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而到了山林深处后,这般浓雾却是消却得一干二净,半分不存了。 赵莼与申屠隆御空行走,随着日头渐生,底下逐渐开始显露出许多人影来,他等押送着诸多灵矿,或是肩抗器具,手把矿凿,无须旁人言明,她也能知晓这就是来此谋生的镇上百姓,此时他们漠然往天上一望,见有人经行路过,又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神情来。 约莫过去个半时辰,申屠隆终是领她在山腰处落了脚,叮嘱言道:“贫道另有要事在身,便送道友到此处了,禹山范围远大,只不知道友那位师兄是将东西放在了何处,若知晓个具体方位,便能省些麻烦……” 他神情一凝,又蹙眉道:“山中自有山神在,我等有修为在身的修士入内,不可久留其中,不然便有触犯山神之危,贫道这一去应当要个两日,两日之后,无论道友是否寻得东西,都得随贫道离去了。”:,,. 章六八 探八方矿洞遭遇 说罢,向赵莼微作颔首,便拂袖腾身而去。 而赵莼目光一转,远望禹山层林苍翠,倒是对这山神之说十分好奇。 古有神道中人,受天地自然而生,食人间香火供奉, 虽听上去与今朝功德、香火道一类修士相似,但实际上却界限分明,不可混淆一处。而此道在昭衍博闻楼,以及天下四方传闻中流传甚少,赵莼亦是知悉不多。 只知晓神道受之于天,仙道却是逆天而为, 两者间似有诸多冲突存在,故而存仙之地不存神,像北地那等仙人行走的地界, 自然是神迹稀少,而凡俗王侯国家内,似乎还有些神明的踪迹。 禹山偏远又靠近凡俗地界,若此中有山神孕育,倒的确不算是异闻。 赵莼轻叹一声,却是将申屠隆的一番话牢记于心,不过禹山确是范围广大,要想一毫一厘俱都探过,谈何容易。 为今之计,唯有先以真元探之,看四处有无异象生出了。 …… 入夜,月下深潭随风动泛起浮波阵阵, 清辉洒落其间,如漫天星辰倒映水中,波光粼粼。 申屠震悄无身息来了此处, 族中并无一人知晓, 他面色不佳,目中隐隐含怒, 忽伸手向深潭一拍,顿时激起层层水浪,扰了此间清静。而始作俑者更毫无收敛之意,怒然重喝道:“你这孽畜,我助你这么多回,你不知感恩不说,竟还对我家中侄女下杀手,早知如此,就该与我大兄一起,将你早些除去了!” 潭中本无动静,可听完此言后,那人面蛇身的妖怪,却是缓缓从水中浮出,双眼转动。 “哼,神智未开的东西,与你再说上千百遍,你也照样听不明白。”申屠震龇牙咧嘴一番,复又重重哼出声来, 从储物法器中抛出诸多肉块, 叫那妖怪吞食下去, 边在一旁看它撕咬兽肉,边小声嗫嚅道,“按理说,你本也是从不伤人的,怎的突然对昙儿动手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也只能觉得其中异处出在那剑道女修身上,可是面前妖怪根本不通神智,自己喂养其多年,也不过能借它之力,换些生长在水下的灵物,而要想与之联手,几无可能。 那妖怪大口朵颐结束,便转身埋入水中,俄而身躯浮起,从水下抛了些东西到申屠震手里,才一脸餍足地将脑袋放在岸上,眼皮半垂。 申屠震看也未看便收了东西,上前蹲在妖怪头颅一旁,看它气息萎靡,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不由长长一叹,许久才道:“这些年我每月都斩了妖兽来喂你,按理说血肉之气,你是从不缺的,可如今看你样子,倒像是没多久可活了……” 他身子一歪,向后仰躺在泥草间,眉头难舒:“从未见到有妖物像你这般奇怪的,这周遭没有精怪不怕你,连分玄修士也动你不得,怎的说也是有头有脸的妖物,却像兽类一般受本能所驱……” “像上回那般的修士,你可莫要再去招惹了,”申屠震脑袋偏过,伸手往妖物头颅上一拍,立时惊起它一声怪叫,“那人可不好惹啊。” 