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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天象变化,雨云堆积而来,凉风在州城中滚动,百姓不明就里,连忙出门查看,人流愈发拥挤,有万人空巷之态。 他等仰望天际,忽而一滴凉意打在面上,伸手一摸,更不由惊叫出声,竟是下了雨来! 雨水入丝,初时还是淅淅沥沥,到后头便成了瓢盆之状,伴着轰隆雷声,将州城内的道路俱都冲刷干净,而百姓并不避走,反是欢笑着在城中奔走,仰面振臂,高呼阵阵。倒是先前驱车玩乐的年轻修士,因未曾料到大雨落下,此时被淋了个措手不及,坐于华盖之内,也有斜雨随风而入。 卖伞老人把着铺子,忽想起先前向自己打听天火坠落之处的年轻女子来,这越细想便越惊愕,旁人只见他拍起手来,喜笑颜开道:“是仙人!是仙人!小老儿我,也是和仙人说上话的人了。” 此后平成州再不见旱景,陈国多番遣人来看,亦未曾发现老人口中的仙人踪迹,但那日轰然巨响,与城外火海消却的景象,却又始终证实了,这绝非是道观内供养的道人可做到的。 而不管陈国境内如何惊动,赵莼却已早早辗转去了其余地界,搜寻起那仅缺的木行地脉之气来。 …… 淳午山,妙贞观。 幽静山林内,先闻潺潺水声流动,俄而一朵火云升起,虚虚笼于空中,将四处染就橙黄颜色,后又有几重霞气自下而上,使这火云层层向外推开,渐化作鸟雀、虎狼等百兽之相,最后砰然而散,化五色烟霞流于八方。 林间骤然闻得一声长叹,站立在旁的几位童子,此刻尚惊慑于方才那一般神奇景象,又不敢交头接耳,唯有眨着眼睛望向座处,暗露崇敬之色。正中对坐者乃两名女子,左侧身着月白裙装,发若堆云,神情沉静如水,而右侧端坐之人一袭紫霞道袍,乌发束冠,身形稍见瘦弱,眼下正伸手拾起案上龟甲,赞叹出声: “道友真元之雄厚,实乃贫道所见所闻之冠,真不愧为名门弟子,我等野路子出身之流更难得比拟。” 她美目微亮,眼中钦羡之意不似作假,将龟甲偏偏收捡完全后,又听赵莼言道: “区区推演之术,倒算不得什么,余道友若有向往之心,何不往北地一行,以道友资质,拜入正道十宗也未必没有可能。” 赵莼若没有底气,自也不会如此言说,她面前这女子唤作余蓁,乃是淳午山妙贞观的观主,才不过百岁年纪,就已有分玄大圆满修为,且还是在这等灵源稀薄之地修来,若非突破归合要取那地脉之气,余蓁怕是早就攀入下一境界中。 故而她这话都还算说得保守,如此资质在昭衍也能稳入内门,再受长老相看一番,更有一步登天,乘风而起的可能。 困于凡俗地界中,实是可惜得很。 不过余蓁倒摇了摇头,经她所讲,她本是淳午山以东,荆国境内一农家之后,被上代妙贞观观主领回山中修行,而此观祖师曾也是北地修士南渡而来,占下淳午山后开山立观。余蓁寿五十而入分玄,此后便接了观主之位,令上代观主得以离去,寻觅那五行地脉之气以求突破,迄今又得五十载岁月。而上代观主是早已突破归合去了别处,还是在外寿尽坐化,皆不得而知。 至于余蓁所求,却是守好这妙贞观,盼着早日有新晋分玄出世,好叫她得以脱身离去。 然而赵莼以为,凡俗地界并不见多少威胁,反倒是修士年华不可荒耗,灵机福源皆稍纵即逝,余蓁之念未免显得不知变通,何况那开山祖师亦不过凝元修为,更无需分玄境界才得立足此中。若她是这妙贞观主,必不愿畏头畏尾,损却了自身道途。 只是余蓁此举也无可指摘,两人观念不同,她亦不好强求于对方。 且今朝到这妙贞观来,主要还是苦寻木行地脉之气无果,欲要向观中修士打听一二,赵莼遂按下话头,改问道:“数日前与道友商量之事,如今可有了结果?” 余蓁受赵莼所托,遣派观中弟子四处打听异象,因施恩于对方,故而才请得赵莼出手,将她偶然所得的几枚龟甲残篇解出,如今见赵莼问询结果,不由面色微红,应道:“弟子们所经之处,都不见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日前有弟子回禀,说是南下有一姜国,其中还有城隍存在,道友不妨和那城隍交涉一番,再看如何。” 章七八 龄阴城外访城隍 赵莼初闻神道一说,还是在禹山之内,然而自打南渡悬河后,到凡俗地界中来却甚少见得神灵踪迹,此地到底灵源稀薄,诸国之间纷争不断,自上古岁月至今,不知经得多少道变迁,许还有些大山大河存有神迹,可城隍一类,当真已是极为少有了。 她沉吟片刻,晓得地中神灵向来藏踪匿迹,妙贞观弟子能打听来这些,恐怕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当下遂展颜露笑,言道自己定将前去那姜国一问。 余蓁倒是想多留赵莼几日,可惜对方身有要事,她不好寻了由头开口,便只得起身送行,唤来弟子为赵莼指引方向。 而在这妙贞观中修行的人,如余蓁般断了凡尘亲缘的并不算多,更多的却是家中非富即贵,千里迢迢上山修行,以求延绵寿数的王公贵族,当中正有一居姓弟子,名作居献,便是那姜国人士,家中为一方巨贾,此回特来毛遂自荐,愿为赵莼引路。 赵莼倒未拂其好意,依言颔首应下,又遥遥一抬,将居献此人引上云端,待方向明了,便向姜国而去。 她暗道大千世界灵机无穷,凡俗地界的百姓虽仙途难觅,可怀有灵根的几率,仍旧远远大于她出身之地,便像居献家中,就有数百人访得仙踪,业已踏上修行之路。不过他等眼中,能施咒召雨呼风,就称得上仙师名号,而能筑得灵基,容颜永驻,便是神仙手段,对于赵莼这等乘云驾雾,行走空中之举,更是惊世骇俗! 又看妙贞观中,分玄不过仅有余蓁一人,连凝元修为者,亦不过双手之数,此些人物素来不显于人前,居献在观中地位平平,就更别肖想与之接触了,恐怕就连道法境界有几重,都不甚清楚明了。 