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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可是二公主没跟着一起走。到点他们还要过去侍候。 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带着夜里的凉意吹进来,让人心头一爽。 常青靠在窗户边上,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能成?” 赵全保心里也不是多有底,主要是他跟以前的许照山是不错,但是回宫后两人也有近二十年没见了,当年的情义还剩下多少不好说。只看许照山年纪轻轻的就能把阿哥所膳房从上到下都给攥在手心里——虽然也有他借贵妃进宫的势来站稳脚跟。 但不管怎么说,许照山现在已经历练出来了。 与其说他信的是许照山这个人,不如说他信的是如今西六宫的情势,信的是主子的宠。 他摇摇头,嘴里说的却是:“许照山这人我有数,他不傻。” 常青看得出来,他也拿不准。但他没在此时揭破。本来这就是一步暗棋,与其说是想一口气把曹得意给掀下来,不如说是给长春宫找些小麻烦而已。 西五所头所住着的是大阿哥弘晖。天刚交睫时,天地还是一片黑,各屋都已经热闹起来了。范氏住在尽西北边的厢房里,听到外面的声音就撑着靠起来。外屋的宫女听到动静赶紧拿着灯进来。 “格格,再睡会儿吧。您这身体现在不能疏忽。”她把灯放在桌上,给范氏披上了件衣服,再把外间榻上的迎枕抱进来垫在范氏背后。 范氏一手抚着还不见起伏的肚子,笑道:“我没事,我心里有数。”外面人来人往,对面屋里的灯亮着,从她这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道:“你去那边帮把手,看有没有什么能替大阿哥做的。” 宫女迟疑了下,还是听范氏的话出去了。她小心掩上门,往对面苏氏的屋子走去。没走到就被杜氏的宫女拦住,笑着叫姐姐给拉到一边:“姐姐这是有事?来找我们屋里的谁啊?我给姐姐叫去。大阿哥在里头,姐姐进去免得冲撞了。” 宫女知道她听范氏的话过来是不太好,可这宫女的话也太气人了,反倒故意往门口走:“看你说的,我也常见大阿哥,怎么会冲撞?大不了见着了我避开还不行?” 这不是行不行的事!杜氏的宫女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姐姐别难为我们,我们格格昨天才说想去看看范格格的。”二人正拉扯着,弘晖从杜氏的屋里出来就看到了范氏的宫女,她是范氏身边的大宫女,贴身侍候的,弘晖一眼认出来就站住脚,让太监把她叫过来。 杜氏的宫女不能再拦,一面福身一面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范氏的宫女过去,弘晖问是不是范氏有事,那宫女摇头道正要去给格格提膳,瞧见这边大阿哥要出来,所以在回避。 想起范氏肚子里的孩子,弘晖道:“下午我去看她,好好侍候你们格格。”说罢匆匆走了。 院子里的人这才都站直身,杜氏的宫女心中恨得厉害,逼上来问范氏的宫女可还有别的事没,没有就快去给你主子提膳吧。 那宫女见此也不想再生事端,转身就真的去提膳了。 她今天来得实在是早,阿哥所的膳房里还在忙着准备阿哥们的膳,一时没功夫理她,就请她先在一边站站,等做好了腾出火来再叫她。 膳房里人来人往,个个手里都端着提着不是锅就是碗,她也怕碍事,三让两不让的就让到了外头。拐角处那里正好摆着一溜几个旧墩子,她掏出手帕搭在上头,坐下歇歇脚。 不想背后就是柴房,几个大力太监一面砍柴,一面闲扯。膳房的人说不出什么人物来,都是含糊道这个主子难侍候不吃葱蒜,那个主子食量小什么时候膳盒提回来都是只挟两三口,那个主子有汤就不吃,那个主子咸啦淡啦事最多。 宫女听来听去听着热闹,猜都是哪几个主子。 不妨一个声高的突然压低声音说:“最近那位,就那谁,现在的饭菜送过去都是齐整整的少一半,这是哄谁啊,一看就知道是让别人吃了。” 另一个就劝他道:“积点德吧,人家也是没办法。” 前一个就笑道:“这些小孩子玩心眼就是玩不过大的,让个饭菜就到头了,还以为都没人能看出来,连谁有鬼都没认准,到最后只怕又是鸡飞蛋打。” 宫女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自从范格格小产后又怀了现在这个,她们主仆就偷偷换饭菜吃。甚至连屋里的其他宫女都不知道,都是她悄悄的把范格格的饭菜吃了,为防被人看出来都是特意学着格格,她爱吃的她就多挟几筷子,她不爱吃的她就不动。 可能是疑心偏有鬼?她一时也闹不清这两个太监是真说的格格还是说别人。一直到提着膳盒回去都魂不守舍的。 到了用膳的时候,她又是说要陪着格格一道用,看其他人都很自然的出去,她突然想天天都是这样,真的没让人看出来? 只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吧? 主仆两人对坐着,她吃格格的鸡鸭,格格吃她的两碗大锅菜。 范氏才要下筷子,宫女一激灵,按住范氏的手把在膳房偷听到的话说了。 宫女越想越觉得她们主仆露出来的马脚多,天天换饭菜,她还每回都吃得小心翼翼,就像那太监说的,道道菜都整齐的少那么多,一看就不是本人吃的。比如人真就喜欢吃排骨,她会次次都只吃三块吗? 范氏一听也明白了,就算那两个太监未必说的是她,这换菜的事也未必就安全无虞。 这下连宫女的饭菜她也不敢吃了。 索性放下筷子让都端下去。宫女把两份饭菜放进提盒里,她肚子里没孩子,倒是不怕让人害了。只不过现在格格不吃,她也不好当着格格的面吃。 饿一顿也不算什么。她道:“格格,要不要给你拿些点心过来?” 范氏现在是什么都不敢碰,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她想的是别的。 “你说,他们那句搞鬼的人指的是谁?”她盯着宫女的眼睛问。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宫女哪敢说主子们的是非?每回都是格格说的,她才敢点点头或附和两句。 范氏自言自语道:“照他们说的意思,是个我以前没想过的人。” 她在心里想,以前她猜的人有福晋戴佳氏,有住对屋的杜氏,也有永寿宫的贵妃。这些人都可能会不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害了他。 最不可能的人有皇上,万岁是不会把她这个大阿哥小格格的孩子看在眼里的。 大阿哥,她生的就是他的儿子。大福晋那边也不是多有力的妻族,大阿哥当不会害她。 长春宫。跟大阿哥一样,戴佳氏的份量有限,皇后不会为了站在戴佳氏那边而害她的。 她把这三个人在心里转了七八圈,只觉得哪个都不可能。 直到晚上大阿哥来看她,两人一道用膳。大阿哥看她吃得多,就让她少食惜福,问她是不是改了胃口,吃不惯膳房的饭菜了? 范氏一天连口水都没喝,刚才吃的不过只是刚刚垫了底,闻言也只能放下筷子。 “吃得惯,奴婢打小就不挑食。”她道。 弘晖想了下,道:“明个儿我让人从长春宫膳房给你送些吃的来。” 上个孩子无故流产,还是他不在宫里的时候突然没了的。要说他不疑心是不可能的。现在的阿哥所膳房里侍候的人听说是永寿宫出来的,以前侍候过贵妃。范氏心有顾忌是正常的。 就连他也不敢保证永寿宫跟这事没关系。 