又细细碎碎念叨了几句,申屠震忽然撑地起身,低声道:“不过那人应当意不在你,她执意要往禹山去,今早大兄已经带她入山了,只盼她早些找到东西离了此处吧。” 如此东一句西一句谈到深夜,申屠震方觉些许无趣,向那妖物摆了摆手,径直离开此处。 而那妖物忽地目光闪闪,肥硕身躯向下一沉,便又入到了潭水深处,消失不见了。 …… 赵莼在山中寻了几乎一天一夜,金行地脉之气却不见半点踪影。 她心头亦有所怀疑,许是已有旁人取走了此物,毕竟斩天尊者留下地脉之气在此,已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不过师尊亥清的指引必不会假,即便宝物在他人之手,那人也定然就在禹山境内。 思及与申屠隆所定之日仅剩数个时辰,赵莼复又御剑而起,催出真元向四方探寻。 只不知为何,身上时时有一股窥探之意压来,使人心觉异样。 这感觉昨天白日时分还不曾有过,似是在禹山中过了夜后,便一直不曾消解,如同附着在身上一般。 赵莼行了片刻,目光下落至一处山脚。思来想去,其余地界都找遍了,唯有此些矿道还不曾进去过,秉着不可错过一处的道理,她确是想借着这几个时辰,把矿洞中的情况看过。 不过灵矿乃三大家族私产,贸然入内自会引出许多惊动,她御剑在一处林间下落,掐诀作了一道拟形术,即化作一股清风,窜入了矿洞之中。此术虽拙劣,易被同阶修士察觉,但三家分玄俱不在此,洞中境界最高者莫不过凝元修为,假借如此术法进入,倒是能省去一番功夫。 而灵矿四周的人,只觉一阵清风拂面,却是不知眨眼间,就有外人进了洞中。 赵莼入内后,先是望见被凿得七零八落的石壁,后踏进深处,才零星见得些许灵矿嵌在其中,由此可见,三大家族在禹山内立足已久,山中矿脉恐也在逐渐进入枯竭之期。不过令她眉头一皱的,还是那股窥探之意越发浓重起来,便好似…… 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一般! 她骤然回头望去,身后哪有什么人影,只有外边丁丁当当的凿石声音顺着石壁传了进来,矿洞内间杂有些滴水之音,除此以外,就只得四处浅滩积水中,有些蟾蜍鼓叫不停。 赵莼遂继续往里走,其间愈发窄小阴暗,等穿过两条窄道后,面前便现出一处四通八达的分叉路来。 她仔细打量一番,忽地神情端凝,伸手向其中一处探去,然而此回却受到一层阻碍,应当是禁制之类的东西。 “你过不去的。”识海猛然传来一道苍老声音,赵莼神识往周遭扫去,落脚之处,竟是一只拳头大小、通身灰褐的蟾蜍。 似是见赵莼发现了它身影,此妖鼓了鼓腹部,又说道:“你若强行破坏这禁制,就会被申屠隆发觉。 “这事,可就不像山道上的阵法那般好揭过了。”:,,. 章六九 问事蟾蜍初见神 赵莼骤闻此妖之言,不由面色一凝,冷然道:“看来阁下倒有几分见闻。” 她破坏阵法一事,并无第二人知晓,眼前蟾蜍却能一语点明,可见其本事不小,至少在这禹山中, 当是不逊色于申屠隆的。 而虽说是妖,亦不过是赵莼见多了山中精怪,因此先入为主,心觉此物乃是蟾妖一类,不过眼下看来,面前蟾蜍通身无甚妖气, 气息也甚是平和自然, 故才叫她不曾立时发觉,如此想来,怕是不可将之与妖物混作一谈了。 “见闻不敢说,但若姑娘你想要在禹山中觅物,老朽还是能帮上些忙的。”蟾蜍干笑一声,戳破赵莼心头所想,语气中带了些讨好出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晓得此等道理,两眼微眯往蟾蜍身上一落,忽而大手一张,五指展握,将其抓入手中,笑道:“便不知阁下要如何帮我了。” 那蟾蜍猛然被她抓起,先是鼓目圆睁, 好一番惊慌失措, 后觉察出赵莼并无杀意, 这才长舒了口气,直言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望姑娘先寻个僻静之地, 好让老朽与你言表一番。” 