这一路携着居献走来,不过半月就到了姜国境内,而听居献讲,他家中送他往淳午山修行时,光跋山涉水就用了三载有余,较赵莼御空行走不知慢了多少。 不过赵莼听得后,却转念一想,心头生出疑窦,问道:“你家中既有如此多的修士,这妙贞观中却为何只你一人?” 那厢居献见她如此询问,不由露了一副诧异神情出来,后又恭恭敬敬地解释道:“妙贞观乃仙家道观,唯有先天灵根之人方可进入其中,其余后天灌灵所铸假根,却是上不得山来的。” 未有居献之言,赵莼还不知这灵根先天后天一说,经他讲明才晓得,其中先天灵根自就是五行灵根,为婴孩生而所有,至于灌灵假根,则是后天身无灵根之人,依托灌灵草在丹田内灌注出假灵根,从此吸纳灵气修行,虽也有着与寻常修士一类的境界,却空有修为,无法施展各般神通法术,只借以延长寿数罢了。 这法子与她在重霄所见的凡体大士有共通之处,只是凡体大士一道对肉身体魄要求颇高,尚算有所门槛,而这灌灵假根却是人人可行,只需一株灌灵草,就可使得凡人踏上长寿之道, 赵莼适才还以为大千世界灵根修士已不鲜见,竟不想是凡人作那逆天改命之举,如今听了,更沉吟良久,方才携着居献继续赶路。 姜国崇尚武力,境内有二十一州,较陈国而言国力当要强盛不少,而她此回要去的是姜国旧都,古城龄阴。 龄阴历经王朝更替,多次被定为国都,若不是三十余年前,上代国君力排众议作迁都之举,只怕到如今此地也不会被称之为旧都。 而居家身为一方巨贾,在龄阴城内自也产业颇多,居献随赵莼跃下云头,便先引着她往城中府邸落脚去。因事前有所吩咐,居献并未向旁人透露赵莼身份,只言道她乃妙贞观观主好友,叫府中下人好生招待。 不过赵莼意在此地城隍,倒没有久留之意,方至龄阴,就打听起此处的城隍庙来。 与别处不同,龄阴城的城隍庙,在两百余年前便从城中迁到了城外,甫时龄阴还是姜国国都,国君以城隍庙方位不祥,恐折损国运为由,将之拆除重建,而城隍庙自打迁出城内后,庙中便屡见恶兆,渐使得龄阴百姓不敢靠近那处,城隍香火亦自此断绝。 赵莼不以为然,那城隍乃一地神灵,缘何会在风水方位上生出不祥来,恐是事在人为,有人不愿城隍庙留在城中碍事,故才有此谋划。 她无惧于民间传闻,只待夜深人静时,方乘风而出,意欲一探庙中恶兆真假。而出得城外后,一路向南行去,还未靠近城隍庙,就猛然闻得一阵悲怆泣涕之声,在这寂寥夜间,确是渗人得很。 赵莼心中起疑,蹙眉往庙门踏去,靠得愈近,那哭嚎声便愈加惨厉,伴着四面阴风四起,树叶摇曳作响的沙沙声,又更添可怖之感。若她不是修道之人,恐就要被此般景象逼得狼狈离去了。 些许功夫后,赵莼在枯藤草叶中寻到了庙门踪迹,其上满是尘灰,显然是少有人来的迹象,待神识扫过,便见她冷冷一笑,一掌将那庙门轰开,亦不知触动了其中什么关窍,荒凉院落中兀地现出几个鬼影,尖嚎着向闯入之人扑来。她一眼瞧出,此些东西不过是阵法幻象,又心念一横,在指尖唤出一点火星,弹指间破了庙中幻阵。 待破了此阵,赵莼心头大抵也有了合算,较往前所见阵法而言,这庙中幻阵实可谓漏洞百出,只稍有些修为在身之辈,都能瞧出其中底细,不过布下此阵的人,应当也不指望此阵能挡住修士,而是专为对付前来拜祭的百姓,意在将城隍香火断去。 此刻鬼影哭嚎声俱都消却,她冷然向庙中荒凉景象一扫,眉头拧起,喝道:“此地城隍何在,幻阵已除,还不出来!” 说罢,自庙内冒出一股青烟,一个判官打扮的瘦小老者现出身形,其面上仍旧留有惧怕之意,见赵莼并无恶念,才打了个稽首,躬身言道:“小老儿正是龄阴城隍,不知道人来此,有失远迎。” 这些年里不得香火奉养,龄阴城隍神力微弱,现下只与凝元修士相当,故而面对赵莼自有畏惧之念,不像禹山土地一般不卑不亢。 章七九 惧生事城隍退避 赵莼以木行地脉之气一事相问于他,这龄阴城隍默然思索许久,末了却摇了摇头道:“此物小老儿不曾听说。” 他神情谦卑,见面前女修微有凝眉之态,不由慌张道;“道人恐是不知,小老儿自打庙府迁出了龄阴城,就不怎么受过香火,如今神力浅薄不堪得用,且城隍不似山河神祇,无有那等呼风唤雨之能,早前地府阎罗存世时,还能对城中事情有所知悉,现下神道凋落,我等虽非鬼魂之身,却胜似孤魂野鬼,哪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照龄阴城隍所讲,昔年神道昌盛之际,他辖下还有文武判官、日夜游神等神祇,甫时城中诸事皆瞒不过他,但如今大势已去,辖下神祇业已神力散尽转生重修,他今日一个孤家寡人,确是无力于此。 赵莼倒也没有心思迁怒于他,只是线索断在此处,面上略带了些遗憾出来罢了。她微微摇头,默然向庙中扫视一番,见四面门庭冷落,积灰处处,更念起城中传闻,问道:“你好歹乃一地城隍,那区区幻阵定困不住你,这些年内,怎不见你破了此阵,唤城中百姓出行拜祭?” 听得这事,那龄阴城隍怯然露出苦笑,将两袖团于身前,方解释道:“小老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这龄阴城内俱为松延观所把持,庙中幻阵便是观中弟子设下,若破了阵,次日就有人要寻上门来,还是不作此些白费功夫之举,只等着神力消尽,转修道法为上。” 言及此处,他目中仅有些许不甘,至于反抗与奋起之念,却是分毫也未见得,赵莼暗暗咂摸此言,见其话中虽无责怪,但末了挤眉弄眼的神色,却有怨于自己多管闲事之嫌,只不敢表露太多,怕惹事上身,才做了些小动作。 她哼笑一声,看向龄阴城隍的目光也冷了下来,直问道:“那松延观又是什么势力,缘何看不惯你这城隍爷?” 