范氏多少有些心惊,大阿哥可是从来没在她这里表示过对永寿宫的忌惮,一时之间只敢点头答应下来,从此就悄悄吃起了长春宫送来的饭菜。 只是阿哥所那边的饭菜还是照拿,宫女也是心里有数,还是她吃,但吃得没那么刻意了,果然好像再也没人怀疑了。 主仆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直到过了一阵子,宫女去还膳盒,顺手把膳房的点心拿回来。不过这些点心范氏是一口不碰的,都是她们吃。路上遇到杜格格的宫女也拿点心回去,宫女一眼就看到两个格格的点心不一样。 她这里就是普通的白糖糕,芝麻酥,菊花酥这三种。杜氏那里却是四季糕,糯米红豆糕,芋头酥,奶酥饽饽。 这也太不公平了! 宫女不服,那太监一面嘀咕一面又随手放进去几盘,“折腾什么啊?还不知都进了谁的肚子呢。吃吃吃,早晚吃出毛病来也赖不着我们。” 宫女都呆了,太监把提盒粗鲁的塞回她手里:“拿着吧。” 宫女顾不上跟他计较,提着膳盒赶紧回去了。 第373章 时间都去哪儿了 范氏很快就消瘦下去了,她瘦得让人都心惊,戴佳氏坐卧不安的想,要是这个孩子再出问题,她就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以她就时常去范氏那里看看,或者把侍候范氏的宫女叫来嘱咐一二,无非是让你们主子放宽心,大阿哥极看重你们这一胎,长春宫也是每日询问的,有这两座大靠山,你们主子还愁什么呢?她再愁下去我就该愁了。 弘晖也听戴佳氏说过一两次,可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一个劲的盯着,无非只能让人多去问问。偶尔过去陪范氏用几顿饭。 不巧在这时,戴佳氏有了。 阿哥所和长春宫都是一片欢欣之声! 范氏却如丧考妣,无人时拉着宫女的手:“……这下,这下我要没命了。”说着她无助的按住自己的肚子。 原本她想着至少这院子里还有大阿哥是向着她的,长春宫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多重她几分。但那天听了宫女的话,虽然只是太监一句抱怨,可她也拿不准了啊! 万一、万一长春宫想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栽脏呢? 就算是范氏也清楚,长春宫有大阿哥在就倒不了,用她一个小格格的孩子换永寿宫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了。 她都能想到,宫女自然也一样。主仆两人惶惶不可终日,互相安慰不会的,长春宫就算真想下手,也要顾忌大阿哥。虎毒尚不食子,第一个孩子无缘无故的没了,这都是第二个了,这个再没了不更坐实了这里头的鬼吗? 到这时范氏才相信她的第一个孩子大概真是福气不够才没的,这第二个怀得更是惊心动魄才这么引人注目。 如果真有人打算用她肚子里这个来设局,正好能把第一个孩子的死因也给归在里头。如此才是事半功倍。 范氏一直以来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是大阿哥唯一的孩子。 现在大福晋有喜了,那她的孩子一下子就没用了。长春宫再想下手就再无顾忌了! 正屋里,戴佳氏喜过之后更添忧愁。叫来从三年前就过来教她规矩的嬷嬷,托嬷嬷去看顾范氏的孩子。 戴佳氏操心的事嬷嬷能猜个十成十,只是范氏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可不好说,她又不靠着范氏过日子吃饭,范氏的孩子是死是活,生不生得下来她管不着。 不过她嘴里是这么对戴佳氏说的:“主子不过是担心您现在有了,那范氏的孩子如果出事会赖在您身上。” 戴佳氏叹道:“前后就差几个月,她那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说得清?” 嬷嬷道:“依我看主子这是想得太多了,也太细了。只一条,就算我过去了也未必就能保得住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那不更说不清了?倒不如跟现在似的,咱们坦坦荡荡的,什么都不沾,什么都不管,看范氏是个什么造化。横竖清者自清。” 戴佳氏也不好强要嬷嬷过去,见嬷嬷不乐意就罢了。等去了长春宫请安想请皇后赐个嬷嬷去看顾范氏,说的自然是她现在身体重了,难免精力不济看顾不周。 元英对范氏的印象并不好,一个小格格怀了孩子还让弘晖特意求她从长春宫的膳房给她提膳,这也太没规矩了。 ……还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贵妃。 贵妃当初也是天天往膳房要东西,后来诊出喜信更是这也不爱,那也不要,惹得万岁爷一口气给她弄来两个厨子,都是为了她。 她看戴佳氏对范氏也有些忌惮,不打算惯着范氏的毛病,就对戴佳氏说:“你也把她看得太重了。” 有这句话,戴佳氏自然不敢再提。 元英笑道:“如今现成的喜事在你这里,回去让老大写封信给万岁爷送去,让万岁也高兴高兴。” 戴佳氏听到这个不免羞红了脸。进宫以来的不安与忐忑头一次都消失不见了,她终于站稳了吧? 承德避暑山庄里头,李薇拆开送来的匣子,拿四爷放在她这里的小铜钥匙卡哒一声把匣子上的锁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书信和折子。 四爷在前面忙着,说今天会有信送来,让她先拆,拆完把重要事跟他说一下就行。 她就照他说的挨个拆起来。 太后的自然排在第一位,不过这位额娘跟她儿子的风格完全不同,从头到尾不到两百字。总结下就是东六宫人人都好,她好,太皇太后好,天气好,国泰民安,你那边一定也好吧? 唯一称得上是闲聊的就是提了句四爷临走前送到宁寿宫的一盆姚黄开花了,美得很,她十分喜欢。 自从那次她教四爷送鲜艳漂亮的布料后,他越来越能号准太后的脉了。今年送进宁寿宫的花十之j□j全是牡丹。 太后当妃子时不能光明正大的屋里养牡丹,现在可算能痛痛快快的看牡丹花了。 李薇把太后这封信放在一边,四爷回来肯定愿意再看一遍。他会很有成就感的。 第二封是弘晖的,这个她也放到一边了,估计里面有弘晖问四爷的功课。其实弘晖现在的年纪再钻在四书五经里已经不合适了,他早就应该培养下动手能力了。这点上弘昐也一样。不过她从来不敢说这个。 四爷当皇上后就不再是单纯的父亲了,康熙爷和理亲王的例子就在眼前。哪怕四爷打算让弘晖和弘昐在理论学习中打滚一辈子呢,她都不能开口要他给弘昐一个部门玩玩,学学怎么臣子打交道,怎么办差。 第三封是皇后的,这个李薇不想拆但不得不拆。四爷不是很喜欢读皇后的来信,每次读都跟看强迫症看雷文似的,一脸不痛快的表情逼自己读完。 皇后的信跟四爷很有夫妻相,从头到尾写了三张,唯一一件值得她跟四爷提一句的就是大福晋有喜了。 李薇把这封也给放到一遍。四爷的强迫症会要求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再亲自把皇后的信读一遍,虽然皇后在里面只提了一句‘弘晖之妻戴佳氏五月初五经太医院张献诊出有喜二月有余,特向陛下贺喜’。 剩下的还有留守养心殿的张保写来的信,这个有可能会有密奏,所以她也没拆。 晚上,四爷批完今天的折子,看着他们封箱后送回京再明发各处,今天的工作才算干完了。他抬头一看殿外,见天都黑了还吃了一惊。 “都这么晚了。”他道,本来还想着今天能早点干完,带素素去别处用个膳。 