赵莼听罢,并未立刻起身离去,而是左右凝望,见这四通八达的矿道中,除却一处被禁制所拦的洞口,其余地方也不见什么异象,久留此处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当即决定信这蟾蜍一回,遂再起拟形之术,从来时入口穿行出去了。 携着蟾蜍几番周转,终是在昔时与申屠隆分别的山腰处落下,此处有间小小府邸,其内不可通行,但外头园林中却有一处凉亭,许是因为申屠隆喜静的缘故,连仆役都难以见得。赵莼便在此处将那蟾蜍放下,施法在周围起了屏障,又道:“阁下有如此手段, 何不化形相见?” 对方拳头大的身躯微微一抖,却只是抬了眼睛道:“不瞒姑娘你,老朽遇了些麻烦,当下恐是无力化形,不过以此残躯做法,也足够在这禹山中觅物了。” 它这般说道,赵莼便愈发好奇蟾蜍的身份来,好在并未由她开口,对方就继续自报家门,交代了自身底细来: “老朽无名,正乃这禹山的山神土地是也!” 既非妖族精怪,又不是仙家道人,却能知悉这禹山内外之事,蟾蜍自言其乃禹山土地公,赵莼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信了个七八分。 “阁下既是禹山的山神土地,缘何会沦落到今日这般景象?”她索性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道。 而那蟾蜍腹部鼓起,忆起从前旧事,感慨良多:“此事说来,还是老朽自身识妖不清……” 约莫四五百年前,有头吊睛白额虎妖入得山来,禹山土地本就青睐生灵,此番见他通身是伤,气息奄奄,便将之收留在山神庙中,待虎妖重伤痊愈,言说自身无处可归后,土地又令他留在山中过活。 甫时山中尚无什么三大家族,山下亦不过零星有几个村落,村民背靠禹山,采药捕猎为生,因有土地公照抚,不受山中妖物侵扰,为报答言谢,百姓每年皆上山供奉香火,山神土地亦因此保有神力。 然而虎妖自外而来,贪食人肉,一来二去按捺不住心中兽性,便暗中下了山去吃人,后土地获悉此事,几番劝阻未果,就将其赶出了山去。 怎料虎妖生有灵智,被驱赶后心中不忿,又逢外界修道者图谋山中灵矿,遂合起伙来谋演了一出仙人驱虎的戏法,将山下百姓哄骗,叫其砸了庙中神像,最后虎妖重入山林,修道者分夺灵矿,禹山土地却灵肉分离,一息残魂只能栖居在这些山野之物中,不然便会叫虎妖发觉,性命难保了。 而那与虎妖合谋的三位修士,正就是如今三大家族的上代家主! “妖物与修士,自能以山神之力降之,然而百姓凡人乃香火源头,却是老朽不可除灭的了。” 经他言明后,赵莼方知深潭下那人面蛇身之物,就是禹山土地的山神真身,不过此时灵肉分离,残魂离体,那肉身便只得受其中兽性所驱,土地亦只能以之为眼,浅浅窥探山外之事了。 “敢问土地公,那虎妖如今景况如何?” “如何?自然是占了老朽的神位,自立为此中山神了。”禹山土地深深一叹,又见赵莼对神道知悉不多,便出言解释道: “我等神位,乃是受天庭敕封而来,山有土地公婆,水有河伯神女,待你往凡俗地界一行,还会在百姓城国内,见到城隍诸神,而此些神位几无例外,都是后天成就……曾经老朽也是这禹山内的妖物,后来受敕封得了神位,以褪去妖躯成就神灵,那虎妖便是听了老朽的经历,才有了今日的图谋。 “然而他却不知,仙家道法兴盛后,天庭不存,神道凋落,无有敕封降下,更遑论成就什么后天神灵,待老朽这一缕残魂消散,禹山山神之位,自然也便荡然无存了。” 赵莼一面听着,一面若有所思。原来当今三千世界,已然没有先天神灵诞生了,现存于世的后天神灵,也是从前神道昌隆年代间遗留下来的,可以说,几乎所有当世的神灵,都比昭衍太元还要久远。 只不过他等仅能在受得敕封的地界行走,而从前天庭尚存时,尚可借朝拜百官的机会,与各地山河城隍之神互通有无,如今天地易主,各处神灵便只得困守自家地盘,哪处也去不得了。 