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至数百架飞舟组成的大型商队不同,这支商队规模不大,船头旌旗亦算不得显眼醒目,只绣有一个大大的吴字,未见什么其余标识。 规模小,便意味着运送的货物不会太多,而商队主家亦不会十分富裕,从飞舟外偶尔可见的几道遁光也能知晓,此行而来的护卫怕也只有零星几个罢了。 那船头作领队打扮的是个中年女子,修为不高,只得归合境界,倒是护持商队的修士都为真婴。今见前头的天舟启程要走,此人便凌身跃起,笑意盈盈地喊道: “恩人此行,亦是要往众剑城去?” (本章完) 章四 吴家玉秾 赵莼闻见此声,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挥手解了舟上禁制,好叫那中年女子得以踏入舟中回话。 那人初入天舟,便先为舟上华美景象一时瞠目,只她也是心思伶俐之人,暗自感叹一番后,便又将目光移回眼前,神情中带了几分恭谨与欣喜,道:“还未曾谢过恩人搭救,在下吴玉秾,多谢阁下大恩大德。” 说罢,便向赵莼敛衽一礼。 “吴道友不必多礼,我也只顺手为之罢了。”赵莼略一摆手,又向身侧一指,示意吴玉秾道:“道友坐下叙话。” 话音方落,又有两个小童提茶过来伺候,不过几个呼吸,便把案上铺满瓜果甜浆,随后摇身一变,就化作两道白烟消散去了。吴玉秾眼珠微转,不由得十分惊讶,却不知晓这些东西都非出自赵莼手笔,而是如意天舟的器灵在作怪。 宣舟子故去后,跟随于他的鹿妖便主动请缨做了此舟器灵,如此一来,赵莼只需祭炼一番,叫这天舟认了她为主人便好,其余事情自有器灵着手打理,更无需她额外费神。 素日以来,登上这如意天舟的修士,不是赵莼一干亲朋好友,便是她手底下信重的门客。器灵虽是有些顽劣,可也知道这其中分寸,故从不敢戏弄舟上之人。如今碰上吴玉秾,却是以为此人没有什么大的见识,这才有了炫耀卖弄的心思,那两个小童便就是器灵法力所化。 赵莼倒不在意于此,唤那吴玉秾坐下后,便握起茶盏随意问道:“看道友手下也有几只飞舟,想是从北地南下至此的行商,今怎不在那定仙城中多停留些时日?” 原在数日之前,将临近定仙城时,有一行专在附近劫掠商队的修士,把心中歹念放在了吴玉秾的商队上,意欲杀人劫船。这一行歹人倒不算多么强大,只是吴家商队规模甚小,以至于护卫不多,且大都不是家中带来的亲卫,而是自外头雇佣而来的散修,一遇上这群穷凶极恶的歹人,顿时便失了战意,当即是死的死,逃的逃,眼见着吴家商队就要换了主人。 然而歹人之中又有几个贪欲上头的,正是瞧见赵莼的如意天舟疾驰过来,一瞬间竟移不开眼去,被那船身上的珠光宝气给迷得心智全无。 赵莼却丝毫不想与这一行歹人做什么纠缠,旋即吩咐器灵,径直便把几个离得近些的真婴修士撞得七零八落,余下之人见势不对,心下警惕之念大起,正要开口喝问之时,就见一道清灿剑光自舟中冲天而起,须臾间又如星子般离散而分,密密麻麻难以数尽! 霎时间,只听见一声清朗有力的声音道: “去!” 众歹人眼前一晃,附近便接连响起数道血肉断裂的噗嗤闷响,下一刻,那吴家商队船上的修士就瞪大了眼睛,望见之前还十分耀武扬威的劫船歹人,竟是齐刷刷地从天上栽落下去,个个尸首分离,连面上的惊惧愕然之色都清晰可见。 回过神来后,他等便知是那舟上之人救了自己,只是赵莼这般手段太过嚇人,即便他等心怀感激,却也不敢上前搭话,以免赴了那一众歹人的后尘。唯在此行商队中做主的吴玉秾,瞧着那威武非常,又格外精巧华美的飞舟,以为这将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才有胆量让船队跟随在赵莼之后,欲想寻了契机能够结识一番。 而今坐在赵莼身前,听她语气如此温和,吴玉秾顿也有些受宠若惊,遂点头答道:“我等这一行,载的都是些灵药原材,本就是要往众剑城中去的,故不在定仙城中落脚。” “哦?”赵莼微微抬眉,又示意对方不必拘谨,含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不知这灵药原材,在那众剑城中竟然如此紧俏了。” 吴玉秾此刻才心中稍安,抿了口热茶道:“也不是一直如此的,实是去岁得了消息,说界外那位邪神对我辈修士下了魔种,将要动摇修士道心。为此,万剑盟请了几位丹道圣手,方研制出一种名为净魂固心丹的丹药,能够将此邪物祛除出修士身躯。” 道及此事,吴玉秾脸上也是愁云一片,甚至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声感叹道:“却不知何时能够打杀了这尊界外邪神,真是叫人不得安枕。” 而据她所言,净魂固心丹因是新制丹药,一炉中的废丹甚至会超过七成之多,故不少名声在外的丹师,如今都已启程去向众剑城中,以向几位丹道圣手讨教方法,炼制新丹为万剑盟所用。故今日众剑城中,当是以各种灵药原材最为紧俏,一些品相好、灵性高的上等灵药,甚至供不应求,有价无市! 毕竟丹修多出豪富,为了一味药材一掷千金都是常事。 吴玉秾不远万里,从北地载了药材南下,为的就是赶上这股售药潮。只是运气不好,才靠近定仙城就被歹人给盯上了,若无赵莼顺手搭救,现下还不知有没有性命在。 不过出乎赵莼意料的是,吴玉秾手下商队固是规模不大,其背后所倚靠的家族却十分厉害,虽无洞虚大能这等强者坐镇,但族中通神修士的数量,竟是能达到两手之数,远远超过一般的地阶宗门! “我吴家本就靠着贩卖药材而兴,祖上原是个药童出身,至今日已传承了足足六千载岁月,只在下出身旁支,素不受宗族倚重,这才叫恩人看了笑话。恩人若不嫌弃,等到了众剑城中,可去我吴家的善兴堂一坐。” 此刻,吴玉秾脸上却红光满面,神情中带有几分与有荣焉,随后又添了些许羞赧道:“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问恩人。” 