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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不多时,竟有澎湃大雨倾落而下,猎猎狂风席卷八方。 寰初定睛一看,那身量略高的修士着一身青蓝深衣,其脸貌瘦长,下颌蓄须,约莫三四十许人,旁侧的女子则要年轻不少寿数,观之不过二十五六,肤白脸嫩,倒很有几分秀美。 只是这两人浑身带煞,粗略瞧看过后,便知他等修的不是正统道门功法,而是以邪功铸就了今日道行。见此,寰初不由冷冷一哼,他瞧两人法力还算雄厚,大抵也有外化中期的修为,以邪修路数修行至今,怕不知是拿了多少人的性命来填,今日能将二人诛除在此,他也算是积有两分功德在身了。 玉衡派久在渡应山,不似昭衍一般坐守边关,故寰初也不识面前两人的身份。 若再往前推五六百年,蛮荒地界内的诸多修士,却是对这两人闻风丧胆。 眼前身量高的,名唤做邵文华,脸貌略有几分秀美的女子,则叫做丘成叶。二人本为三州人士,年少时又拜入裕州内一处小门派做弟子,后互生情愫结为道侣,也修习过几年道家功法,只可惜未见什么进境。后在机缘巧合之下觅得一桩邪修传承,便就此踏上这修行邪功的路数。 往后又因惧怕身份暴露,遭正道修士追杀,邵文华便打定主意要入蛮荒古地,寻一处邪修宗门来作依托。如此,便才与丘成叶一道入了蛮荒去。而邪魔道修士逃入蛮荒本不算鲜见之事,却哪想二人入了蛮荒后,倒真续上了前头的机缘。 原来那邪修传承的原主,乃是蛮荒内一座邪宗的开山祖师,后因突破无望,才涉险进入三州,寻找能够助其突破的珍奇灵物。不想才入三州境内没多久,便被一正道强者发现,这邪宗祖师最终不敌,只能血遁逃走,在一荒僻之所留下传承后,即含恨而死。 当年邵、丘二人取其传承时,便看见邪宗祖师所留字迹,嘱他二人修习传承邪功后,定要好生为他照看门中后人,而邵文华便是打着依托那邪宗的目的,与丘成叶商定前往蛮荒。 却不曾想多年过去,因开山祖师去往三州便再没归来之故,那邪宗无有强者坐镇,已然衰落为一蝇头小宗,其宗掌门实力,连邵、丘二人都有所不如。两人一看这般情况,便知这邪宗不堪为身后倚仗,遂杀心大起,一不做二不休把宗门上下屠戮一通,取了邪宗数千年积攒下来的财宝一走了之。 这丰厚的资源亦支撑着两人一路修行到真婴境界,只可惜到了要突破之时,两人才发觉路数不通。原那开山祖师所得的邪功有一弊害,前头修行的进展虽快,到了突破外化期时,却要额外渡过一道孽劫,几乎百死无生!他自己当年便是如此,才在万般无奈之下选择涉险进入三州寻宝。邵、丘二人自不可能坐以待毙,为补全后续邪功,夫妻两人也是在蛮荒中掀起了上百年的风雨,布设祭坛,抢夺他宗功法,所行恶事罄竹难书,最终竟真的有所成效。 邵文华与丘成叶各修那邪功半部,突破之际互为对方护法,再以祭坛活祭五万人性命,最终便才撑过那道孽劫,成就外化之尊。但此事自有利弊,利处在于,两人乃共劫之身,联手对敌可实力倍增,同阶修士对上他二人根本无有多少胜算。而其中弊处,则是二人独自对敌时,想发挥出平日的五六成功力都难。 故他二人一向同进同出,甚少独自行走在外,今朝请命镇守海上,亦是相伴相随。 “邵郎,我看这人貌相威严,想是在正道之中颇具地位,因而实力不容小觑,定要小心对付才是。”丘成叶声音绵软,只一双眼睛若含秋水,望向那寰初尊者时,偏似那洞中蝰蛇,隐隐显出几抹精光来。 邵文华双眼微眯,顿就明白了她语中未尽之意。二人虽不识寰初尊者面容,却也能从其通身气度看出,他必然出身于名门正派,养就了一身再是钧正不过的精元之气,如若能为他二人炼化采补一番,必将使实力大进! “叶儿莫怕,修行到我等这般境界,到何处去不受万人拥簇,这人倒也算不上有何特别之处。何况冶康道友早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任他正道盟军来多少外化期修士,也都是死路一条,我二人只竭力把眼前这人拖住,等冶康道友动手便是。”邵文华目露可惜之色,心头又忆起人魔冶康的叮嘱来。 这些正道修士的精元之气,俱要用以哺育神物,是以不可为他等所取用,而若私自采补,导致育化神物所需的精元不足…… 邵文华微微打了个寒噤,人魔的手段,他却是不想再作多见识了。 他二人言谈之际,寰初已是横眉冷目,拂袖一招便凝出一道法印,轰然将面前海雾拍碎! 霎时间,隆隆雷声大作,四面惊潮顿起,一时连整座海域都为之抖动难平。那法印乃是一幅星阵之相,却引动天地间风云忽变,寰初尊者不愧为老牌强者,这通天威势一出,连相隔甚远的妖兵妖将都要震颤不已,更不必说那直面此般威能的邵、丘二人。 海雾本为水虺血肉所化,多年以来使尽各般手段也未能将之摧灭半分,寰初一出手,那海雾却是生生被浑厚法力所震散,邵文华与丘成叶先是眼前一亮,多日所见之昏蒙尽数消减,下刻又见法印落来,使二人腿如注铅,一股极惊怖的惧意从脊柱升起,震得识海都要炸碎开来! 二人知晓,此刻唯携手同心才能御敌,若各自奔逃更会陷入险境之中,便见邵文华把法身一现,丘成叶立时又从袖中摸出一轮宝光湛湛的白玉盘,口中念过几道法诀,自那白玉盘中祭起三道禁制,挡在了二人身前。 法身在内,三道禁制在外,齐聚成一通万无一失的防身手段,将那星阵法印狠狠挡御下来,邵文华才松一口气,寰初尊者却冷冷一哼,抬起大手往法印上重重推去! 