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围着她,先侍候她把衣服都换了,正要洗漱解头发时,佟氏道:“不用麻烦了,说不定一会儿还有人来,我就这么歪一歪。” 她们就赶紧去铺床,服侍着佟氏小心翼翼的躺下。因为头发都没解,只是把钗环等取下来,可头顶的扁方和脑后的燕尾都没取下来。佟氏只能枕着高枕头侧躺在那里,看着就僵得不行。 宫女们都退出去,只两个屋各留了一个人听吩咐。 纱帐拉上后,佟氏才徐徐的吐出憋在心口的气。她知道东六宫里就没有不恨她,不恨佟家的人。她们现在就是想看她的笑话,看她出丑,让她难受。 该怪谁呢? 佟氏默默流泪,连呼吸都要放平放缓,不敢让侍候的宫女发觉。 佟家受了那么久的荣宠,佟家的女孩子压了先帝后宫的女人们一辈子,不能不让人家出出气啊。 先帝,万岁。您当年可想到如今了? 佟氏心里明白,先帝是想不到的。不但先帝想不到,连佟家也想不到。他们把她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各自都得了好处。哪里管得到她们的死活呢? 佟家三个女孩子,前两个早夭,轮到她的时候,只怕就是在这宫里熬到死吧。 永寿宫里,李薇一回来还没换衣服,张德胜就来请了。 她一想在哪里换衣服不是换?干脆直接这样去了养心殿,到了那里再换衣服洗漱。收拾停当出来,四爷也从前头过来了。 “太后如何?”他一进来就问这个。 李薇就道:“还跟之前一个样。不过瞧着气色是好些了。” 四爷就放了心了,让她平时多去宁寿宫看看。“朕这里事情太多,太后有时有事也不好跟朕说,你去了听说了或看出来了,回来告诉朕。” 虽然每天都要去看一回,但太后现在待他比在永和宫时还要客气。客气来客气去,让他心里更像是憋了一团火。撒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也不想老是跟太后闹别扭,母子二人就算不能亲亲热热的,但也不必客气得连话都不敢说。 他说完,握着李薇的手叹了口气:“这事朕一个旁人都信不过,只盼着素素为朕分忧了。” 李薇心知四爷是想关心太后,又不想做出跪舔的姿态来,要润物细无声。太后那边估计也差不多,就算想让四爷关心她,也不愿意这关心是她要来的、求来的,她要的是发自内心的。 李薇表示她侍候四爷这么多年了,小意思。 于是今天跟四爷说太后那边屋里有面屏风从去年摆到现在,看着都旧了。 四爷晚上过去就不经意的说这屏风老见皇额娘摆,想是心爱的,就是看着有些陈旧,不如儿子使人抬出去换个框? 太后笑着不用这么讲究。 四爷就让人抬走了,跟着再抬进来一面新的说先摆着。 第二天,李薇再跟四爷说太后那里的一应供给都是最新鲜的,但看起来太后不喜鲜果,更爱蜜饯。 晚上四爷就说御膳房那里新制出了好几样蜜饯,带来给皇额娘尝尝。 太后挺有兴趣的一样来了一口。 四爷就道日后再有新的就先给宁寿宫送,也让太后尝尝鲜。 再来,李薇悄悄告诉四爷,太后其实也喜欢新鲜漂亮的衣料,只是现在她们都是寡妇(这句她是用意会让四爷明白的!),不能穿得太鲜亮。 四爷这回为难了,问她这要怎么办? 李薇最理解,她以前在街上看到漂亮衣服,就算穿不成也会买回去,挂在衣柜里看看也舒服啊。 她就跟四爷说:“您只管给,摆在箱子里看着也好啊。” 四爷笑:“哪有这样的?” 李薇严肃认真的表示听姐的没错。 四爷就真的把今年新贡的布料挑出一成送进了宁寿宫。 当晚,宁寿宫里太后真的笑开怀了。 四爷都看愣了。 宫女们两两一组的把一匹匹布料全都展开给太后看,太后叫近细观,四爷就在一旁像百科辞典一样把这布料的产地、品种、类型、织法等一一详细背一遍。 李薇在旁边都听囧了,这要不是他特意记下来的,那就是他过目不忘。 问题是记这个东西有用吗?怪不得有人说天才其实也很辛苦,因为他们记到脑子里的东西有很多都不是故意记的,脑子反应就这么快没办法(好拉仇恨)。 现在她能理解了,四爷记布料又不能去卖布料,记这匹料子适合当裙子,那匹料子适合夏天用,等等,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天晚上,四爷在宁寿宫耗了很久,卖弄的也就是布料百科。这种干巴巴的话题让他讲得像上课,太后却一直含笑的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九点,方姑姑笑着进来催太后睡觉,凑趣道:“娘娘见着万岁了就想多说两句,您明早能睡懒觉,万岁可没处补眠去。” 方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四爷被她打趣也只是笑笑没计较。 ——平时哪个太监宫女敢打趣他试试,那都是嫌命长的。 太后还没说话,李薇先笑得咧了嘴,她就坐在四爷对面,是以他看到也被逗笑了。笑是最传染人的,太后在上首就埋怨方姑姑:“瞧你,把他们逗得连话都顾不上说,只会笑了。” 知儿莫若母,方姑姑是想替太后在四爷面前表一功,说说太后平时多掂记他。心是好的,太后自然要救一救她。 皇后坐在李薇前头,闻言也跟着笑,却是指着李薇道:“依儿臣看这事不赖方姑姑,都是妹妹的错。” 李薇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一天不坑我就难受是吧? 不过这种小绊子她现在解决起轻松惬意! 李薇笑着起身,端端正正的对太后一福:“是,都是我的错,皇额娘您可千万别怪方姑姑。”说罢扭头看四爷,刚才皇后说完,这位爷的脸就往下拉了。 “不信您问万岁?”她就手指向他。 太后在上头笑得直摆手,对四爷说:“快把她扶起来,皇额娘不怪你。”后半句是对李薇说的。 四爷得了太后的话,真的起身过来扶她。 李薇哪敢让他扶?一搭手就直起了身,再对他一福就回座了。坐回去后正对着皇后扭过来,她绽开了个特别灿烂的微笑:呵呵,气死你。 等回到养心殿,四爷拉着她笑道:“朕看到你对皇后笑成那样,是故意气她的吧?” 李薇轻轻瞪了他一下:“就是故意的。” 四爷笑着叹了下,抚着她的肩柔声说:“朕又没生你的气,她老找你的事,朕都知道,平常你的委屈不少也都没跟朕提。再碰上就跟今天似的顶回去。”皇后就爱拿小事恶心人,真跟她计较起来反倒是自己没理,既然这样她能恶心过来,人也能恶心回去,看谁恶心得过谁。 “我知道。”李薇道,她早就不会忍气吞声心害怕了。 她现在是忍气吞声休害怕。 她就这么哼‘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着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四爷听她从进屋哼到两人上床碎觉,忍不住让她接着往下唱。 李薇特纯洁的冲他眨眼:“后面我不会了。” 她知道四爷有种强迫症的毛病,他就喜欢事情圆满完整,从中间开始,他就要既循到头,又要追到尾。 上次那个喜儿的戏本子,他摔了之后还是找时间拉着脸翻完了。 以前吧,她很少跟四爷同看一本书,也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现在发现后真是觉得这种人不成功就没天理了。看个戏本子都要有头有尾,干别的肯定更不会半途而废。 ……不过她今天这么做是不安好心的。 哼哼哼。皇后给她使绊子凭什么啊,她干嘛就要让着她呢,这还不都是他弄的!