等见赵莼点头,吴玉秾才继续抿唇笑道:“恩人这只飞舟精绝华美,实乃毕生仅见,却不晓得方不方便打听,要从何处才能购置一只如此模样的飞舟。实不相瞒,在下族中主家有一长辈,最是喜欢这些精巧之物,眼下若能求教于恩人,回去也可讨好那长辈一番。” 章五 此为报恩 亦正如吴玉秾所言,她出身旁支,又资质平平,多年以来虽勤勤恳恳,却终究得不了上头青眼,以至于手上商队的规模,也仅得五六只船,便哪怕在旁支之中,都算是实打实的末流。 而吴家宗族内,资质上佳者,当会被提拔至祖地中修行,余下者如吴玉秾这般的,则会被派遣至宗族底下的势力,着手于各般事务,以壮大主家,供养祖地修士。古往今来的修真世家大多如此,越是势力强大,则越是地位分明。 吴玉秾接手这只商队已有六十余年,可说是心血尽付。只是商队规模实在是小,她能向上支取的钱财更不算多,按族中规矩,她手下每只飞舟可配真婴护卫一人,多的便需要另拿钱财雇佣了。而因吴玉秾眼光独到,决断利落,初开始的那段时日也算进展顺利,几番盈利让她在族内出了不小的风头。 哪知没过多久,吴家在南地的货路,便都被另外一方势力给截走了,屡次争抢不成后,反还叫吴家在定仙、众剑二城所经营的商铺口碑大失,一时赔去不少资源,在城中屈居二流直至如今。吴玉秾手下商队因被归在南下一支,为此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再不复初时风光。 族中不肯将实力强劲的真婴护卫分派过来,她手中又无钱财可以雇佣更多闲散修士,故每次行商都是在冒险行事,久而久之,也便没有人敢资助于吴玉秾了。这也是为何,她要费劲心思讨好主家长老,好叫长老开口,让她分去北地行商。 那长老已是外化修士,因喜好豪奢之物,出行之时往往会乘驾各般珍奇法器,吴玉秾有幸见过几回,今却觉得那几件法器,都不如赵莼这只宝舟华美。她心知此物珍贵,自不可能开口向赵莼讨买,故只是询问此物的来历,以求找到那位炼制此舟的大匠。 凭她财力,想请动那位大匠怕是不大可能,可若能将此消息告知长老,以对方的豪迈性情,倒也可居一小功。 望见吴玉秾眼中期冀,赵莼却心无波澜,沉静道:“此舟乃同门前辈所遗,举世无二。” “啊,原是如此,这倒可惜了。”吴玉秾脸上肉眼可见地现出一丝遗憾,当下也不敢继续追问,只长叹一声,默然抿了一口手中热茶。 如今她手下护卫因歹人来犯逃了不少,要想保下这诸多药材,却还得借赵莼之威,吴玉秾并不敢得罪了对方,便只唤着商队之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如意天舟的后面,自己言语之中则分外殷切热情,旁敲侧击地询问着赵莼的来历。 她这通心思,赵莼一眼便瞧得分明,却只道了个姓赵,遂就不肯继续多言了。 吴玉秾心知赵莼乃是剑道修士,故猜她去往众剑城,亦是如这诸多剑修一般,是为了登临万剑盟,慕求天下至强之剑法,故又斟酌着言语道: “我看恩人也是剑修,此番去向众剑城,想来也为了那剑道圣地万剑盟。而我吴家正好也有几位前辈在万剑盟中清修,恩人若有此意,我当为恩人引见一番。” 赵莼暗暗一想,道自己初来此地,对万剑盟未必能有多少了解,假若能多打听些消息,想也可便于自己行事。这般思索之后,她便点了点头,在吴玉秾欣喜的目光中同意了此事。 见对方肯应,吴玉秾心中也顿时松了口气。赵莼对她毕竟有救命之恩,若不能报答一番,她亦是觉得良心难安,而除此以外,若能藉此为由与赵莼结交,倒也不失为一举两得之事。 吴玉秾心觉畅快,便又同赵莼说了不少事,例如吴家的通神修士之中,就有一位剑道强者,平日里都在万剑盟中修行,从不理会宗族事务,由这位剑道大尊影响,吴家之内走上剑道一途的修士并不在少数,为此,族中便在众剑城内辟了一座别府,每到一定期限,便会有长辈从万剑盟中归来,对这别府中的修士指点一番。 提及此事,吴玉秾顿又有些惭愧,因她在族中地位太过低微,想要引荐赵莼进入别府修行,只怕是可能性不大了。 赵莼对此并不在意,只多问了几句万剑盟之事,可惜吴玉秾也知之不详。 辞别之际,吴玉秾面色忽转凝重,正色言道:“还有一事须得提醒恩人,定仙城外的几名歹人怕是身份不大简单,恩人往后若要进入定仙城,便当格外小心。” 真正的劫匪盗贼往往不会在城外行事,而会选在荒山僻岭之处动手,这是为了避免让商队发出消息,叫城中接应之人前来搭救,所以那些在城外劫船的人,可能早就与城中势力有所勾结,甚至本身就是城中势力所豢养的爪牙,故才敢大张旗鼓杀人劫船。赵莼动手杀了这些歹人,却不知道有没有被其身后势力盯上,吴玉秾此言,也是在担心这一点。 闻言后,赵莼眉头轻皱,道自己往后会注意此事,这才点头送走吴玉秾。 等如意天舟疾驰半月,万里无云的碧蓝长空之中,竟是出现一点黑影。 赵莼纵目远望,见那黑影原是一座巨大的悬天之阁,正中塔楼极为高耸,几与天公试比高,而四周殿宇连绵不断,犹如巨剑之柄,格外聚得一股恢宏气势,此些殿宇通体雪白,在天光之下,好比一条霜雪覆盖的山脊,泛起层层寒意。而中间被殿宇所环抱的塔楼,却在金阳光辉下,呈现出一种陈旧深沉的黑色,望而有古朴苍凉之感。 自悬天之阁向下,一座气势磅礴的拥山之城逐渐现于眼前,虽规模不如定仙城庞伟,但却格外有一股铁血肃穆的气息。赵莼便还没有进入此城,就已从中窥见众剑城的雄厚底蕴。 能凭肉眼观见众剑城一角时,已是又有一月过去。赵莼纵御飞舟,却骤然被一股怪力阻下,回头一望吴玉秾等人,发现她等也是一个个从舟船中行出,面上一片疑惑。 (本章完) 章六 望魂之石 赵莼初至此地,自不晓得这众剑城的规矩。而吴玉秾等人却是长久以来多次往返此间,今看她们一行人面色也是不解,便不得不叫人心中疑惑了。 她一拂衣袖,将如意天舟收来手中,发现自行遁走之时,所受限制便会小上许多,可见这股怪力是为了阻拦修士乘驾的飞行法器而来。思忖时,吴玉秾等人也是把飞舟尽皆收缚起来,待察觉出身上变化,神情便也轻松了不少。 