章两百二十 婴魂坐定,三道灵关 只听轰隆一声,再伴随着噼啪裂响。 那星阵法相猛然催发出惊人的光华,就这般轰然撞碎了两道禁制,眼下只剩最后一道禁制,便可直面上邵文华凝就的法身! 丘成叶见状,亦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催动真元灌注入白玉盘内,使那仅余的禁制立时神光大作,隐隐化出一层通天屏障,上与阴沉墨云相接,下则通达无垠碧海,两相对比,更显得寰初尊者那道星阵法相渺小了许多。 瞥见法相被挡在屏障之外不得寸进,丘成叶心中倒也很是松下口气来,唇角亦不觉勾起,暗在心中忖道,她这一件宝物名作三山玉镇盘,乃是早些年间与道侣邵文华将一处宗门屠戮后,从那宗门大殿底下取来的镇宗法器,其内以山岳之大势演化为三道禁制,故名为三山玉镇盘。 自得到此宝后,也是多番挽救夫妻二人与危难之中。好歹是镇宗法器,寻常外化期修士要想动手,往往是连第一道禁制都难以攻破,今日被寰初尊者连破两道,却是把她嚇得不轻! “此战过后,定要多向那人魔讨要些灵物,好好将破碎的两道禁制补足了。”她一时心疼于法器受损,这时却听得身侧邵文华震声大喝,再抬眼时,寰初尊者那道星阵法相,竟猛然扩至先前的数百倍大小,其上星辰万千,如同夜幕西垂于海面,而星子游走变幻不止,演化出不同之图纹。 兀地,万千星子在那法相中顿止下来,丘成叶美眸圆瞪,只见星辰排布作一头两角壮利的神牛,自那法相中凶悍奔出,一头便撞在那通天屏障之上,四面八方顿听得熟悉的噼啪裂响,道道裂痕显现而出,惊得丘成叶脸色煞白,连忙将玉手按在白玉盘上,欲要将禁制稳住。 邵文华立下法身在一旁,看道侣陷入如此险境,心头自也升起几分急切,便念过几道口诀,自两袖中抖出诸多黄豆大小的弹丸来。那却不是弹丸这般简单,经真元震碎外头的硬壳后,竟从中飞出许多两翅泛紫,腹部漆黑的小虫来,此些小虫生有利齿,窜飞四处时更有嗡鸣如蚊蝇般的异响,先由一只打头,径直扑上星阵法相后,其余小虫便循着那领头的虫子,一齐扑上去啮咬起来。 亦不知这虫子是什么由来,只见星阵法相被其啃食之后,竟真空余出些许漆黑小洞,其上光华顿时消减不少! 这无疑给丘成叶递上了个喘息的机会,却见她面庞一鼓,从口中吹渡出一缕迷蒙气息,内里金光一闪,显出一把漆金饰玉的华美剪子,原是想从小虫啮咬的孔隙出手,一把将那星阵法相给剪开! “叶儿,我这齿蚀虫尚能撑个四五息,你速速动手,把那法相破了。”邵文华凝神驭虫,只略分出些许神思,催促丘成叶快些行动,他手中炼制的齿蚀虫虽可吞咬世间九成灵物,但却有一不可逆转的弊端。那便是吞咬灵物后,这些异虫会在饱腹的一瞬间石化死去,不可再度催用。 能吞吃外化修士手段的齿蚀虫,饶是邵文华积累多年,手中也未能炼制出多少,今日既然使出,便要将其功用彻底发挥出来才是! 那丘成叶听得此话,亦是沉了面色点头应下,她当下并不敢直接散了禁制,便只有另外分出一道神识去把御法器,此刻见那星辰神牛还在蛮力冲撞,她心头顿时激起一股愤郁之念,遂低喝一声,催起法器往神牛腹部一刺! 且不管这般手段是否破了星阵法相,伫立于海上的寰初尊者,却已是面沉如水。 他乃玉衡派太上长老,多年之前便已修有外化后期修为在身,在这重霄界内,论实力已可谓横行八方,今朝请命本就有压镇邪魔士气的念头,可却没能在一时半刻之下,彻底将眼前二人给斩落下来,如此表现,实有辱他旧时威名之嫌。 “便拿你二人,一扬我玉衡派的威名!” 邵文华与丘成叶尚不知寰初尊者心头生了不豫,但周遭黑云沉沉,一股劲风横扫而来的景象,却是令二人浑身发紧,顿就变了脸色。 两人这许多年来也算心意相通,只看对方眼神,就知用意如何。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皆运转功法将法身现出,一赤一碧两座道台飞旋于顶,其上各有一虚幻人影端坐,额顶浮了一枚萦绕着净白清气的丹玉。这般异象显现后,夫妻二人的气势霎时也强劲起来,两人中单看任何一位,气势比同阶修士都要显得薄弱,但一经携手同心后,两座道台似被一道天机因果牵连一起,从中透出强横,实非寻常外化修士能比! 而寰初尊者只冷眼一瞧,唇边便溢出一声讽笑:“本尊还当是什么新鲜手段,区区雕虫小技,也想来阻?” 他大袖一挥,立时也将道台放出,只他顶上的一座玄黑道台,又要与邵、丘二人有所不同,当中除了有一人影端坐外,其额顶上浮现的丹玉,却是不止一枚,只见左右各得一黄一白两枚丹玉,旁处还有一枚黑色丹玉显露雏形,正处在由虚转实过程之中,还未有另两枚丹玉那般饱蕴神光。 道台之上虽只这一处区别,却是叫邵、丘二人眼前一黑,心中绝望陡生。 真婴离体修成分身,方可成就外化境界,不过那也只是初期,待婴魂坐定,内脉通达后,才可开始修炼精、气、神三道灵关,每打通一道灵关,便会在婴魂额顶上,显现出相应的一枚丹玉。 婴魂坐定后,打通任意一道灵关,即意味着步入外化中期,通两道灵关为后期,若三关皆过,便是达到了圆满之境,可期望成就通神。 邵、丘二人各得一枚白色丹玉,意为两人都已打通了气道灵关,黄为精,白为气,玄黑主识神,伫立在两人眼前的寰初尊者,却是精、气二道全通,连神道灵关都快走通一半了! 章两百二一 敕令与玉笏 眼下再不识得寰初尊者身份,两人也该知晓,面前这人实力绝群,他等的胜算几近于零! 