赵莼态度骤变,唬得对方身躯一震,抬眼见她不曾发难,方嗫嚅着将松延观之事道来。 相比姜国长达一千四百载的久远国史,松延观立观迄今亦不过两百余年,又与淳午山妙贞观这等远离世俗的仙家道观不同,此观向来与姜国王族关系亲密,观中祖师更被加封以国师尊位,享举国供奉,地位尊崇。 如此追名逐利、挟势弄权之辈,自不欲见城隍分夺民间香火,可惜其不得弑神之法,只能施下手段将其迁送城外,断其香火以绝神力,至于往后又是因何缘故使国君作出迁都之举,龄阴城隍便不得而知了。 他自打松延观势力渐盛后,便被去了耳目,城中种种事情都知晓不多,因着每日都有弟子前来检视幻阵是否安好,他才能从其口中得知迁都一事。 赵莼打听完此些,才抬脚回了城中,正巧居献未寝,便将他请来一问。 居献为姜国人士,虽幼年时就往妙贞观中修行,但族中仍有不少修道之人,现下正好拜入松延观内,对观中之事晓得不少。 此观与妙贞不同,招收弟子并不在灵根上作限制,无论是先天灵根,还是后天灌注的假根,都可入内修行,甚至前两者皆无的凡人,亦能奉上大笔钱财,在观中请封松延观授德弟子这一名号,在外行走之际,即可受此观庇护。 如今居府在外经商之人,便多为授德弟子,叫其余商号不敢开罪。 赵莼心中门清,此些皆是那松延观暴敛钱财之举,在诸多凡俗道观内并不少见,但最令她讶然的,无疑是松延观祖师,如今尚存于世的姜国国师,此人号作孟平真人,实是一位以灌灵假根之身,修行到归合境界的修士。而除他以外,前些年间又有一位仲季真人出世,乃是孟平胞弟,亦为灌灵假根修士。 他二人的成就,无疑使后天灌注假根之人为之疯狂,是以不少邻国人士都前来此处,以求上师指点,而有所突破。松延观亦因此声名远播,势力强盛。 赵莼对此倒无甚其余想法,假根修士与她等灵根功法一道不同,境界之上往往是灵气积累足够,就可水到渠成晋级下一阶段,无有神通在身,连法器都难以驭使,除却空有一身寿元外,亦只有真元还算得用,此门此道,终究不是她等所追求的强大。 不过松延观昌盛若此,姜国王都内就必然有不少修士行走其中,到那处继续打听,总比继续做无头苍蝇苦苦寻觅更好,赵莼暗暗点头,次日便向居献辞去,一路循着官道过去,倒无需旁人指路。 她卯时出行,三刻钟后遂见得山林地貌,待过了此山,应当就要到姜国王都了。 就在这时,赵莼耳侧忽闻骏马嘶鸣,兼有蹄铁踏地、人声呼喊的声音响起,向下而观,原是一队人马在林中行进,左右及后侧之人身披黑甲,手把长弓,腰间横着弯刀,面色肃穆紧张,呈拱卫之势环着正中几个少年。 而少年们骑装在身,个个神采飞扬,此时夹了马肚向前狂奔,不时拉弓而射,又由身后随行之人将猎物拾起,前行时林中鸟兽无不惊动,为此慌乱奔走,处处可闻其哀叫。 此处又乃王都附近,赵莼观此阵仗,估摸着应是王公贵族子弟出门狩猎,如此扭身欲走,在转头之际,骤然听得一声呼救,其声响在识海内,可见是向自己而来,不过她并未在此处觉出窥探之感,是以应当不是山神土地一类。 思忖着,便又是一声呼喊,赵莼只觉这声音稚嫩若孩童,其内满是惊惧惶恐之意,叫人闻之不忍。便含着疑惑以神识探去,在为人驱赶的鸟兽中,陡然见得一抹白影,那求救之物,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鹿,跑动间四蹄恍若有烟霞生出,不与寻常鹿兽一般。 在传说中,白鹿向来是祥瑞之兽,北地内更有以白鹿为纹饰的宗门,而在凡俗地界,此物亦是生而开了灵智,携气运在身的瑞兽,若豢养一只在旁,更有能分其祥瑞,增补自身运道之说。 章八十 起杀心镜见孟平 但见白鹿身后狂奔追赶之人,其拉弓搭射毫不见半分迟滞,眼中更有杀意弥布,竟不像要活捉豢养,反而有猎杀斩首之念! 赵莼眉头微拧,此事本与她无关,她亦无心插手其中,只是这白鹿乃祥瑞之兽,此番又求援到了她眼前来,恐也是自己命定有这一遭,如若放任其为人捕杀,未免又与运势相悖,若得恶兆在身,更是难以开解。好在追猎白鹿的不过都是些凡人子弟,随手施为亦可解其危难,赵莼轻叹一声,遂渡下一道清气,将白鹿虚虚拢下,挪移到了隐匿去处。 追赶之辈忽见此番变化,不由向上一望,只见得一缥缈身影在云头,窥不清其人面容。但这乘云驾雾行走云端的架势,亦将他等吓得浑然色变,连忙了调转方向向后疾奔。当中却有一俊俏少年安坐于马上,在先时白鹿消失之际,就已面露不悦,此刻见来人稳站云头,毫无下落之意,便更是怒从心头起,当即下了马跃上云中来。 他自打修行起,就不曾受过旁人忤逆,今日追猎白鹿,亦是经心中恶念作祟,欲要亲斩瑞兽,看那传闻之说究竟会否应验。眼下受赵莼阻拦,气得面皮涨红,待站稳云头,即叫骂道:“哪里来的野道士,竟连你爷爷我的事情都敢掺和了,还不快快将那白鹿交出,再恭恭敬敬讲几句谢罪之语,奉上好礼上来,今朝自将你小命放过,不再追究!” 赵莼闻之轻笑,心道此人生得颇有神秀之风,眉眼鼻唇甚为标致,怎奈行事作风如此粗野,便是家中受得宠爱的小儿郎,也不见这般言行无状,粗鲁放肆的模样。而细细观之,不免又感到几分诧异,对方不仅有修为在身,且还境界不低,有归合真人行走时的挪移之相,只是气息实在薄弱,更无法使得缩地成寸神通,才叫赵莼先时将之忽略过去了。 默然忖度片刻,她心头醒然,大抵也揣摩出眼前少年乃是何人。正为姜国王都附近,身侧又现归合之相,只怕除了那松延观祖师胞弟仲季真人外,亦没有旁人敢如此嚣张。仲季应当也已看出她修为境界如何,方敢放声诘问。 而仲季见她先轻笑一声,后又始终不语,一副巍然不动之态,心下顿时气急,横眉怒骂道:“此时知道怕了,倒是浑作哑巴,若你方才晓得认错赔罪,爷爷我倒可以高抬贵手,不与你计较这事,可如今机会过了,哪怕你跪地讨饶,今日也难逃一死,连你身后师门亲族,一个也跑不了!” 