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一切都是社会的错,但还不兴她迁怒了? 李薇也不知道自己接受了快二十年,怎么现在反倒开始心气不平了。但她就是想拿他出出气。 果然四爷第二天就把《西厢记》给翻出来了。 红娘的指向性太强,他这么快找出来也不奇怪。让李薇没想到的是,这本《西厢记》是四爷年少时的读物。 他让苏培盛等先从库房里把以前的书都抬出来,见存书太多,一箱箱翻一遍就为找一本书太浪费功夫了,看天晴日好,索性晒书吧。 于是李薇就把永寿宫和翊坤宫前的庭园给借出来,让四爷晒书。 四爷摸着哪本书都能说出一番来历。 从四爷的回忆里,她知道了他从小的阅读兴趣是逐渐发展起来的。一开始是什么都看,先帝鼓励他们读书,也不拘束他们哪些能读,哪些不能读。所以四爷的阅读范围很广。 至少他为什么会对修仙修道着迷,是因为《老子》一书。 在四爷的话里,先帝在早年跟他们一起读书时,常会时不时的摘出书中的一句语句让他们说说感悟。他们说完,先帝再说。长此以往,几个阿哥的思想就越来越向先帝靠拢。 《老子》一书中‘与民休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等,先帝十分推崇。 前明倒台的经验,满清要全部吸收进来。 四爷深以为然。 所以在四爷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道教的火种(不对)。而因为由汉至今,黄老的学说发扬的十分光大,四爷从幼年时就追看至今,越看越喜欢里面清、正、本的指导思想。 李薇深深的觉得四爷要不是当皇帝了,日后说不定会也写个什么道藏、本经来讲述他对道教的理解。 终于,《西厢记》翻到了。 四爷轻轻拍打着书面上的积尘,封面上的颜色都有些旧了,他也不敢翻开,怕书线散掉,嘱咐跟在一边的苏培盛记得让人给这些书换线,有糟污的书页记得重新抄录。 然后,他又拿出一本《会真记》,李薇‘?’了下,他解释道《会真记》是《西厢记》的前身,后者脱胎于前者。 李薇接过来翻看。 再然后,他再拿出一本《西厢记诸官调》,说这是宋人写的西厢记,十分难得。 李薇再接过来翻看。 再再然后,他再再拿出来一本,李薇不由得问:“这是宋之前的人写的又一本《西厢》?” 他说不是,他说这是《会真记》作者元稹的生平和诗作。 李薇:=口= 看个戏本子还把作者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四爷您追本溯源的成果太吓人了。 等两人回到屋里,就着奶茶与红豆酥、炸鹌鹑蛋和麻辣锅巴,四爷绘声绘色的跟她说起《西厢记》其实是作者元稹早年的一段风流公案。 当然最后他抛弃崔莺莺娶门当户对的老婆了。然后这段风流旧事就一直留在他的心里,最后就成就了文学历史上的一枚瑰宝。 李薇还真不知道,她以为这就是又一个大家小姐私奔穷秀才的yy故事。 “搞了半天,这个张生是个坏人。”她脱口而出。 四爷说了半天口干,饮了口茶道:“怎么说他是坏人?”以素素的一贯想法,该是这元稹是坏人才对。 李薇就说两人都坏,坏得虽然不一样,但充分证明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一出,四爷‘嗯?’的一声就虎了脸,放下茶碗,把嘿嘿笑着要躲到外头给他换壶茶的素素给扯过来箍到怀里,严肃道:“说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薇马上柔声细语的说:“我这说的都是别人,胤禛最好了。” 四爷冷笑,照着她的pp打了两下,“当朕不知道你在心里是怎么骂朕的?”说完就见素素心虚的瞪大眼,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样子。 原来真的在骂朕。 四爷认为这必须要说清楚了。 外面,苏培盛隔着门问了句:“万岁爷,该用午膳了。” 屋里传来四爷的话:“先等等。” 苏培盛应下准备走,就听屋里贵妃说:“等等!” 他再站住脚。 贵妃不吭了,万岁也不吭了。 苏培盛站了一会儿自觉有些傻,侧耳细听。 只听里面贵妃正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先用膳,用完膳再说嘛……您不用膳我心疼啊……其实我也有点饿了……弘昤都好久没见您了……” 万岁道:“朕不饿……这里有点心……朕今早才见过弘昤。” 贵妃嘤嘤嘤的小声哼哼,一听就是又扎在万岁怀里了。 万岁带着笑道:“今天不说清楚了,朕怎么都不会放你出去的。” 苏培盛心道,得了,膳也备着吧,主子们一时半刻是没空出来用了。 他悄悄退后,甩手往外走去。 第344章 失眠 转眼就到了夏天,知了叫得人心烦。 八爷的书房里摆着冰山,以往他从不曾在意过这个,如今却知道每天府里的冰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现在只有他和郭络罗氏的屋里有冰山了,两个孩子夜里热得睡不着,个个背上都是一层痱子。涂上药不等好又会起一层,层层叠叠,让孩子们难受的直哭。 何焯见八爷看着冰山出了神,道:“爷,蒋陈锡已经被投进刑部了。” 八爷嗯了声,道:“蒋家就没想想办法?” 何焯笑:“怎么会没想办法?蒋廷锡都快把京里各府给踏遍了,怡亲王府就去了不下七八回。” 蒋家也算是满门官宦。其父当年在开封主持乡试时没了,卒与任上,先帝褒奖。蒋陈锡自己是进士出身,苦读出来的特别受文官的待见,蒋父当年也算是留下不少香火情,又有先帝在上头保驾护航。 蒋陈锡于是一路顺风顺水。 无奈现在天降横祸啊。 八爷笑道:“屺瞻的门也要被踏破了吧?” 何焯一笑,并不否认,道:“学生与蒋廷锡有同年之谊啊。” 八爷起身在屋转了一圈,何焯道:“蒋廷锡现在就像个没头苍蝇,各处都求了。但肯接的人不多,细数起来也就佟三爷府上松了口。” 佟三爷,隆科多。 八爷摇头,道:“枕头风啊。” 何焯道:“这枕头风吹得好了,未尝没有用。”说着,他指了指紫禁城。 八爷自然听懂了,只是皇上的后宫里现在寡淡的很,二十年了也就一个贵妃。 贵妃…… 八爷笑了,对何焯道:“屺瞻何不指点蒋家一条明路呢?” 两日后,永寿宫,李薇听常青说的时候都想说‘搞错了吧?’,她招手让人把请见牌放下。常青就把托盘往炕桌上一搁,她低头一瞧: 轻车都尉,臣李文璧,叩请贵妃吉安。 确实是李家的请见牌子。 李薇道:“请人下午就进来吧。”常青领命而去,剩下的请见牌子都不必看了,全都退回去。 李家会有什么事呢? 晚上,在养心殿东五间里,四爷看她不停的搅着面前碗里的粥,一碗粥都叫她给搅成稀糊涂了,看着实在伤眼,就按住她的手道:“这是怎么了?” 李薇惊觉才停了手,四爷道:“给她换一碗。” 看她这回乖乖吃饭了,可头都快低头粥碗里了,眉头也皱成了川字。到底有什么为难事? 等到用过晚膳,四爷今天没去读书写字,反而拉她一同坐下,问她:“今天下午你家里人不是来见你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薇犹豫道:“……有人给李家送了两千亩地。” 送也不怕,李家是自从四爷登基起就一天都没少过送礼的。而且李家得了爵位后,还要赐宅子。不搬就让李家附近的民居都迁走,好给李家腾地方。街里街坊的,李家做不出逼人夺宅的事,已经搬了家。 