到此般境界,未打通灵关者,面对上灵关已通的修士,便可说是土鸡瓦狗一半,更莫说寰初尊者道行精深,精气神三道已通两道,他这道台一出,婴魂额顶上的两枚丹玉便扭转起来,先前那星阵法相顿时散去,又接连在天际化出各般星象,星云昏蒙间,一只滔天大手从中探出,直直向着海上拍来! 邱少华脸色大变,怎奈通身被定锁原处,四肢头颅皆不能动弹半分,他眼瞳震颤,却将自己与道侣的两座道台并在一处,只见两道婴魂分身而起,便要将两枚气道丹玉合于一处,以抵抗拍击而来的法相大手。 此乃他二人多年所得的保命手段,这两枚丹玉一合,与一般外化后期修士,倒也能硬抗一番,再寻机会遁逃离去。只是今日他等所面对的寰初尊者,已然在第三道灵关上行出不少,这通天彻地般的威能袭降下来,又哪是区区两枚气道丹玉能借以抵挡得了的。 便看天海相接,在这法相大手之下,似乎要倾倒颠转过来,那一赤一碧两座道台只勉强撑了两个呼吸,就砰然破碎开来,见此情形,跃起的两道婴魂就要赶忙遁入法身之内,而寰初尊者亦是毫无留手之意,把这两人连魂带肉身齐齐一拿,就生生在手中捏碎了! 于蛮荒古地内叱咤逍遥数百年的夫妻二人,便就这般魂断鸠瑚海上。 只是寰初心中也知晓,要彻底杀死外化尊者并不简单,眼下邵文华与丘成叶也只是丧了分身,其本尊还遥在虚空之内,暂时绝不了性命。不过其道台与婴魂都已湮灭,这对外化修士而言亦堪称重创,此二人独得本尊一具空壳,在虚空中行走也是危机四伏,说不得在正道修士寻到之前,就遭存有歹心之人截杀了也不定。 念此,他终是眉头一松,将此番请命尽善尽美地达成下来,待要回返与施相元等人相见时,不远处的海雾之中,却又陆续现出多道身影来。 “寰初道友小心,那人魔来了。”耳边骤然响起这叮嘱之言,他回望海上,才见施相元并姜牧等人已然赶往过来,此行整整二十位外化尊者,登时与那损了两名邪尊的邪魔一方对上,竟是平分秋色,难见高低! 施相元自然存有悍力压镇,将这现身海上的邪尊尽数斩杀之意,但当初见那为首的人魔后,竟不由呼吸一紧,眉目凝重起来。 不知那人魔是刻意为之,还是向来如此,现下显露身形,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看他头戴金龙含珠冠,着一身飞鱼白浪大氅,腰环紫金玉带,足踏凤头翘首玄履,而锦衣华服下,肌肤却现灰白之色,唯一双细长之眼内,已有浓黑瞳仁逐渐分明。 这般打扮,倒真与其余人魔有极大之不同。 但施相元心觉古怪的,显然又不止在这衣冠礼戴之上。这人魔较同族而言,身上的诸多特征已然开始与人族靠拢,此时与邪魔道修士并立,不看那灰白肌肤,倒真难辨出其人魔身份来。这倒不算如何,施相元定睛瞧去,只见那人魔双手端起,右手中持握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笏,其上玄纹皆为旧篆,一股陈朴的玄妙气息回环萦绕,实叫他忍不住心中打鼓。 “尔等既已不请自来,本君便当这一回东道主,叫尔等彻底留在此处了。”人魔冶康语气淡淡,一双细长眼睛内,满是秋风肃杀之冷意。 伴他话语落下,天地四方忽垂下一张织天罗网来,个中气息只让人知晓这绝非道门手段,一时也难以将之察觉。 但施相元并非毫无准备之人,他冷冷往那罗网上一望,便自袖中抛起一物,此乃一方小令,其上杀意浓重如煞,只消看上一眼,都叫人心尖颤动,血冷如冰! “镇岐渊敕令在此,邪魔祟物,还不速速退让!” 每一届分宗掌门手中,皆持握着一方镇岐渊敕令,以此为凭,可证掌门身份,亦可向主宗请得一支镇岐军来,而今施相元将此祭出,却是要借敕令上的气息一用。 宗门律例,镇岐渊敕令固由执掌之人所颁,唯在执掌者更迭交替之际,才会行废旧赐新之举。如今这一代的镇岐军,正是真阳上清洞天主人,洞虚期大能亥清所执掌,施相元手中的敕令自也出自其手,其内封镇着真阳大道的气息,对付这邪魔祟物,堪称是无往而不利! 那织天罗网好大的气势与威能,却被牢牢挡在一方巴掌大的敕令之外,人魔冶康双眼微眯,竟是将手中玉笏抛起,与那小令击撞一处,霎时间,两物皆是齐齐一震,有两股气息就此缠斗起来,在古朴玄妙之上,那玉笏就分毫不输,甚至尤有甚之! 施相元猛然望向人魔,只见对方胜券在握般冷冷一笑,在其身后,界外的无穷虚空之内,仿佛有一道目光缓缓地扫视过来。 而在那漠然审视的目光下,万象诸如死物一般…… …… 谢净与沧合剑尊辞别后,便纵身从四京海域潜下。 虽有漓风妖尊引路,但更深的海域之下,却是连妖尊也从未亲身步入其中过。细说起来,漓风妖尊亦不算什么血脉浓厚的大妖,离那深埋海底的水虺骸骨越近,这妖尊便越发感觉血流滚动,一股扼喉之感逼了上来,谢净虽挥手令其离去,选择孤身一人进入骸骨之内。 愈迫近埋骨之地,她的脸色却愈是凝重。 这一路上见得不少残落的尸身,尽皆是出海而去的宗门弟子,十六邪尊掀起的巨浪绝非常人可挡,这当中不少弟子被浪头一拍,肉身便先行宣告碎裂,以至于零落在海下,无人为其收殓。 她亦只能拾下零星信物,简作保存罢了。 等更深入海下,那水虺骸骨的余威已然强烈起来,谢净眉心一动,却是在周遭感知到了些许剑意残留的气息。 是赵莼留下的标记! 章两百二二 因何而死 此行出海的归合修士中,怀有剑意者不过赵莼一人。 是以初初感知到海下这一处不同,谢净便凝起心神,循着那剑意所指的方向渡去。 海底昏沉阴暗,四处皆弥漫着刺骨幽寒,又得水虺余威犹在,致方圆万里几无精怪栖身。她目力过人,瞧得远处七八座拱形山岳连绵起伏,知晓那正是骸骨所堆,当下心头意动,想着赵莼或已潜入其中,如今便正好进去寻她。 