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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聚一堂,当要趁此机会把事情结了,免叫本尊久候!” 赵莼今朝才算晓得巫蛟来此的好处,他身形高大,又得一股直冲云霄的大妖气息,等闲之辈在其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端的是气势迫人,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武姿态。 且巫蛟又直来直往,从不与人多费口舌,如今瞪起铜锣大眼,像那贺昆敢说一句不,就要动起手来似的。 有这一尊悍将,自是省了赵莼不少功夫! 果不其然,在巫蛟站起身后,贺昆顿就矮了下去,他不敢与外化尊者叫板,目中却暗暗流动着阴毒之色,心道,你却不知,我冥影宗亦有一位外化修士在此,卢治达虽脾气古怪,实力却颇为不俗,步入外化境界更是有些年生了,与你这初入外化的妖修相比,自然是只强不弱的。 贺昆并不知晓巫蛟的底细,但藏于庾罗教的卢治达,却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破入外化,迄今已打通了一道灵关,高出巫蛟一个小境界,是以他才能看出,巫蛟是近来才突破外化,精气神三道皆未通达。 只是巫蛟身上妖气浓重,似乎乃是妖修一道,此道修士在肉身上先天优于常人,亦是唯一一处让卢治达有所忌惮的地方。 巫蛟强势,贺昆便只感喉间堵塞,说不出话。 赵莼这时才从席上起身,离席而出。她横眉扫过众人,定声道:“我昭衍治下一向严谨,绝不容欺师背主之人,含光观既为我派下宗,在下便也该为槐禅道友清理门户才是!” 知道她话中真意的人心头一抖,不能明会的却是云里雾里,只见赵莼骈指一抬,当下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迸射而出,在空中破出爆鸣之声,霎时就穿过了孔少英的眉心! 众人也是听得一声惨叫,见孔少英被力携得倒飞出去,才从震惊中回神,看向发出雷霆一击的赵莼。 叶絮拍案而起,高呼道:“赵莼,此乃庾罗教地界,你怎敢动手杀人!” 巩安言暗暗心惊,亦附和道:“赵督事,万事以和为上,你这般鲁莽之举,未免伤了两派和气。” 见甄止盈目不移视,定定看着孔少英的尸身,赵莼却笑道:“在下缘何要杀他,其中原因槐禅道友知道,甄掌教……只怕也是清楚的!” “我教筹谋已久,赵督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只道修真界内各般计谋,俱都要屈于实力之下,今日之局,决计是不能善了了。”甄止盈双眼微眯,端着宽袖从座上起身。此时众人都已看出情势紧张,再无人不动如山。 巫蛟双臂一挥,就跃上天去,他哈哈大笑,一只大掌猛地向山头拍去,口中道:“鼠辈还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可是怕了你爷爷我,若真吓破了胆,不妨出来给爷爷磕上三个头,本尊自会给你个痛快!” 山中顿有一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蓝衣修士,他身形略见瘦削,有一张瘦长马脸,瞧上去远不如巫蛟高壮,身上却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血气,让人一瞧就知,这必是魔门中人! 卢治达修行至今,如巫蛟般嚣张的人也实属少见,他怒极反笑,还未开口就被巫蛟抢话,道: “不想你这庾罗教中,竟是有邪魔道修士藏身,怪不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底气。”巫蛟挤眉弄眼,登时便叫卢治达双眼瞪起,脸色涨红。 他道:“好一个精怪浊物,竟是嚣张到了本座头上,昭衍自诩正道仙门,居然会容一妖物栖身,可见也是沽名钓誉,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的!” 卢治达已是气急,说罢就要与巫蛟动起手来,两人对过一掌,金阳峰顿时地动山摇,有轰鸣之声从天上贯来,便见峰头的真婴们各自飞离,皆不敢随意参与到外化修士的斗法中去。 甄止盈目光一寒,趁这混乱之际,竟是凌身跃起,径直向赵莼杀来! 巫蛟自要交给卢治达去对付,而剩下的修士中,又要以赵莼为主要目标,她若杀了赵莼,自也是大功一件! 饱含恶意的杀气从身后袭来,赵莼旋身就要拔剑斩去,却见一道身影飞速渡来,正是槐禅上人! “赵督事,贫道知你实力不俗,可修成法身的真婴,绝非是你能够对付的,这甄止盈,就由贫道代劳了。”槐禅身上猛然升起一股震荡八方的气势,他虽只成就下三等法身,可在此境却停驻了近千年之久,实力远在赵莼之上! 但他寿数将尽,再与旁人斗法,便会加快坐化之日的到来,此举不可谓不是以命相搏。 赵莼知他是要投诚于昭衍,心头亦只些许感慨,下刻就执起长烬,在乱局中寻到了贺昆与叶絮的身影。 (2/2):,,. 章六六 一双 上 当日她思来想去,只觉庾罗教所设筵席必不简单,恐是暗怀杀机,便等着众人前去赴会。殳 而单凭一个修成法身的甄止盈,显然是双拳难敌四手,便算她身边还有贺昆、叶絮二人,亦无法同宴上所有人为敌。纵使霓山派与之同为盟友,可对付含光观是利益趋同,得罪昭衍却是霓山派如何也不愿见到的局面。此派与昭衍的恩怨,必不会为庾罗所知晓,故当庾罗将昭衍摆在敌对一方时,就决计拉拢不了霓山了。 如若此宴的目标是含光观,庾罗教便不会大张旗鼓将请帖递到赵莼面前来,此为罗峰山山内之事,在含光观正式倒戈向昭衍之前,赵莼确是没有插手其中的理由的。 