苏培盛听出万岁爷这是有些失望?悄悄上前道:“万岁爷,贵主儿刚才送来话,说她在梨花伴月那里等着您……”主子们的小情趣,不就是一个跑一个追? 前头看着贵妃和万岁就玩这个,虽然他觉得没什么趣儿,但万岁爷喜欢啊。 果然万岁一听就笑了,刚才那副丧眉耷眼的劲也不见了。 “那就瞧瞧去。”万岁这么说着,手往外一指就率先走出去了,苏培盛在后面赶紧叫人去点灯笼什么的,不管是肩舆还是轿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也有马,就是不知万岁今天想使哪个。 外面清风徐徐,月朗星稀。 四爷不想坐轿子,叫人把黑美人牵来,骑上去就往梨花伴月跑过去。把苏培盛等人全都抛在了身后。李薇听到外面的的动静从屋里出来时都看愣了,只见四爷踏月而来,端得是够潇洒。 ……也够疯。 果然不管哪个年纪都应该有一颗童心。 跟在他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苏培盛等人终于跟上来时,李薇已经把四爷拉到屋里去了。四爷在屋里喝着清茶看着儿子送来的信,倒是她还记着这群被四爷突如其来的童心给折腾一把的可怜人,让人给他们准备了茶水和歇脚的地方。今晚如果没意外就住在这里了。 反正山庄人少,他们大可一个个院子换着住过来。 不管四爷是不是这么想的,她是这么做的。 当日子太无聊,钱又多得烧不完时,各种消遣看起来就格外劳民伤财了。 四爷看信时她就坐在对面,一分没落的看完了他的整个表情变化。 看弘晖,弘昐,额尔赫,太后,怡亲王等人的信时一直面带微笑,偶尔还呵呵两声,听着挺慎人的。 每看完一封,他都要跟她发散一下。只听他发散的就能知道他看的是谁的信。 太后的:他高兴的说日后可以常常给太后送花,花鸟房的太监侍候的好,要再让在江南那边的官再找一些好牡丹花晋上来。 弘晖的:好,不过月份还小不能惊动,朕这次就不赏东西了。 怡亲王的:唉,委屈十三了,十四这个脾气连朕都拿他没办法。 好看的都看完了,就剩下皇后的了。四爷换了杯茶,在拿起信的时候眉头就不自觉的皱成了川字,看完沉默不语的放下,开始折腾回信。 等所有的信和折子都看完了,也都回完了,四爷看了一眼钟表,吓了一跳:“……都这么晚了?”他感觉还什么都没干啊。 李薇不解的看着他,再看看表,时间很正常。他进来后读了半个时辰的信,又用了一个时辰去回信,现在是十一点。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看他的反应实在很不甘,一脸‘这是一个神秘事件’的不解,她只好安慰他道:“万岁今天忙得厉害,过来的就晚,到这里后也没闲着。” 不过现在确实是什么都没办法干了,只能洗洗涮涮睡觉去了。 四爷在躺下后一直在想,他今天都干了什么?总结下来还是:什么都没干。折子都不是要紧的,大半都是请安折。他本以为半天就能批完的,再见见人,最多下午六点就能办完正事了,正好能跟素素逛逛庄子里的景致,累了就找个地方停下来用晚膳,再聊聊宫里的来信。 结果,时间到底都去哪儿了? 外面准备把万岁爷的回信送回京的信差捧着那个装信的匣子颠了颠,好家伙,比送来的时候重了一半有余啊。 第374章 私心 七月末,在他们离开承德后收到的信里得知弘晖那个格格这一胎又没留住。 四爷得了这个消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一点都不在意。倒是怡亲王又得了个儿子,理亲王两个,直郡王一子一女,都得了他的赏赐。 没生下来就不算人,就连大福晋肚子里现揣的这个他也没放在心上。 九月中旬,在外巡游大半年的四爷终于回京了。再见到紫禁城的城墙时,李薇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倒是一路跟着的玉烟面露喜色,见她这样还劝她:“主子,过不多久咱们就能去园子里住了。好久没见二阿哥和二公主,您就不想?” 回京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能见着孩子们了。 弘昐是一路迎到京郊的,四爷让他直接到她的车驾前来,母子二人就这么一路说闲话说到了宫里。听他说这几个月在京里是什么事都没有,他和额尔赫都很好,好得不得了。 好不好的,听他说了不算。 弘昐把她送到月华门外就站住了脚,他现在大了不能进后宫,除非有四爷的旨意或跟着四爷一道进来才行。 李薇也不难为他,道:“给你的东西我都让弘昀收着了,这时怕是已经送回阿哥所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她顿了下,“给傅驰他们的也都在里头,我让人贴了签子,到时你给他们吧。” 进宫后这种交际上的事她就不再管了,就是由她准备好的东西,也都让孩子们自己去送。 永寿宫里这大半年是交给额尔赫的,她就等在宫门口,一看到李薇就带着人齐刷刷的迎上来,一群人再齐齐矮半身的拜下去。 李薇一早扶着她了,等其他人拜完了就都让起来,回屋后说大家都辛苦了,明天再找他们说话,然后都让退下了。 “宫里这段日子怎么样?”她问额尔赫道。 她跟长春宫的事是没有瞒着女儿的,她该知道的都知道,就是常青和赵全保这次留下的原因也都告诉她的,让她有什么想法念头都可以跟他们说。 额尔赫显然也是一直在注意着,她道:“八月时那个范氏的孩子又没保住,这次还是不知不觉的。听说她在阿哥所闹得很凶,长春宫都让人去看了。” 范氏所谓闹得凶就是夜里哭得厉害,呜呜咽咽的有些吓人。 她要不哭还好,这一哭更显得这事有问题。听说戴佳氏都有些受影响,长春宫就派了个嬷嬷去教导她,十分严厉。 赵全保道:“凶得很,范氏刚小产还不能下床,那嬷嬷就把侍候范氏的几个宫女全都给罚了,有一个都能打得不能走,险些要送出宫去。” 常青接话:“没送成,听说是要让架出去时,范氏从屋里出来跪着求情了。把那嬷嬷吓得不轻,这才保住这了个宫女。” 哪里是吓得不轻呢?简直快吓死了。 那嬷嬷姓马,方正脸倒八字的眉,看面相有些凶恶。也就是在内务府管着宫女和小妃嫔们规矩的嬷嬷,这么些年来没遇上过什么难题。这次也是她该着了,之前跟长春宫走得近的那个嬷嬷得了时疫出宫后现在还没回来,长春宫来叫她就去了。 一开始以为也不是什么难事。失了孩子的小妃嫔们没几个不闹一闹的,不过见了内务府的人就再也闹不起来了。还敢嘴硬的,在她的窗户根底下打几个宫女太监就能把人给吓住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出了岔子。 那宫女三十板子吃下来居然就不能走了,人事不省。马嬷嬷立刻就认为是打板子的太监弄鬼,立刻就让人把他给看住了。宫女跟太监不一样,打坏了要问责任的。 可看那太监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的样子,也不像是心里有鬼的。 马嬷嬷就认为那宫女是假装,就让人拖走给她看伤,也是吓吓她,要是醒着就该跳起来了。谁知这屋里的范格格居然就跑出来了,她在坐小月呢,这一下床就成她的罪过了。 范格格说这宫女是贴身侍候她的,两人感情好,求马嬷嬷超生。 马嬷嬷看她腿脚无力像是要往下跪的样子,唬的还敢说什么啊?这规矩也不用再教了,打坏宫女的罪过就这么赖给她了。可她也不肯吃亏,事先说这架走是要给她看病治伤的,回内务府那边他们能自己请太医院的小太医过来看,在这里您可没法给她看吧?那我们可不管了啊。 