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今缺眠,听得昏昏欲睡,直到季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茹果,你来评评理!” 我哑然失笑,季先生一向有点轻微的大男子主义,认为女性在政治上无发言权力,看来是辩急了,竟然找我做裁决。小谢摇头:“不行不行,茹小姐又没有做难民的经历,没有评价资格。” 季然愤愤:“难道你能找到真难民来评论?” 对方狡黠一笑:“忘了告诉你,我母亲就曾经是越南船民。”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望了一眼,一位瘦削端庄的中年太太正走进餐厅,他举高手臂开心的晃:“妈,这儿。” 小谢的母亲四十多岁模样,气质极佳,像上世纪的港星吴倩莲,眉眼里文文静静冷冷清清,让你看她一眼就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小谢介绍她的母亲芳名顾倩仪。 “个人的命运其实不足以成为评判历史大事件的依据,但我可以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二 顾倩仪的船在1979年早春到达香港海域。 那是个寒意料峭的清晨,顾倩仪是被其他人兴奋的叫喊声吵醒的,在一片”到了到了“的叫喊声中,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穿过人群走到甲板上,香港二月的海风扑面而来,咸腥冷涩,吹的人两颊刺疼头脑清醒。 白茫茫一片海雾里,依稀可见前方的港口,甲板上聚集满了人,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靠岸的那一刻。 对于他们而言,彼岸不是土地,而是希望,是生命。 然而希望越靠近岸越变的渺茫,所有人都越来越清晰地看见,岸上站着一排警察,神情紧张,严阵以待。 船最终没能靠岸,港英政府不肯松口接纳这批从越南来的难民,船于是只好暂时泊在海面上,这一停就是四个多月。 小谢的父亲谢咏信第一次见到顾倩仪,就是在这艘船上。 是在船到达香港的第66天,用谢咏信后来的话说,66个吉数,那一天是个吉日。 船在海上一泊几十天,等待解决方案的过程中,乘客们的饮食供给全靠政府和社会志愿者们援助,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这一船多是华裔,可算得上有同胞之义。 又一批物资被送上船的黄昏,少年谢咏信和表姐一起登上船,表姐是刚进报社的小记者,做新闻版块,年轻热血有任侠习气,满心地想搞个大新闻出来,她这次上船是为了采访难民,写篇新闻呼吁全社会关注难民安置问题。 抱好意而来,所以当她说出这个目的后,有难民把顾倩仪推了出来。 那年顾倩仪十九岁,少女有丰腴的肌肤和杨柳般的姿态,生的美,我见犹怜,表姐万没想到难民里还有这样的美人胚,眼前一亮:“就是这样最好了!” 美丽的人或物更容易引起大众的怜悯,你们怎么忍心看这样漂亮无辜的姑娘葬身大海或战火,怎么忍心呢? 顾倩仪从容中带着一些拘谨,她在表姐和谢咏信对面坐下,她是齐肩长发,发梢蜷曲向里扣着,她的发色和眼珠颜色有些浅,肤色又太白,不太像个正宗的亚洲人,表姐提出疑问,她点点头:“我是中法混血。” 越南曾经是法属殖民地,她有法国血统不算稀奇,表姐又问了其他一些问题,无非是在越南时家境如何做些什么,父母还在不在,怎样离开的越南,在海上有没有遭遇什么凶险。顾倩仪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地一一作答,她说自己的法国父亲曾是河内大学的教授,引诱了自己当时做学生的母亲后回到法国,自己从母姓,2月份她和母亲踏上了这条来香港的船,母亲在航行中因病去世,他们的船遇到过海盗,好在那群海盗只为求财,并没有伤人,所以现在船上的人皆是一贫如洗。 表姐边采访边唏嘘,纸笔飞快。 采访完后,她说要给顾倩仪拍一张照片登在报纸上,顾倩仪突然问:“你们报纸的发行量大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想了想,又拢了拢头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仪态端庄。采访的过程中谢咏信一言未发,只是看着她,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船上不是很缺淡水吗?”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但是顾倩仪懂了,被人推出来的时候,顾倩仪的头发是湿漉漉的,她刚洗过头,整个人看上去清爽洁净,与其他难民非常不同。 顾倩仪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冷淡:“我用的是海水。” 谢咏信后悔死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顾倩仪肯定误会了,误会他指责她滥用物资消耗好心是歧视难民,天晓得,他真的只是有口无心! 