶簋——此物在刘家人眼里,亦是十分珍贵的。 是以刘季虽买了几名家臣,这贺礼刘家人却不肯让旁人经手,免得被人顺手贪墨了去。 刘季笑眯眯塞了半个白面馒头给韩信,揉着他的脑袋试探道,“韩信呐,你可将设宴的时辰告知九公子了?” 韩信扬起小手,啪嗒拍开他的大手,抓着馒头往后退了几步,胡乱摸了摸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头顶,认真道,“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还请刘大人莫忘了,待九公子一来,我上回欠你的人情便还清了,往后莫要再寻我传话了。” 说着,他飞快迈过门槛往院门跑去,虽然这位总是笑眯眯的刘大人上回曾救过他,但他每回一见到此人,总忍不住后背起一身鸡皮疙瘩,莫名心慌得紧,偏偏这救命之恩还不能不报... 正在韩信为此苦恼之际,哪知前两日对方竟来到他家中,找他做了一笔交易:只要自己能为他把九公子请来家中,先前的救命之恩便一笔勾销。 在韩信要求他对天发誓,承诺绝不伤害九公子、只是请他来家中玩耍后,便接受了这场交易。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刘季虽是个大人,却还不如他一个孩童守信! 这不,他前脚一走,对方便朝他父母诉起苦来,“韩信这小子好狠的心肠呐,救命之恩打算只替我传个话便抵消了,待九公子来了,我可要与他说道说道...” 在韩丰夫妇连声“孩子小不懂事,还请刘大人勿要计较”的致歉声中,刘太公趁众人没注意,狠狠剜了刘季一眼——混账,对个两三岁的孩童也要挟恩图报,你害不害臊啊! 再者,他压根不信刘季真能请来王上家小公子,人家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儿,岂会跟他们这些乡间鄙夫同桌而食?他瞟了瞟院墙角落的扫帚,罢了,待客人走后再打不迟... 蹲在院门口的韩信望啊望,终于看到前方尘土飞扬间,浩浩荡荡的宫中卫尉持剑戟守护着一辆驷马马车前来。 他忙欢喜跑回去通报了一声“来了来了,九公子来了”,又冲出院门高兴地挥手朝马车大喊,“九公子快来,刘大人家在此处!” 刘太公手中陶碗之酒猛地一晃,甚...甚么?这秦王之贵公子,竟当真被刘季那混蛋给请来了? 他忙将陶碗往桌上一放,也顾不上等旁人了,匆匆往院外迎去,众人急忙随之出门。 很快,被明赫拉着与他同乘唠嗑的蒙恬,便抱着小家伙跳下马车,举目望去,院门已乌泱泱围了一群人,他尚未开口,便见为首的老者撩起衣袍就要跪拜。 他忙朝刘季喊道,“欸,今日乃是贵府乔迁之宴,吾奉君命护送小公子前来,还请莫要讲究这等虚礼!” 说着,便随众人踏进了院中,卫尉军立刻按照他先前的吩咐,齐刷刷排队列阵将刘氏宅院团团守护起来。 明赫忙示意蒙恬放下自己,指着身后在马车上搬运礼物的卫尉,有模有样地学着大臣们的样子拱着小手,抬头朝刘季笑着扬声道,“恭贺刘氏一族在咸阳安家、升官、晋爵之喜!这些是我父王备下的礼物,还请贵府收下!” 刘季听着这奶声奶气的贺词,早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王上家小公子就是聪慧啊,旁人的祝词都是贺他乔迁之喜,唯有这小人儿祝他乔迁、升官、晋爵之喜。 没错,他刘季花费钱粮置办这筵席,为的正是让家里那堆人真正看清,他在咸阳升官进爵啦,往后这家中话事权,糟老头子该退位让贤了! 他越看玉雪团子般的明赫越喜欢,越喜欢越恨不得他是自己儿子,越这般想越想伸手去摸他的小脸——真是世间最惹人喜爱的孩童啊! 好在他究竟还是有几分理智的,韩信那小子他能随便摸脑袋,君王家公子之金躯,却断断不是他敢触摸的。 