范格格连连点头,说绝对不敢再攀扯嬷嬷,还让人拿银子来给她打点。 马嬷嬷自然不要,带着人就回长春宫复命了,见着长春宫的许姑姑和庄嬷嬷,自然不免抱怨两句,说日后这差她可是不敢应了,在宫里教规矩多少年了,先帝宫里的妃嫔都没大阿哥的格格难侍候。大小是个主子,她见了也要磕头请安的,怎么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呢? “就跟我生是要把那个宫女给治死似的。”马嬷嬷在内务府抱怨道,“你们说说,那可是有名有姓小选进来的,谁知道家里是哪儿的?有什么人物没有?治死她我图什么?” 同是内务府的嬷嬷自然都纷纷劝她算了,到底是大阿哥那边的人,估计心气也让大阿哥给哄高了,有些下不来,见你打她的宫女那不就跟打她差不多吗? 马嬷嬷让这么一劝倒还缓过来了,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结果不出几日,长春宫又把她给叫去问话。 这回,问的就不一样了。 那个宫女死了。 李薇才回宫就撞上这种事,虽说不管是长春宫还是大阿哥处都没她什么事,可她也让人时刻盯着。连四爷回宫后忙着做秋装,装备圣寿,带弘时和弘昤去景山打猎(跟以前一样)庆祝生日都没顾得上管。 应该说这些事都做惯了,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流程。 所以颁金节时,马嬷嬷被送去慎刑司,她在见人赏东西,特别是见着了直郡王继福晋,跟弘晖福晋戴佳氏是一样年纪的人。 弘时和弘昤去景山打猎,当天去范氏那里打板子的太监全都进了慎刑司。李薇听说马嬷嬷还没放出来,忍不住问四爷:“这事是不是越闹越大了?” 马上就要圣寿了,说白了不过是个小格格的宫女死了,值什么呢?犯得着弄这么大的动静吗? 没想到四爷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听她说了以后还挺不解的:“什么事?” 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前因后果一交待,四爷也不躺了,叫来苏培盛就是一顿骂,骂完还要让人拖出去打板子。 “宫里出了这种事!你也不知道来报朕?!”四爷气得怒发冲冠,苏培盛连连磕头,求饶说他也不知道啊。 李薇这回是真惊了:“你也不知道?”不妨直接问出了口。 苏培盛赶紧说真的没人来报他。 赶紧查,原来这事就长春宫和慎刑司,最多再加个打板子的粗使太监。至于内务府虽然管着马嬷嬷,但对她进慎刑司是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 李薇马上就心惊胆战了,那这事岂不是从她这里露出来的?前后一看,是她居心叵测? 四爷顾不上查问,先让人把事按住要紧,然后把内务府总管傅鼐喊来一顿训斥,二半夜的叫人拖出去赏板子,苏培盛也被打了,慎刑司的太监总管也被拖出去打,直接撤职,二把手顶上。 处理完这个已经鸡叫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四爷直接换衣服去前殿,李薇满肚子的忐忑一句半句说不完,只好先送他走,然后自己个回了永寿宫,叫来常青、赵全保、柳嬷嬷商量。 她只觉得有一样无论如何说不通: “长春宫不可能不知道这样查过分了,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宫里要天下太平,不能让天下人嚼皇上的舌头根,所以别说是流个孩子死个宫女,就算死了皇上,那也必须是正常死亡,不能是叫人害死的或病死的。就像顺治帝,不管野史上怎么说,宫里的口径一向是:天不假年,天妒英才,寿数如此。 顺治爷的死因就像红头机密文件,李薇到现在听说的也都是野史,宫里根本没人提起。 可见这种事一惯的处理策略了。 所以不管是范氏二次流产,还是那个宫女被板责而死,都不值得长春宫冒着颁金节、圣寿、新年三重喜事的险去触这个霉头。 唯一的理由就他们意不在此。 他们就是想让人来开这个口,可能最好的人选就是李薇。 或许他们认为永寿宫会不遗余力的找长春宫的麻烦,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薇本意虽然不是这样,但她的作法却是正中对方下怀。 从她发现连四爷身边的苏培盛都被瞒着后(不论真假),她就后悔说破这个了。 她踩中了陷阱。 常青道:“奴才倒觉得主子此时说破正好,真要装着不知道,等长春宫把戏唱足了,到最后还是要揭盅的,那时咱们反倒说不清为什么没提前跟万岁言语一声了。” 李薇这才觉得安慰了点,是啊,她在四爷面前一惯是有话直说的,以前也没少管长春宫的事,真对这个视而不见就一点都不像她了。 四爷说不定反而会起疑心。 赵全保安慰道:“主子莫急,咱们大概能猜出来长春宫设的是这什么局了。” 到现在还看不清就奇怪了。 不就是想把范氏那两个孩子都赖在她身上吗? 另一件叫李薇想不透的就是这个了。 皇后真有这么狠心?用范氏的两个孩子来做这个局害她?就为了坑她? 或许用两个没落地的孩子坑她和身后的四个孩子是值得的,但她要是真的能做出来,李薇真觉得她这么些年都没认识皇后了。 同样让她不安的还有四爷。 李薇不由得看向养心殿的方向,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四爷还会不会相信她? 养心殿里静得很,前后左右都没站人,苏公公昨晚上让打得不轻,今天根本就没来,余下的小太监们哪个嫌命长?连句话都不敢说。 如今这殿外领着差事的是张起麟,殿内是王朝卿和王以诚两兄弟侍候,现在就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守在殿外的两道门处。 殿里张保静静的站在四爷的一侧,低声把前前后后都给说了一遍。 “八百两银子一个碗。”四爷轻轻点头,“朕倒没想到一个碗都能这么值钱了。” 张保的头都快垂到胸口了,小声说:“曹得意还想求人买个三寸高的白瓷瓶子,只是那个当时烧得少,外面也没多少人买这个,就没有多的。” “也是,碗值什么用呢?有瓶子才对。”四爷笑了。 “窑工都看起来了?”他起身理理袖子,张保赶紧跟上侍候。 “奴才亲眼瞧着一个个都给绑了,窑主有四个,跑了一个已经让抓回来了。”他侍候着四爷换了衣服鞋,回到后头东五间,见桌上摆着一个折子。 四爷拿起来看,对张保道:“长春宫的。” 张保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折子,没吭声,万岁这可不是想让他接话。 四爷自言自语道:“那朕就去长春宫瞧瞧,看看是什么事吧。” 永寿宫里听到了万岁起驾的声音,宫道从来少有行人,太监宫女走过都是两两结伴,从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李薇都能听到一大群人走过永寿宫,仿佛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外面进来个小太监对常青耳语一番,他转头道:“是万岁往长春宫去了。” 永寿宫里霎时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在看李薇。 她却在看宫道的方向,想着四爷是因为什么去长春宫呢? 长春宫里,四爷落座后对底下的皇后说:“起吧。”