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 永定侯府。 沈嘉岁踏进垂花门时,正撞见小丫鬟提着裙摆往西厢跑。廊下挂着的画眉扑棱着翅膀,将金丝笼撞得左右摇晃:“姑娘可算回来了!夫人在花厅会客呢!” 她心头突地一跳,绣着缠枝莲的绣鞋在青石板上急转,惊得池中锦鲤甩尾躲进荷叶底。 刚转过紫藤花架,便听见花厅里传出母亲带笑的声音:“...嫁妆单子还没拟全,总归要等及笄礼过后…” “娘!”沈嘉岁提着裙摆跨过门槛,金累丝步摇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抬眼望见三位夫人正捧着茶盏,其中王夫人手里还捏着张洒金礼单。 裴淑贞嗔怪地瞪她:“冒冒失失的,还不给几位婶婶见礼?” “方才在绸缎庄遇见桩趣事。”沈嘉岁福了福身,故意将绢帕甩得簌簌响,“姚记布庄的掌柜竟要买我的嫁妆绸缎,说是愿出八两银子一匹呢!” “哐当——” 李夫人手中的甜白釉茶盖滑落,在青砖地上碎成三瓣。 窗外的桂花香混着茶香,却压不住骤然紧绷的气氛。 “哎哟我这手…”王夫人慌忙用帕子掩住抽搐的嘴角,“岁岁说的可是朱雀大街那个姚记?” “正是呢。”沈嘉岁挨着母亲坐下,腕间九鸾镯碰着案几清脆一响,“我同他说,这些料子是要留着给本姑娘绣百子千孙帐的。” 裴淑贞突然按住女儿的手,指尖冰凉。 她终于看懂女儿频频递来的眼色,点头会意。 三位夫人交换着眼神起身告辞时,檐下铜铃正被秋风吹得乱响。 沈嘉岁望着她们仓皇离去的背影,牵唇一笑。 “岁岁,你老实告诉娘,你究竟囤了多少绸缎?”裴淑贞挥退丫鬟,抓着女儿的手直发抖,“前日你说要腾库房,娘还当是戏言。” 沈嘉岁反手握住母亲颤抖的指尖,脸不红心不跳:“十六万两。” “什么?!”裴淑贞猛地站起,茶盏“当啷“磕在案几上,碧螺春泼湿了裙裾。 她盯着女儿平静的面容,恍惚看见去岁及笄时那个娇憨的小姑娘,“侯府账上统共不过五万两,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茶楼戏园净赚了四万,爹娘和祖父给的私房钱三万…”沈嘉岁掰着手指细数,忽而抿嘴一笑,“燕大人还借了我两万八千两。” 窗外的日头忽然被云层遮住,花厅里暗了下来。 裴淑贞跌坐在玫瑰椅上,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扶手上:“若那丝绸船没烧...你这是要把侯府逼上绝路啊!” “可它烧了。”沈嘉岁捻起块桂花糕,酥皮簌簌落在裙摆上,“如今市面上的生丝涨到八两,我那些蜀锦价格翻了约莫三番!” “那统共就是四十八万两?!”裴淑贞突然抓住女儿肩膀,丹蔻掐进锦缎里,“你爹一年的俸禄才八百两!” 沈嘉岁任母亲摇晃,目光落在多宝阁的珐琅瓶上。 那里头插着支枯荷,是前儿燕回时送来的,说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如今想来,倒是应景。 “娘可记得去岁江南水患?”她忽然开口,“当时米价一日三涨,最后翻到二十倍。” 裴淑贞怔怔松了手。 窗外忽然卷进阵急风,将案头的礼单吹得满屋乱飞。 沈嘉岁伸手抓住一张,赫然写着“求购杭绸百匹“。 “这才刚开始呢。”她将礼单折成纸船,轻轻放进茶盏里。 洒金笺吸饱了茶水,渐渐沉入碧绿的茶汤中,像极了那夜在运河沉没的丝绸船。 暮色渐浓时,沈嘉岁独自站在库房前。 夕阳给堆积如山的绸缎镀上金边,恍惚间记忆又回到原书大火那夜。 火舌舔舐着云锦上的缠枝莲纹,原主在浓烟中攥着半截焦黑的账本,哭得死去活来。 “姑娘,燕大人送来的信。”紫莺捧着漆盒跑来,打断她的思绪。 盒中躺着支并蒂莲金簪,簪尾刻着极小的一行字——”待价而沽”。 沈嘉岁将金簪别进发间,忽然听见前院传来马嘶声。 燕回时一袭月白长衫倚在门边,手中折扇轻敲掌心:“沈姑娘可听过奇货可居?” 