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圣马可广场上走,章咏安买了一包食物,贺珈蓝拿在手里,时不时撒出一小把,引鸽子纷飞。 天色渐渐暗下来,涨潮了,圣马可广场泛起水,贺珈蓝这才知道自己穿一双布鞋出来是怎样的错误,布鞋浸透了水,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她走的越来越慢,直到章咏安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章咏安看一眼她湿透的鞋子,攥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他带贺珈蓝去了一间鞋店,为她选了一双羊皮小短靴。 贺珈蓝想推辞,章咏安却已经付好账:“就当我送你的礼物,记住,圣马可广场黄昏时候会泛水,下次去不要再穿布鞋。” 听到这里我呀了一声,我想起了当年季然向我表白,就是送我一双鞋子。 我不知道章咏安当时在想什么,但我确信无疑地知道,贺珈蓝当时在想什么。 五 “你知道我在意大利学的是什么?” 我蹙眉头:“难道不是歌剧?” 她摇摇头:“不,我学的其实是计算机,那时候这是个新兴专业,我的父母赶时髦。” 二十岁以前的贺珈蓝,和舞台剧毫无关联。 章咏安家自然是有钱的,他可算个小开,那个时代,法国的小开们玩电影,章咏安玩舞台剧,他组了一个小剧社,在章咏安的二十五岁生日上,贺珈蓝见到了他剧社的演员们。 人不多,章咏安的舞台剧以人物极简为方向,在座众人,贺珈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明艳动人的女主角安熙和英俊挺拔的男主角南萨。 章咏安向贺珈蓝介绍自己的朋友们,朋友们一一向贺珈蓝微笑点头。除了安熙。 贺珈蓝那时就知道了,安熙对自己有敌意。 章咏安的朋友里还有一个意大利人,那人在剧院工作,他半戏谑半认真地调笑章咏安:“章,你真的要做歌剧?没有人做歌剧能做过我们意大利人。” 章咏安端着酒杯,脸上笑意盈盈:“谁说我要做歌剧,我要做的,是未来中国人会喜欢的舞台剧。” 他酒醉微醺,但话里的自信和认真,谁都听得出来,贺珈蓝的心不争气地一滞,她低下头,把发红的脸埋在酒杯后。 后来章咏安确实做到了,一年后他的首场舞台剧在意大利公演获得成功,那是章咏安艺术生涯的开始,也是贺珈蓝艺术生涯的开始。 没有人知道,那场公演原定的女主角是安熙。 这场公演准备了一年多,在公演开始前两个月,安熙突然罢工,她死活不肯再上台。 她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毁了章咏安的事业,章咏安愤怒的像头焦躁的狮子,最后他指一指来看他们排练的贺珈蓝:“珈蓝,你也会跳舞,你上。” 贺珈蓝下意识地看了安熙一眼,安熙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然而等到公演开始前几天的时候,安熙的眼神变成了愤恨,她一脸骄矜地去找章咏安,说自己愿意再出任女主角。章咏安却抱着手臂冷冷看着她:“不必了。” 最终女主角依旧由贺珈蓝担任,演出大获成功,章咏安从后台走上来,握住贺珈蓝的手,高举谢幕,贺珈蓝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小孩子奔跑在午夜空旷的旧木楼梯上。 演出结束后庆功宴,贺珈蓝坐在章咏安身边。 “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我对面的位子是空的,曾经坐在章咏安身边的是安熙,而我坐在那个空位子上。” 中途贺珈蓝去卫生间,在洗手池边遇到安熙。 安熙慢条斯理洗着手:“我17岁那年在台湾遇到章咏安,追着他的脚步去到英国又来到意大利,为了他的事业放弃自己的专业改攻舞台剧,其实我从小最讨厌跳舞。” 她拽一张纸巾擦手:“前年夏天,我问他,章咏安,你娶我好不好?他没有回答,第二天就飞去了加纳,再回来时,我们已经变成普通朋友。” 她把揉成团的纸巾轻飘飘地扔进垃圾桶:“没有一朵花能留住蝴蝶,贺珈蓝,来日的你,就是今日的我。” “现在想想,那时她应当是在警告我,我却当她是在妒忌我。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有那么点蠢,有那么点侥幸,相信自己是特殊的,是终结者,其实……大部分人,不过是过客。” 年轻人不只是过客,还往往是赌徒,贺珈蓝决定,赌一赌。 她回到宴席上,大家都已微醉,贺珈蓝在章咏安旁边坐下,章咏安为她斟一杯酒:“刚才大家都夸你演的好,珈蓝,你就是为我的舞台剧而生的。” 他把手放在胸口,夸张地说:“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他那么浮夸,但她仍旧忍不住热泪盈眶,她问章咏安:“那么礼物可以邀请你陪我夜游威尼斯吗?” 章咏安立即起身,攥住她的手腕,向在座诸位鞠了个躬:“我们先走了。” 夜色中的威尼斯比白天更美,贺珈蓝和章咏安站在贡多拉上顺河道漂流,两个人都是酒意微醺,他们又不肯坐下,船夫忍不住提醒他们:“你们要抓紧彼此啊。” 