虽说修士自有袖里乾坤的神通,但袖中所能容纳的东西大小,大抵也是与其本身法力相互关联的。而修士一旦身死,神通便会自行解除,其生前所用袖里乾坤存纳的一应物什,亦会因此自行显露。有大神通者,可在袖里乾坤之上打下神识禁制,如此一来,即便主人身死,旁人拾到袖中之物,也须彻底磨去这一层禁制,才可将他人之物取作己用。 显然,吴玉秾等人都不像是有此能力的人。所以她等南下行商,用的才更多是族中大匠所炼制的飞舟法器,这些飞舟上面布置了层层禁制,便是不幸落入了他人之手,短时内也难以掠走舟中之物。此外,飞舟本身的速度,实要远甚于真婴修士飞遁行走,乘驾此物同行南北,自是要更加便利许多。 此回南下行商,正是听闻众剑城中有丹师大肆收购药材,吴玉秾为了这事,甚至不惜发动仅有的几支人脉,在北地包揽了好几种珍惜少有的灵药,故也为此耽搁了一年之久,算了算,亦是有足足数载岁月没到众剑城中来了。 从前之时,商队还能将飞舟驶入城中,如今却遇见这般变故,吴玉秾不敢叫手中货物出事,神情中便也有几分焦急道:“烦请恩人等我一回,我这便传书给城中族人,看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赵莼自无不可,当即颔首答应,便见吴玉秾从袖中都出一封飞书,并指往上落了些字纹,随后扬手一抛,那飞书就脱手而去,化作一道烟尘向众剑城方向去了。 约莫一柱香后,天际便重新落下一封带有吴家印记的飞书,吴玉秾见状一喜,连忙将之拆开一看,待将通篇读下,她高高悬起的心就落了下来,更不忘对赵莼道: “却要告知恩人,因为魔种一事,众剑城如今举城戒严,就怕有魔种修士混入城中,故城外三千里不许进飞行法器,只许修士只身飞遁,而到了城门之后,还需要再过一道关卡,等上头允了通行,方才能进入其中呢。” 那传书之上除了交代城中景况外,另还以严厉语气催促吴玉秾等人速将货物送入城内,吴玉秾到底顾忌着颜面,却不愿把这事道与赵莼知晓,故也只在言语中带了几分急切。 晓得了这事后,赵莼对众剑城的布置也不感到意外,她好奇的是,每日往来通行此城的修士数目必是不少,而想要一个不落地排查清楚,这些人体内是否拥有魔种,便就需要一些特别的手段了。 “事不宜迟,既晓得了众剑城中是何情况,我等便即刻启程罢!” 赵莼这话自是中了吴玉秾下怀,众人点了点头,皆各显遁法飞身而去。此三千里路程缩地成寸,亦用不去多少时日就能抵达,一行人到了城门下时,日头都还未从天际落下,如卵黄一般发着浅橙的光晕,将周遭云彩涂上一层霞色。 众剑城城门高耸,南有五道门,东、西、北面则各有三道门,以赵莼等人行来的方向看,她们如今所在的,便是众剑城的东门。东三道门呈拱形,正中一道格外宽大,两侧之门却要小上一些,三道城门上方,有一座檐牙高啄、姿态如坐望虎狼的城楼,只站在靠近城门的地方,赵莼便能感觉到数道冷峻无情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穿过,犹如寒霜一般! 她未在这些目光之上察觉到恶意,故将眼神收回后,便与吴玉秾等人往城门走去。 众剑城虽为拥山之城,城内地势起伏,如同叠浪重重,但城门外的地界却十分平坦,好似被人用剑直接削去了山头一般,故只要站在城楼之上,便能以肉眼望尽城下风光。 今城门之外,却立有一座形状怪异的巨石,其通体灰白,好似尘土堆积,有两人高,最宽处约一丈,上面无甚纹路,但也称不上光滑平整。 赵莼向前望去,只见三道门中,唯有两侧的小门可供人通行,正中大门虽也洞开,但却站了两列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的白衣修士。 正当疑惑之际,却有白衣修士厉声大喝,同时将小门之前的一位中年道人拿下,一言不发就要将之带入正中大门内。 那中年道人被这厉声大喝给吓得一抖,旋即又被人拿住双臂,将一身法力尽数锁住,他自当是惊慌不已,忍不住放声喊道:“这如何可能,这如何可能!我从未与那天外邪神接触过,体内怎会有魔种寄生,这望魂石定是出了差错,定是出了差错啊!” 见他还要挣扎,将之擒住的白衣修士便索性挥手往他额上一拍,叫这中年道人登时昏厥过去,再不能反抗半分。 其身旁之人见了此景,神情震惊者有之,目露厌恶者也有之,但更多人还是一脸担心,生怕下一刻这些白衣修士便会抓到自己头上来。 站在赵莼等人前头的一队修士似乎相互认识,七八个人交头接耳,正是在议论中年道人一事。 “哼,见识短浅之辈,这望魂石可是万剑盟炼制出来的奇物,听说是连魂魄都能看透,修士体内有无魔种,以此物便可分辨出来。” “像他这般已是十分侥幸了,幼生期的魔种尚能以丹药祛除,要是等魔种成长到后头的阶段,他今日可逃不了一死!” 几人暗自窃笑,言语中甚是放肆,为首那人见他等愈发没有顾忌,登时是双眉倒竖,忍不住出声呵斥道:“此是什么地界,由得你几个在此胡言乱语,还不住嘴!” 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七 识剑辨真 这一行人所簇拥着的,是个身量中等,却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他大约双十岁数,生得白净秀气,修为与赵莼相当,都是真婴境界,只是眉宇之间透着几分骄矜,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性情。 眼下出言训斥同行之人,更是姿态高傲,只稍稍皱起眉毛,就叫旁边修士脸色一白,随后连忙将头颅低下,做出副做小伏低的模样来,全不似方才那般放诞无忌。 赵莼细细将他等打量一番,暗道这群人话语之中,似乎也对魔种之事有所了解,甚至比吴玉秾晓得的更多,已是知道了魔种寄生的几个阶段,与那城门前所伫立的望魂石的底细。 却不知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又是从何处打听来的这些消息? 