同时,在天庭崩散后,此等神灵的神力,便只能看其香火供奉的多少与所占地界是否广大,像是悬河的神女炬霭,不仅有名有姓不说,其通身神力还堪比洞虚大能,因她的存在,北地仙家道人才不可随意入得凡俗地界。 而像小型山林、溪流的神灵,在不得多少香火供奉的情形下,神力能比拟一般凝元、分玄修士就已十分不错。 至于禹山土地,此地广远若此,本不该令其只有这零星神力,怎奈禹山地处悬河之北,实打实入了仙家地界,受修真者的气息压制,便使得禹山土地神力凋零至此了。:,,. 章七十 地气衍化祸福来 赵莼这一不通神道之人,到此终是对此道有了些许了解,她暗忖片刻,大抵也晓得了禹山土地的用意,遂含笑问道:“土地公此番寻到我身上来,恐怕也有除灭此妖,立神复位之心吧。” 禹山土地被赵莼点名心事,倒也不觉羞恼,反而嘿笑两声,应道:“老朽如今虽只得一缕残魂,但好歹活了这么些年岁,凭剩余的神力,将这禹山探查一番并不难,若姑娘所寻之物不为那虎妖觊觎,自取了东西离去,将老朽残魂送往肉身,待灵肉合一后,再过得几百年休养,老朽自能立神复位。 “不过那虎妖自诩为禹山新神,将山中之物皆都纳为己有,姑娘此行若为虎妖知晓,其必然贪念大起,不会叫你轻易取了东西走,届时你与他有了冲突,想要取物于山中便难了。” 赵莼听得此话入耳,思忖间,又清楚地脉之气出世,只怕会引动不小的异象,那虎妖现前占了禹山土地的神位,对山中诸事甚为警觉,待地脉之气现身,想避过其耳目几无可能。 这时,禹山土地见她神情微凝,复又放缓了声音,开口道:“便不知姑娘要寻的那物,究竟是个什么了?” 赵莼心思浮沉,暗暗也有了算计,遂直言道:“我欲寻金行地脉之气,土地公可晓得此物在何处?” 出乎意料般,对方竟沉默良久,两点绿豆大小的眼睛凝望过来,语气不善道:“禹山中有地脉之气一事,姑娘如何得知?” 他大抵也觉得赵莼语气笃定,当下是欺骗不得的,便只有诘问于她,心中委自作着衡量。 而赵莼亦觉出他态度有异,眼神微变道:“此物乃我师兄所留,自是师门长辈告知。” 忽地,禹山土地竟身躯一抖,颤声言道:“你……你可是昭衍弟子?” “正是昭衍亥清大能门下!” 如此言说了师门身份,禹山土地再不得怀疑她底细,更险些以蟾蜍之身一蹦而起,欢欣道:“原来姑娘与斩天尊者乃是同门师兄妹,倒是老朽有眼无珠,不曾识出姑娘的出身来,不过看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实力在身,确是应当出自名门。” 他喜难自抑,先感慨一番岁月变迁之快,继又问道:“不知尊者如今可还安好,老朽受其大恩,故得以残存至今,眼下虽无法脱身禹山之内,却也想借姑娘之口,轻表言谢。” 赵莼微微一愣,竟未料到禹山土地还不知斩天死讯一事,不过此地偏僻,三大家族未曾进驻之前,又只得凡人百姓在此居住,仙家之事自是对他等无所触动,而三大家族进驻时,斩天已故去千百多年,成为历史往事,恐怕也是因此缘故,才叫禹山土地一直不曾知悉。 是以她眉睫微敛,轻叹道:“逢魔渊异动,师兄领命出征,不幸殒命其中,至今夕已逾两千载了。” 禹山土地见识过斩天之威,当下便脱口而出一句“怎会如此”,可见赵莼面上神色不似作假,心神震动下,好些时候才缓了过来,嗫嚅出几声“可惜”,后苦笑着摇头道: “自那一别,本想着等到神力消散,老朽因而重回妖躯后,便凭着那地脉之气向昭衍去,在尊者座下当个洒扫门人也好,如今……却是不成了。” 适才有言,禹山地处悬河之北,受仙家道人所压制,而地界偏僻又人烟稀少,香火供奉亦是不多,长此以往下去,禹山土地的结局,大抵就是神力消散,脱离神灵之列,以精怪之身继续修行,此后不再与天地同寿,而是与妖族精怪一般,有寿元一说。 甫时禹山土地神力已见衰微,是炬霭神女有所不忍,故相告于斩天尊者,将其所得的金行地脉之气纳于禹山之内,使地气蕴养山中灵物,令山神土地得以逐渐恢复元气。 