听了这句话,少女贺珈蓝在心里默默咀嚼重复,是的,我会抓紧他,永远也不会放手。 哗啦啦的流水声里,一座桥近在眼前了,那是威尼斯著名的叹息桥,据说在叹息桥下接吻爱情就能够永恒,桥越来越近,贺珈蓝在心里发酵着勇气,终于,当船经过桥下时,她喊了一声章咏安的名字,章咏安回过头来,贺珈蓝踮起脚尖闭着眼睛朝他吻了过去。 结果当然是两个醉客抓紧着彼此跌落进河里。 “我们掉进湖里,被冻得打哆嗦,非常狼狈,但我很开心,我们终于在叹息桥下接吻。” “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叹息桥下接吻能永恒,只是一个以讹传讹的愿望,真实的故事是,叹息桥的叹息是死刑犯的叹息,是死刑犯在经过此桥时,看到自己的女友在与其他男人拥吻。叹息桥从来与爱情的坚贞永恒无关,它只是代表着,死亡和背叛。” 六 1970年到1975年,是贺珈蓝与章咏安最甜蜜的一段时间。 章咏安的事业蒸蒸日上,贺珈蓝的名声也渐渐如日中天,那几年他们合作默契,天衣无缝,排练的舞台剧场场叫好叫座。 1975年,章咏安带剧社回香港公演,公演结束后,贺珈蓝回家里吃饭,妈妈问:“为什么咏安没跟你一起回来?” 其实贺珈蓝的父母并没有见过章咏安,但他们已经把章咏安当女婿看,他们看过章咏安的采访,多么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没有什么配不上他们宝贝女儿的。 可是章咏安却不太想见他们,贺珈蓝邀请他回家,他只是说,你们家的家庭聚会,我参加不太好。 贺珈蓝只能搪塞他们:“他忙,电视台有专访。” 电视台播章咏安专访的时候,贺珈蓝借口出了家门,她在街上晃,寒冬的街头,坐在小店里,吃掉了好几份萝卜糕,等到天黑了才回家,一回家就推说不舒服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有点恐惧看章咏安的采访,怕章咏安被问到感情问题,怕章咏安搪塞感情问题。 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1975年那场专访,我后来闲着无聊时有看过,章咏安确实被问到了感情问题,但他只是带着迷人的微笑,说当他面对镜头时就只是章咏安导演,而不是章咏安。 “你们之间第一次出现罅隙,是在什么时候?” “1976年。” 我惊讶,这比我知道的时间早,在我所知道的八卦里,1980年,有记者拍到章咏安和某女形状亲密,三天后,章咏安却对外公布了自己和贺珈蓝的恋情。 1976年,章咏安新收了一位小姑娘进剧社,十七岁的小姑娘,面皮薄薄眼神清澄,多么逼人的青春啊,当时贺珈蓝正在化妆室里卸妆,他们正在排练的这出戏,是青年学生抗日救国的故事,贺珈蓝演女主角,一个十七岁的富家千金。 她正专心致志地卸着妆,突然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青春逼人的脸,贺珈蓝吓了一跳,转过头去,那小姑娘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贺小姐你真好看。” 贺珈蓝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开始衰老了。 当天晚上吃饭,贺珈蓝坐在章咏安身边,小姑娘要往贺珈蓝对面的位子坐,贺珈蓝突然喝住她:“不要坐那个位子。” 她的口气很严厉,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章咏安看了一眼贺珈蓝,满眼的疑惑。 贺珈蓝狼狈地放下筷子:“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她回了家。 在信箱里她发现了一封信,是喜帖,章咏安的前女主及前女友安熙寄来的,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南萨。 贺珈蓝坐在地上,头靠着门,呆呆地楞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快亮时,她下了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女孩子赶走。 她很笨拙地用了和安熙当年相似的套路,但是结果却大不相同,章咏安听了她的话,那个女孩子离开了剧社。 “或许原因不过是,你在演舞台剧上是个天才,而她不是。”我恶毒地揣测,长久地叹息。 贺珈蓝用酒杯碰一碰我的录音笔:“英雄所见略同,当浮一大白,当时我也这么想。” 七 章咏安与贺珈蓝谈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恋爱,她终身未婚,章咏安也是。 “但是章咏安其实是,跟我求过婚的。” 那是在1987年,贺珈蓝37岁生日,章咏安陪她过。 其实也多少有点躲难的意思,一个多月前章咏安又被记者质疑与新晋玉女演员有染,恰逢数月后他的新作就要登场,主角还是贺珈蓝。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大部分都猜想,忍了二十年,她贺珈蓝能有多强忍耐力?