然后就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折子放在桌上,“朕没看,想听你亲口说。” 元英没想到四爷竟然没看折子,她就是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才写成折子的。在折子里,她能有理有据,可当着他的面却不知怎么就会心虚。 她迟疑的起身,坐在四爷下首,看着那折子嗫嚅道:“……前些日子,弘晖那里的格格范氏落胎,因夜里啼哭,我就让人去教导她。” 四爷嗯了声,端起身边的茶来喝。 他不再盯着她看,元英反倒能说得顺畅点了:“……不想那嬷嬷下手太重,竟把那宫女给打死了。” 四爷插口:“不是只打了三十板?朕打人八十板子也没打死呢。” 元英被他这一打岔有些接不上,想了下才道:“……所以我就疑心那打板子的嬷嬷是故意的,叫她来问,她却只是喊冤。” “所以你就把人送慎刑司去了?”四爷含笑轻声道,“眼见就是朕的圣寿,这样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他的声音越轻,元英越觉得不安,她总觉得万岁已经认定这都是她搞得鬼,这全是她的错,他根本就不信她的话! 她加快速度说:“这事是我想得不周,本以为她进去了很快就能说清楚……” “说清什么?”四爷放下茶碗,看着她:“说清是贵妃主使的,打死那个宫女是为了灭口?”“万岁!”元英不甘的喊道,恭敬起身跪下:“我知道在万岁的眼里,贵妃好得什么错都不会犯……” “你错了,朕从来不会觉得一个人什么错都不会犯。”四爷打断她的话,“你以为朕是昏君?被贵妃迷得她说什么朕都信?” “贵妃也会犯错,朕信她是因为她在朕跟前什么都不瞒着。哪怕有一点小心思,她都不忌讳让朕知道。”他对她说,“乌拉那拉氏,你可敢跟朕说,你这样处心积虑的污陷贵妃是为什么?” 元英抖着嘴唇,拼命找到自己的声音:“万岁以为我是因为嫉妒李氏吗?” 结果四爷居然笑了! 元英跪在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四爷摇头:“你要真是因为嫉妒,朕一点都不会介意的。”他的眼神让她发寒,“女子天性就好嫉妒,这是人之常情。朕从来没想让你们都当圣人,都不嫉妒。” 他轻声说:“朕容不下的不是你的嫉妒,而是你要用贵妃去害朕的儿子。” 元英脱口而出:“我没有害人!!” 四爷被她到现在还理直气壮的话激得站起来:“那个宫女不是人?范氏的那两个孩子难道不是弘晖的子孙?” 元英简直不能相信!!她真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了,连刚才满满的堵在胸口的气,想要把一切真相都告诉皇上的勇气全都消失了。 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平静的说:“……万岁以为都是我做的?”她说着都觉得可笑至极,“我害死范氏的两个孩子,就是为了陷害李氏?” 元英盯着皇上,头一次觉得她跟他这几十年夫妻做下来,竟然连彼此了解都做不到。他们竟然比两个陌生人都不如。 “……万岁竟然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她轻轻的问他。 四爷没有回答。如果是以前,他不会相信,他会认为皇后做不到这么没人性的事。 可是有蒋陈锡这样的臣子在前,他对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认识。人性本善。可当皇位摆在眼前,能一口气把弘昐、弘昀、弘时和弘昤都能打下去,让他们背负着亲额娘狠毒的罪孽,永远与继续皇位无缘。 这样的诱惑,皇后抵挡得了吗? 她做不到。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直言,她对素素早就不是嫉妒了。 他容得下女子之间的嫉妒,但容不下后宫中人对皇位国祚的野心。 元英不想再说了,万岁啊万岁,你自认圣明,不是昏君。却因为李氏就能把她当成一个可以毒杀自己孙儿的人。虎毒尚不食子,她竟然比老虎还要狠毒吗? 他是宁愿这事是她做的,也不愿意相信是李氏干的。 四爷道:“你好自为之。” 然后他就越过还跪在那里的她离开了。她跪在那里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感到在她心口的什么东西永远的死了。 这样她反倒可以轻松一点了。 等到听说曹得意和许姑姑都被带走了,她也只是对庄嬷嬷和匆匆前来的弘晖说:“没事,万岁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庄嬷嬷不敢再问,在宫里有时就要当聋子,瞎子,哑巴。就比如曹得意和许姑姑之间暗地里的同盟,贵妃刚离宫阿哥所就状况频频,曹得意底下的小动作,等等。她是看到了,或者察觉了,可那又怎么样? 她谁都不会说的。 弘晖却没那么好打发,他在长春宫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回去问范氏,问她那个宫女平时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范氏自那个宫女死后好像反倒好一点了,饭吃得也多了,精神也好了。她小月子没做好,受了惊吓,所以此时还不能侍候他,不过已经能下床了。 见弘晖来也赶紧整治席面侍候他。 他让其他人都下去,她就听他的都叫退下,亲自执壶倒酒。 听他问那个宫女,范氏眼一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坐在灯下偏身垂首,哽咽道:“遇仙平时跟我最好,侍候我的时候是最用心的,我刚落胎那会儿,夜夜都是她守在我的屋里,比我瘦得还厉害。” 弘晖听得越加沉吟,握着范氏的手道:“……你也不必太伤心了,那个宫女是什么来历还未可知。保不齐就是包藏祸心的,那你这泪可白流了。”说着替范氏拭了泪。 范氏不明白她那宫女都死了,怎么又成包藏祸心了? “我不懂……爷这意思是?”她顺势靠到弘晖怀里,仰着脸望他。 弘晖叹气道:“总之,日后你多当心。大福晋那里也要嘱咐她两句才行。现在这宫里不太平。” 不太平…… 当然不太平。 她死了两个孩子,一个贴身宫女,这难道还能叫太平? 范氏倚在弘晖怀里,整个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那个宫女死后,她才第一次感觉到其实她差一点也没命了。 死两个孩子算什么?要是能一尸两命不是更有用? 或许人家是想杀她的,不过是没顾得上。或许是她命大。或许,是遇仙替她填了这条命。 范氏张着眼,无声落泪,听到头顶上大阿哥开口才匆匆抹去,抬头说:“爷说什么?我刚才没听着。” 弘晖怜惜她,道:“我说,你那宫女平时有没有跟永寿宫的人说过话?或者你听过她有没有认过什么干亲?” “……永寿宫?”范氏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冷。 弘晖想想还是提醒她:“这次的事,让永寿宫给洗干净了,难保他们下次不再用别的手段,我不能常来看你,你自己要多当心些。” 范氏摇摇头,堵在心口的话可她说不出来。 她想说她的宫女从来没去过永寿宫,也没有认过干亲。 她想说她在孩子流了前一直都是吃长春宫送来的饭菜点心。 她想说…… 弘晖看范氏似哭似笑的咧开嘴,连连点头,眼泪滚珠船落下来,人却像打抖似的手不停的颤:“我听爷的。”