新邻居相处起来也不难,现在敢给李家脸子看的还没几个。只是李文璧和觉尔察氏都不在京,李家在外面说的是家里大人都不在,他们是什么事都不管的。 也算是平安无事吧。 结果就来人送礼了。 这送礼这人还不能推。 四爷倒不意外有人去撞李家的木钟,他就问是谁送的让她这么为难。 一般二般的人,她早就直接告诉他了。 李薇苦笑道:“佟三爷家里那位宝贝,李四儿。” 不是李四儿亲自登门,而是她的人拿着隆科多的帖子领着人去的。李家一见承恩公府的牌子,再看到隆科多的名帖,立刻就大开门把人迎进来,客气得很。来人介绍自家是蒋家人,扯了一堆云山雾罩的东西,然后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礼倒是平常东西,两个百年好参,一对宋青花梅瓶,最妙的是这梅瓶中还有酒。窖藏几百年的美酒。这份礼平常拜访绝对不薄了。”她道。 李檀的先生曾经指点过李家,说是送来的礼物看着不重的尽管收下,只要不是求事的,平常拜访不能太冷淡了。李家现在宫里就一个贵妃,想立起来就不能做孤臣。 “结果,酒瓶底下就是地契了。”李薇是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她更犹豫,这事跟四爷说他能信吗? 就算是她,在那一瞬间也是浑身发寒。万一,万一真的因为她在宫里,李家人起了野心了怎么办?她离开李家都二十年了,一日比一日跟李家更形疏远。弟弟们都大了,各自成家后,真的不会变吗? 她盼着他们不变,但却不想自欺欺人。 进宫来的是佟佳氏,说起这个事时虽然惊惧,但也有一丝兴奋在里头。 李薇真害怕啊。 这世上最诡秘的就是人心了。 就算原本亲密的一家人,若是突然有天中了彩票,再亲密的兄弟姐妹之间也不可能和谐如初。 就算她对李苍他们有信心,他们的孩子呢? 地契放在一个不起眼的匣子里,厚厚的一摞。 四爷简单翻了翻,果然全是山东的良田。除了地契还有一些身契,都是卖身为奴的百姓,看这在官府记档的时间就是在雍正元年。 早在听到是蒋家来人时,他就心里有数了。 放下地契,他一抬头就见素素坐得离炕桌很远,她看匣子的眼神就好像这是个可怕恶心的东西。 他合上匣子让苏培盛拿走,敲敲桌子:“素素。” 她抬头,他冲她笑,伸手给她:“过来朕这边。”她搭着他的手,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 一投到四爷怀里,她就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声,好像累极了躺到床上,扑到棉被里一样。四爷的大手用力的搂着她,在她的背上来回抚摸。 “素素不怕,有朕在。”他道。 李薇整个人都投到他怀里了,几乎是搂着他的腰躺下来的节奏。 她找不到话说。替李家背书?表白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什么都不想说,。 她闭上眼,像睡着了似的躺在他怀里。 四爷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下不停。 他淡淡的笑了,这件事在他看来简单至极。李家或许会渐渐骄傲起来,但这跟素素都无关。他深知她有多么谨慎。这么多年了,最近才渐渐有了点小脾气。 什么时候她要是敢拍着桌子跟他对吼,他才要高兴呢。 这世上敢冲他吼的人已经没几个了。外面的朝臣吼,他就猜他们是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底下的兄弟,会咬人的不会叫,他要防着,会叫的也未必就不会咬人。 宫里的女人也是各有各的念头。 素素却好像一直都过得十分小心,好像她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拿在别人手里的。有时她看过来的眼神,好像他下一刻就会让人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一点怨言都不敢有。 他想让她知道,现在没人能要她的命了。有他在。 他也不可能要她的命。 捧着、护着、宠着。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的把她圈在怀里,一晃眼就是二十年。 他轻声道:“素素,朕知道这是谁搞得鬼,知道这跟你、跟李家都无关。” “你不用担心。”他的大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着,这么说。 李薇的眼睛突然十分酸涩,她埋在他的腿上蹭了蹭。 四爷轻轻的拍了她一下,笑道:“又作怪。” 李薇直起身时眼睛还是红的,“爷,这事就归您了。” 四爷含笑点头:“归朕了。” 她想了下道:“我不敢说李家真的会一直都这么清白无事,或许哪天,下一回,他们就会在外面惹事生非,或者是李家的下人,或者是李家的孩子们。” 四爷平静的听着。 “如果真有那一天……”李薇嘴唇抖着说,“臣妾求万岁留他们一条性命。” 她起身,恭敬而端正的跪了下去,磕头。 四爷在上首看着她磕下这个头。 等她磕完,垂首跪着时,头顶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跟着伸下来一只手,她的眼眶又湿润了,眼泪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那手又往前伸了下,她才敢搭上去。 四爷有多么的嫉恶如仇,她是最清楚的。她嫁他这么多年,自许清正。到头来却还是想为家人求一道免罪符。 她曾经因为乌拉那拉家频频来找皇后而嘲笑他们家看不清。原来事到临头,她也不可能看得开。 在她求四爷的那一瞬间,她想的确实是‘四爷这么宠爱我’,所以她才敢求,才敢开口。她之所以一想到就开口,就是因为她还想要是过几年,她真的老了,失宠了,那时再求就来不及了。 佟佳氏的改变让她心惊。让她不由得去想,李家其他人是不是也变了? 如果她还在王府,四爷还没有登基,李家还住在胡同里。这一叠的地契只会让佟佳氏惶惶不可终日,绝不会得意自满。 可现在四爷当皇帝了,她成了贵妃,李文璧得了轻车都尉的爵位。 但给佟佳氏自信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李薇生的四个儿子:弘昐、弘昀、弘时、弘昤。 当他们还是王府阿哥时,日后成就极为有限。京里别的不好说,龙子凤孙是最不缺的。佟佳氏自己还姓佟佳呢,又值什么用? 但成了皇阿哥后,他们的未来一下子就变得不可言说了。 ……万一,李家真有那个造化呢? 佟佳氏所期待的,正是她所担心的。 正如皇后舍不掉乌拉那拉家一样,她也同样不可能把李家撇开。 以前,她怕李家受她的牵累。 现在,她开始害怕李家把她拽入深渊。 “唉,素素啊。”四爷的叹气声把她给惊得回了神,抬头就见他是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哭什么呢?”他伸手给她把眼角的泪擦掉。 “怕什么呢?”他把她搂到怀里轻轻笑着说,“这是朕的天下,朕说你家人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不会收回。” 