这时,卫尉捧着雕刻精美的玉石、青铜打造的牛首、柔软细密的棉布数匹等双手奉上前,但刘家众人只局促地怔怔站在原地,压根不敢去接。 这一家子,除了刘太公在家道未曾中落的幼时,见识过些许官宦人家的阔绰,旁的人皆是土生土长的丰邑乡里人,眼前这等精美富贵之物,他们往日连见都没见过,如何敢伸手接过来? 再者,历来乡邻红白喜事之时,魏国官吏们都是空手登门来索取些礼金的,哪有反过来给主家送礼的...君王? 他们还特意多备了些荤肉,好等小公子离去之时赠予他呢! 纵是自诩见多识广的刘太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秦王...魏国人口中凶神恶煞的杀人狂魔秦王,待臣子竟是这般的好?若是如此,往日魏国官吏散播的秦王之恶名,岂非全然是假的? 在诡异的一瞬沉默后,刘季见家人竟傻不愣登呆在原地不去接礼物,而蒙恬面上已浮起一丝不悦之色,不由暗骂一声“乡野蠢夫”,忙亲自上前接过青铜牛首,又催促家人快接过礼物谢恩,再笑着向明赫俯身拜谢道, “我王礼贤下士之举,刘季铭记于心!还请九公子回宫后告知王上,臣定会如这孺子牛般,为大秦朝廷犁地耕田绝不喊苦喊累!” 明赫努力抿着小嘴,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明明是份贺礼,还礼贤下士呢?刘季很会为自己贴金嘛。 但他仍然很得体地回道,“无妨,我父王很看重刘大人,还望你莫要辜负他的期待。” 这一刻,众目睽睽羡慕之下,感受到无上君恩的刘季,只觉得胸膛之中涌起一阵从不曾有过的壮怀激烈:这辈子,唯有秦王如此看得起我刘季,不但为我赏官赐爵,还在人前这般为我撑颜面...若我刘季是千里马,秦王便是我的伯乐,是我的知己!我愿效燕赵游侠“士为知己者死”... 等等,死倒没必要,还是活着好生为秦王效命吧! 待众人重新入座后,明赫见众人因他的到来而十分拘泥,索性也打探不到什么口风,便让蒙恬留在堂屋里与成人们唠嗑,自己则与韩信来到院中,玩起了以树枝当刀剑的游戏,他们玩得是极有分寸的,不过是虚虚让树枝边缘接触一瞬便收回罢了。 他边出招边鼓励韩信道,“你的剑术比我强多了,要多勤练哦!我猜你长大后,少说也能做个大将军!” 韩信眼中登时跃起欢快的火苗,激动道,“好!韩信往后,愿做大将军守护九公子和王上,待来日九公子做了王上,我还会教我的孩儿再做大将军守护大秦...” “啊?”明赫心中一震,急忙收回树枝上前,一把牵住韩信的小手道,“我是不能做王上的呀!我阿兄扶苏是嫡长子,他以后就会做大秦的新王上...但那是很遥远的事了,我父王会活很久很久的!” 韩信惊诧望向他,不解地挠了挠脑袋,“王上这般喜爱你,竟不肯让你做新王上吗?” 他虽比同龄孩子早慧,却终究只是两岁多的孩童,又生长于乡间庶民之中,是以,并不懂王族这些弯弯绕绕。 在他心中,九公子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玩伴,爹娘又日日叮嘱他要效忠王上与九公子,自然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将来待王上老了,九公子便要当新王上了。 找借口悄悄摸出来的刘季,刚蹑手蹑脚走到两个小家伙身后,便正好听见韩信这话,不由得一乐,呵,菽豆大的小家伙就想争储了? 他眼中一转,若九公子真有此意,我倒不妨早早站队... 哪知明赫却用轻快而高兴的语气道,“父王喜欢我,也不必让我当新王上呀,我又不是感觉不到他的喜欢,而且我对当王上也没半点兴趣的,嘿嘿!对了你知道吗,如果一个王上想立谁当新王上,就会让他做储君,我长兄就是大秦的储君呀!