她笑着说,“我都听爷的,我小心,我一定小心。” “看你,不必吓成这样。”他把她搂到怀里。 范氏再也撑不住了,埋首在他的怀里,抱住自己想止住寒战。可就算被大阿哥抱住,她也一点都暖和不起来。 养心殿里,四爷看着从曹得意的屋里搜出来的白瓷碗,“摔了吧。” 张保就在四爷面前,在东五间里把这碗摔了个粉碎。 四爷像是跑了一天一夜的马一样累,他下意识道:“把贵妃接过来。” 张保正要应,他又改了口,起身道:“算了,朕去瞧瞧贵妃。”他迈过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 张保恭敬的目送万岁离开,看看这屋里其他的杯子茶碗小碟子,寻来一摞往地上一砸,哗啦啦一阵剧响,让守在外面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探头,一见这地上跟下雪似的碎了一地,扑通一声就吓跪下了。 “张哥哥,这,这……”小太监的眼泪都下来了,别说打破一件都要吃板子了,这一口气打了至少有七、八件,屁|股都要被打烂了吧? 可是没想到张哥哥这么牛,一点没当回事的让人拿扫帚来,亲自撮走带出去扔了。 小太监佩服的嘴都要合不上了,这才是御前贴身大太监吧?他们一件都打不起,大太监打个七、八件跟没这回事似的。 那要这么说,昨天苏爷爷挨板子,那该是犯了多大的错啊? 想到这里,小太监不羡慕了。他还宁愿就因为打个茶碗挨打,好歹事小啊。 在永寿宫里,常青和赵全保守在屋外头,玉烟悄悄的外面进来,闪身进了茶房,她在里面缓了会儿,就见赵全保进来喝茶了。 她给他倒了一杯,悄悄说:“两个都让带走了。” 赵全保点点头,喝过茶出去换常青进来喝。 玉烟在茶房停了会儿就到外屋去瞧瞧,见里间的门关着,只能依稀听到万岁正在跟主子说话。 “什么事都没有。”万岁轻轻笑着说,“这是又醋了?听说朕去长春宫就坐不住的想问?” 李薇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她总觉得这事最后要了解在她身上,没道理四爷去一趟长春宫,再来找她跟没事人一样。 难不成皇后没说?这个局现在还不到揭盅的时候?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从四爷这里打听,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我真的没有醋。”她自认表情已经很认真,很严肃了,怎么四爷还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呢?“我就想知道,长春宫一个劲的查这宫女的事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你说是什么缘故?”四爷一脸闲着没事逗孩子的样子,一面还有心拿摆在一旁的糯米糕你一口我一口的喂着玩。 ——说皇后要害她会不会显得太被害妄想? 李薇还是从‘长春宫所做所为不合理’这个角度来解释:“我想着总不会是因为这一件小事,毕竟马上就是您的圣寿了。” 四爷叹了口气,道:“朕登基后这还是头一次宫里死人呢,还是让一件小事被打板子给打死的。皇后是担心物议,一时紧张了些。” “……真的?”李薇不太相信,可四爷也没必要骗她。 ——不会真是这么蠢的理由吧? 虽然蠢,但她顿时觉得心里一轻。 总比天天担心有人要害自己的好吧?就算真是敌人,是个笨蛋还是个阴谋专家,这种压力是完全不同的。 看着素素几乎是马上相信了这个理由,四爷都要笑了,又拿起一旁的萨其玛喂她。 不怪他喜欢素素,哪怕她知道长春宫对她不怀好意,可是只要是他说的,她都相信。还不是作戏,她是真的打心底里信他。 而只要她信他,就会替他找理由,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不用怀疑的。 他忍不住把她搂到怀里。 ——朕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相信自己的人? 个个都说贵妃不好。可是你们谁又能跟贵妃比?能有贵妃待朕之心的三成? 贵妃信朕,朕以同样的心回报贵妃,这有何不可? 李薇只觉得被他越抱越紧,这么窝着真不好受。但心里很甜,好像被他当做大抱枕搂住一样。 他在她的嘴角贴了贴:“朕的素素是最好的。” 不待她也甜回去,他舔舔嘴角:“甜的。” 她忙摸嘴角两边,果然都是点心渣。 内务府,慎刑司。 曹得意捱过一遍刑,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十个手指都被j□j了竹签子,可拿下他嘴里的塞子,他还是那句话: “是贵妃做的,奴才发现永寿宫心怀不轨。”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奴才不敢欺君!求万岁明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晚安 第375章 不同的新年 “我这顿板子挨的冤……”苏培盛双眼含泪,拉着特地带着炖肘子来看他的刘宝泉的手哭诉着。 且不管这红糖炖肘子是给刚生了娃娃的产妇吃的还是给刚挨过板子屁股开花的他吃的,就算吃哪儿补哪儿,那也不该是炖肘子啊? 他拉着刘宝泉的手抱怨实属无奈,在这紫禁城里跟他有交情,处在同样的地位,还嘴紧又没利益关系的人太少了。数起来还就一个刘宝泉了。 “你说说,我跟着万岁爷出京六个月才回来,一回来就是颁金节、圣寿和冬至加过年,你说我哪儿还有功夫再抽出空来去管阿哥所一个小格格身边的宫女挨打的事呢?这也轮不着我操心啊?” 苏培盛生平只盯着一个人,那就是万岁。因为万岁常去永寿宫,所以他也分出一只眼来盯贵妃。再往下数确实是阿哥所的众位阿哥了,可阿哥的格格,乃至格格身边的宫女就真的太渺小了啊。 哪怕是戴佳氏身边的宫女也说得过去啊。 刘宝泉瞧他这可怜样儿舍不得走,坐在床沿拿厚厚的熊掌般的大手拍拍苏培盛的后背,拍得他在床上想躲都躲不开。 “你个落井下石的……”苏公公眼圈都红了。 刘宝泉凭着良心安慰了他一句:“这万岁也是信重你,离不开你,所以才什么事都先找你啊,他怎么不问别人啊?不就是因为你苏公公是万岁最得用的嘛。” 这话说得好。 苏培盛得意的嘴角都往上翘。是以他挨了这顿打,头一个记恨的就是阿哥所总管!那就是个傻子!死个宫女不必说,内务府的嬷嬷都被送进慎刑司了,你还不知道来跟我说一声? 等爷爷出去绝饶不了你! 剩下的只有长春宫排第二,慎刑司是内务府的他够不着,算了。长春宫曹得意,等他能走了,第二个就找你算账! 刘宝泉见苏培盛打起精神来了就告辞了。等他回了御膳房,徒弟小路子颠颠的围着他转,又是倒茶又是捏肩,实在憋不住悄悄问:“师傅,您跟苏公公说了没?” 刘宝泉捧着茶碗,半晌摇头:“……没说。” 小路子啊了声,忙问:“您怎么没说啊?”他顿了下,“您都让我跟永寿宫说了。” “那不一样。”刘宝泉放下茶碗,“这么说吧。咱们给永寿宫送信,永寿宫记咱们的好。给苏培盛说了吧……”刘宝泉想想,摇头:“他不识数啊。”他去这趟前原本是想说的,可到那里看到苏培盛的脸吧,他就又不想说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那干嘛要多这句嘴呢?再说以苏培盛的性子,说不定还要倒打一耙。 苏培盛这里正由小太监侍候着喝稀粥。