檐下灯笼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绸缎堆上,仿佛给这些华美的织物绣上了暗纹。 …… 金乌西坠时,姚掌柜的算盘珠子崩了一地。 他盯着账房送来的价目单,枯瘦的手指掐进黄花梨桌面:“五两!前日五两能买一匹的次等绸,如今只够扯三尺!” “掌柜的!”伙计跌跌撞撞冲进来,“永定侯府开门了!说三等生丝还是五两一匹!” 姚掌柜撞翻了青瓷笔洗,墨汁泼在账册上,染黑了“亏空八千两”的字样。 等他赶到侯府角门时,正见高掌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辙深得像是载着金山。 “沈小姐仁义!”周掌柜捧着契书作揖,袖口金线在暮色中发颤,“只是这取货地点?” 沈嘉岁倚着紫檀雕花椅,指尖掠过案上那尊翡翠白菜:“京郊十里亭往西,有片桃林。”她忽然轻笑,“各位掌柜当年囤生丝的仓房,不就在那儿么?” 众人脸色骤变。 去岁他们联手抬价时,正是在那处仓房歃血为盟。如今想来,那日侯府采买的马车似乎总在桃林外徘徊。 “沈小姐好手段。”姚掌柜咬牙摸出银票,“姚记要三千匹次等生丝。” 紫莺捧着描金匣子过来收钱时,檐下铜铃叮咚作响。 次日卯时,皇宫太极殿的金砖地上还凝着晨露。 户部尚书捧着笏板出列:“北地灾民已聚十万之众,若再不拨银赈灾…”他瞥向龙椅上的帝王,“恐生民变。” “臣附议!”御史大夫突然转向永定侯,“听闻贵府近日日进斗金,不知…” “臣启奏!”沈文渊突然扑跪在地,朝冠上的东珠撞得叮当响。 满朝文武瞠目结舌——这个掌管御马监的闲职侯爷,平日上朝连喷嚏都不敢打。 皇帝抬了抬眼皮:“讲。” “小女...小女备嫁妆的丝绸…”沈文渊抖着从袖中掏出锦盒,“卖...卖了十万两…”他忽然重重叩首,“臣愿全数捐作赈灾银!” 燕回时手中的象牙笏板“当啷“落地。 满殿寂静中,大太监尖细的唱报声格外清晰:“永定侯捐银——十万两——” “十万?!”兵部尚书倒抽冷气,“这得卖多少匹丝绸才能赚这么多!” “侯爷糊涂!”御史大夫突然厉喝,“市井传闻贵府获利八十万两,区区十万,怕不是九牛一毛?” “御史大人好灵通的耳目!”燕回时冷笑截断话头,“昨日酉时三刻,您府上管家是否在醉仙楼买了三坛二十年陈酿?”他掸了掸绯袍上的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下官还听说,您上月收了扬州盐商的贿赂,眼下天灾,大人可别哭穷!” “胡说!”御史大夫气急败坏。 “够了!”龙椅传来一声轻叩。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永定侯。” “臣在!” “你女儿...许的哪户人家?” 沈文渊额角沁出汗珠:“尚...尚未许配…”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燕回时。 “传旨。”皇帝突然起身,明黄龙纹掠过丹陛,“永定侯嫡女沈嘉岁,贤良淑德,特赐玉如意一对,珍珠十斛,着内务府督办嫁妆。” 燕回时扶起受宠若惊的沈文渊:“侯爷这招釜底抽薪,妙啊。”他压低嗓音,“八十万两留七十万作皇商本钱,十万换圣心,值当!” “嘿嘿,都是岁岁教的,我也不懂。燕大人自己知道就好。”沈文渊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未来女婿”的袖子,干笑了两声。 “自是当然。” 朝堂的金砖地上,燕回时的雪青补子官袍格外扎眼。 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白玉笏板,在满殿朱紫中像片褪色的雪:“臣,捐百两。” 死寂中响起倒抽冷气声。 