她再次向周围望去,这一回却发现城门外的修士,虽修为境界不等,但最高也只是真婴境界,往上便见不得外化期修士的身影了。赵莼想到谢净曾身怀魔种,最后便是在破劫成尊时解除了这一隐患,故猜想这一境界的修士,又当以另外的法子来对付,遂在心头记了一笔,欲等到进入万剑盟后再做打听。 进入众剑城之前,又有不少修士被当场拿下,押入正中大门之内,以此些修士的神情来看,他们的确是对自己身怀魔种一事毫无所知,而光是在众剑城外,便能擒下这等数量的魔种修士,即可想象这些年里,被魔种寄生的人数定然又有所增长了。 赵莼心下一沉,却也与吴玉秾等人在不知不觉间,与那望魂石离得越来越近。 实际上,此物发挥效用时无形无感,叫修士并不能分辨出自己是否承受了望魂石的甄别,所以直至被抓出人群时,这些被宣告为身怀魔种的人,都还不知望魂石是如何作用于人的,由此而感到疑虑不解,甚至惊慌恼怒,也算是理所当然。 赵莼默然而立,暗自将神识往前方修士身上落去,试图在他等身上瞧出什么古怪。一阵风平浪静之后,她紫府内的识剑却猛然一跳,叫赵莼不觉皱起眉头,心下感到一股无由来的烦躁之意。 她凝神将这烦躁之意压下,神识已然汇聚于双眼,霎时把前头几人望入眼底,这一瞧,就见那骄矜男子身边,正有一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的少年,其眉目间如同裹着一层浅浅的阴翳一般,顺着他神情的变化,而又有深浅的差异。平静时,这层阴翳便浅淡下来,因与身旁人交谈而嬉笑时,这层阴翳就会骤然浓重许多! 细看去,那阴翳又像是自下而起,隐约从腹下丹田冒上面门,随少年情绪波动而发生变化。 这或许,就是魔种寄生的征兆? 赵莼呼吸一紧,这时又闻一声大喝,正是出自身旁那白衣修士之口,其目光扫来,仿如一道冷电,不偏不倚就落在那唇红齿白的少年身上,叫后者脸色大变,不由得连退数步。 白衣修士怎能容他脱身而去,当即大手一挥,便把这少年丹田封锁,并欲将之带离此处。 这些身着白衣之人皆都是真婴修为,而少年却只有分玄境界,前者一经出手,他自是毫无反抗之力,眼瞧着就要被人擒走,那骄矜男子却开口了:“此人乃我座下药童,素日里负责分选药材,烧火看炉,尔等若将我这药童给抓了去,要我如何炼制丹药?” 丹师手底下大多都会养几个药童来做事,说来还算是半个弟子,不过绝大多数丹师,对自己的看家本领都守得很牢,如不是亲传弟子,却不会把自家法门传授于人。故这些名义上的药童,实际也就做个打杂之事,所谓离了药童便不能炼丹,大约也是不肯让人把这少年带走的托辞了。 那白衣修士并不愚笨,眼下一听这话,便就晓得这男子打的什么主意,他面色一冷,也不想同面前之人多作解释,只冷淡道:“此为万剑盟所下谕令,尔敢不服?” 骄矜男子眉头一皱,心知万剑盟铁令如山,便是师祖本人来了都忤逆不得,凭他一人定是无力转圜眼前之事,只是他心高气傲,如今却拉不下脸面来收场,便冷哼道:“我家师祖乃青囊谷丹道圣手,号作长福药老,此番召集弟子前来众剑城,便是为了传授那净魂固心丹的炼法,尔等岂敢误了如此大事!” 青囊谷长福的名号一出,几个白衣修士的神情也随之缓和了许多,可见那长福药老如今在众剑城内,的确是一尊中流砥柱。 “这位丹师,”此回却换了个白衣修士开口,语气更和气了不少,“我等奉命行事,实不敢放魔种修士进入城中,不然渎职受了上峰惩处,却要把自家性命给赔上。 “便拿实话和你讲,万剑盟也不是真要拿着药童怎样,等服下丹药将体内魔种祛除,自就会把他放回去了。” 骄矜男子眉头一松,心下倒也不是十分看重这药童,先前舍不下脸面,如今却可顺着台阶下来,点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朱枕,你随他们去吧,等过段时日事情了结了,我再使人接你过来。” 药童面色一苦,却怎奈男子已经发话,他大抵也只有听从的份,便安分地跟着其中一个白衣修士往正中大门走去。 自此,赵莼便也印证了,她所在少年身上窥见的怪异之处,的确是与那魔种有关。 昔日在界路之中,执法弟子能以辨真镜甄别魔种修士,然而今日之所见,这些魔种却是又有变化,甚至远比从前更加隐秘,若不动用识剑,光以神识已是不能觉察了。 她回头一望,此回却在凝神辨别吴玉秾等人有无异样。 吴玉秾这一行有十二人,其中多数都与常人无异,只有两人身上出现了与先前少年一般无二的异常之处。此二人一男一女,当中女修应当是自外雇佣而来的散修,面门上蒙着一层时浓时淡的阴翳,而那面蓄胡髭的男子,除了面门上有一层阴翳外,脸上七窍似乎也被一股混浊气机给堵塞住了。 (本章完) 章八 门下见尸 胡髭男子这一路上,皆随行于吴玉秾身边,倒不难瞧出是吴家之人,且还颇得吴玉秾信重。 赵莼冷眼看过两人,心知面前这道城门,二人怕是难以通过了。 果不其然,前头青囊谷的人行过后,便有白衣修士厉声将赵莼等人喝止。而吴玉秾本就提心吊胆,此刻骤然被人叫住,霎时间也免不得变了脸色,混身如同寒冰灌注一般,一时间竟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白衣修士几步上前,便就出手擒了队伍中的散修女子,后者面如土色,想起方才青囊谷弟子便是搬了自家师祖出来,也没能免去药童被人擒走的命运,心下就更不指望吴玉秾等人能出手救下自己了。 她叹了口气,倒也不曾反抗挣扎,只向着吴玉秾点了点头,苦笑道:“吴道友莫要担心,听这几位前辈所言,贫道当还有复归之日,届时便要请吴道友接引一番了。” 这些雇佣而来的散修,大多都是要同商队一路往返的,吴玉秾见她面露苦涩,言语间不欲让自家为难,心头顿也感动不已,想到有歹人劫船时,此人亦不曾孤身逃离,一时间心中激荡,爽快应道:“这是自然,等道友祓除污秽,在下必遣人相迎!” 言过这两句,那白衣修士脸上便现出了几分不耐烦之色,散修女子目珠一转,遂就住了口,并随之默然往正中大门处去。 