只可惜福祸相倚,此举虽为禹山带来了新的生机,因金行地脉之气的缘故,山中更衍生出了各类灵矿,但丰富的灵矿资源,亦将四方修士吸引而来,与虎妖合谋,将禹山土地神像损毁,致他到如今这般下场。 而经此一事,禹山土地对护持山中百姓,渐也没了先前的坚定,在残魂游离于野物的几百年岁月中,他终于明了斩天当年那句“怀璧其罪,若日后对神位再无眷恋之意,可往昭衍一行”中的深意来。 “尊者既已故去,老朽自当助你取得此物,只是金行地脉之气根植山中,若要连根拔起,必然会引出不小的阵仗,更何况地脉之气这些年来已成禹山灵矿根基,你要动它,就是与此中人族修士为敌,便不谈老朽的私心,此些祸患也当要提前诛除干净!” 他似是担心赵莼站于人族一方,做不下干净利落的抉择来,连忙又道:“姑娘可莫以为那三家是什么无辜之辈,受金行地脉之气衍生而出的灵矿,矿洞灵气内汞毒深重,三大家族之人摸不清此中缘故,却又不愿令自家人受此毒害,便在外召集家中贫苦的百姓,压迫他等开采灵矿。 “实不相瞒,那山路上的浓雾,便是老朽动的手,为的是不让这些人入得山来觊觎灵矿,恐也是因为此事,才叫此些修士记恨,连同虎妖夺了老朽的神位。 “但姑娘你想,百姓没有灵根在身,纵是灵气内有汞毒存在,却入不了凡人躯体,故而百姓长久在洞中采矿,最多也便是劳累困乏而死,或是到了年迈时因汞毒患些病痛,怎的也不会每月便死上十几人,乃至数十人之多。 “老朽如今入不得山神庙,但却知晓这三家每月都要遣人前去庙中,打的是以灵矿祭拜山神的名义,可都入了虎妖的地盘,这些百姓难道还能脱得了身吗,三大家族自然是有千百种法子,来蒙蔽他人的眼睛!” 赵莼听着,面上倒无多神情。要想掣肘三大家族,那倒是容易的,只需杀了上头的分玄,余下之人便自然作鸟兽散,禹山土地之言,不过是为她寻了个正当的由头,怕她心中迟疑。 只是她并非软弱之辈,此事不作偏倚,金行地脉之气乃她志在必得之物,无论今朝有无土地口中一事,但若旁人欲要阻拦,她剑下都不会留情半分。 章七一 恨无常与虎谋皮 据禹山土地所讲,那虎妖占了山神庙,夺了他一方神位,故而可以借助神力施为,实力绝非等闲分玄可相提并论,赵莼若贸然前去,少不得要栽个跟头,不若先出了这禹山,将他残魂交予肉身,待灵肉合一后,届时便可趁交战之际,入得庙中去夺回自家神位,而虎妖自不足为惧。 且山神土地受地界所限,出不得禹山境内,那虎妖更是紧紧守着神位,连一方小庙都离不开,此也算是给了土地与赵莼一个准备之机。 赵莼仔细琢磨了此事,心觉有可行之处,遂将禹山土地寄存的蟾蜍收入袖里乾坤内,转身才把屏障撤下,便见天际遥遥现出一道身影,她暗暗掐算时辰后,方知原是与申屠隆约定好的时日到了。 那厢申屠隆拂袖下落,瞪目往府邸中一望,正好瞧见赵莼自凉亭中走出,不自觉间,心中竟忽生些许紧张之意,定睛再瞧府邸内里禁制并未有破除之兆,这才神色少见缓和,抬脚上前道:“道友和寻到东西了?” 赵莼目光下垂,憾然摇首,言道不曾。 也不知是否为错觉,在她说出不曾后,面前人隐隐有舒缓姿态现出,更是抬手轻捋短须道:“禹山地大,一时半会儿定然难以寻个透彻,道友不必心急。” 申屠隆道完此句,又以山神之说邀赵莼先行返回申屠家,赵莼自是点头同意,起身便走。 而见她面上毫无异色,申屠隆眉眼间划过几分凶厉,欲要出声将身前女修喊住,但斟酌良久后,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开口。 两人一路到了申屠家,迎接之人早已盈门,却见赵莼叹息着摇了摇头,便知她此行并未成事。申屠隆正好站于她身侧,当即暗忖片刻,顺势开口邀赵莼多留几日,后者心有此意,自是含笑应下。 只待散场之后,申屠隆颔首屏退下各方人等,踱步向房间而去,细细思忖起这两日的所见所闻来。 