而我,只会做一个快乐的闲散公子,幸福地围绕在我父王身旁,为他想办法挣很多很多钱...” 刘季暗暗嘿笑两声,一岁多的孩童说的话,能算数么?列国王室,为争夺王位而父子兄弟骨肉相残的,简直数也数不过来,如今说这个言之过早...不是,这菽豆大点的小家伙,竟能将这等大事说得头头是道的? 韩信还是疑惑地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挠头摇首道,“可我阿父说过,我家两间屋宅、两顷地皆是要留与我的,我以为王上也是如此..” 偷听的刘季差点笑出声来,就你家那点家底,也敢跟王上的家底比? 明赫摸着他晒得黢黑的手上小小的窝窝,耐心解释道,“可我父王的家产有很多很多,他的孩子也有很多,总要按贡献大小来分嘛,储君为国事操劳最多,分到的自然也最多啦...” 说着,他又满含期待,看向似懂非懂点头的韩信,“总之,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但很多年后,等我长兄做了新秦王,你就像对我父王一样忠心的,也教韩氏子孙做大将军帮他镇守秦国,好吗?” 韩信立马用新学来的词承诺道,“好,待我长大,会命儿孙效忠每一任秦王,不如我们来歃血为契吧?” 他在马头乡,见过豪强孩子拿竹片扎破手指,将鲜血挤到陶碗里兑水喝下去,早就有些向往这意气风发之举了。 明赫正要劝他放弃这可怕的念头,却被猛然从身后窜来的刘季吓得浑身一抖,早着防备着有人谋害九公子的韩信,急忙飞快一把将小家伙护在身后,斥道,“刘大人要做甚?想学那魏国人谋害九公子吗?我...” 刘季正想朝地上啐一口,转念担心九公子将此事禀告君王,失了自己的形象,便忍了下来,指着韩信道,“好哇,你这小子敢贼喊捉贼!若非本官及时赶到,你可是想找个竹片扎九公子之手?” 韩信傲然挺起小胸膛,“我乃堂堂大丈夫,自是要与九公子歃血结盟的...” 话音未落,方才还笑嘻嘻的刘季却面色一变,厉声道,“你可知按秦律,伤害王嗣之身是何等重罪?你若真以竹片扎破九公子之手,可不是鬼薪城旦之刑能了事的,此乃谋害王权之死罪!” 韩信早已吓得小脸发白,被明赫牵住的小手亦是抖个不停,死罪...死亡第一回 离他这么近,而阿父阿母只有他一个孩子,若他死了...不...原来九公子这般危险,他有些不敢再待在九公子身边了... 明赫摸着他在阳光下越来越冰凉的手,忙紧紧拥住韩信劝道,“别怕,别怕,你又没做什么坏事,而且,即便我们玩耍时有什么磕碰,父王也绝不会治罪于你的,你相信我哦...” 他又怒冲冲朝刘季瞪去,“刘大人,你好端端的来吓我们做甚?韩信又没学过秦律,他怎么这些条条框框的规定?照你这么说,我还要向父王检举你恐吓王嗣之罪呢...” 刘季一听急了,他好不容易发回善心,警告韩氏小子在与九公子玩耍之时保持分寸,怎的还惹祸上身了? 他忙赔笑细细解释了一通自己的担忧,明赫边安抚渐渐回过神来的韩信,边朝堂屋方向看了看,意有所指道,“若韩信被你吓坏了,我就喊蒙恬出来..” 向来只有刘季唬别人的,哪有今日这般被个孩童拿捏住?他忙取出钱袋,将上回收韩信的四块小黄金还给他,又赔了许久的不是,韩信这才转悲为喜,看着明赫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我绝不会故意害九公子,但若有时不小心打痛你,王上真不会杀了我吗?” 明赫用力抱了抱他,认真回答道,“我父王性子很好的,他又不是杀人狂魔,你也知道的呀,别听刘大人胡说!我发誓,纵便我从树上摔下来,父王也绝不会处罚你的!” 韩信忙一把捂住他的小嘴,“不可!要摔也是我摔下来,你不行!” 