说罢便催起真元,一掌向赵莼拍来。仲季好歹有归合修为,虽是假根修士,但亦有分玄亡于其手下,此番自是不惧于赵莼,欲像先前对付旁人一般,以境界之威将来者生生碾死。 何况凡俗地界中的修士,大多又功法残缺,不得神通法门,即便天资卓绝若妙贞观主余蓁,也因前人功法只至凝元篇目的缘故,在分玄境界内只能以力法斗敌,实力不如身具传承之辈远矣,眼下仲季尚还不如余蓁,斗敌手段可称拙劣,若非有得一身真元,又哪来底气在此横行霸道? 赵莼见他起了杀心,自身亦见不忿,她从不惧旁人嚼舌言语,然而仲季此番却辱及师门,实难叫人咽下这口气来,且观他说到此言时的面上神情能知,这话必当不是空言,亦不知有多少修士得罪了松延观,被连坐诛除于世! 她抬手迎上掌风,竟是以浑厚真元生生将仲季制住,一时叫他动弹不得,浑身若入冰窟。赵莼略作试探一二,大抵也算明白了仲季的实力如何,这以灌灵假根修行而来的修为甚是虚浮,根本不若北地修士那般夯实,各境界间又不曾有较大桎梏,故而便是有所突破,真元也不若她等来得凝实,这才被赵莼一举挡下。 而仲季此人又不通术法,遇事只晓得以力服人,素日那些分玄修士皆不敌他,今朝却是撞上了自北地而来的赵莼,眼下徒以真元不能制敌,骤然失了倚仗,更是慌张不已。 他嚣张气焰散了不少,几番向赵莼施力,皆不见效果,正要张口叫骂时,云中却闪来一道剑光,噗哧一声将他右臂斩去,当场便见血喷如柱,霎时叫他脸色一白,哀嚎出声。 仲季自小养尊处优,活到今日还未受过如此苦楚,涕泗横流下,已是赶忙疾走逃窜,再不得先时风光,而赵莼又不欲将之放过,当即遁起剑气追赶,那仲季的速度如何能敌她,眼看不过眨眼功夫,就要落到赵莼手中去,他吓得魂飞魄散,惊恐中将一面铜镜抛出,高呼道:“兄长救我!” 赵莼脚下一顿,与仲季不同,其大兄孟平真人早在两百年前就已步入归合境界内,假根修士固然是空有修为在身,但漫长岁月中,若说孟平没有些其余手段,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那铜镜脱了手后,便悬于空中片刻,自其中模模糊糊现出一道人影,虽只得半身,却也能看出是位身形高瘦的男子,至于其身后的景象,倒不甚明了了。孟平真人骤然被胞弟所唤,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后见仲季右臂被斩,一女修穷追不舍,杀意浓重,登时便摸清了场中景象,蹙眉道:“这位小友,舍弟性情鲁莽不知轻重,恐言行举止多有得罪,还望道友能看在我松延观的面上,饶他一条性命。” 孟平并不问询此事,想来仲季的脾性他早已是心知肚明,又见赵莼修为未至归合,心中思忖下,便知晓胞弟应是得罪了灵根修士,其根基本就虚浮,敌不过精通术法的灵根修士也是可能,故而他虽在劝诫,语中却仍见倨傲,有多年积威弄权之相。 他见赵莼不应,反而神情愈发冷然,心头暗说不对,眉头更紧几分,道:“我松延观不说一手遮天,但在临近诸国中,还算有些势力,小友今日若能就此作罢,日后在我松延观治下行走,也当省去不少麻烦。” 一番话看似寻常,却又暗有威胁之意,倒使得赵莼更为不愉。 章八一 困苣山敌影重重 眼下仲季业已被她斩下一臂,而修士欲要续接肢体,所需耗费的功夫也必然不小,何况续接回来的手臂决计比不上先前好使,是以无论如何今日这梁子都算是结下了。 赵莼目中冷意森然,镜内孟平真人顿时心中一抖,刚要出言叫仲季避躲, 便觉眼前寒光一现,耳畔闻得一厉声哀嚎。血光中,胞弟的头颅便这般被眼前女修出手摘下,元神才自眉心浮出,就遭玉手捏碎,彻底身死当场, 无可逆转! “好胆大的小辈, 你——”他话到一半,那铜镜就因无有真元渡入的缘故, 渐消却了法光跌下空中,噼里啪啦砸个稀碎,而赵莼暗忖假根修士难以操使法器,缘何孟平与旁人不同,遂下落拾得碎片一观,见铜镜虽粉身碎骨,其中倒还缓缓逸散着些许灵气,探查之下,心知孟平当是请了灵根修士往其中渡了真元,待需要时便把真元催起,如此即可做一时之用。 而此些法器冶炼手法甚是粗劣,莫说与南地相比,就是北地法器都远远甚于它等。不过耐不住数量堆积,若孟平手中攒有大量法器, 再并上他通身修为, 自当十分棘手。且松延观暴敛横财两百余年,刮尽民脂民膏, 孟平以之添置多件法器, 亦不无可能。 只可惜此行本是向着姜国王都而来,如今来看,倒也没必要前去自投罗网。 赵莼调转了方向欲走,却不晓王都内因着仲季陨落一事,掀起了滔天风浪来。 王都北,松延观。 几个身着杏黄道袍的修士候于殿门外,相互间窃窃私语,实不敢高声言话,唯恐惊得殿中之人,召来呵斥。 他等皆乃松延观二代弟子,行走在外颇受崇敬,与那王公贵族交谈时,都可自居几分傲气,但到了祖师孟平真人跟前,却是谁都不敢造次了。今日按例正是祖师讲学授道之时,几人早早前来等候,但见讲学时刻已过,殿内祖师却仍旧没有传唤之意,心下不免疑惑。 俄而,忽闻殿中一声爆喝, 两扇大门兀见洞开,孟平真人怒色难掩,快步从中走出,更疾言厉色向众人呼喝道:“速速前去施法,将苣山给本座牢牢圈住,若生半分差池叫其中贼子逃窜而走,本座唯尔等是问!”他说罢,便腾起身来乘云而去,亦不同殿外之人多说半句。 二代弟子不敢忤逆祖师吩咐,只好躬身领命,抬眼时往殿中一望,却见香案正中两座真人玉相,如今竟断折一座,应了陨落身死之说,他等心头顿时明了,倒无怪于祖师勃然大怒了。 孟平真人唤弟子封了苣山,实则便是赵莼斩杀仲季的那处,苣山邻近王都,自迁都后,即成为姜国国君春猎秋狩之地,其内布施阵法重重,素来有囚困兽物之用,而今大小套阵同起,亦可将来人困在其中。 