总该到了要爆发的时刻了吧,嘿,届时公演缺乏女主,那才叫热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场公演如期举行,女主依旧是贺珈蓝,面对媒体关于感情生活的质疑,她依旧笑容得体,说,我们很好,谢谢大家关心。 让贺珈蓝为章咏安出头说话的原因,不过是在生日那天,两个人喝得微醺,并排头靠头躺在地毯上,章咏安突然开口说:“要不然我们结婚算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他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贺珈蓝坐在阳台上吹了一夜的风,喝了一夜的酒,流了一夜的泪。 贺珈蓝已经37岁,37岁,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已经被蹉跎掉了。她和章咏安认识了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章咏安被记者拍到过许多次与年轻女性同行,每一次被记者逼问到眼前,贺珈蓝都带着得体的微笑,说,我们很好,谢谢大家关心。 如果每次被拍到的都是同个人,那么贺珈蓝或许早已死心,但事实并非如此。 贺珈蓝确定章咏安与自己相爱,二十年,这一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世界上最艰难的爱情,是你爱他,他也爱你,但你爱的只有他,他爱的却并非只有你。 安熙离开剧社的时候对贺珈蓝说,没有一朵花能留住蝴蝶。她比贺珈蓝聪慧,将章咏安看的透彻。 可是在他的生命里,至少有那么一刻,他想是过,要与她白头偕老的。 为了这一刻,贺珈蓝愿意烧掉自己的大半生。 “到现在,我这半生终于烧完了。” 她拿起一只沙漏,对着阳光看:“我和他分手了,正式分手,就在上次公演结束后。” 我惊讶:“为什么?” 她却避开不答,问我:“你知道我是在什么退出舞台?” 我不假思索:“1987年公演结束后。” 她笑一笑:“是啊,我知道自己老了,自己下台总比被嘘声赶下舞台好。这次公演结束后,有记者问我,为什么不继续跳?我没有回答她,现在我告诉你,因为告别之所以珍贵就珍贵在只有最后一幕,如果还有下一幕,观众就会收起怀旧和同情,转而说,看这个女人,多不识趣,眼角已经堆满皱纹,何苦这样不服老不认输。” 她平静地说:“我认输了,对舞台认输,对爱情也认输。在我憎恨到拿刀刺进他的胸膛前,抽身离去,让自己不至于成为杀人犯。” 她说:“我小时候很喜欢一个小说,退伍老兵用几十年的时间搜集尘埃,在尘埃中淘出金子,铸造成一朵金玫瑰送给自己怜惜的小姑娘。” “十七岁那年在象牙海岸,我问章咏安,黄金海岸的沙子里会有黄金吗?” “二十年后我回到加纳,用二十年的时间淘沙,然而没有金玫瑰就是没有金玫瑰,金玫瑰只是个理想中的传闻,尘埃里开不出花,更开不出玫瑰,何况是金玫瑰。” “你知道我在加纳的这二十年里是如何度过的吗?我酗酒,因为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对我求婚就是在我们酒后,有时候我想,那是不是我酒醉的幻觉,或许只有当醉了,我才可以听到他的许诺。” “我还养了一只猫,微博兴起的时候,我注册了一个小号,按照他的关注列表,把他关注的人都关注了一遍,只为了体会一下,现在的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现在我戒了酒,送走了猫,删掉了关注。” “茹小姐,我这一生所货无多,能告诉你的只有,凡事不必强求,强求向来无好果。” 最后,她对我说:“我在写一本书,如果在这本书出版前我遭遇不幸,那么请你帮我把这本书出版了吧。” 八 九月的一天,季然在网上订机票:“如果想去圣托里尼结婚,现在要去找婚庆公司策划了,我订机票,十月请个假我们去希腊吧。” 我在看书,随口答好,突然他咦一声:“这个导演是不是上次你去看的舞台剧导演?” 我凑过去,是一个新闻弹窗,狗仔偷拍,说知名舞台剧导演章咏安日前被记者发现逛某书店,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突然在书店里落泪。 “什么情况啊。”季然嘟嘟囔囔。 我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了身去。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当时我就站在他的身旁,我看到他随手在工具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那本书恰恰是贺珈蓝的书,我看到他的手顿了一顿,打开扉页,然后突然间捂着嘴蹲下来,在书架后,这片只有我和他的冷清空间里,压抑地落了半个小时的眼泪。 在那本书的扉页,作者的名字处,贺珈蓝三个字,被黑框框起,昭示着作者的逝亡。 篇十五 我们结婚了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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