何况这五六年来,赵莼常是闭关清修不理俗世,与罗峰山的关系,继又恢复到了从前陈远良在时的疏远境况。她既做了冷漠姿态,以庾罗教素来的做派,亦不该主动贴上来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赵莼还看不出来是何处生了异怪,这些年便算是白白修行了。 伍华之处虽未有消息传来,但他人微言轻,即便被庾罗教察觉出来,大约也只是要了他的性命,不会因此向赵莼发难。便只有含光观处的事情遭人发现了端倪,才会让庾罗心生急切之念,将矛头直接对准自己! 赴会前几日,赵莼暗中传书于钟昙,嘱她对门中修士多加防备,看有无坏事之人,待两日后,钟昙果然回信,言师弟孔少英有些古怪,旁敲侧击之下,发现他竟是早已对槐禅的打算有所知悉,只不曾对外言说罢了。 作为槐禅之徒,其本该对宗门存亡忧心忡忡,而孔少英从前还有急切忧愁之态,往后却甚少见他提及此事,以其冲动冒进的性情来说,此本就为古怪之一,但钟昙对他素无怀疑,自就无法发现。今见赵莼传书,疑心一起,各般魑魅魍魉便显了真形了。 若说孔少英是担忧身家性命,而不得不欺师叛宗,那他大可在发现槐禅打算时,便选择收手。但他未曾如此,就当是庾罗教给他的好处,显然又要胜过于留在含光观。甚至可能是庾罗教背后的那一邪道宗门,给予了孔少英不少底气。殳 此中种种,皆因孔少英之死而无需言说,但庾罗教同邪修勾连一事,却是再难遮掩了! 赵莼目露讥讽,正与贺昆的惊惶眼神对个正着,他呼吸一窒,心中知晓此人必得诛除,遂也起了几分杀意,当即手下翻转,便祭出一把寒意森森的飞刀来! 那飞刀长不过寸许,两头都十分锐利,其上寒光灿灿,又泛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阴邪,贺昆指尖向前轻弹,其中现着血光的一截刀刃,即向着赵莼疾射过来,须臾间,两侧似有一层血雾漫开,些许腥甜气息顿就冒了出来。 赵莼鼻尖轻耸,顿就知晓此物含毒,她一步跃上前去,剑气还未先行,通身真元便以打得那飞刀步步溃退,贺昆暗自咬牙,却是不肯就此退去,只见他口吐一道黑紫之气,霎时便有两枚巴掌长,通体晶莹如玉的尖利物什探出,细看之下,竟发现此二物肖似猛兽尖牙,只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种族上取下来的罢了。以这两枚兽牙击出,贺昆便以为赵莼须得费力招架一番,然而对方只是眼神一动,挥袖探手间,竟把两枚兽牙尽数收到了掌中!…. 贺昆大惊,心中暗恨道,正是交手斗法,搏个你死我活的时刻,这赵莼居然有心思夺他手中宝物,亦不知晓是贪心太过,还是纯粹的目中无人了! 他催起心神,就要勾连在兽牙中种下的印记,赵莼自不会让他得逞,当即握紧了那兽牙,便悍然将一道神识碾了上去,以贺昆的神念之力,又如何能与赵莼相比,前者心神才动,就觉识海中传来一阵撕裂之感,叫他不觉嘴唇颤抖,几颗硕大的汗珠顿从额上滑下,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殳 粉碎贺昆种下的印记,实只费了 半个呼吸不到的功夫,赵莼根本不在乎那兽牙,将之夺如手中,不过是见此物血气深重,不像是寻常妖兽所有,其原身的修为境界,至少在妖王之列也算上等,而这般宝物罗峰山必寻不见,贺昆既然能有,就当是庾罗背后的魔门所赐。 指腹划过温凉的兽牙,赵莼心冷如铁,两指相错间,霎时就将之捏碎成齑粉,此乃妖王之骨,论坚硬程度几可比拟上等刚石,但赵莼外炼法身,虽未成圆满之境,却也可凭借蛮力碎之,由此可见她于外炼一道上限,已然攀向了大妖的肉身层次! 贺昆不曾见这一幕,他识海震荡之际,只觉其中好似被人挖空了一块去,好在他亦非毛头小子,知道此时正与人斗法,绝不可轻易晃了心神,便只能咬着牙硬撑下来,先牢牢将那飞刀把住,勉强躲过赵莼挥来的一道剑气。 他步伐杂乱,身形更是异常狼狈,闪躲间亦不忘大声呼喊,而口中名讳正是叶絮:「还不助我!」 与贺昆不同,叶絮却是眼睁睁瞧见赵莼把那兽牙捏得粉碎,她见识不广,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以为是贺昆祭炼后的一对法器,而赵莼竟能挥手将之碎成齑粉,其手段之强硬,可见一斑! 但她身为庾罗教之人,自无法放着贺昆不管,一旁的甄止盈还在于槐禅缠斗,叶絮深吸一口气来,心道,我与贺昆一齐联手,倒也不必畏惧于对方。 想罢,叶絮胸膛微作起伏,一双玉手向前抹开,显现而出的便是一枚尖头金梭,她做这动作只眨眼间,唯恐贺昆那头先招架不住,腹下真元才震荡而起,整个人就如一道惊鸿先遁了出去。殳 此正如了赵莼的意,今日庾罗教的人,无论贺昆还是叶絮,她实是一个都不想放过,现下来一双便杀一双,至于先杀后杀,倒都无甚所谓了! 。:. 闲等渡鸦飞却:,,. 章六七 一双 中 果不其然,自那金弧打落之处,迅速就窜出一道身影来,周、张二人定睛一看,那女子杏眼朱唇,面貌生得甚是妍丽,行为举止更见弱柳扶风之态,此刻匆匆将金弧避去,倒也不见任何狼狈,反是噙着笑睨向二人,启唇道:「两位道友却是心急,不肯叫小女子好生打扮一番,就唤出见客来了。」 「嘁!」周卧云眉头一皱,观见对方身上柔柔一阵古怪邪气,心头更是不大舒坦,冷喝道,「你这邪魔外道,与我二人是哪门子的道友,上回失手叫你逃脱,这次我定要取下你项上人头来!」 说罢,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便怒起手中长剑,向彼处一振! 她自拜入昭衍后,修的便是正统道门功法,为门内七书六经《长渊碧虚书之下,《清源行气诀是也。如今挥剑后,真元即如水化雾,在周遭湿腾腾一片,伴着那刚柔并济的剑法,更添几分虚幻迷踪之意。 