自那日与赵莼别过,他便向山头庙中一行,至如今岁月里,旁人只浅浅知悉这禹山中有山神存在,却不晓得山神具体为何方神圣,更谈不上拜祭供奉,便是申屠隆自己,都是自父亲寿尽坐化之际,才从其口中听闻了三大家族与山神的交易。 而现在,知晓此事的应当也只有三大家族当家家主。 不过父亲吐露之事并不完全,申屠隆今朝晓得的,乃是三大家族在禹山内立足,是蒙受了山神土地之恩,故而每年每月都要奉上珍稀灵物,与大量钱财入庙。此外,那山神还贪食人肉荤腥,每月都要食人,如此举止倒不像护佑一方土地的神灵,反倒似山野妖物,邪祟不堪。 章七二 送残魂家主谋算 是夜,申屠家府邸内灯火通明,自有许多族人、仆役穿梭其中。 待夜色浓重,更见更夫行走,呼喝敲梆。 赵莼一抖衣袖,凌身而起化作夜风一道,不动声息出了申屠家府邸,她携着寄存了禹山土地残魂的蟾蜍。正要往来时深潭处去,此事不得有失,当是越快达成越好。 山路中浓雾不散,好在有禹山土地稍作指引,赵莼方能径直寻到深潭,未走半分歪路。 月色下的潭水如明镜,将四野景象俱都映照显形,她屈身将蟾蜍放出,便见其身躯一压,忽地一蹦而起,亦在同一时刻,水面拂开清波阵阵,当中逐渐现出一处涡旋,早前见过的人面蛇身之物,遂从中跃出,左摇右晃立了半截身子起来。 它骤然见得赵莼,不由露了几分惶急之色在面上,然而此刻却受残魂所引,一时间逃脱不得。 而禹山土地此番终与真身相见,便听蟾蜍鼓囊一声,将口唇大张,自肚腹里挤出一股土黄之气来,咻地窜进了人面蛇身之物的嘴里。 亦因残魂离体的缘故,这较同族多活了几百年岁月的蟾蜍,现下终是通身萎缩,逐渐成就一张干皮,凋零在地了。 “赵姑娘,还请为老朽护法一番!”似是魂灵离去太久,要重新掌握旧时真身,尚还有些艰难,禹山土地面露异色,不住向赵莼开口求援。 见状,她眉头一拧,连忙就地盘坐下来,单手探出一臂,向禹山土地缓缓渡去真元。 忽然之间,赵莼眼神向周围瞥去,下刻雾中便现出一高大男子的身影,怒喝道:“你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申屠震向谭中人首蛇身的怪物望去,见其五官拧成一团,一片痛苦之色,当即就要奔上前来,阻断赵莼施为,然而身形才动,便见一道通体玄黑的长剑贯来,其上气势滔天,杀意无穷,直将他当场镇住。 若再往前一步,必是性命难保! 申屠震喉头微动,似是不信邪般向前试探,剑气如风动,轻盈将他手臂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见此情形,申屠震只得先按兵不动,咬牙切齿作旁观之辈。 赵莼分了些许心神将之拦下,为禹山土地护法一事倒未受什么影响。 约莫过得个半时辰后,那人首蛇身之物上气息稍稳,她见状收了真元回来,方才将长烬纳回丹田,转而注视于来者。 此番要取金行地脉之气,与申屠家定然会结下仇怨来,届时与这申屠震说不得还要起些争斗,如此,赵莼与他倒没什么话好说,反而颇为意外此人会紧张于谭中之物。 “你到底做了什么。”申屠震再次开口诘问,此回应他之人不是赵莼,反倒成了重新掌握真身的禹山土地。 “申屠家的小子,蒙你喂食之恩,老朽这身躯多年来才未见崩散,不过你申屠家做下恶事,与老朽有难解的仇怨,这几日,便请你先留在此处罢!”禹山土地深深嗅闻一口这山间清风,只觉神清气明,是几百年未有的畅快,他吐出一口气息,将申屠震卷入谭中,也不去望其惊疑不定的面容,便向赵莼道: “赵姑娘,眼下老朽重掌真身,对夺回神位已然有了把握,只看你欲何时入山,老朽自当暗中随行!”他心情舒畅无比,在潭水中肆意摆动身躯,而此时虽未曾复归神位,但灵肉合一后,对此方土地的联系亦更为深刻几分,赵莼只若踏入禹山深处,他就可寻其踪迹,凭风入内。 “便请土地公在此等我的消息了。”赵莼拱手一礼,瞧见天色渐明,心道也该到了离去之时,便颔首辞别,在晨光初显时分,回到了申屠家府邸。 申屠震的消失,并未引得多少惊动。