拍完照片,顾倩仪站起身来,点点头转身就走了,采访继续进行,这次对象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采访全部结束后谢咏信和表姐下了船,这次他们收获颇丰,采访对象里有漂亮的少女、无辜的稚子、年迈的老人,他们讲述了各自的悲惨遭遇,足够让师奶们揩着泪念叨一整天的作孽哦。 然而谢咏信的脑海里只有那个眉眼冷淡的漂亮姑娘。 最终表姐的新闻稿被主编一句‘政府正在谈判解决小孩子不要胡乱煽情’为由否决,没能登在报纸上,谢咏信原本打算自己出钱单为顾倩仪买一些淡水去道歉的,怕她问起报纸的事情,因此也没敢再上船去,只是偶尔他会偷偷跑到船停泊的海港边,站在岸上望望甲板,天气好的时候顾倩仪会在甲板上站一站,这样的时刻她的头发总是湿漉漉的贴着脸。 然而香港的四五月总是多雨,这样能看到她的时刻并不多。 谢咏信一直以为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在偷窥,直到结婚后的某一天,顾倩仪突然提到这件事情,她说:“你那时候自以为藏的很好,我一往岸上看,你就往隐蔽处缩,其实站在船上看岸上,就像站在讲台看下面,什么都看的很清。” 三 再次与顾倩仪相见,是在两个月后。 夏天来了,谢咏信和同学假期相约去南丫岛游玩,一起聊天的时候还是不免提到难民这个热门话题,过去四个多月了,局面仍然在僵持中,一个女同学说她并不希望难民留下来。 “越南的有钱人在战争结束后早就去美国啦,要不然就是四年前来的香港,现在来的这批肯定都是又穷又没有文化,会把我们的城市搞乱掉的。”那女孩子振振有词。 谢咏信没有反驳,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顾倩仪恬静美丽的面孔,他想,不,才不是这样,顾倩仪看上去比你好看,比你有文化多了。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边扯着闲篇一边往海滩走,突然有人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岸边游过来,同学少年们叽叽喳喳,谢咏信却像被烫到一样跳了起来,他认得那湿漉漉的褐色蜷发,是顾倩仪! 她难道不应该在船上吗,怎么会在海里? 顾倩仪已经游到了岸边,她精疲力尽地爬上岸,连衣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少女窈窕曲线毕现,然后她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年们,两拨人哑口无言地对视了几秒钟,直到那个讨厌难民的女同学开口小声说:“不会是难民跳海偷偷上岸吧……” 谢咏信迅速捕捉到了顾倩仪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慌,他迅速走向顾倩仪,亲热地揽住她的肩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表姐,你怎么这副模样,难道是去海里采访海龙王了?” 同学们都对谢咏信那个做记者的表姐有所耳闻但未曾见面,谢咏信这一句话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顾倩仪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接过了戏,她在他的肩膀轻轻地捶了一拳:“胡说八道。” 谢咏信胡乱绉了个借口跟同学们告别,然后便拉着顾倩仪走了,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他问顾倩仪:“怎么回事?” 顾倩仪站的离他一丈远,垂着头用手去拧裙摆上吸饱的海水:“有人实在受不了了,切断了船锚,船到处撞,大家就都跳海往岸边游了,我心想,这里这么荒凉,被抓住的可能性比较小。” 谢咏信若有所思,半天,他笑了,故意问顾倩仪:“作为一个良好公民,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交给警察?” 她的眼睛有些茫然,他们这算非法入境了,虽然大多数人是被迫的,一旦被抓到会怎样?会被立刻遣返回越南吗,越南等着他们的,就只有迫害和死亡呀。 她瞟了谢咏信一眼,谢咏信的心蓦地柔软,他郑重地说:“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他的外公是南丫岛本地人,去年去世了,但房子还在,谢咏信把顾倩仪领到外公家,这里虽然没水没电什么都没有,但好歹比在外面流浪好。 谢咏信又用自己攒的钱买来了照明用的蜡烛、淡水和一些食物,蜡烛点起来,昏黄的烛光里,顾倩仪面容温婉,她低着头,轻声向谢咏信道谢,她比谢咏信大三岁,可美丽的那么脆弱,让他忍不住想要替她披荆斩棘。 顾倩仪在谢咏信外公家待了半个月,好在南丫岛上只剩下留守的老人,而谢家又位于人烟稀少的索罟湾,顾倩仪每天尽量不出门,谢咏信每隔两天就坐轮渡来一次,送食物和淡水。 他来总在黄昏,太阳即将溶化在海水里时,那少年拎着两只塑料袋朝小木屋走来,脚步轻快。 “那时候他只有十六岁,但是生的高大英俊,我在窗户后面望着他,觉得他比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都更让人信赖。” 