那邪修女子显然是见识过周卧云的厉害,当下眼珠转动,却是勾唇轻笑,将袭来水雾化散,细眉扬起道:「前头还说妹妹急躁了些,如今可不就是了,小女子自知比不了你们二人,今朝前来,当也不是独自一人。」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赤红玄光疾射而来,那物似也为一道金环,只是模样与张执所用的五雷定祟环不同,此刻朝着周卧云手中法剑罩来,自近了身,即叫两人察觉到一股极强的禁锁之感。 缚剑环! 对方手中竟有此物! 似是瞧出周、张二人眼中惊愕,那邪修女子忽地抚掌大笑起来,柔声道:「正是为着妹妹你而准备,怎么样,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这缚剑环穷追不舍,不管周卧云怎样去避它,都还是绕不过此物的锁缚,叫周身剑气困在方圆三尺,难以破出! 归根结底,她剑道境界还停留在第三境剑气,无法与赵莼、裴白忆这等剑意在身的剑修相比,遇上那缚剑环自然是束手无策,只能常是种种蛮力破局之法,可惜终不得成。 张执见状,目光霎时凝重几分,视线落于那缚剑环之上,心中却在暗忖,那催动此环的邪修,为何不曾被五雷定祟环发现? 然而下刻,他便知道这当中的缘由了。 只见那邪修女子身侧,隐隐又有一道人影走出,这人身量倒不算高,脖颈却是粗壮,显得颇为虎背熊腰,而双目炯炯有神,印堂之处饱蕴精光,可见也是一位道行精深的修士。 却不知为何,这人打量周、张二人之时,神情中又藏了几分心虚之感,目光闪闪躲躲。 「若我不曾瞧错,阁下只怕是我道门中人吧!」张执心潮翻涌,观见这人身上邪祟不多,明显是修习了正统功法,才养就一身清正气息,出声诘问之际,心头却是早早积下一个念想来。 那男子眼神一躲,当下并未回答张执之问,身旁的邪修女子瞧出他心中迟疑,却又哼哼一笑,道:「此乃庄文鹏庄道友,乃是正道符清派门下高徒,一身实力可是颇为不凡呢!」 她这番表明身份,便算是将男子所有后路都尽数斩断,只见庄文鹏眼神一定,神情里的几分心虚霎时就消失不见。 而张执闻言,亦是怒气横生,瞧那庄文鹏的目光里,顿就带上几分轻蔑之意。 不过压下这分怒气之后,他又沉下心思,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那庄文鹏所在的符清派并非什么小门小派,恰恰相反,此还正是能与望心谷等宗门齐名的一流大宗,便在这等宗门里都出现了倒戈邪魔的叛徒,那等势力更加微小的宗门,亦不知道会成个什么光景。 如此这般,怎能不叫他忧心呢? 思来想去,若庄文鹏出身于符清派,这缚剑环的来路倒也能够解释了。张执冷冷一哼 ,却不愿多费口舌劝其回头是岸,当即御出一把两寸余长的翠色琵琶扇,向那法扇呼出清气一口,下刻便见法扇暴涨至七八丈长短,在山岭内卷起罡风阵阵,叫庄文鹏与那邪修女子都不由眯起双眼来。 「庄道友,眼下那周小妮子已然被你缚住,只是这张执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可有把握斩下他们二人来?」邪修女子险些被这两人夺了性命,如今见张执显威,自有些心头发憷,意念动摇。 庄文鹏瞥她一眼,虽已投靠于邪修阵营,可与邪魔外道修士交往之际,实也提不起什么友善心思来,便只冷声道:「虞姑娘放心,庄某自有妙策在身。」 说罢便咬破指腹,在空中虚虚一划,两人面前即凝出一道土黄屏障,牢牢把那罡风阻却,又见庄文鹏口中念念有词,四面忽腾起黄沙百丈高,在这跃明丘中如瘴如雾, 几乎叫人寸步难行。 而跃明丘本就草木不多,山岭内砾石处处,此番更是以地势添了庄文鹏手段的威力,只数息间,那沙雾中就有游龙之相,天穹亦再瞧不出一丝碧蓝,张执那一把翠色琵琶法扇,现下也有几分飘摇不定。 不过他真元雄厚,亦修行着七书六经之下的《磐元厚生诀,见状只将真元催动游走,迅速便就稳下法扇,运气抵御起那沙龙。 周卧云虽遭缚剑环所禁,但身上也有其余手段,此般见庄文鹏二人眼中得意难掩,心头自也火气顿生,暗道必要叫你二人瞧瞧本姑娘的厉害,以免看轻了我等昭衍门徒! 只见她一手握起长剑,却以另一只手骈指向空中点去,浩瀚浑厚的真元即就这般爆发开来,漫天水色霍然将那风沙消弭,更趁着这般时机,周卧云脚下一点,身如残影般逼近了庄文鹏二人,那缚剑环虽将她剑气锁在身外三尺,可若她近得两人之身,照样能凭剑斩下贼人头颅来! 庄文鹏瞧见沙瘴之法被破,一时也有些讶异,不过仙门弟子手段非凡,破了他一道法术也不算什么奇事,故他迅速敛下心头愕然,眼见周卧云长剑袭来,便挥手把邪修女子推了出去,脚下快步退出数丈之远。 那女子受他一推,当即就要迎上长剑,心头是又急又怒,不由大声呼道:「真人救我!」 话音未落,周卧云便猛地一顿,身躯被一道玄光给打了回去,正咽下后头一股腥甜,却闻天际传来一声蔑笑: 「你这小子卑鄙起来,连老夫都要甘拜下风,怪不得会背叛师门,投靠到我方中来。」:,,. 章六八 一双 下 他惊疑不定,更凝起神识细看过去。 云中身躯似蛇而有四足,其形巨大无比,投下阴影使万物不得天光,而此物一出,本还晴空一片的苍穹,却渐有电闪雷鸣,风雨欲来之相,卢治达面沉如水,神识从浅青色的鳞片上划过,这时,他已完全知晓了巫蛟是何妖物。 蛟龙! 这妖修竟是一只蛟龙! 蛟为龙属,却又未曾完全蜕变成蛟龙,故只能称之为蛟。古有大蛇先化为蛟,后化真龙,此也是为何蛇类在众多妖物中,地位颇高的缘故,盖因它等不似寻常妖物那般,苦苦修行却未有前路,古往今来成蛟成龙者固然少有,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能使此类妖物不同凡响。 北地与南地之间,有两处地界尤为特殊,一是蛟宫所在的龙咽大湖,二则为大湖南边的蛇沼。 蛟与蛇比邻而居,两者却又有天地之别,由蛇类蜕变而来的蛟,在蛟宫内又无法与先天诞生的蛟龙相比,是以蛟宫与蛇沼相接之地,实又有化蛟栖居,关系算得上颇为复杂。 