他屁股都快让打成烂豆腐了,这些天别说吃饭,连粥都是一天一碗,清得能照人影。 跟着清汤寡水的稀粥比,刘宝泉留下的那一瓮红糖肘子越发是香得人流口水啊。 苏培盛喝完粥嘴里淡出个鸟儿来了,没好气的指着那紫红色的瓮道:“拿走!赏你了!” 小太监乐得一蹦三尺高,欢欢喜喜的捧着那瓮走了。 留下苏培盛趴在床上想刘宝泉那厮绝对没安好心!他送这肘子压根就没想让他吃! 苏大公公在床上趴了五六天,一能下地就一瘸一拐的回去找四爷谢恩了。 四爷早忘了把他打了一顿,见他这可怜模样也有些后悔(打太重了),不免温言几句:“怎么不多歇歇?你这里先让你徒弟顶着也行啊。” 一边殷切的把苏培盛扶进来的张德胜的一双眼睛刷的就亮了!! 苏培盛立马就急了,不等这孙子跳出来表忠心,马上拍着胸脯说万岁您放心!奴才全好了!奴才现在一口气跑八十里都不带歇气的!奴才趴在床上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回来侍候您老啊,您老就发发慈悲让奴才再回来侍候您吧! 一面说一悄悄瞪张德胜,让这小子歇了那份心吧! 张德胜缩了,四爷爽了,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赶紧去把这几天拉下的都给理理。”完了顿一下,沉下脸道:“再有这样的事,朕可不会像这次这么宽纵你了。” 刚要起来的苏培盛扑通一声又跪下,拿脑袋砸地板说:“再有下回,万岁爷您就把奴才脖子上这脑袋给摘了!” 等苏公公一瘸一拐让人扶着架出养心殿,头一关就杀到阿哥所。 不过阿哥所里的管事大太监已经让换了,现在上台的是二把手,一见苏培盛驾到就爷爷、苏爷爷的迎上来,特别热情又得意的把一把手现在倒夜香刷马桶站门楼扫大街的悲惨故事跟苏公公分享了。 苏培盛见那前一把手在前二把手的关怀下估计是没好日子过了,多少放心了些,不过还是亲自去看了一眼,让人好好教导前一把手的规矩,嘱咐又嘱咐,确定这前一把手日后只会更惨,不会再翻身才痛快离开。 第二站就是去长春宫磕头,想着见着曹得意呵呵呵呵……爷爷现在治不了你,但爷爷要告诉你爷爷日后不会放过你! 结果曹得意也不见了,长春宫大总管的头衔现在挂在一个唇红齿白不足二十的年轻后生身上,看他那样估计以前连个库房都没管过,这就一步登天当大总管了? 苏培盛不免有些鸡肚。不过想想就这小鸡子的样,在西六宫别说能他比,永寿宫的太监站出来都能把他比到茄子地里。 曹得意去哪儿没人知道,自然也没人会多事去打听。他的小徒弟倒是还留在长春宫,不过没了以前的灵透,畏畏缩缩跟人说话连头都不敢抬。 宫里就像是从来没有过曹得意这个人了。 天渐渐转凉了,树上的叶子还没掉光就下起了雪,一夜之间京城就变成了白色。 八爷府。 何焯裹着厚厚的棉袄和毛皮坎肩进来,整个人都迟钝了不少。进屋见着八爷盘腿坐在炕上也是穿着貂皮坎肩,不由笑道:“爷如今也怕冷了?” 八爷这些年显得没了多少精神,天冷日寒时常常小病一场。 此时他说话前先清了清喉咙,听着就像是身上不好。 何焯担心的说:“爷这是又着凉了?” 八爷让他坐,道:“没事,前日夜里变天,被子盖薄了冻着了,现在好得差不多了。”说着拉拉身上的坎肩笑道,“你嫂子早上起来非让我裹上,这屋里烧着炕还要点火盆,她也不怕把我热出个好歹来。” 何焯跟着笑了两声,道:“福晋也是操心您的身体。” 八爷身上没差事,每年的禄米也就那样。皇上不会让兄弟饿死,但花大银子供着他日日山珍海味是不可能了。不过幸而八爷早年结下不少善缘,贤名在外,自然还有人想着八爷,每年三年两寿都有进项,府里这才不至于揭不开祸。 何焯深得八爷的信赖,在外头不少人都肯给他两分面子。在八爷不便出门的时候,何焯就常常替八爷在外走动,不至让各府人情就这么冷淡了。 今天他来就是有事要跟八爷说的。 “你道内务府刑堂里关了人?”八爷管过内务府近十年,对这里头的事不说门清,但也能猜出个j□j不离十。 “这都将要过年了,皇上要办人也不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不是皇上的意思。”八爷来了兴致,捧着茶靠在枕上说:“等等看,现在内务府是老十三把着,那是水泼不进的铁桶,咱们的人早就被撵出来了。” 何焯也是在内务府那里打听不出来才过来寻八爷拿主意的。说是他们靠这个发财也差不多,蒋家那事虽然没成,不过蒋家也记着八爷一份人情。 还有曹家,安郡王府等。 求着八爷府的人越多,不管八爷能管得了几成,总之伸伸手就是人情。何乐不为呢? 再有安郡王府的事还没了结,八爷总说等等看,好在安郡王府除了八爷这边也没别的人可求,这才能拖下来。 要说体察圣心,八爷的本事是他拍马也追不上的。前头的先帝,当今的万岁,八爷好像总能号着上头人的脉。 八爷轻轻磨搓着烫热的茶碗,一面把心里想的慢慢说出来:“这事眼下还看不出是谁做的局,但皇上肯定不是个能忍得住气的人,最晚新年时肯定能看出来。” 何焯道:“当今可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御极四载,朝野内外哪还有敢跟皇上挺腰子对着干的?”谁也没长个铁脖子啊。 八爷呵呵笑起来,摇头道:“皇上的脾气在这里搁着,他是既要人听话,又好个名声。虽说但凡是上头的就没有不好名的,他偏偏是个最好名的。上回砍蒋陈锡那事让他吃了苦头,你可看后面那曹家和安郡王不就得了济了?” 对比这三家,貌似确实是在曹家和安郡王府的事上,皇上的手段更圆融了。 何焯若有所思。 八爷接着道:“可见,皇上也不是一味强横的。他前头做得过了,如今就要往后找补。你信不信,现在就算是我当着他的面骂他,他不说冲着我笑,但也绝不会跟上次似的直接让人拖我出去打板子了。” 他还有心笑,何焯却要苦笑:“但被皇上记着了,那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八爷一笑就咳嗽,何焯赶紧给他重新换了盏热茶,把这盏温的放到一边。 八爷摆摆手,让他坐着不用忙,缓缓气接着说:“这事瞧出来的不止我一个,何况他那宫里不能动的何止一两个?东六宫说白了都是先帝妃嫔,要不是太后在那里压着,这群太妃就能给他找一车的麻烦。他把太妃留在宫里当饵,诱着兄弟们替他办差。你说,这还不够招人恨?” 八爷欣慰的笑起来:“……不止我一个呢,我只管等着机会就行。” 何焯见八爷成竹在胸,就没再废话。他要告辞,八爷让他随便把年礼带回去。 “都是今年庄子上送的鸡鸭,带回去也算过个肥年了。”八爷笑道。 何焯谢过,自有八爷府的下人在外套车,帮他把鸡鸭牛羊,米面菜蔬等送到何家。 何焯离走前,八爷想起件事,让他有空去安郡王府走一趟。 “爷是有消息了?”何焯站住脚道。 八爷摇摇头:“我猜的。你跟安郡王府说,今年过年别再瞎走动,也别提爵位的事。要是能到御前磕头,只说些吉祥话就罢了。头可以多磕几个,不管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何焯听这话音不大对,悄悄问:“爷这意思,安郡王府的爵位是没着落了?” 八爷慢悠悠道:“有着落,只怕是着落不到他们府里了。” 何焯不解,回府后把安郡王府剩下的几支都给过了一遍。要说老安郡王生的孩子可真不少,娶了三个福晋,府里女儿都排了二十多个,可见人口有多少。这样一府的人也就指着那个爵位过日子呢。 不落到安郡王府里,这是什么意思? 转眼就到新年那天。外面滴水成冰,迎着黑洞洞的天,九爷骑着马一从府里出来就冻得直打寒战,暗骂:“爷的脸都快被冻硬了!” 