赵莼微微一讶,却见白衣修士擒了这散修女子后,便就有了罢手之意,似乎并未察觉出来,吴玉秾身侧的胡髭男子,亦是体内怀有魔种之人! 是时,吴玉秾心头不免也有些侥幸,那散修女子到底是雇佣而来的外人,即便身怀魔种,那也是她自家之事。假若族中所派的护卫出了岔子,她进城之后却就不好同宗族禀报了。 两人虽各有所思,但对赵莼而言,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身怀魔种之人进了这众剑城的,她定定地瞧着那胡髭男子,丹田之处已是暗暗发力,欲要将此人阻在这里。 就在此时,忽有一道惊天剑光自那城楼上冲起,须臾间调转方向,直冲着吴玉秾等人杀了过来! 这剑光快若惊鸿,在场者怕只有赵莼才能观见半道残影,而对吴玉秾来说,就只是一道寒凉彻骨的气息从颈边擦过,随后削下了她身边胡须男子的半个头颅! 这一瞬间,鲜血飞溅,混杂着皮肉骨骼被斩切而断的清脆声音,叫吴玉秾霎时汗毛倒竖,四肢发软! 她呼吸近乎停滞,颤抖着转头望去,那胡髭男子方才还站在自己身边,如今就已摇摇晃晃地仰躺下去,任一摊红白之物流淌在地。吴玉秾额上冷汗如雨,嘴唇翕张几回,却只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眼:“吴展……” 此人乃是吴家族内供养的护卫,跟在吴玉秾身边做事也有数十个年头了,一直保守她的信任与倚重,如今骤然身死,自是让吴玉秾难以接受。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又有两个白衣修士上前,意欲带走地上吴展的尸身。望见此景,吴玉秾顿时浑身一震,挡上前去皱眉问道:“几位前辈,我这族人——” “尔几个还不快些入城,莫要误了后头的人!” 那两人眼如寒霜,只一个眼神就叫吴玉秾僵立当场,而吴展一死,此些修士身上竟都杀意沸腾,仿佛吴玉秾胆敢多说一句,他们就要立时斩杀了她! “玉秾,不可。” 她身边犹有几个可堪信任的族中护卫,瞧见面前修士眼神不善,顿也将吴玉秾护至身后,小心劝说道。 顾忌着身边之人,吴玉秾自是只有忍气吞声这一条路,她偏过头去,紧抿双唇道:“事已至此,我等先入城吧。” 赵莼与这余下几人一同顺利通过了城门,而她也对吴展之死瞧得分明,杀死吴展的剑气乃发于顶上城楼之中,且剑气主人的修为应当更在自己之上,所以赵莼一时之间,也不能看穿那人的剑道境界究竟如何。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城楼中的修士,至少也是剑尊之身! 她既能以识剑观出吴展身上异样,那城楼中的剑尊自也可以做到此事,而白衣修士上前只抓走了散修女子,其中缘由很可能是散修女子体内的魔种,至今尚还停留在幼生期阶段。据那青囊谷弟子所言,幼生期阶段的魔种,服用丹药后便能够成功祛除,而若魔种成长到了后面的阶段,却就难逃一死了。 吴展身上的异样又与散修女子不同,自丹田而上的混浊气机,明显已经堵塞到了面门七窍的位置,若他体内魔种已经到了幼生期后面的阶段,城楼中的剑尊会出手将之斩杀,便就可以解释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目前万剑盟能够成功扭转的阶段,尚还仅限于魔种并未成长起来的幼生期。往后的阶段,即便不是束手无策,也定是祛除魔种的代价太大,甚至远甚与直接将修士杀死! 而那几位剑尊却不会等到吴展靠近城门才察觉出来不对,拖延到吴玉秾等人将要进城方才出手…… 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动手? 赵莼暗笑一声,心中已然清楚了许多事情。这望魂石说起来玄之又玄,实际上能够探查出来,却只有处于幼生期阶段的魔种,假若修士体内魔种成长到了后面的阶段,便就需要另外的法门才能察觉了,故目前可知的是,剑修对邪祟之物敏锐的感知力,能够对后阶段的魔种,起到侦测判定的作用。 是任何人都可以,还有存在一定的附加条件? 这便需要进入万剑盟中,才能接触到更深一重的隐秘了。 吴玉秾走南闯北多年,倒也不是个软弱迟疑的性子,吴展的死于她而言虽无异于断去一臂,可想到手中尚还有要务不曾了结,她便还是强撑着对赵莼一笑,点头道:“今日却叫恩人瞧了在下的笑话,此一路历经波折,便请恩人先随在下到族中小坐,也好打听打听城内的消息,并修整一番了。”(本章完) 章九 强取豪夺 经了城门外的一事,赵莼对如今众剑城的情况也是十分好奇,吴玉秾所言正中她下怀,赵莼也便没有拒绝,当即爽快应下,与之一路赶往吴家在众剑城的府邸。 吴家有善兴堂在城中长街,族人居住修行的别府,却是另在一处僻静山头。 因吴展之死,吴玉秾颇有些意兴消沉,一路到别府之外,都不见其神情缓和多少,赵莼分神注意着周遭情形,待与众人一起踏入别府外堂时,便见一十七八岁的男子阔步行出,他目珠微动,先在入府修士身上一扫,以为赵莼也是吴玉秾雇佣而来的散修,遂又将目光移回后者身上,毫不客气道: “怎的晚了这么几日?你可知众剑城中的灵药价格日日都在变化,光是你晚的这些时日,就够亏损三成之多了!” 此人一双吊梢三角眼,语气中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在,看他修为也在真婴境界,便知这男子在吴家宗族内的地位,应当更在吴玉秾之上。 如今赵莼正在此处,要在恩人面前受此人盘问,吴玉秾却也有几分挂不住颜面,她扯出一抹苦笑,低声向那男子赔罪道:“此番运道不佳,路上——” “晚了就是晚了,拿什么当借口都没用!”见吴玉秾欲要辩解几句,男子便高声将之喝断,道,“莫要继续说了,有在这里怨天尤人的功夫,还不赶紧把药材都交来,上一批货早在三天前就已送去了铺中,如今正是短缺的时候,正好我有要事得去铺里一趟,你把药材给我,我也好立刻补了上去!” “这如何能成?”