卢治达并不知晓,眼前这妖修究竟是后天化蛟,还是那更为强大的先天蛟龙,此刻他心中已然被震惊填满,无须旁人多言,都能知晓此等妖物必然强横无比,绝非寻常修士能对付得了的! 他连此都看不出来,就更无法知道,巫蛟实则是半妖之躯,与真正的蛟龙无法相比。 巫蛟之母为蛟宫王女,其下子嗣众多,作为半妖的巫蛟并不受母亲宠爱,比起妖力强盛,动辄兴风雨,引雷电的兄姊们,他的肉身实是有些孱弱的,四足亦不甚粗壮,但好歹也有一半的王族血脉,在突破外化境界后,其体内血脉翻涌而现,竟又比从前更盛许多,如此才可使他如先天蛟龙一般穿入云海,不困于江河之内。 卢治达在其巨大身躯下,不由连退数步,使青面厉鬼上前试探,自己并不轻举妄动。 而巫蛟身形略动,就唤起一阵狂风,叫卢治达法衣翻飞鼓动,此回他并不将鬼物拍散,而是大口一张,直接吃了那些个鬼物下肚,青面厉鬼在其肚中化为青烟,可又没处再凝聚起来,只是巫蛟亦无法彻底解决了它们,便也只能将之困在肚里,摆着长尾向卢治达狠狠一扫! 卢治达自要躲他,心神催动下,却是面色一厉,原来巫蛟困了那些鬼物在肚中,虽是不曾彻底诛灭,但也误打误撞让乾坤袋失了作用。此物至多能凝聚九只厉鬼,而要想重新凝出,就必须收回之前的鬼物。如今鬼物受困,卢治达没有法子收之入袋,自也没法凝出其它厉鬼来了。 不过卢治达也不仅有这一种手段,便见他张口一吐,从心头逼出三滴暗红血珠来,手下袖袍抖动,十余枚符箓登时就浮现而出,随他掐起手诀,此些符箓迅速成阵,将三滴血珠拱卫在中央,使一层昏蒙蒙的血光漫现出来,四周顿有些腥甜味道浮起,眨眼间,十余枚符箓上便疾射出暗色血虹,如刀似索,将巫蛟既斩且困! 与此同时,巫蛟胸中杀意也越腾越高,妖修一化了真身,便意味着全力而出,真元为定数,要维系真身所用的法力,自要比渺小人身更多,拖延下去只会对他自己不利,是以才见卢治达抛出符箓,巫蛟便扭起身躯,怒吼一声,巨大蛟首猛然撞下,一时间如天塌地陷,十余枚符箓渐有离散之相,竟是连原时的阵法也难以维持。 卢治达见状,连忙将其中一滴血珠拍散,即见周围血光更盛,适才晃动不已的符箓亦逐渐安定下来。 两人间终还是有些差距,那卢治达已然打通一道灵关,若非如此,巫蛟应当是早已得胜。他欲直取要害,打散符箓之阵,身躯直迎向那十余道血虹,竟是在防备之下,也被伤出血口深深! 巫蛟并不呼痛,倒是对面前邪修之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大妖血脉强盛,肉身奇坚,以寻常手段难以破开,卢治达能斩开他一身血肉,这一通手段倒也称得上厉害了。 卢治达正得意着,却见蛟身一纵,其周遭渐有些道修所有的清灵之气浮出,他觉得古怪,突然间心中一紧,登时连符箓之阵都顾不上了,裹起那两滴血珠就挪移开来,他躲闪的下一刻,自天上落下一道金雷,轰隆间把符箓劈个粉碎,荡散开来的雷殛气息,更是令卢治达毛骨悚然! 这是正统的道门天雷法术,对邪魔道修士威力奇大,卢治达心中已思考不及,为何巫蛟作为妖修,会习得这般上乘的道门法术,他一时惊疑不定,看向巫蛟的目光,更怀着浓重的审视之色。 见此金雷落下,赵莼也是眼神一闪,但她一语未发,只以剑气横扫,对面的贺昆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贺昆虽比她早步入真婴境界,可也未曾修得任何一道的圆满,更遑论铸成法身,这些许差距,只靠神杀剑意就能抹除,且莫说赵莼还有层出不多的其它手段。 他狼狈不堪,早前几分自信已是荡然无存,而今只想赶快脱身,见此刻逃脱不得,竟也有了些决然之念,贺昆自袖中摸出卢治达赐下的一枚符箓,想也不想便向前抛去,此符封存着冥影宗一门污血邪术,只若沾上一星半点,半刻钟内就会污浊通身血液,叫人肉身溃散而亡,亦是卢治达取来对付赵莼的好东西。 贺昆欲趁着赵莼抵挡此术的功夫,赶忙遁逃离去,他脚下已有了动作,忽然间感觉周遭灵气汹涌而动,就如水中涡旋,裹起水流卷去似的,那枚抛出的符箓化成一道乌烟,未曾侵入赵莼体内,便被腾起的一股炙热气息挡下,贺昆眼前亮起,见一只浑身浴火的鸦影飞来。 只一瞬间,他就化作了飞灰,形神不存了! 待彻底除去了乌烟,赵莼才散下《太苍夺灵**》,使滚滚涌来的灵气停下,这一击显然也有些超出她所料,好在效果是好的,只是用去的真元比平常更多罢了。 (2/2) (本章完):,,. 章六九 后手 巫蛟施下道家金雷法术,便叫卢治达落了下风去,他怒意满盈,穷追不舍,压得卢治达躲闪不停,身形在云中摇摇欲坠。 偏那蛟龙之躯庞大无比,伸展于天际,又使卢治达有进退不得之感,巫蛟一化真身,素日里压制下来的妖气,顿就全数爆发出来,后如云雾一般弥向四方,萦绕不散! 卢治达见这蛟龙,心中是惊,霓山派师徒二人,却是忧惧不安。巩安言神色几变,待心头主意落定,立即便唤着徒儿要走,怎奈这头赵莼已然斩下贺昆,旋身见两人欲走,便挥手打出一道剑气,先把这对师徒截下。 正是这时,远处山头似有火光闪闪,一股血气渐升腾而上,巩安言定睛一望,惊觉那竟是霓山派山门所在,各般心思顿就转动起来,让他恍然大悟! 今日他与徒儿共赴此宴,门中便只有师兄庞北河坐镇,而赵莼看似是来寻庾罗教的麻烦,实则却是有声东击西之意……亦或者说,此本就是并行不悖的两件事,无论是霓山还是庾罗,她都欲一举拿下! 巩安言深深望向霓山,心知自己已是深陷死局,他强笑一声,又不由抬眼往天际看去。 云中一人一蛟胜负渐分,卢治达纵是打通了一道灵关,却也无法与那道家金雷法术抗衡,他心中如何不甘尚按下不表,待分神察觉出远处山头的血气后,神情亦如巩安言一般有了变化。此时,他已完全知晓,今日之事俱在昭衍等人的算计之内,巫蛟既然敢与他一战,只怕除了这道家金雷外,还有其它后手留着。 卢治达却不愿与之继续缠斗,毕竟《庾罗生脉经》早已握在宗门手中,这罗峰山倒也算不上十分重要,不值得让他为此多费心神,师尊留给他一计保命之法,若施展于此时,未免有些浪费! 