仲季乃他胞弟,又是仅有的血亲,虽性情骄矜放纵,但孟平亦只敢信任于他,故不惜费尽心神将之拔为归合真人,以增松延观底气,为往后所图积蕴实力,怎料今日被外来灵根修士所杀,叫他多年心血付之东流,此后若再想提拔一位归合境界之人,恐就要危及自身寿元。 更何况那女子实在强硬,他已将松延观之名搬出,却仍旧未阻下其斩杀仲季之举,此事若不作解决,一经传出必然大大减损松延观声望,于情于理,他都得诛杀此女以儆效尤。 赵莼才行无多久,身后便得一阵劲风,她回头望去,见一灰蓝道袍的高瘦男子踏云而来,其形貌与方才铜镜中的那人一般无二,正是仲季之兄,孟平真人! 对方此番前来闹得颇大一番阵仗,远远可望见长烟千里,云霞泛彩,身后更有多道身影随行而来,脚下踩着长梭法器,速度更甚寻常修士,此刻亦纷纷怒目而视,欲要以势将赵莼镇压下来。 她神识微动,觉察出山林境内应有阵法作祟,一时半刻破除不得,更无法遁气远走,且如今孟平真人奔走而来,闹得如此阵仗,只怕也有杀鸡儆猴之心,不肯叫她轻易逃了。 果不其然,孟平睨她一眼,将臂上拂尘甩起,即怒目高喝道:“你这邪道,今朝入来姜国作祟,杀得我松延观一名真人,若本座再不加以制止,亦不知还要生出多少祸患,为国为民,都当诛此魔头! “众弟子听令,今日能摘回邪道头颅者,本座势必提拔其位,为之醍醐灌顶,增进修为,以作赏赐!” 此话一出,其身后之人无不面色涨红,个个激动万分,好似孟平口中所言的奖赐,业已到了自己身上来,恨不得当即冲上前去,将赵莼头颅斩下。 而赵莼听了此言,忽将眼珠转动,对那“醍醐灌顶,增进修为”一句甚为好奇,但此时绝非计较话头之际,她只得先将这事按下不表,嗤笑一声言道:“你松延观身为道法修士,却插手凡俗国事,祸乱姜国朝纲,违了我等自古以来的规矩不说,又对观中弟子蛮横霸道行径充耳不闻,任由其向下搜刮盘剥,奴役一国之百姓,更以势压人,欺凌周遭道观与修道之辈,如此不仁不义,竟还满口空话虚言,实在可笑!” 她一席怒骂,使得原来只因贪念所驱的松延观弟子,一时间激愤不已,如同老底为人掀起般,羞恼难平,嘴上喊着一派胡言,便欲杀向前头,以解心中愤然! 孟平恐也晓得寻常修士奈何不得她,此番带来的便俱为二代弟子,个个皆有分玄修为。赵莼远目一望,竟还在其中发现几位实打实的灵根修士,此时遁着玄光踏来,气势不同于旁人。 众人只见她横眉冷笑,抬手向前微微一握,剑气遂从掌心迸射而出,向四方斩去,后才觉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时刻失了知觉,一个个头颅从肩上滑落下来,造得一方修罗炼狱之景。 孟平看之,不由呼吸一窒,倍觉悚然。:,,. 章八二 云中斗神像虚影 此些二代弟子,俱是观内中流砥柱,孟平此番携之前来,亦是打着从中臻选一人,作为接任仲季之人选的主意。他哪里料到赵莼出手狠厉,同为分玄修士的弟子在其手底,连一招都过不得, 就被她夺了性命去,如此轻敌之举,便叫他松延观亡命了大批分玄弟子! 他自是心痛至极,面容兀地扭曲起来,心头沸腾的杀意,竟较先前仲季殒命时,还要澎湃数倍不止。 松延观乃孟平真人毕生心血所凝, 赵莼此举, 可谓是往他心头剜肉,故而剑气尚未休止,即见孟平挥袖前来,其手中拂尘向上一扫,周遭遂凝就数朵涔云,齐齐向赵莼打来。那云中藏就诸多水气,寒凉无比,才浅浅靠近于她,就令赵莼觉得甚是阴冷,如若真叫此些涔云近身,恐会对肉身经络有碍。 她将身一扭,遁起剑气把涔云避过,忖道假根修士不通法术,那召云之术应当是其手中拂尘所致,故而破法之道, 就在法器之上。 孟平还不晓赵莼定了主意,现下手把拂尘, 口中念叨几句小咒,便把涔云催起, 寸寸向赵莼逼去,借此空隙,他又从袖中取了几只玉梭,迅速将其中真元引动,弹指间,就见玉梭飞遁,破空而走! 赵莼瞥见玉梭飞来,倒也略略讶然一番,这法器如铜镜那般,炼制手段实是粗劣不堪,却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能藏蕴大量真元在内,如今受孟平真元催动,立时发挥出堪比分玄大圆满修士全力一击的威力来,她亦可顺藤摸瓜猜想一回,若往内灌输真元的灵根修士有归合境界,这玉梭还当更强才是。 她微抿了唇,将体内真元泄出,将玉梭猛地制住,又伸出五指, 叫大日真元缓缓浸入法器内里,那玉梭果真如她所想般,内处受得两股真元碰撞,不到片刻钟头,就有四分五裂之相!只是赵莼再欲反击之时,那厢孟平却变了脸色,又连连祭出多件法器,有以量取胜之意。 他本为假根修士,在此灵根道人纵横四野的地界,当是一籍籍无名之辈,却偶有一日得了南地传承在身,修为大进的同时,也便对凡俗国境以外的世道有得几分认识。古籍中讲,修道者虽有南北之分,但仍旧以宗门势力为尊,而天下大道万千,又有操使剑术者精通斗敌杀伐之法,被称之为为剑修,当年留下这门传承的老道,就是受剑修重创,伤重不治陨落! 孟平喉头微动,见赵莼拂袖间把涔云斩却的轻松模样,暗道此人正有剑修之相,应当小心对付,故才抛出多件法器,想要干脆利落将之诛杀。他亦催了真元出来,缓缓渡向赵莼一方,如此真元可不能与仲季那等虚浮之辈相较,孟平步入归合境界已久,虽受假根修士所限,但好歹经得百余年岁月沉淀,要对付起来并不容易。 他真元本还带着几分绵柔,待迫近赵莼后,便倏地强硬起来,环环向内压迫,有阻却赵莼行动,叫她不得动弹的念头。 赵莼先奋起一掌,然而掌风贯去亦如锤击山石,使那真元巍然不动,她暗道硬攻怕是不行,遂收了掌回来,将大日真元缓缓铺开,若水流般与孟平衔接而上,再以柔克刚,渐而突破困境。 好手段! 孟平咬牙暗道一句,觉察其真元格外浩烈,锋锐之下,又含着滔天火浪,炙热无比。