吴玉秾脸色急转直下,急道,“按族中规矩,这些药材都是应该登记入库的,若是直接让你拿去了……园平兄,你我也算认识多年,自然清楚这些药材价值珍贵,小妹我为了置办这些东西,一副身家有八九成都投进去了,此回无论如何,至少是要拿回本金才行啊!” 吴玉秾在此苦苦哀求,却怎么也不能让吴园平回心转意,后者眉头一挑,目中便已多了几分威胁之意。 “这又如何,营长老如今闭关修行,善兴堂一应事宜皆由我全权负责,我说不入库就不入库,哪有你开口的份,如今还未计较你逾期之过,若等营长老出关后,让我将此事禀报上去,你看长老会不会治你一个渎职之罪,夺了你那几只货舟!” 吴园平口中的营长老全名吴营,虽也出身旁支,却在修行上尚有几分资质,自突破外化境界以来,族中便将众剑城内的事务交到了吴营的手上,其子孙后人亦随之到了众剑城中安置,而吴园平,便是吴营之子。 对方上有长老庇护,下又在众剑城扎根多年,于别府内堪称一呼百应,吴玉秾若敢与之硬来,定然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她能与吴园平相识,说来也与吴展的长袖善舞有关系,今日吴展若在,事情也许还能有些转圜的余地,可惜吴展已死,吴园平又瞧不上自己这个小小的归合修士……吴玉秾咬紧牙关,自口中尝到些许铁锈味道,片刻后,神情刹时就灰暗下来,一抖袖袍放出几只巴掌大小的飞舟。 “算你识相。”吴园平哼笑一声,当即张开大手,把那几只飞舟尽数拿下,随后又清点一番,便满意地将之收入袖中,道,“吴展何在?他人虽平庸,好歹却有几分口舌之利,我欲带他去铺中做事,算是他的运道来了。” 吴玉秾闻言,脸色更是一暗,语气低沉道:“吴展他……过城门时出了事,被万剑盟的人给杀了。” “死了?”吴园平眉头皱起,对此也是颇感意外,“那可惜了,被那邪祟之物染上,也算他倒霉。” 随后他面色略见凝重,竟是低声警告道:“你几人可千万不要太过记挂这事,既然是万剑盟的人动手,那么杀了也就杀了,如今城内不大安定,只怕是有什么事情要起来了,假若在此关头让我知道你几个坏了事,那可要牵连宗族的!” 语罢,却是看也不看在场之人一眼,便就纵身离去了。 “玉秾,今让他拿了货物走,我等又该如何是好?”骤见如此惊变,素与吴玉秾相识的几名真婴也有些面色惨淡,作为族中护卫,他们虽不靠行商之利润赚取报酬,但听闻众剑城中灵药紧俏后,也都是向吴玉秾投了不少本金的。如今好不容易将药材运来城内,却又被吴园平中道截走,但凡心思清透些的,都知道这些药材回不来了。 此事于旁人而言堪称噩耗,对吴玉秾来说便更是晴天霹雳。 为了置办这些药材,她不仅投了大半身家进去,甚至还向族中借取了一大笔灵玉,如今钱货两空,赚不回本金不说,另还连族中借取的灵玉都还不上。等到了期限将至,若还堵不上这层亏空,她手里的几只货舟想必也保不下来了。 “我这些药材大都珍贵,所配置的丹药也不算常见,吴园平拿了这些药材去,短时内估计也只能脱手一部分。我在善兴堂内尚还认识几个人,待我去问问他们,看能有什么法子,尽量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吴玉秾低声一叹,这才注意到赵莼站在旁边看了许久。 “恩人……”她忍不住露出羞惭之色,一时满面涨红,喃喃道,“眼下情形,只怕还不能为恩人引见族中那几位剑道前辈,可否请恩人多留几日,待在下解决了手头之事,再好好招待恩人一番。” “无妨,此倒不是什么大事。”赵莼轻笑着摇头,又道,“我听吴道友说,这之后要往善兴堂去,不知可否让我同行?” 吴家别府临山而建,选址清幽宁静,故不在城中喧闹处。她不认识吴家其它的人,留在府中自是打听不了更多消息,倒不如随吴玉秾一路前往善兴堂,看看城中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景况,缘何又让吴园平认为是不大安定了。(本章完) 章十 互争高低 众剑城内规格布置皆不与其它城池相似,乃是以悬天之阁正下方的侍剑宫为中心,层层向外形成了一座巍峨大城。 故城内长街也不是纵横相接,而是环环相扣,层层分明。其中最靠近侍剑宫地界,便多是剑修在走动,去年万剑盟向外公开了魔种一事的大致情况后,其间往来行走的修士也明显变多,亦不只限于剑道中人了。 吴家的善兴堂位于六周坊内,因着在此扎根多年,倒也占下了个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好位置。吴玉秾吩咐其余人等先下去休息,这才带着赵莼从别府到了堂中,又因后者乃是外族之人,只能在正堂小坐,吴玉秾便低声向她告罪一番,请赵莼在堂中坐等,自己却寻了位模样秀气的少女,一路往内间去了。 据吴玉秾所言,吴家的生意在数十年前曾被一方势力抢去大半,故如今善兴堂的规模,实已远远不如从前。但在赵莼看来,堂中却是人声鼎沸中不失秩序,不时有人从堂外只手拿下飞书,打开后瞧上两眼,便就心中有数,随后疾笔狂书一张,又递于其他人去了。 若是有客亲自进入堂中,立时便会有人上前相迎,引其入坐后再奉上茶水小食招待。 赵莼注意到,这些负责迎客的修士大都修为不高,境界也只在筑基期上下罢了,不过看实际的年岁,却要比面相大上许多,当中无貌丑者,多数都相貌清秀,声音悦耳。 她环顾堂内之际,堂中之人也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在赵莼眼里,真婴修士便再是厉害,也不过只是真婴,放于正道十宗内,此般境界的弟子可谓比比皆是,算不得什么特别。然而到了外边,尤其是修士实力远远逊色于北地的南部地界,一位强大些的真婴,却已能坐镇一方小宗,受举宗弟子供养。 统管吴家在众剑城内一应事宜的长老吴营,实也只是外化境界罢了,而吴玉秾这一归合修士,虽在吴园平面前抬不起头来,但一进了善兴堂内,底下人却还得老老实实地喊上一声前辈。 