李薇才要开口,他笑了下,道:“你真以为有傅敏看着,你家里会有事?” “你阿玛的脾气朕都清楚,你那几个兄弟有你阿玛看着,出不了事。”只要李文璧站得稳,他就会管束他的儿子。 “至于李家第三代,还有李檀呢。”有李檀在,李家第三代执牛耳者非他莫属。这个由他看过几年品性的男孩走不了歪路。 “……”李薇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看着四爷。 四爷好笑道:“你的母族,弘昐他们的外家,朕怎么会不精心?” “退一万步说,李家真的犯罪待死。”四爷轻飘飘的说了句险些让她又跪下去的话,“朕应了你,饶他们一命。” 他看着她呆滞的样子,故意道:“要不要朕写成圣旨交给你藏着?” 李薇赶紧摇头,虽然现在脑子还糊成一团,但至少基本反应还在。 四爷大笑。 可是等晚上躺下之后,她却后悔刚才没有点头! 点头就好了! 有圣旨在手比那句空话好得多啊! 她当时绝对是脑子进水了! 真情固然可贵,但口头承诺绝没有写下来的更靠得住。 不过她又想,四爷要真是想要李家人的性命,她就是那时把圣旨拿出来也没用,因为世上有更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所以她当时的反应对头。 那是在侍候四爷多年后最正确的条件反射。从他的话里,直觉推断出他想要得到的回应是什么。 她轻轻吁了口气。 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三更了,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345章 求情 失眠一夜后,李薇起来时已经打定了主意。 李家不能不管。几个弟媳不说回炉重造,也需要给她们紧紧弦了。 玉瓶看她一起来就脸色很不好看,当即话也不敢多说,一味服侍她更衣洗漱。 “简单点就行了。”坐下梳头时,李薇道。 “是。”玉瓶就捡了根大钗,几对花簪,剩下的都收到了一边的妆盒里。 这时,张德胜在门外探了下头,给玉瓶使了个眼色。 李薇从镜子里看到了,示意玉瓶过去。 玉瓶放下梳子出去,跟张德胜两人到外头说。“什么事啊?”她略有些不耐烦,主子眼瞧着心情不爽快,这人还没事找事。 早年是玉瓶看张德胜的脸色,现在全倒过来了。 张德胜连连点头哈腰的,扯着她道:“好姐姐,没什么事我哪敢打扰你侍候贵主儿啊?是这么回事,我师傅早上走之前嘱咐我,只要贵主儿一起来就赶紧给他送信。这不,你先让贵主儿多等等,说不准就是万岁有什么吩咐呢?” 这还真是。 玉瓶见确实是正事,就对他一福道:“刚才是我冒犯哥哥了,哥哥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张德胜哎哟哎哟道:“瞧瞧,外道了不是?咱们可是一家人,从宫里到府里再回到宫里,这份交情跟别人不一样!妹子不过是跟你张哥哥撒个小脾气,你张哥哥还能跟你认真?” 刚才是姐姐,现在就成妹子了。 玉瓶也不跟他多缠,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给他两分面子买个清静。 她再一屈膝:“那我这就先回去侍候主子了?” 张德胜赶紧让开道儿:“您请,您请。” 玉瓶回去后,李薇一听她这么说,本想赶紧回永寿宫好安排事体,此时也只好道:“那就晚点再回去吧。” 只是她现在留在这里心神不定的,太难熬了。 她发现她也快跟四爷似的了,有什么事只要想好了就要赶紧着手去办,慢一刻都跟要杀了她似的,急。 索性没让她等太久,不过一会儿,苏培盛就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长串的人。 李薇见他们人人都端着膳桌,愣了。 一大早的就赐宴? 苏培盛笑道:“万岁想着贵主儿呢,一早就让奴才盯着,看贵主儿起来时正好能用。贵主儿请吧。” 四十八道菜,三十六样点心,十二道羹。 道道上都是金线红签。全是御膳。 苏培盛也不走,他还要看着贵妃用完后好回话呢。当下,他便恭敬的侍候着贵妃上坐,侍膳太监们把膳桌举上来,摆到桌上,打开盖碗,一道道御膳算是这才露了脸。 刘太监身边的小路子就跟在苏培盛身后,如今他也是戴灰色的帽子了,说不定哪天也能穿上孔雀呢。 他此时就一个箭步上前,先打一千自报家门:“奴才御膳房小路子侍候贵主儿!” 苏培盛被他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见这小子冲着贵妃恨不能把腰给弯折了,他就特别想冲着他的屁|股上来一脚! 小路子笑呵呵的,比着桌上的菜道:“贵主儿您瞧,这些都是我师傅刘宝泉特意给您做的呢。” 他师傅已经有几年没亲自下厨了,不过只要是李主子点的膳,他师傅就是在大树底下擎着茶壶哼小曲呢,也要马上起来洗手侍候。旁的就算是长春宫的单子,师傅也只是盯着别人做罢了。 李薇微笑了下说辛苦你师傅了,然后让玉瓶赏他。 桌上的菜确实都是她喜欢吃的,虽然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可一大早的赐下这么一大桌的御膳,还怕引人注意让她在东五间吃完再回永寿宫。 这是四爷的心意。他知道昨天李家的事让她不舒服了,他体贴她,关心她,想让她高兴。 就冲这个,她也要好好的把这桌膳给用了。 ……当然,吃完是不可能的。 养心殿前殿,苏培盛悄悄进来就被四爷看到了,他放下手里的笔,端起茶,苏培盛赶紧过来 “贵妃用得香吗?”他道。 苏培盛笑道:“贵主儿喜欢着呢,刚才还把没用完的点心都带回永寿宫了呢。” ——吃不完,兜着走。 四爷一下就笑了,道:“几样点心?” 苏培盛道:“共三十六样。” 四爷摇头:“那么多吃不完不就不新鲜了?去永寿宫说一声,点心还是要吃新鲜的,那些吃不了的都赏人吧,明日起朕日日让人给她送。” 苏培盛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说罢看四爷没其他吩咐了才退下,直接去永寿宫。 张德胜在前殿后门那里等着他,一看他师傅点人出去,忙跟上道:“师傅这是往哪儿去?”听说要去永寿宫,他赶紧说:“怎么好劳动师傅?您这里多少大事呢,不如让徒弟去得了。” 苏培盛切了声,道:“什么大事?侍候主子就是大事。”虽说他这种大总管做传话的小事有些丢份,一天恨不能往永寿宫跑个两三回的,可万岁爷亲口吩咐的差事,叫他让给别人,他也不乐意。 永寿宫里,李薇刚回来就把玉瓶叫进来,道想让她去李家。 玉瓶说:“那奴婢下午就去?” 李薇摇摇头,道:“不是让你去李家转一圈,是想让你在李家待上几年。” 玉瓶一下子就愣了。 李薇怕她不高兴,所以才特意屏退左右,只留她一个人说悄悄话。她握着玉瓶的手,恳切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是我心里最信重的人。这事我想来想去,交给别人都不放心,只能交给你。” 照四爷说的,男人中上有李文璧这个阿玛当定海神针,下有李檀在第三代里起带头作用。他认为这就万无一失了。 可见在四爷眼里,李家的男人们都看住就没事了。佟佳氏等人根本就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但李薇是女人,她不可能小瞧女人的作用。 她也明白,如果佟佳氏她们真的出了事,四爷很可能会让她先示意李家人,再往后就敢直接赐女人了。 