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关于婚礼当晚的记述,只有得意洋洋的一句话:我抓花了他的脸,他气的要死,没敢打我。 此后好几个月又是空白,我猜想,左不过互相难为打打闹闹,少年夫妻嘛,又都是富贵出身,一个骄矜的大小姐,一个霸道的大少爷,如果傅兰君的心里没有南公子,或许她和顾灵毓会日久生情也说不定。 可惜她的心里早有一个人,所以在一百年后,身虽已死,却仍旧在寻找那个心里的人。 我继续翻日记,空白了几个月后,日记又密集起来,内容多是在记婚后生活,傅兰君在日记里得意洋洋讲自己如何捉弄顾灵毓,同顾灵毓作对,顾灵毓是怎样气的横眉怒目但无可奈何。 暮春四月是顾灵毓的生日,傅兰君捉弄顾灵毓,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当然,里面是加料的。 晚上回到小两口的房里,傅兰君把面端出来,顾灵毓的眼睛闪烁了下,他双手交握许愿:“希望我家刁蛮的小娇妻能快点懂事,看在一年来我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份儿上,早早良心发现,别再捉弄我,能和我琴瑟和鸣恩爱到老。” 说完这段话他拿起筷子,傅兰君心虚了,她抓住顾灵毓的手腕:“你还是别吃了。” 顾灵毓笑吟吟地看着她:“你下药啦?” 一年来对于她的恶作剧他早已经熟稔,傅兰君艰难地点点头,顾灵毓轻轻推开她的手:“是砒霜吗?” 傅兰君瞪了他一眼,他挑起一根面塞进嘴里:“不是砒霜我就不怕。” 他吃完了整碗面,还喝光了所有汤,最后一抹嘴:“厨艺有待加强。” 当然,吃了那碗加料的长寿面,除了婚假之外从没有请过假的顾灵毓第一次无故请了两天假。 到此处日记又断了,后面连续十几页都是各种用钢笔素描的玫瑰。我打着哈欠,心想这位傅兰君小姐还真是任性又没有长性,难以想象她会思念一个人长达一百年。 终于又翻到文字记录,时间是丙午年10月,也就是1906年,那篇日记只有一句话——我必须救他。 他是谁? 我飞快地往后翻,后面却又是大片连绵的玫瑰素描,一直翻到最后,在最后一页看到一句没有日期的话。 那句话是,它真奇怪,最初你恨它,后来你习惯它,再后来,你离不开它。 它又是什么?我心中疑窦丛生。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我知道了他是谁,是南公子。 五 南公子是在1906年初回到家乡的,他独身一人,他说他的未婚妻在日本因病去世了。 回国后南公子没有再从事植物相关的工作,他加入了新军,成为了顾灵毓手下的一名新军士兵。 我唏嘘不已,初见顾灵毓,傅兰君嫌弃他是个丘八行伍出身,现在她的心上人也成了个丘八,不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问南小姐:“傅小姐为什么要救南公子,南公子犯了什么军规吗?还是顾灵毓借机整治他?” 情敌落入自己手下,借机公报私仇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南小姐却摇摇头:“他的罪名重多了。” 南公子的罪名是,乱党。 1904年南公子携未婚妻去了日本,次年他在日本加入了同盟会,回国后他入新军也不过是为了向同僚们传授思想,他很快被盯上了。 捉拿他的计划悄无声息地制定,而被委任负责这项行动的人,正是顾灵毓。 傅兰君无意间听到了顾灵毓和亲信的对话,她惊的几欲腿软,稍微回过神来后,她偷偷溜出了家门,跑到南公子家通知他已经事发,让他赶紧逃命去。 但是她没有想到,顾灵毓的动作那么快。 官兵破门而入,傅兰君与南公子无处躲藏,被现场缉拿。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乱党的家里看到顾夫人,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顾灵毓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走过去,清脆响亮的耳光抽在傅兰君脸上:“你果然还与他有私情!” 使一个眼色,士兵们拥上去绑住南公子,顾灵毓揪着傅兰君的衣服把她拖到了车上。 第二天整个军营里都传遍了,抓乱党的现场看到了顾夫人,原来顾夫人和乱党有染,乱党给顾灵毓戴了绿帽子,这下这个乱党是非死不可了。 如大家议论的那样,半个月后,南公子在夜里被处以死刑。 而傅兰君,她被顾灵毓带回家软禁了起来。 南公子死后,城里开始传,顾夫人疯了,情人惨死,且是死于自己丈夫手中,如果不是抓捕现场看到了她,或许顾灵毓不会非要置南公子死地,都是顾夫人不守妇道,逼急了顾灵毓,害死了南公子,心理压力太大,顾夫人疯了。 “是真的吗?”我问南小姐。 南小姐点点头:“可以说是真的吧,总之,顾灵毓对外说傅兰君疯了,傅兰君也搬出了原本的房间,住到了顾府西厢的别院里,她在那里一住就是六年,一直到顾家毁了,才出来。” 我恍然大悟,那句“最初你恨它,后来你习惯它,再后来,你离不开它”的它,说的就是这个别院吧,大好的青春年华,在这个冷清的院子里荒芜。 可是傅兰君的父亲在当地做官,会放任女婿这样冷待女儿?