谢净行事自在张扬,劈天斩地一道剑气过去,海下便掀起涛浪暗流。 石城中,无数鲛人只觉天旋地转,四面八方俱在震颤不止,不少道行浅薄的鲛人就此昏厥不省人事,仍存有意识的族中强者,亦觉血液沸流,心口闷堵。这鲛人族内虽有真婴期长老不少,但成就外化统率部族的,不过只族长一位,眼下突遇如此险情,自当由她出面,看外头发生了何事。 鲛人族长双目含惊,虽未见得谢净身影,但心头已经是鼓动难安。她思来想去,觉得能与此有关者,无非便是先前闯入此地的那名人族修士。且赵莼又与她讲,若自己在这无垠海下出了岔子,其师门中人必不会就此罢休,恐要把这海域倾覆才肯收手。 如今话才讲完,外头便有如此异动发生,怎可叫她不为之心生忧虑呢? 此番剑气先至,不过小半个呼吸,剑气的主人便已渡海而来,骤然在水虺骸骨下见得这一座苍茫古朴的石城,谢净亦不由扬起双眉,目中掠过一丝讶然,她神识从城中拂过,又见行走者人身鱼尾,通身覆鳞,乃是妖物之体,心中便已有了算计。 大千世界内无奇不有,世家子弟大宗修士中,喜好奢靡享受者更多不胜数,鲛人织纱一寸千金,泣泪为珠可价万贯。她曾承宗门之命赴宴于海国王侯,宴上以鲛纱履地,鲛珠满盘,而怀宝在身的鲛人一族却不得入席,只堪在海国之内得一栖身之所,日日织纱泣泪为生。 谢净素不喜靡费,一身见识却毫不浅薄,是以她一眼便瞧出这些人身鱼尾的精怪,就是海国内的鲛人一族。 只是重霄界久未有鲛人踪迹,向上更要追溯至万载以前,她知晓鲛人与人族一战,终是以兵败而亡收场,剩余数百族人皆不知去向,重霄界便早有传闻,言那鲛人一族业已亡灭,成为长河尘埃。 今日再见此族身影,她自然有些惊讶。但谢净眉头拧起,忽又觉察到,赵莼所留剑意,便是到了此处就宣告终止,如无意外,她应当就在这鲛人石城之中! 待瞧见那鲛人族长目中震怖,谢净心中的想法既又坚定了数分,若不是先头已有人族修士入内,对方见她何至于又惊又怕,且鲛人一族藏身于此,对外界来人自是谨慎万分,说不得就会为了掩盖秘密,而行杀人灭口之举。这鲛人族长已有外化尊者实力,赵莼便有剑意在身,隔此境界差距实也敌不过她。 若这鲛人当真下了杀手…… 谢净眼中厉光乍现,心道,那这海下的鲛人也该如传言那般,亡灭于此了。 鲛人族长见这人族修士杀意迸发,当下便暗道一声不好,她急急渡上前去,只身立在谢净面前,开口问道:“这位道长,可是来寻人的?” 也不等面前这人应答,便又接着言道:“那人去了骨牢之地,道长若要见她,我自当为你引路,只盼道长你莫要伤我族中老幼。” 她言辞恳切,期期艾艾间又不由回望身后那一干族人,眼中关切照抚之意不似作假。谢净见此,心头已是信了三四分,又暗暗衡量了双方实力,发觉这鲛人族长绝非自身之敌,饶是怀有异心,自己也可见招拆招,使出化解之法来,便才卸了杀意下去,拂袖道:“既如此,便引路罢!” 见她行事作派潇洒肆意,举止间毫无对族长的恭敬之态,鲛人海妖们面色几变,心头当有不忿之念,但他们又确实不曾见过谢净这般人物,似一个眼神横来都能将他们镇杀在此,翻手便可倾覆这座石城,亡灭一族之妖。 那外界人族,竟都是如此可怖不成? 谢净把此些鲛人的畏怯纳入眼底,顿有些嗤之以鼻,世人皆都慕强鄙弱,鲛人曾受灭族之祸,便更该奋起图强,以复归先时荣光,可今朝看来,这些鲛人只怕都存了偏安一隅的念头在身,此与她道心所向南辕北辙,自叫谢净心生蔑然。 而等鲛人族长将她带往那骨牢之地,在其中瞧见赵莼负手而立的身影后,这轻蔑之心便已缓缓散尽。 所谓骨牢,亦不过是骸骨林立,错乱堆砌而出的幽黑地界,因着已经深入水虺埋骨之处的缘故,这里余威尤甚,几乎已经到了阻绝灵机,万物寂灭的程度,谢净不觉环视周遭,于骨牢内见得几具灰白骨架,余威阻绝了灵机,亦使得此些尸身的衣物无从被外界侵蚀,能瞧出乃是外界人族修士,甚至还有宗门弟子混在其中。 她冷冷向鲛人族长一瞥,对方此回却不见怯退,只目光流转,垂眸地言道:“举族存亡皆在他等一念之间,亦不过是求生之道罢了……此处威压强盛,我辈妖族难入其中,道长且自行入内吧。” 说罢,便驻足在此,不肯再向前一步了。 谢净亦不再看她,循着赵莼身影便只身迎着余威上去。 而此刻的赵莼,正对着一处骸骨遗迹微微凝眉。 谁也道不清那上古巨兽水虺是何时陨落在此,又是因何陨落在此,从四京海域一路寻到头骨,众人皆不见任何伤处,遂猜测致命伤口许在腹部之下。后在汲取骨中法力精华时,又唯在那腹部骸骨上有了断阻,这般猜测便更加落实下来。 赵莼所站之处,骸骨俱显风蚀之相,且颜色亦见灰白暗沉,与旁处的幽黑深邃不尽相同。 这是骨中法力精华都被抽干了才会有的迹象…… 她伸出手去,掌心所对的骸骨上,有一个肉眼难辨的小小凹陷,而这精华尽去的骸骨脆弱无比,几在她伸手拂动水波的那一刻,骸骨便破碎成齑粉,在这水中扬散开来。 那处凹陷几乎不成形状,却叫赵莼目如针缩。 天地炉…… 章两百二三 禁忌 她一直都十分好奇,天地炉究竟是从何而来。 横云、河堰、重霄,三千世界内似乎处处皆有此物的踪迹。 但可以认定的是,天地炉炼化天地,此本身就是与世界本源相悖而行的事情,既如此,此物便不可能存在于三千世界构建之初,而若是后来降临至重霄界内,那会否就是跟随这水虺而来? 待这水虺进入重霄,寄托在其体内的天地炉,则开始日复一日吞噬它通身精华,直至水虺暴亡,埋骨海下后,此炉便可从中脱身,不为旁人所知地进入此方世界。 但若真是这般猜测,那置放天地炉的势力,其心思就很待考究了。 