不过他境界更甚,今朝以力压人才是正理,不然与灵根修士相斗,自己终究是要在术法神通一筹上败下阵来的。 他脚下挪移,眨眼就到了赵莼身后,右手捏起掐了数道法诀,想着先发制人,把赵莼压制下来,再以法器击杀。不过心中虽有此念,孟平嘴角微顿,竟不知周遭灵气怎的开始向内堆砌过来,好似正中有一道涡旋,正不断将灵气吸纳其中一般。 不多时,他身躯一震,发现此相并非自己错觉,这四周的灵气确是在被赵莼所唤,源源不断入了她那处去,其通身气势更随之暴涨,较先前强大数分! 赵莼清楚孟平是打的什么主意,却终究忌惮二人有境界之差,便不作它想,立时祭出丹田涡旋,使那《太苍夺灵**》,增进自身实力。她回身与孟平对得数掌,真元向四处狂袭奔走如洪流,立时将围聚而来的种种法器击碎,看得孟平肉痛不已。 不过此时他已无心顾及身外之物,心道先斩了赵莼,往后自能将今朝折损的东西缓缓补回。 两人周遭都已泄出真元,远远望去,云中泛着玄光些许,四面蒸腾若雾,流彩如虹,又随着斗法推云分光,日辉时隐时现,叫弥望之人瞠目结舌而叹。 然而越做缠斗,赵莼却暗道一声不对,这孟平真人种种手段颇为老道不说,连驭使真元斗法时,也不像仲季那般若开闸泄洪,大开大合不得收敛,反而柔中带韧,有源源不止之相。 她心头疑窦万千,孟平亦有所不甘,他身中传承若败露出去,此方地界中的假根修士,只怕掘地三尺也要寻他下落,但眼前赵莼也十分棘手,一身实力远甚寻常分玄,若不使那门秘法,恐怕就得自身难保了! 如此斟酌片刻,孟平倒也有了几分坚决,回瞪赵莼的双目中,凶光乍现! 而赵莼只觉寒意浮起,面前修士忽而挪移向后,双手于胸前相合,其身后渐浮出一道虚影,在蒙蒙云层之中,显出些许不实之感。她目光微凝,此虚影自己当然识得,突破归合时,修士会铸就道台,此后以道台承载元神之影,谓之神像,眼前孟平所化之物,自就是那神像虚影! 但假根修士连道台都不存,又怎会凝就神像?! 此物一出,孟平真元之力骤见暴涨,双方本就有大境界之差,眼下赵莼只得暂避其锋芒,回御护体剑罡,向后遁走。而孟平又通挪移之道,与归合神通缩地成寸有所形似,此番见赵莼遁离,立时便抬脚逼近,起手抄起一掌拍来!:,,. 章八三 衔草结环聚五气 那一掌劲风阵阵,卷带游云同走,有摧枯拉朽之势,纵是赵莼实力远甚同阶,也知自己硬抗不得,便连忙凝神提防,御剑疾走! 而瞧见她施以御剑之术, 孟平亦更为笃定赵莼是外界而来的剑道修士,心下无疑更为忌惮,有杀意沸腾而起,他连连追赶上去,因着不通法术,便以真元凶威制人, 行走间狂风若吼, 层云屏了天光,四下昏暗阴沉, 只闻呼啸之声断续而来! “且看你今日又逃得到哪里去!”道台神像一出,孟平似也是毫无保留了般,在空中肆无忌惮地催用起真元来,又兼施那挪移之法,叫赵莼避其不得,几道真元凶威降下,面前女修亦现凝重之态,更使他心中有底。 这苣山业已被阵法重重封锁,依孟平所展现的实力,自己确又是敌他不过,赵莼心头各般念想千回百转,正斟酌着是否要用身上底牌,冥冥中却又在识海内闻听一声鹿鸣。 那声音颇为焦急, 似乎是在为她当前处境忧心, 赵莼神识向下一望,忽见林中闪过一道白影, 一只白鹿轻盈在山林内跃动, 此番见她看来, 更微微点头,示意赵莼随它而去。 生死之际,赵莼自不疑有它,当即调转剑向,迅速向山林中疾遁过去。而孟平正于她身后穷追不舍,眼见就要取了赵莼性命,却忽地目光一顿,竟是眨眼的功夫,就叫那女修消失不见了! 孟平哪里甘心于此,他今日将道台神像暴露,有为人察觉之危,且一路随行而来的二代弟子又尽皆折损,致使松延观元气大伤,此番损失,若不将赵莼大卸八块,他又怎能消了心中郁愤! 而多番探寻不得,他亦是疑窦满腹,往后如何掘地三尺,大肆搜查一事尚暂且按下不表, 暂时离了孟平手下的赵莼, 此时方缓缓舒出口气。 她一连随着白鹿奔袭一二百里,察觉身后再无杀意追及,这才顿足止步。遁离时未有精力察觉周遭景象,如今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到了一处鸟兽和鸣的清幽之地。抬头能望见半壁天空,葱郁树木遮掩而来,周遭有溪水潺潺经过,虫栖木,鹿饮溪,鼠兔肥硕,在林间欢叫不停。 赵莼自不敢轻易失了警惕之心,毕竟此处纵然清幽,但仍处在苣山之内,若遭孟平察觉,对自身处境亦是不妙。 她左右环视一番,见孟平始终不曾赶来,不免心中疑然,遂试探着以神识向周围探去,后展颜一笑,目光微亮道:“原是天地自成一方屏障,实可谓鬼斧神工。”这处地界较旁处更为低平,似天坑般微微凹陷下来,四周树木又分布紧密,山水相合不说,灵气也远甚苣山其余地方,如此种种齐聚一处,便在半坑上自成一方山水气相的屏障,故才叫孟平觉察不出。 不过此番失手,对方必然心头不甘,如若就此细致将苣山探查一遭,她恐怕也避之不过。如此便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白鹿觉出赵莼眼神微凝,亦停了脚步下来,伏低了脑袋道:“恩人,这处虽有山水屏障掩迹,却终究算不上安全,还请您随我前来,我自有法子将您送出苣山。”此事因它而起,才叫赵莼与孟平生恶,白鹿对此感激涕零,亦是愧疚难安,如今见恩人有难,自然愿意现身报恩。 赵莼眉头一抬,倒不想重重阵法下,白鹿竟有进出苣山的办法,而眼下尚有追兵在后,困在苣山无异于自取灭亡,若能赶紧出去,自也是好的。她欣然应下,当即随白鹿继续行进,过不得三五刻钟,即见白鹿停在一方洞口前。 “这洞口一路通向禹山之外,因从前松延观受山水屏障所误,是以未在此处布设阻阵,恩人从洞中小道离开,便不会惊动那松延观的人。