南小姐叹气:“第二年春天起了一场乱,傅老爷因为渎职被撤了职,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傅兰君从那时候开始就无依无靠了。” 六 疯了的傅兰君住在顾家的别院里,她在别院里种了很多玫瑰,玫瑰疯长,让人害怕,除了贴身伺候她的丫鬟,没有人敢进去。 疯了的傅兰君很安静,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种玫瑰,画玫瑰,在日记上画满了玫瑰,这一画就是六年。 玫瑰画到第二年末的时候,丫鬟带来消息,顾灵毓要重娶了。 他没有休掉傅兰君,但顾家全家上下都已经当她死了,一个不守妇道让顾家蒙羞的女人,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何况她还是个疯子。 傅兰君想起了很久前,在顾家,她对顾灵毓说:“顾公子还是另觅佳人吧,别让我辱没了你家门风。” 竟然一语成谶,如果当时顾灵毓听了她的话该有多好,傅兰君趴在窗子上,呆呆地看着满院子的玫瑰。 六年,傅兰君没有出别院,她也没有见过顾家的新夫人。六年里这个世界天翻地覆,从丫鬟的话里她得知,大清朝完了,新政府建立起来了。 新政府,这个新政府就是南公子生前效命的新政府,傅兰君问丫鬟:“那姑爷呢?” 顾灵毓杀过新政府的功臣,这个新政府会对他不利吗?丫鬟瞟了她一眼:“姑爷现在在新政府做事,还升了官呢。” 她补充一句:“我知道您恨少爷,但是现在咱们家老爷没了,姑爷要是出了事您又靠谁去?” 所有人都认为傅兰君恨顾灵毓,傅兰君没有说话。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再次见到顾灵毓。 那天夜里是毛月亮,丫鬟请假回家了,傅兰君独自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玫瑰看月亮,八角门里突然踱进来一个人影。 新政府了,顾灵毓剪掉了辫子穿着西装,不甚明朗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年轻一如当年在印度初见时的模样。 距离初见,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傅兰君看着顾灵毓,没有说话,顾灵毓看着傅兰君,也没有说话。 沉默地对视了很久,傅兰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走到八角门边,伸出手去抚摸顾灵毓的脸,从他的眉骨抚摸到鼻梁,像抚摸一件至真至爱的宝贝。 那天晚上顾灵毓没有离开别院。 南小姐为我们斟茶,玫瑰香气扑鼻:“后来,傅兰君就生下了我的外公。” 我长舒一口气,原来南小姐确实是顾灵毓的后人,我误会了。 但是……她生下了顾灵毓的孩子,却让后代姓南,我在心里不由对这苦命的官家小姐有了点微词,南小姐继续说下去:“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一直到会喊妈妈,都没有和傅兰君相处过。” 我拧起眉毛:“为什么?” 南小姐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因为那天晚上,傅兰君说了两个字,嘉木。” 嘉木,南嘉木,南公子的名字就是嘉木。 她到底爱的还是南公子。顾灵毓从她这里得到的仅有的温柔以待,全是因为,疯了的她把他错认成了南公子。 七 孩子重新回到傅兰君的身边是在1913年。 1913年的一天晚上,顾灵毓突然出现在别院,他问傅兰君:“你想不想见南嘉木?” 傅兰君呆呆地看着他,他自嘲地笑一笑:“以前我说,我相信有一天你肯定会爱上我,现在才知道,世间事十有八九强求不得,十年了,我想通了。” 他舒展开手心,一枚金玫瑰襟花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上,他拿起襟花,倾身别在傅兰君的衣襟上:“去吧,南嘉木还没有死,你去找他吧。” 他的呼吸打在傅兰君的喉间,暖暖的,让傅兰君如鲠在喉。 他带傅兰君出了顾家,没有坐汽车,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两个人挤在一辆黄包车上,车向着码头跑去,一路上跌跌荡荡摇摇晃晃,傅兰君没有说话,顾灵毓静静交代着事情:“南嘉木在船上等你,这是英国的护照,多事之秋,你们能走多远走多远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码头到了,顾灵毓没有下车,他坐在黄包车上,看着傅兰君一步步走向船。 傅兰君停下脚步回过头,顾灵毓还在望着她,他挥了挥手:“走吧。” 傅兰君走上了船,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顾灵毓。 关于顾灵毓的消息,戛然而止于1913年,只知道,顾灵毓那年7月送走了傅兰君,遣散了家仆,安顿了亲人,然后他独身去了南方,那年的8月南方因为打仗死了很多人,其中有没有一个叫顾灵毓的?不知道。 傅兰君在船上见到了南嘉木,他果真没有死,他带着傅兰君去了英国——还有傅兰君和顾灵毓的儿子。 