他等知晓此炉不可正大光明现于世间,故才用阴私手段将其送入各方世界,而天地炉自有功用可毁去一方生灵,此于三千世界内的修士而言,乃是必得倾力阻止的事情,如此……会是界外生灵插手入内? 赵莼心思微沉,复又想起魔劫大起当日,她在至高天穹之外,所瞧见的巨大阴影。 其与这天地炉一样,都充斥着令人不安又浮躁的异感。 似是察觉出她情绪与平日不大相同,谢净当即便快步上前,轻声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之处?” 天地炉一事并无多少人知晓,当初施相元将此事上禀于主宗,还是秦仙人亲自宣见了他,赵莼深知此事为门中隐秘,便不曾将此宣出,只指向眼前的灰白骸骨道:“此方地界的法力精华,皆已被汲取一空,想来就是那水虺陨落的真因。” “如此,倒也与两位掌门所想的一致。”谢净目光一扫,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疑有它。 许是因天地炉之事闷堵在心,如今虽与谢净相见,赵莼心中却也不曾生出雀跃之感来,她为巨浪拍击入海后,一路上又以剑意留下了诸多标记,正道盟军若要入海来寻,凭着这些标记也能快上几分。只是谢净来得如此之快,倒在她意料之外了。 想来,也应该是另有要事。 “你倒聪明,”谢净赞许地看她一眼,才以手抚上腰侧的长剑,道,“今有十六邪尊现身海上,先前掀起的巨浪便是他等所为,白忆等弟子也受俘于邪魔之手,好在施掌门业已决定领率外化修士前去解救,相信不日便能有结果。” 说到裴白忆时,她语气亦是含了担忧,到底是亲自指点过的剑道天才,如今知晓对方身陷险境,说不急切也是假的。 掌门亲自出手? 赵莼心思微动,倒不是与谢净想在了一处。她知晓正道盟军久久不曾大胜一事,于军中士气到底有碍,但施相元并非是会为了眼前之事而冲动冒进的人,若无万全之策,他定不会带着外化尊者前去以身涉险。魔劫当头,尊者级别的战力正是少一个就弱一分的时候,但若邪魔一方布下险阵,专为对付外化尊者而来,这场失利便很可能给予正道盟军崩山一般的败亡。 掌门,应当还留有后手…… 正思索着,谢净又言道:“此番我来寻你,却是青栀神女的意思,她已有法门,可破除囚困古榕的金牢,不过这当中须得由你出马,换了旁人便不成了。” 她以为与赵莼说了,对方便自然可明会青栀的意思,但瞧见赵莼微微疑惑的神情,与含着询问之意的目光,谢净却是一愣。 她……并不知道? “我要如何做?”赵莼凝了凝神,当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与青栀神女间,存有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故也无须向谢净问个明白,只要对方干净利落地告诉她怎么做便是。 “明悟剑心,”谢净微微顿首,“至少也得有剑心雏形!” 闻言,赵莼眉间已是蹙起,这些年间她虽与裴白忆时常论道切磋,剑道境界也颇见进境,但与那明悟剑心的境界倒还有一段路要走,如今短时内要她速成此境,倒是叫人有些无措了。 “你不必忧心,我既来寻你,便是已经找到了法门,”谢净从容开口道,“当年我追求剑心境时……” 她为赵莼细细道来了诸多剑道感悟,又将青栀神女所予的办法一并提及,后补充道:“好在神女已授你镜像元神之法,不然在归合期凝下剑心雏形便就为一桩空谈了,我与你师兄斩天一般,都是困在了这元神一处上,也是颇为遗憾。” 说罢,她亦摇头一叹,并未觉察出赵莼目光微顿,迅速敛下了眉睫来。 斩天……不曾在归合期凝下剑心雏形? 恐非如此! 于大千世界中的修士而言,斩天尊者便好似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一般,在他身上寻不见什么前尘往事,也未有听闻过他成名之前的事迹。当年芝女带着濒死的顾九逃亡上界,是昭衍掌门封仙人首肯,才得亥清开启山河图取了参童来救,故而知晓斩天身份的,就当只有掌门与亥清,后来又得添上赵莼。 至于温仙人与秦仙人是否知晓,那便不是赵莼能清楚的了。 至少,同为掌门一脉的珲英大尊,就并不清楚此中真相。 只是赵莼在玄虹塔内观悟顾九所留剑石时,就已有所察觉,彼时才得归合修为的顾九,便已明悟剑心在身,且并不只有一窍! 后在大千世界复还生机,一身剑道境界却不会因此跌落,谢净口中的不曾凝下剑心雏形,又是因何而来? 是顾九上界后陡然生变,还是师尊有意不曾告知? 赵莼心思一转,忽而摸索到了真相一角。 镜像元神之法不过是个幌子,青栀神女敢认定她能凝下剑心雏形的原因,实为赵莼自己修成了一双元神在身,而那神通法门就是为了掩盖此事。大千世界内早有传闻,言那双元神者乃恶兆之人,镇虚神教便对此虎视眈眈。 而别人不知顾九为何能在归合期明悟剑心,难道她赵莼还不知吗? 是有曦容宝芝这一至宝在身,予了他第二元神的大造化,才可在归合期摸到剑心境的门槛。 但这,却是绝不可为外人知晓的禁忌! 章两百二四 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九可不像赵莼,有镜像元神之法借以遮掩,且他还不可将芝女的存在暴露出来,是以双元神于他而言,亦是催命之刀。 师兄身亡于魔渊,那地又偏偏是镇虚神教戍守的地方。 赵莼觉得,这其中好像有千丝万缕般的联系,齐齐指向不可言明之处。 