说来毕竟不是亲爹在了,这群龙子凤孙们一下子都殷勤了不少。不像往年宫门开了才一个个来了,如今这宫门还没开呢,都在宫门口等着了。 宫门口排着一条车马长龙,九爷到的已经有些晚了,见宫门口你打拱我作揖的早就认上亲了。他一面暗自不屑,一面赶紧下马,让人把自家车马赶到那边去,他振作一下也往兄弟堆里挤过去。 走近了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轮排行,直郡王今年又没来,理亲王还在郑家庄呢,于是诚郡王居长,应该站首位。 不过这个好三哥早爱拍马屁,他正拉着老十三的袖子非让他站前头。 十三站哪儿他都是皇上的心腹好弟弟,何必承三爷这份情呢?二人就在为这个推让起来。 余下他家五哥是两边和稀泥,一会儿说三哥你别难为十三,一会说十三你就听三哥的吧。听得九爷直发笑,他家五哥可算是长进了啊,瞧这边鼓敲的谁都不得罪。 七哥倒是踏踏实实的站在十三这边的,他跟三哥是一般无二的郡王,不过自认是弟弟,又缩惯了所以没有强出头,但话里话外都是三哥快站好吧,咱们排好队一会儿宫门一开就该进去了。 十四贝子站在一边抱臂冷笑,余下的如老十,十二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九爷一想啊,也筒起手看起了热闹。 他一个小贝子值什么呢?让这群亲王郡王折腾去吧。 于是旁边四人一边看热闹,一边闲聊。九爷最有谈兴,就听他在那里跟这个打招呼‘十四,好啊?’,跟那个说话‘十二,哥哥送的那盆花喜欢吗?’。 十四翻了个白眼:“九哥,不是我说你。过年送礼,你说你送我花干什么?害得弟弟还要赶紧给这花弄个暖房养着,还要四处去寻会养的花匠。” 九爷也漂漂亮亮的翻回去:“你懂什么啊?实话告诉你,九哥送你的这几盆牡丹你好好养着,等个半年就能给你赚套小院子,你信不信?” 十四不信:“哄孩子呢吧?花是好花,可你要说几盆花换个京里的小院子,那就是做白日梦了。它就是金子做的也换不来啊。” 九爷自得意:“等着吧,啊,哥不骗你。” 宫门吱哑一声,一面十个大力太监推着横杆,一步步的把这巨大的宫门慢慢推开。 宫门前众人尽皆退避,望着里面长长的宫道和似近似远的太和殿,刚才还吵吵嚷嚷斗嘴斗得正欢乐的兄弟们都一齐噤了声。 九爷望着太和殿,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 他或许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继位的可能。但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觉到,这个地方离他有多么的遥远。 他已经永远是这座皇城的客人了。 永寿宫里乱糟糟的,李薇刚把四爷送走,殿中的人正在收拾皇上用过的物什,各种金碗金桶金勺子都要撤走。 她用的是贵妃的。 一大早从洗漱带穿衣等整套都要各用各的,他的东西还都特别大件。 等他走了只是收拾都要收拾个大半天。 李薇都被逼得只能在西配殿穿衣洗漱了,不然两人的东西都摆出来,加上各种侍候的人,那正殿那里根本站不开了。 她站在那里任玉瓶带着人给她装扮,刚才连看到四爷走都不能去送:根本动不了。 四爷还让苏培盛过来送话说让她慢一点,不用着急,他先走了。 李薇想说她一点都不着急。 她就后悔,昨晚上不该带着四爷回永寿宫休息,这样一大早的他在养心殿,她在永寿宫,肯定就没这么麻烦了。 她穿戴好了匆匆咽下几块萨其玛,几个糯米糕就要上肩舆去宁寿宫,四爷又使人来说弘昤今天也跟他一起,他让人把他给接到前头去了,让她别担心。 这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明白四爷这是想显摆皇室子孙繁茂,儿子多,可弘昤还小呢,今年才五岁啊。 到前头见人叩头行礼一整套,多辛苦啊。 玉烟想劝她,就说:“主子别担心,万岁爷也是怕您担心才不告诉您的。” 他不是怕她担心,他是知道她肯定不愿意。不想被她缠才这么先斩后奏的。 想透这个,李薇不知道是该高兴她对四爷的影响力够大,还是该生气他玩这一手。 日后他要常常这样她可怎么办啊? 第376章 信赖与依赖 宁寿宫里热闹得很。 李薇到的时候以为人人都该到了,至少皇后应该已经来了。可是在宁寿宫门口并没看到皇后的暖轿。 有资格在宁寿宫门口停轿子的就三个人,四爷,皇后,她。 所以在老地方没看到皇后的暖轿(好大一个),感觉就像少了点什么。所以下轿时她悄悄跟赵全保说,让他去打听下皇后是让什么事绊住了? 待她进了宁寿宫,应酬人都忙不过来了,一时倒把皇后给忘了。 不过皇后的座儿还是摆在离太后最近的地方的。 李薇算是媳妇辈的,坐得算是离太后有些远。特别是这种时候,紧挨着太后的是太妃们。往年只有成太妃一个,现在又多了个密太妃。然后是众位养女公主,特别是今年就要出嫁的端仪和端静。 太后座前才多大的地方?连亲生的公主额尔赫她们都坐得远了。 李薇团团拜见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再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来拜见她,折腾完这一场才能安生坐下喝杯茶。 基本上这次座次,人的活跃程度更像是晴雨表,能显示出哪家出头了,哪家又寥落了。 比如完颜氏就比往年要活泼点,坐在她旁边的兆佳氏就还是老样子,但透着那么一股稳如泰山的劲。所以十四爷是新贵,十三爷就是雍正朝的老臣了。 照这么说,密太妃突然跟成太妃一般待遇,说明她那两个儿子里也有要被四爷重用的了。 李薇心里记上这笔,等回去就提醒弘昐一下。现在十五和十六两个小皇叔都还在宫里住着呢,弘昐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提醒他了好叫他心里有数。 说起来也不知道四爷什么时候把这两个弟弟送出去。她猜的是十五和十六能出去了,弘晰说不定就能被指婚了。先叔叔后侄子,应该是这个顺序。 问题是皇后一直没出现,不管西六宫实际情形如何,当着这一堆来给四爷拜年的亲戚妯娌的面,四爷的后宫必须是一片谐和。 为了塑造这个谐和的场景,她和皇后就不能制造出王不见王的丑闻来。 她就这么在宁寿宫一面凑趣说笑,一面焦急的等着皇后快点来。 幸好所有人都假装皇后没来是十分正常的事,没有一个人傻了瓜叽的开口问‘皇后哪儿去了?’ 她刚这么想,太后像是才发现皇后不在似的,问李薇:“皇后呢?” 李薇不知道但也要立刻起身答话,结果太后根本不需要她回答就叫人:“快去长春宫问问,这孩子怎么今天这么晚?” 去的人恰好就跟来送信的苏培盛撞个正着。 苏培盛道:皇后病了,起不来了。 苏培盛道:万岁甚为忧心,皇后却道新年祭祀要紧,请贵妃代行大礼。 苏培盛道:万岁准了。 李薇:…… 太后忙问苏培盛皇后病得如何?重不重啊?啊呀我好想去看看她,只是现在走不开,这可怎么办? 太后急得都要掉泪了,周围一圈人拼命劝:您千万别着急,皇后洪福齐天,咱们这不就是要去求长生天保佑呢吗?这一求一拜的,皇后一准能好! 苏培盛道皇后病得不重,就是这些日子皇上不在宫里,累着了,太医说皇后歇几天就好了,就是大年下各种礼节甚多,皇后怕是撑不住,为了保重凤体,这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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