有一次,顾倩仪问起他:“你哪里来那么多钱接济我?” 谢咏信羞赧地一笑,挠挠头:“压岁钱呐,我家亲戚都很大方。” 后来,顾倩仪才知道,为了周济她,谢咏信那段时间跑到学校附近的冰室打零工,1999年《喜剧之王》上映,观众们和柳飘飘一起,被尹天仇那句”我养你啊“感动的痛哭流涕,而顾倩仪想起往事却笑了。 谢咏信真的在养她,从很久之前,从他还是个男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四 躲躲藏藏的日子在半个月后结束,有一天黄昏,谢咏信带来了好消息,英国政府签署了一项协议,香港同意以第一收容港的身份接收难民。 顾倩仪和她的伙伴们终于可以暂时以合法身份在香港停留,他们会被安置到临时的难民营里,然后选择申请在香港永久居留,或者申请欧美国家庇护。 顾倩仪决定第二天去难民营,这一晚,谢咏信留在了南丫岛,他们去向渔民买了虾和蟹,顾倩仪煮了一锅浓浓的海鲜汤,两个人就着烛光和月光相对吃饭,谢咏信老是偷偷看顾倩仪,终于有一次他们目光相撞,顾倩仪笑了,她笑起来嘴角有小小梨涡,像绽放着花蕊,让人觉得十分甜蜜。 晚上顾倩仪睡在床上,谢咏信打地铺,月光太好,耳边还有海潮,他睡不着,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直到顾倩仪轻轻一咳嗽,问他:”你还没睡着吗?“ 他老实地嗯了一声。 不知怎的,话题就扯到了顾倩仪在海上的日子。 海上的日子真是艰苦啊,呼吸间尽是海的咸腥和人挤人的不洁净,耳边充斥着海浪声和孩子的哭声,每一刻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会遇到海盗或者浪大翻船,上船时她母亲就病了,船每在海上漂一天,顾倩仪就更感受到死神的脚步近了一点,她还晕船,压抑着恶心照顾病患,那种滋味一辈子也难忘记。 顾倩仪躺在床上,两手交叠放在胸口,静静向谢咏信讲述:”我就是在船上背诵下了圣经里的那一段,抛弃我和我母亲的那个男人是基督教徒,我母亲跟他信了基督,也要我信,但我厌恶那个男人,从不肯翻圣经,直到踏上那艘船。“ 我们在天上的父……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谢天谢地,上帝保佑了她,她平安到达了彼岸,但是她的母亲却没有,母亲死在船上,为了船上的卫生和众人安全,船上不能留尸体,她的尸体被抛下大海,被汹涌波涛淹没,留给顾倩仪做纪念的,只有她手指上一枚陈年的廉价银戒,那是父亲当年送给她的信物,她保存了一生。 说到把母亲推下海的那一刹那,顾倩仪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尽量压抑自己的哭声,却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老床发出窸窣的响声,谢咏信从地上爬起来,他跪行到床边,伸出手轻轻攥住了顾倩仪冰冷的手臂。 到第二天坐轮渡去香港的时候,在船上谢咏信还一直握着顾倩仪的手。 顾倩仪已经不复昨天晚上的脆弱,她表情淡淡的,拜托谢咏信帮她做一件事情,她说她在香港有朋友的,在越南时,她母亲有一位朋友在政府做事,75年那位叔叔就全家离开越南去了香港,她希望谢咏信可以帮她调查一下这位叔叔的下落,或许他可以收留顾倩仪。 谢咏信满口答应。 顾倩仪最终被安置在启德的难民营,这里离谢咏信的家并不是很远,谢咏信长舒一口气:“我会常来看你的。” 顾倩仪没有回答他,她正抬起头出神地看着天上,距离这儿不远就是启德机场,此刻天上正有一架飞机飞过。 五 谢咏信找表姐帮忙,很快打听到了顾倩仪那位叔叔的下落,太不凑巧了,原来他早在76年就已经全家去了美国。 谢咏信去难民营找顾倩仪,把这个消息告诉她,顾倩仪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谢咏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十六七岁,还未交过女朋友,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哄一个十九岁的漂亮女孩开心,他手足无措。 两个人就这样我尴尬你沉默地坐在顾倩仪的床上,难民营条件恶劣,是宿舍式住宿,顾倩仪同几个女孩子住一间屋子,大家的生活赤裸裸,毫无隐私可言。 沉默了很久后,顾倩仪终于开口:“看来还会在这里待很久,那还是积极一点吧。” 谢咏信和她出了难民营,来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商场,顾倩仪想要买几米布和支架把自己的床围起来构造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在布店,她看看这个,嫌俗气,看看那个,又嫌太素净,谢咏信给她出主意:“这个呢?这个怎么样?” 老板娘笑眯眯的:“小两口要结婚来买窗帘啊?” 谢咏信脸腾地红了,他用余光偷觑顾倩仪,而顾倩仪神色一如往常清冷。 买好了东西往回走,快到难民营时顾倩仪却停住了脚步,她转身走向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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