那师尊呢,在闭锁山门的许多岁月中,她有没有怀疑过爱徒的死因……或许有过,但也最终无可奈何了。 像亥清那么骄傲恣意的人,在斩天死后也曾一人孤行向魔渊,将滔天怒火洒向镇虚,最后却是避世不出,独自愤郁千年之久。 若灾厄之人当真为灭世而生,斩天之死是遂了镇虚的意念,又何尝不是合了大义所指。 普天之下,能逼迫亥清退让的再无它物…… 宗门! 一切蛛丝马迹皆开始在赵莼心头汇合起来,她拜师当日,镇虚来使要观测元神时亥清的隐怒与不平,与大张旗鼓告诫世人,必将以血还血偿还加害爱徒之人的诺言。赵莼忽地心中一沉,内里却是一片温柔暖意。 或许师尊早已觉察出她在元神上存在异处,但她还是愿意袒护自己。哪怕,要与大义相悖而行。 以镜像元神作幌子,当真能打消镇虚神教的疑心?赵莼暗自冷笑,以此方势力哪怕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做法,想是早就把她视若眼中钉了,如今不过是在斩天一事上做得太过,一时并不敢再次动手罢了。 大道魁首上下镇压三代修士,为一世气运之凝聚,以大义逼迫昭衍放弃一位大道魁首,此事只可一而不可二。 她要夺下这大道魁首来,才能叫宗门愿意去衡量此中的得失。万不可,万不可再叫师尊去尝那痛失爱徒,孤寂一人的苦楚了…… “还请前辈为我护法,我自当不负所托,早日明悟剑心!”赵莼眼神厉然,猛地将护体剑罡尽数散去,使水虺余威镇于周身,犹如一双巨手将她按入骨牢之内。 谢净点头应是,又拂袖退了数十丈远,为赵莼留下一空旷寂静的悟道之地来,她沉声道:“水虺余威不容轻视,这过程中你若觉得有半点异样,便不必固执强求。无论如何,切记要以自身为重!” 待告诫完,她便盘膝坐定,使剑意将此方海域笼罩下来,不叫任何东西惊扰了此处。 赵莼呼吸渐平稳下来,亦是很快就入定其中。万籁俱寂之下,在她头顶处竟是浮现出两柄小剑,一柄银白含着惊天锐意,一柄赤红携了杀意无穷,而若谢净在此时睁开双眼,必会为此瞠目结舌,震惊于赵莼的胆大。 她竟是想以两股剑意同时与水虺余威相撞,使剑心雏形迅速凝就在识海当中! 只可惜谢净先前未曾觉察出,赵莼应答时,所言的并不是早日凝下剑心雏形,而是如昔日的顾九那般,彻底明悟剑心! 而如今的谢净要在水虺余威下凝神护法,却也没有精力分心出来观察赵莼的一举一动了。 “庚金剑意是太乙金仙祖师的剑道,斩魔剑意存于杀戮剑道之中,亦不是我赵莼的剑道……”她入定后的面容沉静无波,心中的想法却可谓惊世骇俗,“世间剑修皆行于前人之路,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路,我要辟出一条,自己的剑道来!” 不会再有比此时更合适的契机了。 即便有两种剑意在身,所明悟的剑心却只会有一颗,这是前所未有的融合之机,是赵莼一直在寻求的机会。 庚金剑道的锋锐乃她道之所向,故而须得保留,杀戮剑道中的意与她大道相合,是以应当融入。赵莼从前便剖析清楚,庚金剑道是修剑的极致,杀戮剑道是修心的极致,以她先前所想,本是要以斩魔剑意炼心,明悟剑心后再反推庚金剑道,如今看来,剑心只得一颗,但若先使一种剑道步入此境,另外一种剑道都只能弃用,除非独辟蹊径,使两种剑道融合一处,才能鱼和熊掌兼得。 “从前虽有独辟剑道的想法,却苦于没有契机,今日这上古巨兽水虺的余威,倒是给了我一场造化。”没有护体剑罡在外,直面巨兽余威已使得赵莼面色煞白,好似肉身要被这神威彻底挤压破碎一般。但忍下这一痛楚后,她发现两柄识剑在此般神威的压制下,已渐渐显出密不可分之相,心中便顿时快慰几分。 青栀神女的办法,是要赵莼内以双元神护住识剑,再缓缓用外界神威将其打磨,直至剑心雏形凝下,就可功成圆满。但她并非剑道中人,更不知以寻常之法凝就剑心,无法容纳下两种剑意,是以在此上有所疏忽,不曾考虑周全。 不过这也全然不能怪她,天下间何人能像赵莼一般,同时感悟两种剑意在身?既无前人之例可循,后续道路要她自行摸索那也是合理的。 只是谁也不敢想,她所做决定不是简单的取舍之道,而是采两家之所长,惠及自身罢了。 “庚金剑道乃世间最坚最利,便该为形!”赵莼意念一动,将银白识剑揽入神识之下,“杀戮剑道最重心性,则应为内在之意!” 她识海内两枚元神齐齐一震,一股强横无比的神识就此贯出,与外界那水虺余威相合,竟将头顶的赤红识剑轰然震碎! 识剑破碎,于剑修而言堪称重创,赵莼识海顿有撕裂之感,几乎就要就此昏厥过去,好在有那一双元神猛然显威,硬生生将识海护了下来,她狠然将舌尖一咬,逼得自己意识清醒,再向外分去一道神识,把震碎后的识剑碎片并入银白识剑之内。 这显然要比震碎识剑更难! 两者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剑道,要想融合,光凭赵莼当前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怕是斩天在世,看了赵莼也得道一句狠人,只见她彻底放开识海,把那识剑也好、碎片也好,乃至于水虺余威都一并纳了进来,由两枚元神镇压,再将唯一的银白识剑也彻底轰碎,自此开始重新铸起一柄通体玄黑的小剑来。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章两百二五 太上神杀归吾道 以庚金剑道为形,融杀戮剑道为意,各取修剑、修心之极,方才为赵莼的剑道。 