心中想罢,他身形一转便想远遁逃离,巫蛟赶忙去追,然而卢治达虽抵挡不了金雷法术,遁逃起来却容易许多,仗着打通了一道灵关,在境界上胜过巫蛟,就像趁此机会往静山原中遁去。 巫蛟顿有些急切,他心知肚明,静山原乃是邪魔道修士本营,若叫卢治达逃入其中,再要寻找就可为大海捞针了! “师兄不必担心!” 见巫蛟径直追去,赵莼却高声喝断此举,她目光清亮,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巫蛟面色讶然,但也驻足停下,只见远处山头忽然跃出一道人影,那人疾驰而来,正向着遁逃的卢治达,只听他大喝一句: “邪人休走!” 其手中猛然一道赤红精光现出,此光耀映长空,须臾间只瞧得云海翻滚,日辉烁明,所凝法印竟远远胜过巫蛟真身之庞大,卢治达不敢停歇,亦不知身后是何人在追,他心中越来越急,一股悚然之感从足底升起,直至笼罩整个身躯。 赤光愈发浓盛,渐将飞速遁逃的卢治达吞没,他虚虚张开双唇,旁人却听不见呼声。 而待赤光消弭,又哪还能见得卢治达的踪影! 来人目底难掩惊色,他自不会以为卢治达能从赤光下逃走,这手段经由他手,他亦最能知晓此法的强大,卢治达不过一外化修士,在此门手段的主人面前,甚至算不上个人物,眼下卢治达身影不存,只当是随着那赤光一并消弭了去! “多亏岐山前辈即时出手,才未叫这邪修逃走了。” 眼见卢治达身死,赵莼方长舒口气,知晓今日胜果已定,凭巩安言等人,已然无有扭转局势之力,只不知卢治达身后势力是何底细,会否影响到后续之事。 适时出手留人的,自是早得赵莼嘱咐过的沈烈,二人在庾罗教中赴会时,他便以督事符牌号令数位真婴上山,不动声色将霓山派握入手中,此刻庞北河已然被他诛杀,霓山弟子群龙无首,顿陷入一片混乱,沈烈遂按兵不动,只待赵莼之处时机成熟,便可两方交汇,彻底夺下罗峰。 “不过借花献佛,岂敢因此居功!”沈烈连连摆手,神情肃然。 他与巫蛟一般,都是重霄魔劫之后,才上界突破成尊,论实力,沈烈尚还要逊色巫蛟一筹,遑论与打通一道灵关的卢治达相比,若非有那赤红精光在手,他几无留下卢治达的可能! 而那赤红精光却是赵莼所赐,出自真阳洞天主人亥清之手,沈烈以此斩杀卢治达,亦不觉是自己之功。 此行奉掌门之命,为诛除叛党余孽而来,又因毗邻静山鬼蜮,亥清便另赐了一道法术给赵莼防身,此法不过她随手一击,但于卢治达而言却无疑是灭顶之劫,赵莼事前将此交予沈烈手中,也便是料到了今日会生出变故。 庾罗教底气十足,其身后倚仗必不简单。 如非有师尊襄助,今日恐怕真要叫这邪修逃了! 了结大敌,赵莼才出手擒下巩安言师徒二人,若说巫蛟与卢治达斗法时,巩安言心中还有几分侥幸,如今见沈烈现身,晓得赵莼身侧足有两位外化修士后,他便再无法宽慰自己,觉得事有转机了。 巩安言四肢发软,眼神直直望向赵莼,他忽地朗声大笑,道:“赵莼,你可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再无顾忌了?那卢治达乃是冥影宗弟子,其师更是凶名赫赫的裹魂魔尊,你今日杀他爱徒,以他睚眦必报的脾气,此后定会将你剥皮取骨! “我若是你,眼下就该逃回宗门去,以后再不踏出山门一步,不然,哼哼,就等着裹魂取你性命罢!” 赵莼神色如常,身侧两人中,沈烈不识冥影宗之名,倒是巫蛟咧嘴一笑,道:“冥影宗,你是说冥狱老魔的宗门吧,这老魔当年触怒擎争大能,险些将身家性命都赔在北地,如今藏在静山原里,竟还敢将爪子伸到我派属地来。” 巩安言一愣,下刻却是剑风袭面,将他头颅绞得粉碎。 赵莼行事一向利落,她笑道:“死到临头还有诡谲心思冒起,倒也当得起一句该死了。” (1/2) (本章完):,,. 章七十 再探 巩安言此话,自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心有傲气,并不甘就此赴死,如今看似好意提醒赵莼,实则却是利用更多。 他并不知庾罗教中有外化藏身,但打从知晓了冥影宗实为庾罗身后倚仗,便暗中打听了不少冥影宗的事情,此宗乃洞虚期大能冥狱老魔所立,在静山原中根基颇深,冥狱之下,有十二大尊并立,为门内中流砥柱。而今卢治达现身,见他那一只青面厉鬼乾坤袋,便叫巩安言知道,这定是裹魂魔尊最为喜爱的那位小徒弟。 且他所言非虚,裹魂魔尊此人的确肚量狭小、睚眦必报,静山原中曾有一宗门因献礼过薄,便叫裹魂心中记恨,屠尽满门长老弟子。如今赵莼杀他爱徒,以裹魂的脾气,前来寻仇只是早晚之事。 巩安言提前告知于她,无非是想让赵莼心中警醒,进而使冥影宗布置暴露于昭衍之前,此后两派相争,无论是赵莼亡于裹魂之手,还是裹魂被赵莼师门尊长所杀,于巩安言都算是有了偿命之人。 说到底,便不过是一句恶意满满的不甘心罢了。 赵莼无惧于冥影宗,但裹魂魔尊又确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如若对方当真寻仇而来,便只有师尊所留的真阳印记尚能抵挡一二,但此行任务,却也会以失败告终。 可她不能退,不然以裹魂的凶名,即便寻不到自己,也会迁怒于罗峰山周遭众人。 思索之际,却听巫蛟沉吟道:“他不敢来,至少暂时不会来。 “适才那道赤光较我真身还盛,旁人或瞧不出,但以冥狱老魔的眼力,必然能知这手段出自亥清大能,他早前被擎争所伤,如今最怕不过昭衍寻仇,此事之后,他就会清楚你是真阳洞天之人,哪怕裹魂欲来寻仇,也会被冥狱拦下。 “更何况,那裹魂也未必敢来。” 赵莼明会其意,接话道:“此般记仇之辈,必定心眼如针细,即便爱护座下弟子,亦只会将自己放在首位,如若我只是寻常弟子,他或许会上门杀我,但有师尊威名在上,裹魂定不敢明着动手,以免招了师尊之恨。 “不过就此轻放却不可能,只怕他会暗地里使坏,以其爪牙置我为死地了。” “那便无妨,等罗峰山入了我昭衍辖下,只若不是裹魂亲至,我都有法子保你无虞。”