此后还有观中弟子前来追捕,我须另则藏身之处,就只能送恩人到此了。” 它前蹄微屈,仿若施下一礼,赵莼颔首回应,方才抬脚往洞中走去。其内不像寻常洞穴那般阴暗潮湿,反而凉爽干净,四面长有各类草植灌木,清风夹杂淡淡泥土芬芳,在洞中穿行而过。 洞口本狭窄,仅供一人同行,后走得三四里,内里便豁然开朗,似一方未经发觉的小小世界般,有虫鸟齐鸣,果木繁生。四面苍翠绿叶环抱而来,金黄或赤红的果实摇曳其中,一派丰收景象,轻轻嗅闻,更有甜香扑鼻而来。使人心中怡然。 赵莼向前行去,见灌木中的果实皆饱蕴灵气,颗颗晶莹饱满,连翠叶都汁液欲流般鲜嫩,似玉石所雕。她兀然心头一动,些许念想浮了上来,当下亦不想着先行遁出苣山,反而御起神识,往四面探寻。 这洞中诸多草植本为凡物,如今倒株株含有灵气,正向那灵药蜕变。若说没有外物催动,怕也是不能够的。 她提了一口气在心间,循着草植灵气愈见浓郁的方向走,拨开拥簇而来的翠叶后,其下盘结错杂的根系中,隐隐有一道脉动的气息游走不停,赵莼见得此物,更叹一声人生命数,久寻不得的木行地脉之气,竟然就在这处异象无多的洞穴中给找到了。 如此五气聚齐,突破归合便指日可待。 赵莼屏气凝神,缓缓使真元将地脉之气引来,方才入手,她就慨然一笑,心道此物虽与其余地脉之气相若,但因归属木类的缘故,不像其余类属那般浩烈,故而也不会生出多少异象。亦怪不得自己循着异象去寻,会屡屡失手了。 而今有此收获,倒也算是因果牵连,若她不顾白鹿呼救,选择径直进入王都,便不会与松延观交恶,到此洞中寻得木行地脉之气。常言道白鹿昭示祥瑞,竟会如此快就应验而出。 此处未出苣山,不是久留之地,赵莼取走地脉之气后,便顺着洞中小道离去。得以重见天日之际,她遥遥向苣山一望,感叹为今之计,还是先行突破为上,待自身成就归合,那松延观孟平真人,自不足为惧。:,,. 章八四 天降符诏祝归合! 赵莼一路剑遁,终是在一处草木葱郁的山头停下。 她神识轻扫,见山石中隐隐现出一方洞口,目光微微发亮,暗道正合自己心中所想。出得苣山后又经三五日,遍寻四面八方,都不见灵气风水好过这处的地方, 果不其然,这称得上一方灵地的山头,早已有修士发现,又在此设下了洞府。 不过此方洞府入口显现凋落之相,她亦未在其中觉察他人气息,这洞府主人只怕是将之舍弃, 或是早已身陨了。 如此倒不必自行开辟洞府, 反正有现成之处可供修行。赵莼略略颔首,骈指向府门一点,即见两扇大门豁然洞开,内外烟尘四起,一望便知久未有人来此,她旋即施下除尘小咒,步步向里行去,将洞府中的摆设稍作打量。 此方洞府略见狭小,却也是五内俱全,外间为日常居住之处,经阵法阻隔的里间,便是清修静室,只可惜年头甚为久远,这阵法不得灵玉供应,早已是残破不堪,无有半分灵气在其中了。好在赵莼亦无须此物, 她在外间翻看了洞府主人所留手札, 晓得此人应是位凝元修士,曾在此地界还有些名声,后来寿元渐长,却一直未得突破,便弃了此处洞府,选择到南地觅寻机缘。 至如今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 她心中微叹,旋即合上手札往里间走去,将一干陈旧摆设移至一旁,自行取了蒲团出来,又抛得几枚阵盘,使灵气向里聚集的同时,将个人声息遮掩下来,为突破归合作准备。 出行时倒未料及突破之地正在凡俗地界,此中灵气较北地稀薄不知多少,幸而曾得通明水参,以此炼制得出水参养元丹,届时将之一并服用,便可弥补这灵气稀薄的弊处。 赵莼将诸事齐备,方才安坐蒲团,将体内真元调起,向丹田齐聚。 因早前就已臻至此境大圆满, 故而此时丹田灵基之上, 正有一道台虚影正缓缓浮动,其形如莲座,周遭现得五处凹陷,乃是填补地脉之气的地方,而归合有“九莲归一,万相合元”之蕴意,赵莼如今须得先行为之的,就是融聚五气,使道台凝实,再炼化九朵灵莲,将之归一,引万相合元,不过此些皆乃水磨工夫,总之并不艰难就是了。 故而归合期的突破,更重在一个稳字,若心不静,过程中生出急切之念,就有道台崩散,前功尽弃的可能。 她深深吐纳清气一口,旋即将收取而来的五行地脉之气取出,使之齐齐浮动于身侧。五行相生相克,无论先放入哪一道,都会为后头行事施加难度,且还有五行偏颇,道台不稳的危险,是以其中上策,乃是五气同汇,一齐镇入道台之内,如此一气呵成,便无后顾之忧。 赵莼丹田一动,便将身外五行地脉之气吸纳体内,而这五道气息入了体内后,本还昏头昏脑不知往何处去,后经神识牵引,立即就向着道台奔去,后各据一方,或安静恬然,或暴烈狂躁,只是上方有灵根压制,叫它等终究不敢异动。 要一齐将五气炼化融聚并不容易,但若修士本身真元不够凝练,都可能使得五气在炼化途中逃窜离体,此也是为何炼化五气能成为突破归合中,算得上艰难的一步。不过赵莼无此忧虑,她一身真元浩瀚沉实,如同一只弥天大掌将整个道台全然把住,叫那五气根本逃窜不得,只能定在道台之上。 归合境界最是考验根基,不少分玄修士步入大圆满后,都不得不潜心积累诸多岁月,才敢向冲击归合。而根基深厚者无惧于此,突破于他等而言,就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了。 昼夜倒转,四季交替,如此历经两载有余,五道地脉之气终是逐渐融进道台之内,先时只有一道虚影的莲座,如今缓缓显出凝实之态,在灵基上安稳而立。赵莼浅浅呼出一口气来,这时不过才凝出道台,所耗精力就远甚于从前与人斗法之时,而后还得炼化九朵灵莲,正到了补齐真元,回复元气的时刻。 她取出水参养元丹往嘴中送去,将之压在舌底,缓缓吸纳其中灵气。