一往无前的求极之道! 天地炉身后的界外势力,灾厄之人的灭世预言,斩天的死,亥清的恨,此与水虺余威一并,齐齐汇成触动压制赵莼的外力与内因,只是她善于凭风借力,又从不为将来之事所动摇忧惧,这份可摧人心神的压力,终是成为一分助力,促她将两种剑道相合,独辟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海中不见日月,待识海内一切平息下来后,她方知已是十五日过去了。 如今两枚元神之下,立有一柄玄黑识剑,其意坚锐,其势无穷,虽是仍旧能从中看出庚金、杀戮两类剑道的雏形,但剑道核心已然完全不同于前二者。 赵莼以神识相触于它,却见识海内两枚符诏齐齐亮起,左为“太上羲和”,右则为“剑君”二字,便在这时,她忽地福至心灵,使识剑猛然一跳,“太上神杀”这四字便显于那识剑之顶,须臾后字形消散,却在那剑君符诏的背后留了下来。 “这便是我的剑道,太上神杀!” 古有太乙金仙使剑道独辟于器修之外,为一道之源,故才得太乙尊号,她赵莼采庚金剑道之长,又融入杀戮剑道进入其中,在极致之上甚至已经走得更远,这太上二字,倒也不是当不起! 有此剑道之名立下,赵莼心头亦是腾起豪气万千。 天下剑道大大小小,数之不尽,唯我独尊太上,御极四方。 此才为剑君,乃剑道之君主,旁人莫能及也! 她凝神入定,又将心中雀跃按了下来,此刻再将识剑祭出识海,便是为了凝聚剑心雏形了。若说剑意乃剑道之势,剑心既是剑道之真。此前有剑道五境,剑光、剑芒、剑气、剑罡与剑意,做到了五境圆满,亦不过是剑道修行进入到了小成阶段,至明悟剑心,方才开始步入悟道求真的进阶之路。 有剑心镇压识海,方使剑修不受妄念祟识的侵扰,自此也能瞧出剑心一境同元神的关联颇为紧密。 上古剑修以秘法神通裂神而分,才可在归合修为突破剑心境界,如今秘法早已失传,故在三千世界中,已然不存那归合期就明悟剑心的修士。而究其根本,还是在元神一道的修行上有所不足,方才致使剑心雏形不能凝就,进而无法追求此道。 赵莼亦发现,天下精气神三道,妖族精怪在精元外道上得天独厚,人族则于养气归元一道上进境非凡,唯有这神念一道,饶是有魂修行走在世,却终究比不得前两道来得兴盛。天下诸事往往需要一个平衡,正是这一处不平衡,叫她忽然起了疑念,觉得甚是古怪。 只是这疑虑与凝就剑心一事不能作比,赵莼知晓轻重缓急,遂将精力尽数放于识剑之上,不再去考虑其余杂事。 这一看,便瞧出神杀剑道尚还存在弊漏。 她心中微微一转,当即就有了答案。成就此剑道的庚金剑意已然达到了极点,为本源阶剑道,而斩魔剑意虽属于杀戮剑意的下列,本身却没有达到本源阶的层次,两者本就东风压西风,一直未成均势,现下齐齐融入神杀剑道内,便如她前世所了解的“木桶效应”那般,在一处有了短板,桶内的水便上不去了。 是以神杀剑道现在还不够完整,尚有许多可待打磨进境的余地,这都是赵莼往后修行,才可徐徐补足的地方。 “好在有庚金剑意为载,已然使神杀剑道步入了本源阶中,而此剑道又为我自身所辟,现下虽仍有短板,可凝下剑心到底不难。”待厘清这些,赵莼心中也是宽慰了些许,当下凝就剑心才是要事,虽不知青栀神女要以什么法子破除金笼,但若她能成功救出树神,这场魔劫便可迎来转机。 正如她所想那般,连识剑都已破而后立,更有一双元神压镇识海,那剑心雏形于她而言,自就不成什么难事。 便以水虺余威打磨识剑,徐徐又过去半月有余,那识剑之上终是浮出一股璀璨光华,形如一颗澄明琥珀,镶在剑柄之上,这就是那剑心雏形了!待定睛瞧去,又见剑心上有九处灰暗之窍,使这澄明璨灿的珀石如同蒙尘一般,并不尽美。 “剑心九窍,我尚且一窍不通,合该加把力气了!”既有剑心雏形凝下,往后的剑道修行便算有了指向,现下水虺余威犹在,便正好借此般外力,一鼓作气打通第一窍,彻底进入剑心境中。 有了这心思,赵莼也便再次浸入心神。 而海下两人一个静心突破,一个凝神护法,倒都对那海上之事并无所知。 自那人魔冶康祭出手中玉笏,与施相元的镇岐渊敕令相抗衡后,竟已在鸠瑚海域上僵持了足足一月之久。 如今施相元也算是想明白了,重霄此回的魔劫,只怕是有那界外之人插手其中,才使人魔出世,有了这诸多不属于仙家道门的诡奇秘法,而那界外之人敢这般大张旗鼓地对三千世界动手,其自身实力也一定强横无比,至少绝不惧怕与仙人相争,才有胆量在重霄界外虎视眈眈。 不过,也幸亏那人不属于三千世界之中,才会使天道对其抗拒万分,以至于压制了那人的诸多手段,使他手中的镇岐渊敕令能够与人魔玉笏相抗衡。 “还请诸位助我!”施相元震声一喝,与一众尊者齐力而出,将敕令内的真阳气息又逼出了数分。 那人魔见正道一方发了狠劲,顿将双眼眯起,竟是气从下腹浮起,从口中吐出一颗青碧椭圆的奇物来,使玉笏借力其中,欲要再度压下喷薄而出的真阳气息来。 而那奇物,自就是众人早已见过的噬元珠! 姜牧神思一转,见施相元已是倾力而出,不留半分余地之态,心下也是疑惑他为何敢于为此,眼前正是交战之时,若不省些气力来与邪尊斗法,便恐怕会失了先机…… 俄而,他抬眼望了那显出金红神光的敕令一眼,忽地低头轻笑。 原是早有准备,怪不得了。 章两百二六 后手 这镇岐渊敕令中的真阳气息,本对邪魔祟物有所奇效,但自那人魔将噬元珠祭出后,反却将真阳气息的镇压之力挡回部分,施相元眼神一转,暗自念道,人魔自魔穴而诞,故沾染一身祟气,为真阳大道所不容,而噬元珠倒并非邪物,长此以往被人魔纳于体内,许就是眼前这人魔身上祟气大大少于其余魔物的原因! 