巫蛟拍起胸膛,挑着眉头道。 赵莼忖念那生门开启之日,心道自己还需在此地停留十数年,敌在暗处潜伏,恐有防不胜防之嫌,而有巫蛟在此坐镇,亦可叫自己安心些许。 待她将俞念心一并诛杀,便才公布昔年旧事,以剿除叛党余孽之名,掀了霓山派山门。 九仙之乱迄今已逾数万载,今代不少修士,都已不曾听说过这桩旧闻,更无法亦无心辨别赵莼所言真伪,于他们而言,只要是昭衍欲叫霓山倾覆,是真是假却是不甚重要了。 倒是庾罗教暗养炉鼎,送与冥影宗邪修采补一事败露后,使得周遭百姓修士震惊不已,此教行恶千载,已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教内修士便拿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可惜了遭到毒手的生灵,已是归返不来了。 赵莼雷厉风行,一举诛除两座宗门,罗峰山上便只剩下含光观一处。而今大敌不在,当日赵莼杀死霓山派师徒二人后,甄止盈亦最终落败于槐禅,被斩下头颅捏碎元神。不过此战后槐禅便现气息虚浮之相,返宗不过两日就宣告坐化转生,继由弟子钟昙接任观主之位,与赵莼履行昔时承诺,将含光观拜投在昭衍之下。 至于赵莼与巫蛟关心的裹魂魔尊,自静山原内传来的消息,却是称此人久闭关中,暂无出关之相。 裹魂是否闭关一事,尚要以存疑暂结,赵莼将伍华寻回,从庾罗教中得到了那一门《庾罗生脉经》,彼时伍华一众弟子,皆是被庾罗纠集一处,牢牢监管起来,欲要送往冥影宗作炉鼎来用,这最终也成为了庾罗教通魔的证据之一。 她另赐了伍华一部功法修行,感事情告一段落,才安心炼化所携灵物,以期外炼圆满之日。 只是在这当中,亦与巫蛟等人时时谨慎观察,以免裹魂暗中生事。 心弦时紧时松之下,便已是十余年过去。 所谓修真无岁月,但因顾忌那裹魂魔尊之故,却让赵莼少见地有了时日漫长之念,而愈有此感,便愈觉自身实力不足,现今不过是宗门根基雄厚,师门尊长势大,才让她在这大千世界有喘息之机,正如高踏云端,能俯瞰浩野之广阔,却终究踏不到实处,以叫心中不甚安稳罢了。 赵莼镇平气息,忖生门开启之日在即,遂纵身跃起,往那宝地所在的山头遁去。 如今庾罗、霓山皆已覆灭,罗峰山上不过是含光观一家独大之景,但赵莼作为上宗弟子,其身家背景更让钟昙心中打鼓,暗觉不能与等闲弟子相论,便按其意愿,将宝地所在的山头封禁下来,并不让观中弟子靠近。 而今日的含光观,也早已吞并下其余众多山头,再不少这一处,赵莼自其山门上掠过,未叫任何人惊动,便已落到了宝地入口所在。 如她所料,在自己表现出对此地的极大兴味之后,巩安言果真起了心思,在宝地入口周遭排布诸多阵法,意欲何为更昭然若揭。好在赵莼在生门开启前,就已解决霓山派之事,不然以巩安言的做法,即便不知生门一事,恐也会被他等到生门开启,玄机外溢之日。 这十余年中,赵莼早已将巩安言所留阵法清除一空,她双眼闭合,按从前之法再度进入到了宝地内。此并不是她第二次进入其中,生门开启前,她也有数日进入宝地的经历,可惜仍旧如往前那般,生门不开,谁也不能窥视到宝地内层之秘。 不过此番入内,倒觉大有不同。 许是生门将启,这外层的迷雾竟轻薄了许多,赵莼已能完全看清脚下金鳞,而前处尽头,一座高悬的雪白巨塔,正俯瞰着这座迷幻的宝地。 (2/2):,,. 章七一 七星尺 那白塔形若春笋,通体似玉,高悬云雾之中,纤长挺拔,而层层塔檐飞翘入云,塔身雕刻珍奇异兽,只只活灵活现,有嗔痴喜怒各态,又俱都瞪圆目睛,或怒视前处,或呲牙对望。 赵莼凝神观之,渐有头昏脑涨之感,遂将目光收回,循着那生门所在之地行往过去。 行约个半时辰,生门现于眼前。 此刻迷雾散去不少,从前未能窥尽的冲天巨门,而今终能纳入眼底。 赵莼驻步于门前三丈,由下至上窥得巨门全貌,只见这门上盘踞着一条怒目圆睁的苍龙,其龙首无力向下低垂,龙睛虽是睁起,目中却无半分神彩,两道龙须悬吊直下,如石化一般呈现灰白颜色,其通身覆着一层青碧龙鳞,可也早已失去神光,显得分外晦暗。 以她之前的神识,不过只能看见半截龙身,今日一见,才观得这整具龙尸! 纵有漫长岁月流逝而去,让真龙躯体渐向石质衍化,但这位同仙人的兽中神明,哪怕死去多时,也有余威存在。赵莼站于门前,有望而生畏之感,若换了旁人来,惊惧而死也不是不能。但她隐约能觉察出,自龙尸上流散的威压,并未向自己倾泻过来,而是逐渐汇成一股涓流,齐齐朝着一处聚去。 那正是赵莼万般讶异之所在! 或也是这条真龙陨落之根源! 她仰头望去,只瞧得一柄雪银巨剑从龙首贯入,连着龙躯一并,牢牢地把这苍龙给钉在了巨门之上! 经岁月风蚀,已成暗红颜色的龙血,顺着剑上血槽流往剑柄,亦不知怎的,这能叫天下修士为之疯狂的真龙血液,沾在那闪耀着烁烁银辉的剑身上,却直叫赵莼眉头皱起,觉得是秽物脏了巨剑。 只因她丹田内的长烬轻作剑鸣,须臾间已让赵莼晓得了这雪银巨剑的来历。 古往今来能一剑诛真龙者,唯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一人,此剑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久经风霜却不改其貌,因其剑主飞升,全数剑意用以消磨龙威,如今留在巨剑之上的,不过只有些微熟悉的剑道气息。 但那正是太乙庚金剑意的气息,赵莼又怎会识认不出? 昭衍能将宗门属地扩张至咎王岭,即意味着当年太乙金仙西讨静山鬼蜮,曾使镇岐军收服了此处。但龙渊在北,缘何会有一条真龙陨落此处,如若此方宝地正是三代掌门的手笔,今代掌门仙人让她来此又是为何呢? 赵莼站定沉思,却忽觉脚下一震,如同地龙翻身般,足底金鳞竟猛然滚动起来,叫她不得不挪移入空。 便在这时,那死去多时的龙尸忽有动弹之相,只见下方龙尾一甩,自巨门之下,却是开出一扇小门,有勉强能供一人通行的模样。 