这一点都不奇怪。 在四爷的思维定式里,老婆不好换一个是非常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但,佟佳氏等人都已经跟李苍他们生儿育女了,到时换个老婆简单,换不了人心啊。真到那时,李家就真安生不下来了。 李薇不想让事情真发展到那个地步,最好的办法就是防患未燃。 玉瓶跟在她身边多年,对她最了解,也最知道她的心意。她希望李家如何,玉瓶肯定能让李家明白。 至少,能让佟佳氏等人明白。 李苍等男人不用管,玉瓶去就是扎在后宅管佟佳氏等人的。 打消她们的野心,让她们规规矩矩的,不要给她和弘昐他们找事。 玉瓶犹豫起来,李薇道:“再有,现在宫里的规矩还不算太严,让你出去还简单点。你的年纪也大了,我以前给你挑好的人,这次出去干脆就直接把亲成了,生了孩子再养几年,等李家那边能让人放心了,你再回来。” 玉瓶当时开府时跟出去就已经消了宫籍,现在回来,李薇多了个心眼,一直没把宫籍给她记上。她想的就是尽快把玉瓶和玉盏都送出去成亲,生了孩子回来后再记成嬷嬷就行了。 一旦记上宫籍,那出来进去就不由她做主了,宫规森严不是假的。 主要还是四爷当皇帝当得太突然了,她原本就打算去年让玉瓶和玉盏都成亲的,玉烟她们也都刚好生完孩子能回来顶用了。 结果现在是玉烟他们不好进来,玉瓶他们不好出去。搞得她人员不凑手,手忙脚乱的。 “现在玉烟她们也该回来了,正好你出去也不用操心。宫里的事大概也都理清了,我原本就打算今年放你和玉盏出去,一个上半年,一个在下半年,嫁妆都给你们攒着呢,就放在原来咱们府上的庄子上,你回去后只管使人去拉就行了。” 玉瓶想了想,肯定道:“既然主子这么说,奴婢就出去了。李家的事,主子只管放心,有奴婢在,一定给主子办得妥妥当当的,一点都不叫主子操心。” 李薇心里这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玉瓶在她面前软,在外面可硬得很,手段、心机都不缺,最要紧的是她的忠心可贵。 李薇还赏了她几件钗环如意等。就像电视剧里某大臣拿着块皇上的玉佩一举,外面呼啦啦跪一大群。她的手镯头钗如意什么的,也能唬唬人。 养心殿贵妃之名,喊出去也是响当当的。 收拾整理安排事体,玉瓶要走时已经又过了七八天。她让玉瓶直接去李家,因为照她的安排,玉瓶就是她派到李家的管事大嬷嬷,打的招牌自然是宫规森严,怕家人不清楚犯忌讳,所以让玉瓶来教教她们。 也亲手写了封信让带给李苍,告诉他让李家好好照顾玉瓶,说放她出宫成亲生子,日后还要再接回来。玉瓶就在李家发嫁,嫁完人还照旧回李家当差。盖因玉瓶进宫方便,她就靠玉瓶跟李家传话云云。 所说种种,都是让李苍把玉瓶当回事。玉瓶不是她给李家使唤的嬷嬷,她从头到尾都还是宫里的人。出宫嫁人,让李家照顾都是为了结人情。教导李家也是她的意思。 还有,日后家里孩子们的前程都不可说了,男孩们自然有李苍他们管着,女孩们就都交给玉瓶了,佟佳氏等人也要小心供奉玉瓶,多听玉瓶的劝诫,切记自作主张。 送走玉瓶后,李薇特意跟玉盏说,等玉烟回来能上手了就让她也出宫嫁人,再多捱几日吧。 “都是我耽误了你们。”李薇十分后悔。先是她接连的生孩子,东小院一直都离不了人。再有,她只用玉瓶等人,不肯用新人也限制了她们的出路。早年要是她肯多提拔些人上来,玉瓶几个早就能出去嫁人了。 玉盏虽然一直被玉瓶压在下头,可在她的屋里也是第二号人物。 此时就笑道:“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我跟玉瓶最熟,我们几个都是一样想的。比起嫁人来,我们都宁愿在主子身边侍候着。”跟主子说的似的,她们先把生人推上来,然后就为回家嫁人生孩子?等回来后主子身边早没她们的位置了! 她们这辈子,不管是过丈夫,过儿子,还是过主子,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过得好,过得舒心自在。那到底是先熬半辈子侍候丈夫一家老小,再熬半辈子跟儿媳妇抢儿子? 就比如现在,她和玉瓶出去那也是风光大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各家都抢着要呢。就算她们生了孩子回宫接着侍候,家里的男人也绝不敢讨小。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她和玉瓶从来都没后悔过侍候主子。 当奴才的,主子好她们才好。就跟宁嫔身边的玉指等人,钮钴禄贵人那里的参花和桥香,这次出宫不都争先恐后的出去了? 主子不好了,她们才要另寻出路。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 养心殿里,十三笑着说:“去李大人家的蒋廷锡是蒋陈锡的弟弟,康熙四十二年的庶吉士,之后就一直留在翰林院当编修了,近年来修了几部书,也不算尸位素餐之辈。” 听到这人还修过两部书,四爷不太好看的脸色缓和些了,肯下苦功的读书人还是不错的。 “能找到李家去,也算他耳目灵通了。”四爷冷笑道。 十三道:“他家是把京里能寻的人家都求遍了。李大人不在京,轻车都尉也不是什么贵爵,老实说臣弟也奇怪蒋家怎么会求到李家门上。” 顺治爷那会儿后宫里太皇太后的话还是顶用的,可康熙一朝后宫里就没一个敢出来指点江山的女人。京里的人家都清楚得很,要是李文璧是京官,能上朝也好说。可他人在保定,府里就留了两个还没出仕的儿子。虽然宫里有贵妃,可贵妃的脸在宫里管用,去刑部等地可没这么好使。 不然,李家人要真敢仰头挺脸的直闯刑部大堂,嚷嚷着咱们家有个贵妃。刑部的官员如何不好说,御史的折子就能把养心殿给淹了。 贵妃,光杆的贵妃有什么可怕的?李家统共也就一个四品的知府,放在京里这都不叫事。蒋陈锡二品大员,还不是说句话的功夫就倒了? 就算贵妃生的儿子多,都没出宫建府,辩不出贤愚,看不出前程。 先帝的儿子也多,京里是哪个皇阿哥都买账的吗?如早年的淳郡王,那不也是在京里当了多少年的小可怜?要不是新君封了他个郡王,现在过的肯定还不如康熙朝那会儿呢。 是阿玛当皇上还是兄弟当皇上,那都是两回事。 现在京里除了怡亲王外,其他皇上的兄弟早就沦为二等了。 贵妃生的阿哥想让人看在眼里,且有得等呢。 四爷让人把康熙四十二年的殿试名单找出来,打眼一瞧就笑了,扔到桌上指着让十三爷去看。 “你不用奇怪,蒋廷锡能找上李家,自然是有人指点的。”他道。 十三接过细瞧,上下倒也真找出来几个眼熟的名字,比如内阁学士汪灏,比如……他怔了下,道:“何焯?老八的伴读?” 何焯跟蒋廷锡竟然是同年。 他摇头笑道:“怪不得。”今天早上他没进宫前,万岁就让人问他知不知道蒋家给李家送礼的事。他当然是不知道的,匆匆进宫的一路上都在想,绞尽脑汁也想不透蒋家是怎么想起要走李家的门路的。 把蒋家的家谱来回背了七八遍也没找出跟李家有一丝丝搭界的地方。 搞了半天在这里。 十三不免摇头,四爷淡淡的道:“贵妃已经赏了人下去看着李家,这蒋家的事也不必再拖了,赶紧弄完它,省得再拖一拖,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一个老八,一个隆科多。 四爷恨得实在是咬牙切齿。一个个都当他是庙里的菩萨,受香火听奉承?难不成都忘了,菩萨也有怒目金刚! 有四爷这句话,十三领命而去。