他一面凝神思索,一面又调转真元施于敕令之上,渐觉敕令现过赤光一闪,方叫施相元心中安定不少,遂抬起头来,将自身道台一现,只见婴魂之上浮起黄白黑三枚丹玉,却是精气神三道灵关尽数打通,达到了外化期大圆满的境界! 众修士见他祭出道台婴魂,当下亦是惊讶连连,催起真元来襄助施相元一臂之力。而那镇岐渊敕令受得此般催动,顿时光华大现,一鼓作气把那玉笏镇压下去,叫人魔目光一抖,神情霎时端凝起来。 他不紧不慢往周遭一看,随行而来的邪尊皆避其视线,渐有畏缩之态显出,可见在施相元这一外化大圆满修士的震慑下,已然起了怯退之念。人魔鼻尖一耸,继又从唇中吐出半声轻笑,那噬元珠在他身前忽地一抖,只闻得一声惊呼怪叫,却是个邪尊被人魔一手擒起,遭那噬元珠贯入丹田,半刻不到便身躯干瘪,被吸尽了生机去! 这景象不仅将邪尊们吓得魂飞魄散,更叫正道一方面容大变,心中尤为紧张起来。 先前在万龙关中,仰凌尊者便是被噬元珠所害,如今在人魔手中的这一枚,实要比仰凌面对的更为强大,吸尽一外化修士的分身,不过只用得半刻时辰罢了,这手段如若用来对付他等,却不晓得谁能有把握抵挡得住! 便全看施相元所用那枚敕令,能否招架一二了。 人魔为与真阳气息相抗,一连又杀得三四位外化修士,直将剩下的邪尊逼得双目猩红,却又不知往何处逃去。早在先前,这人魔冶康就已在海域中布下天罗地网来,那时他等只想着要对付正道修士,倒不曾想过,这手段竟也可用来困缚自身。 “冶康!我道修士与你邪魔乃是同盟,曾立誓于此方天地,言定永不拔刀相向,你怎敢违誓而行,就不怕降下天罚来吗!”见脱身不成,便有邪尊怒从心头起,放声诘问道。 而冶康只淡然将噬元珠收起,感受澎湃生机尽数化为勃发强盛的力量,满意一笑后,又将之注入那玉笏之内,继才垂眸扫去,满不在乎道:“尔等劣种,怎可与我辈立誓为盟,真是笑话!” 他眼中流露出的厌恶当真做不得假,可见无论正邪,只若是人族,都入不得他眼去。 若非是为了在蛮荒中布下大阵,以禁锁古榕大妖,此些邪宗修士,当也会被魔军一并荡除! 至于其口中的天罚,冶康心中暗笑,天道亦不过为上古道门仙人所立,哪能凌驾于帝君神威之上,何来叫他畏惧之处! 那余下的邪尊闻听此言,却是个个又惊又怒,到如今,他们哪里还看不出,如此狼子野心之辈,绝非是那可以携手共进退的盟友,只是现下才想明白这些,已然是悔之晚矣了。 一连吸纳了足足五位邪尊的生机,那玉笏对抗起镇岐渊敕令,倒也没有那般艰难了。冶康心头微松,暗自又将施相元等人略作打量,邪尊那一身道行,到底得来不正,含有诸多死恶之气一时难以根除,唯这些正道修士素来修行仙家道法,养就了通身的生元清气,如若能将之吸纳一番,便不仅能使玉笏更为强盛,还能进而增补自身。 有噬元珠在体内,冶康身上的邪魔气息已然消退不少,等到他能完全与此物相融,便可彻底脱离邪魔之身,而噬元珠越强,这一日到来得便会越早,故而瞥见施相元面色发白,隐隐有颓态现出时,冶康心中竟也是按捺不住地一喜。 他自瞧得出此人乃正道一方的领率之人,通身修为更是不简单,在此界之中恐已达到了巅峰,如若能趁此机会将其除去,不仅于他自身来说益处极大,更可重重打击人族,使之志气消弭,再不敢起兵反抗! 只是他到底谨慎,又恐施相元乃装模作样,只为引自身入瓮,便迟迟不动,待瞧见对方连道台都不大能维持之后,才将噬元珠祭出,往施相元处狠狠一撞! 便在这时,忽见镇岐渊敕令自空中垂落下来,正与噬元珠相击,其内真阳气息将那奇物一裹,便遭施相元抓入手中。 冶康见状竟也不急,只于心中暗道,你那敕令只能降得一物,我自以帝君所赐的玉笏对付尔等,照样能取了尔等的性命! 想罢,便御起玉笏把罗网降下,欲要把诸多正道尊者一并擒住,就在这时,却闻天穹之上响动不停,骤有破碎之声寸寸而来,那织天罗网忽地放出耀目光辉,叫冶康心中生疑,还以为是罗网显威。但他极快便意识到,这光辉来得并不正常,那道道灵光似是自外界而来,逐渐透过罗网叫网中之人瞧见,而此也意味着,有修士在攻击这织天罗网! 援军自不可能来自邪魔一方,他怒视向施相元等人,倒是立时把玉笏擒入手中,才眉头紧蹙地望向天边。 先是一道金光从罗网的碎痕中倾泻下来,继而是两道、三道、七八道乃至于成百上千道。 仿若是天光垂泻,翻倒夜幕使朝阳初升,众人在罗网之外望见诸多身影,他等衣袍猎猎,气势惊人。 这万千天光齐汇成撕天裂地的大势,摧枯拉朽般把这织天罗网搅得粉碎,冶康仰头望去,见那来人尽皆身着黑袍,肩胸两处各有龙纹盘绕,而龙睛怒睁,似要随时飞扬而出,遨游云海之中一般。 正中为首者身形傲立,面容冷肃,视人魔邪尊如看死物。 “镇岐军赤卫在此,来犯者,杀!” “杀!” “杀!” 这洪钟般的大喝震起海浪,使风云动荡,诸邪色变! 章两百二七 剑从海下出! 昭衍以镇岐渊征伐四方,所立镇岐军,乃是在大千世界中,都会叫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两大仙门中,论立派之久远,昭衍实要更甚于太元。往前须追溯至天庭尚未崩毁的时期,众仙之祖乞丘寻觅长生之法,所惠泽的后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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