孟长济手法高明,这水参养元丹药力强盛,且又无多杂质在其中,服用下去腹下微凉,未过多久就有真元涌上,使通身精力兀地饱满起来,可向后续步骤进发。 炼化灵莲便无须如五气一般九朵一齐,只循序渐进缓缓而来,就可使九莲重化清气,向道台聚拢。赵莼心神凝起,以真元将灵莲笼住,意识深深沉入其中…… 岁月不经人催,又是两年过去,而今她丹田之内不过还剩一截莲根,就可九莲归一,汇聚道台了。赵莼遂一鼓作气,将那莲根炼化,使真元大手将之尽数镇入道台,便见灵机一现,道台彻底蜕变出玉色光泽,其上化了五色莲子,彩光流转! 如此,就当趁势将万相合元,一举突破! 她神识猛然一招,使灵基上两仪、四象、八卦诸相一齐发力,璨灿法光浮跃而起,将此些相图牵引入台,朦胧间,可见山水万象时隐时现,天地浩然之气由此诞出,待最后灵根悍力镇压,诸相遂彻底融进道台,一方光华流转,灵机饱蕴的莲座,此刻下镇灵基之上,使真元蜕变愈坚! 离宗近十载,这归合期,终是大功告成! 赵莼只感一股清气从丹田盈上,气冲识海而来,通身畅然时,长烬霎时跃出,叫着山头周遭千里,游云尽散,天光乍现。四野旁人望之,却见五色烟霞渐又堆聚而来,在那山头弥绕,与清风相合,共筑仙家景象,穹顶上,似也有清音奏鸣,齐齐相贺! 众人正疑道,正中又降下一道金光符诏,缓缓垂落至山头,赵莼将那符诏把入手中,不过片刻,此物却化成光辉浸入识海,后分作两处,一处写着太上羲和,一处则是剑君二字。 ():,,. 章八五 受之于天取于人 赵莼将此六字个个看过,复又揣度片刻,方晓得了这金光符诏是为何物。 从前曾得知,修士道号有多处由来,其中除却修士自行取号,师门或家中长辈选字为号外,还有第三种方式,便是那天赐一说,而这一道号来源,又往往是在境界突破,或自身道法造诣有极大进境时,福至心灵而感,她识海所受这枚符诏,应当就是这天赐道号。 剑君之称赵莼并不陌生,此前尚在重霄界内,登人族三榜之际,这剑君名号就已显现在碑文上,故是早有天赐之意,而今朝得以保留,除却天剑长烬在手这一原因外,也应是天道对她剑道资质有所认可。不过太上羲和此号,来处便有些远大了。 此方三千世界,并无前世羲和神明的传说,她以此命名洞府时,亥清亦从未听闻过如此名号,如今天道将羲和二字授下,赵莼便觉冥冥中有所感应,似乎是自己先行道出了羲和之名,方才有今日这顺势为之的结果。而羲和又正是御日之神祇,与她有大道相合之处,反倒叫她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个颇有意味的名号。 至于那太上两字,却是使得赵莼心中一震。要知道,道号除却与修士所行大道相合外,又有释其命理之能。 太上,意曰至高,位极尊崇,若以命数之理解释道号,那天道对她的期望当真是不小!而受得这等道号之人,在她记忆中,除却太元道派祖师太元真仙外,就只得昭衍三代掌门太乙金仙,其道号全称作太乙庚金源清御极仙人,后六字乃天道印合其道法、褒扬其伟力所赐,而首两字太乙则释了这位祖师的命理。 太乙二字又通太一,其意为“洞同天地混沌为朴,未造而成物”,有天地元始的说法,祖师亦印证此号,使剑道独辟于器修之途外,横分诸多境界,乃有剑道始祖之称。这般绝尘之成就,赵莼如今可谓拍马不能及,是以天道以太上相赐,确叫她十足讶然。 不过细观之下,识海六字中,羲和与剑君都光华烁然,唯有太上显出些许黯淡,恐也是今日之赵莼仅现此意雏形,并未真正达到所致。 赵莼虽非恃才傲物之辈,但能得如此称号,却也是心头快慰,天道既授她此名,那她便坦然受下,不作那畏首畏尾,忧思万重之态,而若日后有旁人诘问质疑,自也要拿出与之相配的实力来。 毕竟这天地间为一道号而力决生死的事,自古以来从不鲜见! 因道号相重,而以争斗迫使败者改号的,亦或者因道号寓意甚为远大,压了旁人道途而致截杀的。修行之途行得越远,所面之事就越为残酷,上到法侣财地,下至几句口舌,斗法角力处处有之,亦唯有奋起力争,才能不为人鱼肉。 沉思间,她亦将最后一枚水参养元丹含入口中炼化,使通身境界彻底稳固下来,才一抖袖袍,出得洞府而去。 这方现身于洞府外,就见一虎口长短的飞羽破空刺来,赵莼冷冷一笑,只用神识便将之锁在空中,后目光一定,彻底把这飞羽碎去,即见周遭有一矮小男子口喷鲜血,不住向后退去! 她神识微察,见今日来此的人竟是数量不少,便冷然呵斥一声:“何方鼠辈,竟敢在此造次!”,这一喝裹着真元向外威慑而去,藏匿在汕头附近的修士,立时就觉胸口一闷,御起的真元俱都泄了个干净,先时那驭使飞羽的男子,本就因本命法器受损而遭得重创,现下再由归合修士的真元震慑,更倒地痉挛一番,后见眼白上翻,竟是就此气绝身亡! 要知道,此人虽初入分玄,却也算是这地界中有头有脸的一位人物,如今竟遭一声呵斥给生生镇杀,周遭众人望见此景,心头胆寒至极,连自身真元崩泄的诸般不适都一概略去,连忙四散而逃,再不敢往这方多看一眼。 他等本是见了这处山头 汇聚云霞,天降金光的景象,以为宝物出世才接连赶来,不料宝物没见到,却面上了位才闭关而出的归合真人,如此细想下,哪还不知道先前异象就是此位真人所引,便赶忙逃窜,免得落了陨落那人的下场。 好在赵莼并无心思记挂他等,杀这飞羽的主人,亦是为作杀鸡儆猴之举,以省去诸多口舌辩解。 不过此举后,她也逐渐觉察到实力所带来的强大底气,方才周遭百余人,其中又包括十数位分玄,而若她心有杀念,他等当是一个也跑不掉,只能引颈受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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