刑部这里也不是故意拖时间,只是大家都是同殿为臣的,瞧见蒋陈锡这个样子,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拖上一拖,说不定能有赦旨呢?万岁抬抬手不砍脑袋,判个流放也行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何况,佟三爷也亲自过来打过招呼了,还去看望了锁在刑部天牢里的蒋陈锡。蒋家人也送进来了银子打点,给蒋大人换了个干净敞亮的牢房,头顶上就有一道天窗,通风透气不恶心,一天有几个时辰还能晒晒太阳。 十三爷到刑部时,主事就赶紧去喊郎中出来,一面给十三爷上茶,殷勤道:“王爷到此是公事还是寻我们大人说话儿?” 十三端茶就口,是上好的碧螺春,他笑道:“是来公事的如何?寻你们大人说话又如何?” 主事见怡亲王和煦,更是凑趣道:“若王爷是公事,小的不敢打扰,若是寻我们大人说话,小的就跟着我们大人,寻机也能占些便宜不是?” 十三身怀圣意,但心知这蒋家银子使得足了,不知多少人乐意为了银子奔走,给蒋家通风报信。他不欲多生事端,是以用足了耐心跟这主事寒暄。 刑部郎中一见是怡亲王驾到,问清是从宫里出来直接过来的,忙让人先陪着,转头就去寻自家顶头上司。刑部侍郎接了郎中的消息,赶紧去问尚书大人,这要怎么办? 刑部尚山是镶黄旗人,当了皇家一辈子的奴才,深知蒋陈锡这事不好办。若是还在先帝那会儿,高举轻放也是有的。可现在这位万岁瞧着倒像是个认真的性子,他就拿不准了。 一听怡亲王到,立马就让贴身长随把轿子备到刑部大堂后门处,他要溜之大吉也。 他嘱咐侍郎:“就说我这一时不在,请怡亲王多坐一会儿。” 这是打算把怡亲王给诳在刑部大堂里啊。 侍郎也不是干等着挨骂,替人背锅的人。一面殷勤着侍候尚书大人,一面道:“大人说得是,依我看王爷到此说不定是别的事呢。” 哈山脚下一顿,但凡有别的主意,他也不愿意得罪炙手可热的怡亲王啊。这不是急得没办法,先避过这一节,好让他去打探下看是什么情形吗? 他道:“怎么说?” 侍郎笑道:“王爷一到,铭仲就上去侍候了,这会儿正陪着怡亲王说得热闹着呢。” 哈山大喜,悄悄到待客那小花厅外头偷听,只听里面程文彝那厮逗得怡亲王哈哈大乐,果然怡亲王是来求他办事的?不是公事? 哈山心头大定,在外整一整衣冠,站在门口恭敬道:“刑部尚山叩见王爷千岁!” 十三在屋里放下茶,心道终于把这老狐狸给引出来了,他脸上笑意未歇,笑道:“请你们大人进来吧。” 程文彝出去,哈山格外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道:“铭仲啊,一会儿别急着走,老夫与王爷出去喝茶,你也跟着一道去,啊?” 程文彝兴奋的话都不会说了,恭送尚书大人进去,转头就喊小厮快快沏茶来! 小厮也要奉承他,颠颠的捧着托盘过来道:“程主事,日后小的还要求您多多关照啊!” 程文彝摆出官派来,轻轻嗯了声,却抢过小厮手里的茶盘,一回头就弓背哈腰的亲自捧进去。小厮在外头瞧着,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屋里一派肃杀。 程文彝带着笑,脚下轻快的进屋,拐过屏风后却发现怡亲王坐在上首,仍然挂着那副和煦的微笑,而坐在左下的哈山却面青似铁,低头皱眉。 程文彝哪敢多说?放下茶就溜了。 瞧着程文彝耗子一般溜走的背影,哈山心里恨得直咬牙!面上却只得对着十三哈哈道:“王爷所说的是……” 十三笑道:“我说的,自然是万岁的意思。” 哈山赶紧起身,坐都不敢坐了。 十三道:“大人不必紧张,万岁也知道你们现在为难,个个都来撞钟求情,唉,你们也不好全都推了不是?” 哈山额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哈哈道:“没有……没有……” 十三招手让他走近些,哈山跟面前是头吊睛白额大老虎似的谨慎靠近,迟疑的弯下腰,十三轻声道:“万岁也是替你们着想,赶紧把这件事给了了,不也省了你们的麻烦吗?”说完轻轻拍了两下哈山。 哈山直接被他给拍得矮了半截,心里苦道:王爷啊,您说得真轻巧!什么叫把门一关咱们把案子给审了各种口供证物都是齐的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要真敢这么干了,蒋陈锡的案子一了您就回府逍遥了,他还要坐在这刑部大堂里呢,那还不叫人给撕了? 十三一脸的体贴,温言道:“我就在这里替大人压阵,大人不要有顾忌,这就升堂吧。” 承恩公府,隆科多听完来人的话一口酒当头喷出去,几乎要跳起来:“蒋陈锡的案子判了?!昨天我去不是说还没消息呢吗?!这才多大会儿功夫?!那哈山是j□j的?!他都不知道给爷来个信儿?!” 他砸了酒杯,屋里唱曲的弹琴的拨琵琶的都吓停了。 “都给爷滚!”他骂。 一屋子人瞬间都走光了。 隆科多指着跪在下头的下人恨道:“给爷说清楚!” 下人苦哈哈道:“……这,事先真是一点动静都没了。奴才事后想,也就是上午怡亲王到了刑部大堂就没走,到下午才走。之后就听说案子已经结了。” 隆科多一听是怡亲王,也顾不上发火了,摆手让人下去。 那下人赶紧滚了。 李四儿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看,听隆科多说完就笑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的爷,您真是糊涂了。判就判了,咱们再想别的辙嘛。正好,再把蒋家人喊来,这往后的银子可就花得更多了。” 隆科多只担心一样,怡亲王亲自到刑部,这蒋陈锡的案子就悄没声的判了。 万岁这是一定要蒋陈锡的命了? 犯得着吗? 他这么说,李四儿笑道:“还不是因为这蒋什么是个汉人,那要是个满大臣,万岁指定就松松手让他过去了。” 也是,隆科多放心了。 十日后,永寿宫里,玉瓶进宫看望。李薇听她说蒋家又上过一次门,她压根没让人进来。 “在门房那边就给挡了,奴婢想着这种事还是尽量少沾的好。” “就是这样。”李薇可算是松了口气,道:“蒋家又上门是什么意思?” 玉瓶摇头,这个蒋家人不可能在大门口就说出来,不让进门,人家站一会儿见没希望就走了。 晚上见着四爷后,她道:“是不是蒋家想把那些地契都要回去?”晚了,都让她交给四爷了。 四爷笑,亲手卷了张春饼放到她的碟子里。 这都八月了,她突然说想吃烙饼卷菜,那不就是春饼吗?膳房自然是小意侍候着,他一看也觉得有趣,就当吃个稀罕了。就是春韭菜这会儿已经没了,添了道炒莲藕条,咬一口就拖丝,两人边吃边笑。 看她现在的情绪可比之前好多了,他心里也高兴,就告诉她:“蒋陈锡的案子已经判了,人也进了死牢,只等秋后问斩。蒋家再找人也是白搭的。” 蒋家找人自然是想求恩旨,想着拖两年说不定能遇上大赦呢? 可要不要赦,他自己还不清楚?真叫蒋陈锡从他手里再逃出一条命去,他这皇上干脆也别做了。 李薇嚼着脆生生的莲藕条,点头道:“那就好。” 四爷伸手过来,她愣了下没动,他在她下巴那里抹了下,笑道:“是丝。” 她赶紧掏出手帕把嘴边都给擦了一遍,问他:“还有吗?” 四爷哈哈笑道:“没了,没了。” 她刚松了口气,就见四爷虎着脸指着那盘炒莲藕说:“都是这菜不好,不该长丝。” 李薇囧了,知道他这是故意闹她,想了想顺着他的话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天生长这样嘛,臣妾替它求个情?” 