故今日赵莼坐在堂中,便好似鹤立鸡群一般,引得不少人瞩目过来,然又不敢太过张扬,唯恐惹之不快,为自家招来什么是非。实则如她一般境界的修士,平日里却不会亲自屈身过来,而会吩咐了底下之人过来传达,亦或者直接一封飞书发来,叫善兴堂的人送了东西上门去。 看她一人默默无言,只端坐在堂中一角,便有个胆大的女子走上前去斟茶倒水,等见赵莼点了点头,遂又端了饼饵和瓜果摆了上来。赵莼淡淡一扫,见其余座上的人皆会在此之后,打赏个锦囊给斟茶之人。她抬眼一看,果不其然,眼前女子的双眸中,亦是闪动着几分期待的神光。 她摇头轻笑,便又从袖中拿了枚锦囊出来,随手递与面前略显拘谨的女子。 对方也颇为直率,接过锦囊后便将之拉开一个小口,待看清其中之物后,双唇竟轻轻张起,呼吸也快了许多,连连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赵莼随手给她的锦囊里不是灵玉,而是四五枚增长修为的丹药,此还是以往柳萱在时所给她的,即便为寻常丹药,品质也远甚其它丹师所炼。面前这女子且不过筑基境界,这四五枚丹药怕是能支撑她修行到此境圆满,倒不怪她如此激动了。 “谢倒不必,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且如实说来。” 那女子谨慎将锦囊贴身放好,对赵莼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道:“上人放心,晚辈必定以实相告。” 赵莼遂将心中疑问道出,知晓了吴家生意虽多,却是以善兴堂所营的药材为重中之重,而丹与药之间关系紧密,故在善兴堂的内间,实也有几名丹师坐镇,中有吴家本族之人,另又供养了几位无门无派的外来丹修。如有客来求药,善兴堂内也可负责炼制成品丹药。 不过这一方面的规模与品质,与长年累月做成品丹药生意的商铺相比,却还是有所不如的。 那女子撇了一眼堂中之人,便又对赵莼言道:“上人请看,这些在此等候的客人,大多都是在各家丹师手底下做事的药童,这几年来,城中涌入了不少从四面八方过来的丹师,以至于药材紧俏,价格翻涨,此些客人奉了上头的命令,来此拿的都是价值珍贵的好药,故不敢轻易假手于人呢。” 赵莼浅笑着点了点头,便又觉察出这些药童之间,实则也是暗流涌动。他等各自有主,相互间很是不大待见,却又暗暗打量观察着对方,目光中不乏窥探之意。 “我看这些药童,倒也各有些心思。” 这话却惹得女子噗嗤一笑,目珠转动后压下声音道:“上人有所不知,这些丹师的心气儿,可不比剑道修士低呢,如今众剑城内云集了如此众多的丹师,他们自是谁也不肯服谁。饶是晚辈这般打杂的,也时常能够听说这些丹师喜欢邀请同道斗丹,每到开炉之际,便能闻见丹香四溢,我等修为低微的,就是闻上一口都觉得心头舒服。” 赵莼道了一声原来如此,心中却在为柳萱觉得可惜,以师姐在丹道之上的造诣,恰逢众剑城内一众丹师汇聚,必然是能大显身手的。 “罢了,我出去瞧瞧。”久坐在善兴堂内,所能知晓的事情也少,赵莼索性站起身来,吩咐那女子道,“之后若有人来找,你便说我先走了,往后等她得闲,我自当前去拜会!” 那女子在赵莼面前自是恭恭敬敬应下此事,只等将赵莼送出正堂,才浅浅擦了额上冷汗,心道这人气势甚强,倒是自己这些年来见过最不好惹的人了。 赵莼从善兴堂出来,寻了方向便往城中心走去,侍剑宫多少与万剑盟有所关联,她手执剑令,去了那处总是不会错的。 才走几步,便见前方一片喧闹,似是两方修士对垒,正在高声放下狠话。 (本章完) 章十一 高台对垒 赵莼将气息一敛,便就走入人群之中,看前头两方修士各据一座高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只见左边高台上,站有七八名面带蔑意、趾高气扬的青年男女,修为虽是不高,身上气机倒十分灵动,传闻丹道修士长期开炉炼药,身上或多或少会受些药灵之气的濡染,将有延年益寿、养护容颜之功效,且如今众剑城内又涌入了大量丹师,赵莼便不难得出,眼前情形大抵是两方丹道修士正在对垒了。 他等对面的高台上,修士数量则倍多于己方,粗略看去也有二三十人,衣著打扮也不似左边之人一般各有不同,而是尽都穿了一身青碧色衣袍,无论男女皆挽发戴冠。不过论起修为来,这二三十人却就有些良莠不齐了,除了零星的几个分玄修士外,其余人等便都在筑基、凝元境界徘徊,比对面七八个分玄修士,实就有些不够看了。 赵莼定眼一瞧,发觉那右边之人的打扮竟是有些眼熟,与进城之时所遇见的青囊谷弟子,不说完全一样,但也是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不过她在城门之下看见的青年男子一行人,如今倒不在这高台上,彼时那青囊谷的弟子个个眼高于顶,动辄便将老祖长福药老搬出,却不晓得另一座高台的人是何出身,竟有底气与之叫嚣。 心下才念起此事,左边高台上的人便开口了:“孙万辰,尔等虽自称为长福药老一脉,可究其根本,也不过就是在你兄长孙景手下做事罢了,长福药老门生众多,他孙景一个记名弟子又逞得了什么威风,尔等这些小小药童,竟也敢拿个记名弟子的名头在这里狐假虎威! “你唬得了旁人,却唬不了我!” 这声音满带讥讽,又肆意张扬,说话之人叉腰而立,正是个浓眉大眼的束发少女,而对面的人听了这话,面色更是阴晴不定,似乎是被踩了痛脚,一时间恼羞成怒起来,回呛道: “今日说出这话的,若是白上人本尊倒也罢了,毕竟白上人在炼丹一道的造诣,就连兄长本人见了也得敬服,可如今白上人不在,是你些连门都未入的弟子在此大放厥词! “易雯!我等虽无能耐拜入正道十宗,但好歹也曾听说过,想要成为这等名门大派的正式弟子,怎么也得先筑起道台,突破归合境界才行,想来,这月沧门也是不例外的!” 