在英国,把傅兰君母子安顿好后,在一个清晨他静悄悄地消失了,他留给了傅兰君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包括一本数额颇巨的国外银行存折。 傅兰君猜想,他应该也是回了国,像他们这种人,越是多事之秋,越不会独善其身。 和顾灵毓一样,南嘉木从此也失去了消息。 傅兰君活到2004年去世,期间她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这个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再也没有得知过南嘉木与顾灵毓的消息,后来她离开英国搬到了印度,在斋普尔附近买了大片土地,种千倾玫瑰,等一个人。 到死也没没有等到,于是让后人帮她等,玫瑰做成精油,精油瓶底写我在1913等你,傅家的精油出口到中国,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找人。 我摩挲着那瓶子底上的几个汉字,叹息:“其实顾灵毓不算是个坏人,他有他的职责,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生在那个年代。但是爱情这回事就实在是强求不得,顾灵毓偏要强求,也是有错。” 南小姐奇怪地看我一眼:“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仿佛在问,你真的是写小说的?你的观察力那么低真的是写小说的? 她指指瓶底:“1913,是傅兰君和顾灵毓永别的日子,傅兰君等的,是顾灵毓。”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可是你姓南……” 南小姐无言以对,半天才回答我:“我姓南,是因为我的父亲姓南,但是我的父亲和傅兰君没有血缘关系,他只是傅家的女婿。” “还有。”她补充,“顾灵毓的身份,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八 顾灵毓与南嘉木,其实是志同道合者。 南嘉木从日本归国后,顾灵毓是第一个被他说动影响的人,后来抓南嘉木顾灵毓是迫不得已也是将计就计,南嘉木已是保不住,于是他们商定,由顾灵毓抓捕南嘉木,这样还可以留下顾灵毓这步棋,让这步棋往楚河汉界更进一步。 南嘉木没有死成,也是顾灵毓做的手脚,为了演足这出戏,顾灵毓委屈了傅兰君六年,连傅兰君也被瞒在鼓里,一直到1913年,国家再次多事,顾灵毓决意去南方,这一去生死未卜,他于是遣散仆从安置好家人,然后独自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傅兰君解释过。后来在船上,南嘉木告诉了傅兰君这六年背后的隐情。 他还告诉傅兰君:“在印度,顾灵毓每天早晨都去花店买玫瑰让人送到你那里,其实他对你是一见钟情。” 傅兰君如受雷击:“不对,有一天早晨我去了花店,见到的是你……” 南嘉木苦笑:“那天是顾灵毓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受他之托去帮他选花。” 天意如此,让世事阴差阳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天意如刀。 回去的飞机上,我问季然:“你说,傅兰君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爱上顾灵毓的?” 季然反问我:“你有没有听说过渐悟与顿悟?” 想不到他除了研究玫瑰还研究佛理,我想了一想,还是不能解,他笑着说:“你们女生就是这个样子,太过感性,于是往往身在迷局而不自知,就像你听故事的时候一直倾向于傅兰君爱的是南嘉木,傅兰君也是这样想,其实原因不过是,先入为主。南嘉木是傅兰君先遇到的那个人,你和傅兰君都是乱了脑子,心在渐悟,脑子却要让人当头棒喝才能顿悟本心。” 他想了想,举个简单的例子:“南嘉木是傅兰君小时候看到的一道彩虹,远在天边,顾灵毓是围在傅兰君身上的一条围巾,切近温暖。” 我由衷叹服:“你不如来写小说?” 季然拍我后脑勺一下:“瞎扯什么,走吧。” 下了飞机,我还在想,傅兰君顿悟的那一刹那是在什么时候? 或许是在那个英国的清晨吧…… 初见时,傅兰君嫌弃顾灵毓油嘴滑舌,但她不知道,顾灵毓其实是最讷于言辞的人,他从未对她解释过一句,他的心思隐晦婉转的像那晚的毛月亮。是在英国的某一天晚上,傅兰君才突然发现,自己衣襟上那枚金玫瑰的襟花,并不是当初南嘉木送给自己的结婚贺礼。 和那枚贺礼很相似,却在极其细微处有差别,这枚襟花,是顾灵毓重新打造的。 他重新打造了一枚襟花,以南嘉木的名义别在傅兰君的衣襟上,让这枚襟花长伴她一生,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到,顾灵毓这样隐秘隐晦地陪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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