四爷大笑道:“行,有贵妃求情,朕就不罚它了。” 屋里侍候的太监宫女都陪着一起笑。苏培盛对人使了个眼色,让把那盘炒莲藕条撤下来,再换一盘炒三色丁,莲藕丁、酸笋丁、豆腐丁。这就没拖丝的问题了。 万岁也不会要拿这莲藕问罪了。 第346章 吃肉 四爷大概把蒋陈锡这事当成了戏本子的故事说给她听,他的反应也从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平静如常,到看戏看笑话。 李薇就听着蒋陈锡进死牢了,蒋陈锡被人请命了(?),蒋陈锡被砍了,over。 在蒋陈锡被投入死牢后没多久,山东学子联名上折说蒋大人是好官啊,六月飞雪啊,冤狱啊(李薇一口血,这人还冤?!)。 这事大概就是蒋陈锡在山东任上时还是很注意联络民间仕子,施恩不忘报的。他在去年进京前刚刚捐银子修了山东境内有名的几家学舍。把老师的宿舍和学生宿舍都给修了。 古代人读书都是住宿制,交了束修后吃住都在宿舍里。而且大部分的不管是官学还是私学,都有奖学金和贫困生补助。 所以很多有青云之志的有志青年们是很愿意通过上学来改变生活的。 李薇听说后就问:“……他捐的银子修了山东境内的几家学舍?”他想建逸夫楼吗? 四爷也笑,她问完也不用他说了。这人真是,贪完还不忘邀名取利啊。不然,他们家到他也就两代当官的,他爹的官还没他大,又不经商,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文人士子最是骨头轻,嘴里喊得都是大义,其实不过是哪边有好处就往哪边靠而已。”四爷轻蔑的道。 满人入关,铁蹄踏遍前明的万里河山。江山多娇,明媚多情。明朝的泱泱大国啊,哪怕他们能再多几个硬骨头,而不是听到关外蛮子入关了,就闻风而逃,满人也没这么容易坐稳这如画江山。 他记得先帝曾半是遗憾,半是鄙视的说起过: “但凡他们能有满族儿郎的半分血性,当年只怕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当时南边还有前明小朝廷,他年幼不知深浅,就这么直愣愣的问先帝。 先帝失笑,告诉他那小朝廷可怕的不是里头有多少兵马,而是那个朱姓后人。 “他一个人,就可以号令天下。”先帝叹息,“只要灭了他,大清再无可惧之人了。” 先帝的话还回荡在耳朵,他却已经看到了这人心的鬼魅之处。 蒋陈锡一个臣子,先是胆敢欺瞒圣心,贪财邀名,被定成死罪后仍不肯死心,煽动学子造乱以脱罪。 这样的人不杀,日后就是他枕畔榻侧的一柄尖刀! 山东大旱,各地却未见抚恤。蒋陈锡不过区区一人,随手就能拿出超过他一辈子俸禄的银子来修葺学舍,竟然无人觉得不妥?那些学子是真看不出这里头的问题吗? 不,不过是好处摆在眼前罢了。 对他们来说,父母乡亲的生死福祸皆不入心,唯功名耳! 这样的人,就考了上进士,也是喝民血,吃人肉的贪宦! 李薇听了他的话,感觉十分复杂。 汉人是有血性的。二百年后,列强入侵,他们是把人给打回去的! 但,此时她却是无话可说。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当时李自成没在占了北京后又被撵出去呢? 如果吴三桂没有在引清兵入关后,反被满人给压制,只落到南面据地称王的份上呢? 历史没有如果。 当年的事早就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不得而知了。 她看着四爷如今的意气风发,想的是两百年后,满清最后一个皇帝为了不被洋人杀死,带着皇后一起改信基督教,对着洋人的洋枪洋炮只能一再的割地赔款。 王朝的兴衰也如这天地间的日月一般轮转,有升有落。 仿佛能看到满清末路的那一天,套一句漫画里的名言:那是约定好的,绝对的明天。 李薇对此时此刻四爷的自傲带有一种宿命般的悲悯感,她靠过去,握着他的手说:“爷说的是。” 心道,四爷要是在地底下看到了子孙的不争气,能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直到蒋陈锡被押到午门,午时三刻铡刀一落,才算是尘埃落定了。 四爷硬着脖子把蒋陈锡给砍了,在士林间的名声就有些不那么好听了。事实上后来十三爷劝他不如先把蒋陈锡给关着,或流放,或如何。 他的脑袋就摆在那里,四爷什么时候想砍都行。何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让四爷被一个已经定了罪的贪官和一群学子给按着脖子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蒋陈锡还是砍了。 幸好去年恩科选出的三元和进士们也都在京里候了大半年了,趁此时撒出去,也能缓缓京里的情势。 反正京里现在都明白了,当今是个硬心肠的人。 承恩公府里,李四儿正怒气冲冲的骂人,把屋里侍候的丫头都骂过来了,抬头看到隆科多进来,连他一起骂。 隆科多没办法道:“你拿我撒什么气?怡亲王监斩,他是见过蒋陈锡的,还能怎么办?” 李四儿恨道:“还是你没用!不然一个区区汉官,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不就是贪了银子嘛!抄了家流放不就行了?” 隆科多悠然坐下:“你说的倒轻松。万岁有意杀鸡儆猴,还能让这鸡给跑了?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没什么来历,身后也没有大族撑腰的,不大不小也能看得过去,砍了他省了万岁多少口舌?” 李四儿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腾的一下起身过来:“这么说,万岁还是想把银子都收回来的?” 隆科多白了她一眼:“搁你身上,家里的银子让人借去一半,还都不想还,你能杀到人家门去。” 李四儿眼一瞪道:“谁敢!看我不活剥了他!” 隆科多摆摆手:“罢,罢。你这脾气真是……家里又不曾亏过你什么,怎么跟守财奴似的?” 李四儿冷笑道:“也就你这种大少爷才说这种话。银子在你眼里算什么啊?都是粪土吧?在我这里那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什么都没有,现在拿到手里的,谁都别想让我吐出来!” 隆科多失笑,不在意道:“你爱金银就爱吧,不值得什么。” 李四儿犹豫了下,小声问他:“咱们家欠银子不欠?” 隆科多摸着下巴道:“欠个三五十万两的吧?”说完一看,李四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哈哈笑道:“你怕什么啊?排在前头的是曹家,什么时候他们还了,万岁估计也想不到冲咱们收了。” 李四儿好奇道:“那曹家欠了多少?” 隆科多道:“外头都说二百多万两,”李四儿倒抽一口冷气,“我估着该比这个多一倍还有余。”三五百万才是实数。 先帝六次南巡,曹家五次接驾,花钱如流水啊。 八爷以前管这事的时候,曹家能跟着喘了口气。先帝又是让曹寅管盐政,还有漕运,后来还把东北挖人参掏珍珠这事都给他了。 隆科多嫉妒的都要吐血了!全都是大把大把捞银子的活儿啊! 曹家不就出了个奶娘奶过先帝吗?他们佟佳氏也不差啊,怎么不见先帝也让他们这么捞一把试试? 