她心道,此或许就是那豹妖所言的生门,而与此同时,在小门之中亦有一团清气浮出,赵莼一见,便有福至心灵的感觉,当即伸手将之取来,遂知晓这便是每次生门开启都会出现的玄机了。 却不知每回生门开启会持续多少时日,据那豹妖所说,这世间似乎也不是定数,顾不上再看龙尸与巨剑,赵莼将玄机收入袖中,便屏气凝神,一步跨入小门中去。 而她不知的是,从前巩安言也有来此,更凭借汲取他人元神之法,窥得那整具龙尸,但巩安言所见的,不过只有一具黯淡尸身,却不曾见得贯穿龙首的雪银巨剑…… 分明只是过了一道小门,先前还远在天边的雪白巨塔,而今倒是近在眼前了。 赵莼眼前微闪,只窥见一道狭小步道,似指引她要行去何处一般,与巨塔入口相接。她聚起护体剑罡,便才阔步向前行去,这步道两岸亦无甚景色,只有叫人无趣的虚白,待迫近巨塔入口,才忽觉此地灵机大盛。 似乎……似乎只逊色于元渡洞天的灵穴! 若放在以前,赵莼当要惊讶一番,但如今她已得知,此方宝地或与三代掌门有所关联,是以无论有何奇处,都不会叫她太过震惊了。 巨塔入口漆黑难辨,隐隐有一层排斥她进入的禁制,赵莼本欲驻步,不料腰间符牌却脱身而去,自上猛然击出一道白光,霎时就将那禁制破开,这是她身为昭衍弟子所有的命符,亦是现身示人之凭证,自不能随意丢了去。 此刻见命符直愣愣地就往禁制内飞去,赵莼自是快步跟上,猛然跃入那塔中。 塔内光景与外遭全然不同,似入得山中暗洞一般,见不了什么光亮,唯有四面八方堆聚而来的灵机,让人觉得此地不如表面看去的这般简陋阴暗。 命符最终停在一处方石之前,赵莼亦随之停下,重新将此物握在手中,便在此时,她才抬眼去看悬在方石上的东西—— 似为青铜材质,柄针垂直,握柄略粗,针头细长,其上无甚纹路,甚至还有些锈迹斑斑。 看形貌,实又像风水堪舆中,用以寻龙点穴的探尺。 而偌大一座雪白巨塔,其内竟只有这一件器物! “赵莼,还不快拿了它!” 骤然被呼名姓,赵莼心神一震,她一面回想这声气,正应是掌门封时竟的声音,一面又循着此话,将面前的器物一举拿到手里! 她不知掌门缘何会突然出声,但这也印证了,对方正如自己所想那般,目的不在剿除叛党余孽,亦不在平息门内流言蜚语之上,只怕今日这悬于方石上的东西,才是掌门真正想要取得的。 封时竟正是将一道神识寄于赵莼命符之上,才能借此开口说话,而哪怕是他,在见赵莼成功将探尺取入手中后,也不由心神一松,语气暗不可察地轻快了几分,道:“霓山派余孽既已除去,又取了此物入手,归返宗门一事,便可提上日程了。” 见她神情凝然,似有不解,封时竟亦不甚在意,当下多说了两句,道:“我知你心中有惑,只是这等事情,眼下还不能说与你知晓,便叫你晓得,此物名作七星尺,于我派紧要至极,今朝你能将之取回,自是大功一件。” (1/2):,,. 章七二 焉能随心 封时竟又道:“盖因种种不能言说之故,我不可亲自来此,便只能让你来取,你回宗后亦须亲上一回元渡洞天,将此物交于我手,至于其它……” 赵莼手中命符顿又脱手而去,虚虚漂浮在她头顶,只听封时竟道:“这安放七星尺的地方,正是一处伪灵穴,其内灵机虽无法与真正的灵穴相比,却也足够称得上丰沛,赵莼,你且将天地炉取出,把此些灵机皆都收了去罢。” 伪灵穴即是那些不足以衍化成洞天福地的微小灵穴,洞虚期大能纵是瞧之不上,可洞虚之下的修士,却大多对此趋之若鹜,视其为一大机缘,赵莼闻听此话,面上亦现异色,以天地炉的能耐,恐是能把此地之灵机汲取一空,而看封时竟的意思,也不像是要她留手。 不管怎么说,此举最有益者,到底还是她自己,赵莼心思一转,便将天地炉取入手心,开始运转神识将周遭灵机尽数纳进炉中。 伪灵穴的灵机之盛,却也经不起天地炉的鲸吞,不到两三个时辰,赵莼便惊觉四周灵机渐有告罄之相,而雪白巨塔亦有消散的征兆,见此,她赶忙挪移出塔,果不其然,行出巨塔后,先前还气势雄伟的高塔,现在便仅剩下虚态,叫赵莼晓得,那些活灵活现的雕画,高翘云中的飞檐,都不过是灵机化形。 如今塔中灵机尽数为她所取,这由灵机所汇的高塔,自也会随之消散了去。 赵莼回头一望,那扇苍龙盘踞的巨门仍旧矗立于天地之间,她跃出小门,再观那柄雪银巨剑,寄存着封时竟神识的命符,此刻正漂浮于赵莼身侧,远隔千山万海,坐定北地仙山的人,似乎也在凝望着这柄先辈所留的巨剑。 “剑修行至极处,可成剑道主宰,挥气而凝剑,较法剑更坚,万物不可摧也,今朝我等之所见,亦不过是三代掌门当年的一道剑气。”封时竟语含赞叹,他亦十分倾慕于太乙金仙的强大,但因自己业已摘得道果,又非是剑道中人,故不曾如赵莼那般,在心底多了一分向往。 “剑镇苍龙锁生门,七星禁来十六君……”他声音越来越缓,最后朗声一笑,道:“赵莼,这也是你到此来的一方机缘!” 便见命符之上再度击出一道白光,此回却是落向太乙金仙留下的剑气,那白光与巨剑相撞,须臾间震出轰鸣一声巨响,后才裹了一道气息回来,落入赵莼掌中。 “哪怕经得如此岁月,以我一道神识之力,竟也只能取下这些来。”封时竟略有些惊讶,却是迅速释怀,向赵莼道,“你如今虽在剑道上有所开拓,可到底也是以太乙庚金剑意为基,今有祖师剑意些许,也足够助你进境不少了,往后归返宗门,可去取剑经再观,或能从前人感悟中有所得。” “弟子明白,多谢掌门。” 赵莼心中鼓动,郑重其事地接了剑意气息,才见命符向上飘忽一回,在那苍龙尸身前徘徊不定,最终留下一句:“算了……”,这才落回赵莼腰间,引她从宝地离去。 而经过此事,赵莼似有感觉,待她取走七星尺后,这方宝地也许便不会现世了…… 先破了巨塔禁制,又从剑上取来一道气息,封时竟留下的神识,经此也便只剩下十之一二,赵莼回返督事府时,他声音已然有些虚无缥缈起来:“霓山派的镇派之宝,如今可在你手中?” 赵莼自然称是,想到那镇派法器,其实是一枚小小的玉壶,制作得十分精致,比起一件神通广大的法器,却更像是把玩之物。 