孩童心情如六月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二人又高兴地说说笑笑起来。 刘季笑眯眯站在一旁,暗暗心惊地思忖着,九公子不过才一岁多点的娃娃,脑袋瓜竟转得如此之快,唬人的话一套接一套的... 这样想着,一股熟悉的羡慕之感又涌上来了——为何王上的儿子会这般聪慧,若这孩子是他的该有多好! 不多时,堂屋中摆起了几桌筵席,众人欢欢喜喜分食一餐有酒、有鸡鸭羊鱼肉、有白面馒头的晚膳,为迎接九公子的到来,刘季今日特意荷包大出血,置办了足足十二道菜品呢。 刚来咸阳的刘家人,虽是头一回吃得如此丰盛,但在席间总忍不住拿眼去瞟明赫,生怕这吃惯美味佳肴的王室公子不满意,下一瞬就掀翻食案愤然离去... 很快,他们便暗暗大松了一口气,只见明赫正和韩信一人举着一个盐蒸鸡腿,满嘴油汪汪地吃得极香呢。 刘太公一脸慈爱地,笑眯眯羡慕地看着这两个长得皆团团可爱又不挑食的娃娃,又瞥了一眼隔壁自家四岁的长孙刘信,吃顿大餐还要挑三拣四的模样,真乃越看越不顺眼。 嘿,他这一瞥不打紧,刚好见着刘信说鱼肉太臭,随手将一大块给啪地给甩地上了! 刘太公那个心疼啊,举着木箸的手忍了又忍,不得不暗暗提醒自己,今日必须强颜欢笑,绝不能丢了刘季的脸和前途,这才生生忍着,没跳下桌按惯例揍他一顿,这糟心玩意! 他又将隐忍着怒火的目光,看向正热络与蒙恬交谈的刘季,不由渐渐舒了一口气,老大虽诚实憨厚,为人处世却比不得老三灵活,这才生出个又懒又糟心的长孙,算起来,刘季也快三十了,该成亲抱娃娃了... 这样想着,他再次羡慕地看向最上方的明赫和韩信,若刘季能为老刘家生出这般懂事又好看的娃娃,他发誓,往后再也不揍刘季了! 明赫啃完一个鸡腿,又积极地从餐案里抓起一块羊肉,好吃! 眼下秦国举国已无苦盐,百姓食用的皆是无异味的精盐,调料么,虽要等秋收收获后才能普及开来,但这时代有华夏土著调料“姜”啊,这些鸡鸭鱼肉油脂丰富,本就是抹点盐、放点姜便极美味的。 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蒙恬见状,不由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往日九公子与王上在侧殿进餐之时,他并不会随侍在旁,今日倒是头一回看到小家伙吃饭的模样,着实令人食指大动啊... 小家伙?他猛地反应过来这逾矩称呼,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在心头想了想,并未真的这般喊出来。 九公子再如何可爱,亦非寻常之晚辈孩童,君臣之隔在此,他是断然不可以“小家伙”来称呼对方的,再者,人家还是小仙童呢... 明赫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忙用油乎乎的小手指着餐案,快速咽下嘴里的羊肉,笑嘻嘻道,“你不用管我呀,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快趁热吃嘛,很好吃的!” 蒙恬心中一暖,忙冲他笑道,“好!” 在场众人却被明赫这话逗得忍俊不禁,一个一岁多的孩童,称自己已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九公子好生可爱! 这筵席虽被称作晚膳,实则众人吃完亦不过申时两刻,天边的日头正挂在山腰,晃悠悠地要落不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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