李四儿眼都直了,气虚道:“……我的乖乖,三五百万两银子,那都能堆一座山了!” 怡亲王府,杨国维拿着封信走进书房,十三头都顾不上抬,比着一边的椅子道:“开沅,坐。” 杨国维坐下,太监进来送了杯茶退下。他慢慢喝着,一面想着一会儿怎么说。 十三写完后才起身活动了下,问他:“什么事?”一眼看到信,道:“哪家送来的?递到你那里去了?” 杨国维赶紧起身后递上去,道:“是,曹家托人递到学生那里的。” 听到是曹家,十三的手一顿,但还是接过来打开看。信中所说十分体贴客气,一点也没有求如今的怡亲王在御前替曹家说话的意思。 但他还是看得眉头紧皱。 杨国维不由得问:“王爷,可是曹家……” 十三把信放到桌上,摇头道:“只是一般的问候。” 但这信递上来还是让人心惊的。 杨国维是知道曹家跟王爷的牵扯的。早年王爷为废太子所陷,曾以假银入库。以王爷的家底是绝掏不出这六十万的。当时就是曹家悄悄又给王爷送来的六十万两银子,后来王爷落魄时,曹家也时时接济,每年送进京的三节两寿,冰敬炭敬都十分及时、妥贴。 如果说曹家是奇货可居,可当时连王爷和他都不认为自家还有翻身的一天。 这份情当时承了也就承了,如今曹家并不挟恩以重,可十三爷却不会装成没这回事。 杨国维深知王爷的脾气,早年不显,经历过康熙年前直雍正间的这一段沉浮后,王爷的爱憎变得分明起来。有恩要报,有仇要记。 当今是他要报答的人,曹家也是。 杨国维道:“王爷,万岁那里……” 或许真的有转圜的余地呢? 十三摇头,他比杨国维更了解万岁。 “开沅,你不懂。”他长叹一声,“曹家解我困境的银子,这数年来的打点,全都是贪来的。拿这个去请万岁开恩,那是异想天开。” 不是自家的银子,用起来当然不心疼。曹家是有财大家发,所以京里替他们说话的人并不少。 他看着曹家这封信。 这信与其说是想让他求情,不如说是想让他记一点曹家的香火情。 真到了大厦将倾的那一刻,替曹家保下最后一点根苗。 这封曹家的信从怡亲王府进了养心殿,然后现在就拿在李薇的手里。四爷说是曹家的信,她好奇就拿过来看了眼,发现署名是‘弟孚若’,曹雪芹的字好像不是这个。 又隔了一段时间,听说这位曹孚若已经死了。可见果然不是他。 四爷接到曹孚若的死讯后十分平静的下了一道恩旨。曹孚若正是其父曹寅后的江宁织造,因卒于任上,万岁十分疼惜。准其全家进京。 四爷赏了曹家一座宅子。 至于江宁织造一职,则由四爷另外派人接任。 不动声色之间,四爷就把曹家从盘踞了数十年的江宁给赶了下来,风风光光的接进了京,还得了个优容先帝老臣的名号。 平郡王福晋曹佳氏特意进宫来谢恩。这事跟李薇半点关系都没有,曹佳氏却煞有介事的来谢。 李薇问过四爷后才让她进来,等她走后,也把礼物捧给四爷看了,大大小小的也有好几箱子,当时是宫里太监帮着她抬进来的。 抬进东五间后,四爷只扫了一眼就继续写字道:“抬回你永寿宫的小库房去吧。” 李薇走过去看,他写的是行书,字里行间全是温柔,写的还是一首诗:更爱流萤好,悠然拂槛过。 诗里的淡然都快透纸而出了。 这说明四爷现在很轻松。 四爷写完,取出小印盖上,满意而笑,这时有心情问她了:“怎么?不喜欢那些?” “我想着都是国库的东西,当然还是归到国库里好。”她这么说。 曹家的说全都是贪污所得也不亏了,曹佳氏这么大的手笔,她真是收不下去。 最重要的是,她的库房里各种好东西都快堆不下了,她现在真不缺这些‘好东西’,不管是多名贵的,多珍奇的,都无所谓了。 现在东西送到她面前来,有几百年历史或镶了几块宝石,几颗珍珠都不值什么,她更看重的是心意。 换句话说,四爷送她一窑特意为她烧的瓷器,比别人送一车唐代名瓷都好。 东西多了就真不稀罕了。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 前几日,李文璧自保定送来一车金华火腿,说是特地让人去采买的,还买回来了几个专做火腿的厨子。玉瓶已经跟赵全保说了,很快就能送进宫来。 这比曹佳氏这几箱宝贝可好多了。 就是这火腿送来了,一时半刻还不能吃。 四爷说她‘看着馋得可怜’,就让人用火腿炖汤给她喝。 这汤一端上来,满室生香! 太常时间不吃肉,这鼻子才算是灵多了,能闻到肉味了。她这么跟四爷说,他笑得不行,说她胡扯。 “天天吃的菜里哪一个没有肉味?素斋素不到哪里去,都是用荤油做的。”他这么说可把李薇吓坏了。 他笑完问她:“怎么了?” 李薇道:“……不是,我以为你不知道这个。”他一心守孝,要是知道素斋都是用荤油做的,只怕就该不吃了。何况这种厨下小事,她以为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还一直怕他发现,小心翼翼的瞒着他。 结果他居然知道? 哪个皇帝不是只要吃就好了,还去关心菜是怎么做的干什么? 这不科学! 四爷就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之前总跟朕说这肉是没味的,吃的都是调料的味,所以什么羊肉味、牛肉味,都是八角、花椒、酱油的味儿。是怕朕多心?”怕他知道后就不吃了? 他说她怎么跟念经似的,每回吃到一道菜就突然来一句‘没想到这豆腐皮用红糖酱油这么一红烧,真的跟红烧肉很像啊!’,他以为她是喜欢吃,就道:“下回再让膳房做。” 看素素那一脸‘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失望神情,四爷真是哭笑不得。 想想她这段时间逢到用膳时的紧张样子,心里也感动莫名。 想了又想,他握住她的手说:“朕……其实是刚才听你说起才知道的。” 骗人。 李薇反应慢了点,配合道:“……哦,其实,其实就是调料味。”她端着火腿汤道,“这火腿也是用调料腌的。” 四爷严肃道:“没错。”凑上去一闻,叹道:“全是盐的咸味。” 李薇把碗往他面前递了递,迟疑道:“……您要不要尝尝?” 他也想喝吧?快两年没吃肉了啊。 四爷果然接过来喝了两口,道:“不用这么紧张。”他看着这碗清汤,碗里看不到一片火腿,他叹道:“孝不孝,在心。” 朕的心里一直都记着,朕是先帝的儿子。当不堕先帝之名。 开创大清一代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聪明勇敢的作者! 我是聪明勇敢的作者! 我是聪明勇敢的作者! 撒花花!花花!花! ~(≧▽≦)/~ 第347章 三明治 火腿汤之后,李薇又暗戳戳的想弄火腿粥喝,里面再下点酸笋啥的。这种事就不用麻烦御膳房的刘太监了,永寿宫小厨房就能胜任这一工作。 隔了几天,四爷特意问她是不是御膳房做的早膳不好吃? “这几日怎么都是用小厨房的了?”他温言道。 李薇还是希望保持一下形象的,以前年纪小在他跟前扮嫩还说得过去,现在孩子都……都能生孩子了,她还是应该往成熟发展下。 所以特别高大上,特别贤惠体贴的说了句:“早上吃得简单,就不用麻烦御膳房了。” 四爷对着她笑,转头就对苏培盛黑了脸:“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怠慢贵妃了?” 苏培盛几乎以为耳朵进水听错了,怠慢?贵妃?这两个能搭到一起? 他就站在那里,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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