封时竟闻她描述,也是笑道:“你是不知晓的,那逆仙孟从德尤爱奇虫,霓山派的镇派之宝芸草还气壶,本身便是孟从德随手炼来,作育养虫卵所用的器物,霓山一脉的祖师曾为他养护奇虫,获赐此物倒也无甚奇怪。 “所谓还气壶,实则就是虫尸草籽,以还出一缕精气,我派育养奇虫的地处中,也多会以还气壶来使,只是未有这芸草还气壶厉害罢了。” 这本是用来喂养奇虫的器具,却因其功用叫霓山一脉生了异心,沈烈杀死庞北河时,还在其身上寻见了未曾用尽的妖婴,再联想这些年霓山派对罗峰山妖兽的赶尽杀绝,便可知道他们在利用芸草还气壶干什么事情! 也如封时竟所说那般,寻常的还气壶并不能炼化妖婴,效用只能说是平平,庞北河手中的芸草还气壶,盖因出自仙人之手,才比旁物多出来几分玄妙,亦因着这些许玄妙,才勾起人心中恶念。 是以封时竟神识彻底消散之前,语气也似有若无地讲道: “所谓仙人之力,呵气成云,落指平山,只孟从德随手所为,就能为世人留下一处恶念的开始。 “是以我们这等人,需要去做的就一定要为之,不能做的,就绝不能沾染半分。这世间,唯有仙人可逍遥,也唯有仙人不可从心所欲……” 赵莼暗暗琢磨着掌门之语,回返督事府时,巫蛟等人已然在前厅等待。 这些年里多亏有人可使,才能让她在防备裹魂魔尊之余,不将修行放下,如今诸事已毕,正如掌门所言,可将归返宗门一事提上日程了。 如今罗峰山归入昭衍辖下,也便意味着昭衍属地正式与静山原接壤,这于正邪两道而言都意义重大,自此事后,昭衍驻守于此地的兵力,亦会大大增加,但若冥影宗还有几分聪明,就不会主动生事。 便与巫蛟等人道完心中决定,众人闻听可以回宗,神情皆都欣然许多,赵莼看过柳萱脸上的笑意,目光却不由一顿。 如若宝地与三代掌门关联颇深,又为何会如此排斥金乌族人…… 这其中,难道就存着掌门非要遣她来取七星尺的缘由? 赵莼的心渐渐落了下去,而遥在静山原中,亦有一人与她一般,神情不佳。 (2/2) (本章完):,,. 章七三 冥狱之念 静山原,冥影宗。 此方地域甚为平坦,几不见高山悬川,波流滚涌,只因魔门盘踞,三教九流之辈行走,才叫旁人为此镀上一层鬼魅色彩。自罗峰山南下,可见沃野万里,江河湖泊纵贯其间,如非有传闻在先,怕是没人能想到,此就是恶名昭著的静山鬼蜮! 待踏临此地,又能见诸多凶名赫赫的邪魔道修士来去匆匆,却都谨言慎行,小心避让一处地裂。只见这方地隙裂口两端狭长,正中略见开阔,青天白日里,裂口中也时有森然邪祟溢出,伴着气息各异的邪修自下跃起,奔袭四方。 但凡在静山鬼蜮中多停留些时日,外人便能知晓这处地隙裂口究竟为何物,此正是魔门大派冥影宗的山门所在,数千年前由冥狱老魔亲手撕开,自此冥气终年不散,常见鬼影森森! 相传,冥狱老魔有一门上乘邪功,习得后可化一方地界为阴府炼狱,这静山鬼蜮内的修士,遂又将地隙裂口下的地界称为冥府,心中忌惮非常,从不敢上前试探。毕竟他们也不知晓,这冥影宗的山门在冥狱老魔手里,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此时此刻,冥狱双腿盘坐,右手轻抚胸前青须,面上却一片肃容。 他之所在,为冥影宗九层山门冥府的最深处,平日里莫说弟子,就连门内十二大尊都是无诏不得入,今日倒是来了三名通神期修士在此,个个端凝着神色立于冥狱身前,听候待命。 冥影宗虽有十二大尊并立,但其中只有一位是冥狱徒儿,其余却都是惧他凶名,或奉承投靠,或压镇屈服而来,这些年来能叫冥狱交付信任的,亦不过两人而已。 裹魂魔尊并不在其中。 冥狱目光微垂,两唇轻抿,开口道:“近来门中景况如何?” 自家老祖打从北地仙山负伤归来后,便一直在山门深处潜修,宗门之事无论大小,尽皆交予十二大尊打理抉择,然而从十几年前起,他却突然开始过问宗门景况与静山原附近的事,面前三人不需如何思索,就能明白这变化从何而来。 便见正中之人踏出半步,瞥了一眼冥狱阴沉的脸色,恭敬道:“禀师尊,弟子业已遣人排查宗门内外,并不见异怪之处……裹魂亦安分多年,未有异动。” 他自然不解,为何只是罗峰山上的小变故,就能使师尊如此戒备,乃至于事发之际,立时便传讯于他,先把意欲寻仇的裹魂拦了下来,后又多番施压,将裹魂阻在门中。 卢治达在他们这等修士眼中自不算如何,可在门中普通弟子心里,却是个须得仰望的人物,其积威已久,骤然死于外界,杀他之人有名有姓不说,还从未有遮掩之意,摆了一副不将冥影宗放入眼底的做派,此便使得一些弟子心思浮动起来,待传入静山原内,更叫其余魔门将冥影宗看轻了几分。 只不过此令是冥狱所下,他等便再是不解,亦不能有所违抗。 听罢裹魂二字,冥狱神色又见不好,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嗤道:“他什么脾性,你几人还能不知?眼下固然是安分了,可若是松下半点,就能叫他抓到机会出手,届时那赵莼要是不好,裹魂赔命就算了,老夫只怕那凶人杀红眼,连着你几个的性命都要收。” 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便是凭亥清的手段,恐怕自己都不能躲了过去。 当年他门下弟子不丰,静山原中又无甚看得上眼的天才,遂想着去北地仙山处,随意掳上几个回去,谁叫这天底下资质好的,俱都落在名门大派手里,少有外流它处。冥狱也不怕此些掳来的弟子不屈服,他这邪功神威非凡,纵比不上昭衍、太元这等庞然大物的传承,可也是能直达洞虚期的上乘功法,待强逼着弟子们习了邪功,尝到这邪魔道修行一日千里的好处,自会有人心悦诚服。 至于始终那等不肯低头的,杀了便是! 冥狱自以为修成洞虚后,这大千世界内已可容他横行无忌,洞虚之上的仙人们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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