负责记录赈灾银的户部员外郎,闻言狼毫笔抖了抖,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个黑点——谁不知燕大人赁居京郊破院子,每日徒步两个时辰上朝? “臣捐二百!”兵部侍郎突然出列,金丝蟒袍扫过蟠龙柱。 “臣三百!” 此起彼伏的报数声里,沈文渊腰间的翡翠玉佩叮咚作响。 他望着燕回时破旧朝服下隐约露出的中衣补丁,突然想起昨夜女儿说的“抛砖引玉”。 这一招,果然妙哉! “一共十万四千六百六十万两!”户部尚书山羊须抖得厉害,看向沈文渊时眼里满是敬佩:“还是侯爷大义!一人捐了大头!” 散朝时丹陛前挤满恭维的官员,沈文渊的乌纱帽险些被挤掉。 他望着往日鼻孔朝天的阁老们此刻谄媚的笑脸,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看谁还会笑他是草包侯爷! “侯爷这玉佩怕是前朝古玉?”有人摸着他腰间赞叹。 沈文渊虚扶了下其实崭新的玉佩,飘飘然道:“小女胡乱买的。” 第44章 以工代赈 此刻朱雀大街的茶楼里,说书人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要说永定侯捐的这十万雪花银,足够买下整条东市的铺面!” 底下嗑瓜子的百姓突然噤声——五城兵马司正押着三车银箱从永定侯府大门出来,辘辘往户部去,车轮在青石板上碾出深深的痕。 茶寮檐角滴着雨水,几个短打汉子围在馄饨摊前嚼舌根:“永定侯这手笔,够买下整条朱雀街了!” “听说薛姑娘捐的那五百两银子.“说话人蘸着面汤在桌上画圈,“都不够侯府半日流水。” 薛锦艺的指甲掐进账本里。 油灯将“赈灾募银一千五百两”的墨迹照得发亮,她盯着“五百两”后头特意描粗的勾红,像在看个拙劣的笑话。 没有人知道,她借着募捐的名义,偷偷赚了一千两的差价! 昨夜三皇子握过的茶盏还摆在案头。凌骁指尖拂过她手背的触感犹在,可今早永定侯府捐银的邸报,却把她费心营造的善名碾成了齑粉。 “小姐!”丫鬟撞开漏风的木门,“侯府捐银十万的消息传开了!” 铜钱从薛锦艺指缝间坠落。 她想起父亲为救永定侯而死的那年,永定侯红着眼说“薛兄恩情没齿难忘”,如今倒用十万雪花银,将她呕心沥血铺就的青云路浇成冰窟。 “锦艺啊…”晁氏裹着旧年狐裘蹭进来,“昨夜三皇子可许了你名分?” 薛锦艺猛地合上账册。 算珠噼里啪啦滚落,惊得晁氏缩了缩脖子。这个靠爬床当上桑家姨娘的生母,此刻正用沾着瓜子壳的指尖戳账本:“等你当了皇子侧妃,你弟弟元宝就能改姓桑了。” “痴人说梦。” 珠帘哗啦作响,桑六姑娘踩着满地碎光进来。 她腰间禁步撞得叮当,像是故意要震碎这屋里的腌臜气。 晁氏慌忙用袖子擦椅子:“六小姐请坐。” “你也配叫我坐?”桑六用绢子掩鼻,“当初祖母误信你们母女,如今倒惦记起桑家祠堂的香火了?” 薛锦艺攥紧袖中玉珏——这是三皇子留下的信物。她昂头迎上对方鄙夷的目光:“六姑娘慎言,我母亲终究是太傅的妾室。” “我呸!”桑六指尖几乎戳到晁氏鼻尖,“一个爬床的贱婢,也敢自称桑家人?你们那野种弟弟在庄子上偷鸡摸狗,前儿还打伤佃户家的儿子!” “够了!”薛锦艺霍然起身,账册扫落茶盏。 外头忽然传来小厮唱报:“三殿下差人送雪蛤来了!” 桑六冷笑僵在脸上。 薛锦艺抚平裙摆褶皱,将碎发别到耳后。铜镜里映出她刻意模仿桑家嫡女的步态,连腰间禁步晃动的弧度都量过千百回。 晁氏忙拽她衣袖:“元宝的事,你可得上点心!” “母亲。”薛锦艺掰开那根颤抖的手指,“等我在皇子府站稳脚跟,别说改姓了…”她望着永定侯府方向眯起眼,“便是要桑家祠堂添块牌位,又有何难?” 桑六斜睨着薛锦艺,扯了扯嘴角:“收拾收拾吧,下月初八三皇子府会来迎你过门。记着你是从桑家抬出去的,若在外头丢了桑家脸面…”她故意顿了顿,指甲划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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