到此,赵莼也便知晓了,今日与青囊谷弟子对峙的,乃是月沧门之下的几名丹道修士。 此派弟子众多,号称海纳百川,在此遇见倒不足为奇,只不知晓这两家弟子是因何缘故起了冲突,以至于在人前叫嚣。 赵莼无意于此,便又从人群中脱身出来,寻定那侍剑宫的位置挪移去了。 她方离去,即又听易雯怒道: “白师姐的名号,也是孙景配相提并论的?莫以为我不知,就是你几个小人在暗中作祟,趁师姐她炼药凝丹的功夫,偷着把城内的霜叶含笑都买去了,你也明知半月后长福药老他老人家考校的丹药是三味涤脉丹,其中三种最重要的主药就是这霜叶含笑,没有此药就合不成丹! “而凭你几个的财力,买走所有的霜叶含笑自是不大可能,想也有孙景在背后指使,你们才能做成此事! “哼!从前几次考校,他孙景都远不如白师姐厉害,不想如今更做出这般下三滥的事情,当真无德无能!” 话音方落,台下修士顿时一片哗然,这青囊谷的孙景,和月沧门的白萧然都是城内颇有几分名望的丹道修士,从前也在斗丹大会上比过几回,只都是白萧然赢得多,故在众人心里,孙景的确是比不过后者的。如今听得易雯之言,大半修士心里便都觉得孙景一方做事阴险,非君子所为也。 “住口,我兄长名声岂是尔等能够污蔑的!”孙万辰怒声大喝,上前两步与易雯对峙道,“买卖往来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我等愿意买,商户愿意卖,如此也就是了。难道月沧门这等名门大派,还管得着别人做买卖不成? “何况我等也不是事出无由,但若去打听打听都能知道,我派曹稹曹师兄受召来此,半月后亦将接受祖师考校,这些霜叶含笑便都是为曹师兄所准备的,可与白上人没什么关系!” 这话也算言之有理,毕竟那霜叶含笑乃是无主之物,孙万成等人将之包揽买下亦非过错,月沧门一方太过强势,反却有仗势欺人之嫌。一时间,高台下的修士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心觉易雯等人过于霸道了。 易雯此人也是个急脾气,闻言便回嘴道:“什么你情我愿,这些霜叶含笑早在一月之前就被我等订下,前几日不过是去拿货罢了,可哪晓得一进善兴堂,店家便先说东西没了,也亏得我使人打听,才知道是你几人把东西强买去了!” 原来月前长福药老公布下考校丹药的种类后,知道霜叶含笑极其稀少,往往有价无市的白萧然,便提前向善兴堂订了一批,只等药材从北地送来后,就使人前去拿货。然而到了约定的期限,善兴堂却告知易雯等人,店内仅有的一批霜叶含笑,都已被上头之人拿走了,是已交易作废后,又拿了几种价值不菲的灵药,权当做补偿。 易雯没拿到想要的灵药,心中自是大为光火,等打听一番后才知道,这批本来该卖给师姐白萧然的霜叶含笑,实在数日之前就被孙景手下的孙万辰给拿走了,她按捺不住心中火气,今日便就在此质问青囊谷之人了。 按理说,这其实是善兴堂之人失约在前,只是孙景与白萧然之间不大对付,易雯也极为厌恶孙万成等人,故才将矛头指向了对方。双方几番争论,却未得什么有用的结果,最后是孙景派人过来放话,要半月后的考校丹会上,再与白萧然斗上一回,这才叫众人意犹未尽地散了去。(本章完) 章十二 玄妙之地 赵莼挥身而去,却是错过了这通热闹。 她这回径直挪过数步,便已行至侍剑宫门下。 才至此方地界,就觉气氛骤然肃穆许多,来往此地之人,亦大多为剑道修士,浑身携着一股锋芒之意,可见实力不凡。 万剑盟所在的悬天之阁,非持有剑令者不得入内,而获得剑令的唯一方法便是领悟剑意,此门槛看似不难,实则却是多数剑道修士毕生难求的境界,有未入此境却心慕剑道之人,便会选择留在侍剑宫中,以期早日登临悬天之阁。 赵莼立于门前,片刻后才抬脚踏入门中,而进入侍剑宫后,先出现在眼前的却非宫阁殿宇,反倒是一片开阔之地,其中远近分布着许多座大小不一的斗台,现下正有不少修士汇聚于此,切磋论道,好不快哉! 她略望几眼,又快步从旁走过,未过多久便入得一座高大殿宇,殿中未得多少雕饰,只摆得个巨大铜鼎,两面有盘龙大柱撑起巨梁,其上虽无锈斑,但却隐约散发出铁锈之气,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赵莼入殿之际,这殿内实已有许多人在,只并无一人敢高声喧哗,便哪怕说起话来,也大都声音低沉,不敢惊扰旁人,是以殿内虽不至针落可闻的程度,但也格外有几分寂静。 她的现身,亦未引来多少人的注意,仿佛在这殿中,各人都有自家的事情要做,轻易不会理会于他人。 赵莼敛了气息,遂往殿内东侧一座巨石行去。修士进入此座大殿后,视线便先会被正中的巨大铜鼎吸引过去,其次就是东侧,那座高十丈,宽数十丈,且通体漆黑的神秘巨石了。 以她眼力,即便不到巨石面前,也能看清上面作何文字,只是跟随在名姓后面的计数之字,却非看了就能明白的东西,而要想知道这是什么,当还要询问他人才是。 行至巨石前方将有一丈,赵莼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细把面前巨石观察一番,发现这竟是一块未经任何雕琢的龙渊寒铁。 此物顾名思义,乃是龙渊之底才有的特殊矿石,便在大千世界内,能有胆量入龙渊开采此种灵矿的,除正道十宗外也没有其它宗门了。博闻楼有记,百斤寒铁原石,方能炼出一斤可用的精铁。赵莼手中的一块龙渊寒铁精铁,乃拜师之时受他人所赠,却也不过拳头大小罢了。 而眼前之物虽只是寒铁原石,可若拿来炼成精铁,其间价值甚至能比拟一座地阶宗门! 侍剑宫敢将此宝物公然置于大殿显眼之处,除了可见一斑的豪气手笔外,亦可观得此方势力背倚万剑盟的强大底气! 赵莼暗自感叹一番,复才在周围寻了个面貌英气的年轻女修,意欲询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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