府中这位神出鬼没的二老爷,本就喜好在外游历,每年待在府中的日子屈指可数,申屠隆自下人口中得知,其所住院落人去楼空后,不由暗恼于胞弟再次不辞而别,而此番又正值他心烦之际,遂对其多了几分迁怒。 出得房门见女儿正于院中练剑,丫鬟们围在一旁叽叽喳喳,如此和乐景象,不免又叫虎妖的一番话,再次浮上申屠隆心头来。 对方在庙中修行已久,言道此番若吃下赵莼,就可炼化其修为,借此掌握更为精深的山神之力,届时便能将山中矿脉尽数拔起。而申屠震留于禹山本就是觊觎山中灵矿,此回若是能将灵矿带走,自也不必困在这一隅之地了! 申屠家当如何,他哪有心思去管,待取了灵矿往北地走,凭此资源随意投奔一处宗门或大型家族,说不定还能因功受赐五行之气,一举突破到归合境界,那才叫真正的畅快! 更何况,虎妖明里暗里示意于他,此事若成,庙中还有更为珍贵的宝物…… 申屠隆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思及赵莼之时,却又有些担忧。如今一直使他迟疑的,无非是赵莼来历不清,而世上年纪轻轻就实力不凡的,多有可能出身名门,若最后被其身后之人盯上,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却道财帛动人心,何况是满山灵矿,申屠隆转念一想,暗道,我只把她引去庙中,杀她的乃是山中山神,日后她身后师门推演因果,也是寻到那山神头上去,与我何干? 便因着这份侥幸之心,赵莼推门而出时,院外候着的下人正好也传话而来。 申屠隆寻她? 赵莼如今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才好再度进山一回,不想申屠隆竟主动相约。如此倒不必用那强行入山之法,端看申屠隆如何言说了。 此回相见,对方神色较先前的冷淡而言,又添了些许亲和,他暗暗将赵莼打量一番,只可惜不能从其外表端详出什么异样来,除了年岁较浅外,身上倒不见天才之辈的孤高倨傲,申屠隆见之,心中稍定。 “贸然唤道友前来,也是为了道友自身之事,”他嘴唇微抿,佯作忧心忡忡之态,“贫道想起,山中若论谁能知悉万物,当属庙中山神,道友既苦苦寻觅师门之物不得,不妨择日随贫道前去庙中一问,托山神施下手段来,倒是比独自寻觅来得容易。” 章七三 虎踞庙中作神官 赵莼亦暗忖片刻,心底晓得这申屠隆不怀好意,但送上门来的邀约,怎能有不应之理,遂目光回转,抿唇而笑道:“那便请申屠家主引路一番了。” 两人各怀心思,倒也不曾相谈多久, 申屠隆既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骗入庙中,此番见赵莼慨然应下,更是心头一喜,连忙敲定了入山之日,含笑将她送出房门。 待次日晨起,便有下人在外传话, 赵莼依言前去,见申屠隆整装待发, 虽作派如常,但却能瞧出几分急切,暗笑之下,心底尤觉不齿。 他屏退旁人,再次携了赵莼入山,此回倒不曾在那山腰府邸停留,而是径直朝着山顶去。 正是朝阳初升,晨风拂面之时,禹山中尚存得几分薄雾,行走间更感清新,赵莼随行于申屠隆身后,识海内忽听得一声“赵姑娘”,应声下望山麓, 隐隐约约便觉得地底有东西在游动, 当下心思一转,顿时知晓这当是禹山土地来了。 如此,心中筹算又多了几分把握,她收了目光回来, 正好近处薄雾消尽, 一处大门紧闭的庙宇现于眼前。 青瓦白墙,见不到匾额,其内倒是有几间厢房,但瞧上去颇为陈旧,甚至有积灰之态。赵莼暗暗冷笑一声,面上略皱眉头,却是向申屠隆问道:“申屠家主,这山神庙怎的不见香火供奉,反倒阴风阵阵,不像是神灵居住的模样。” 那厢申屠隆心道一声不好,暗骂这山神明知有人要入山,却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足,此下叫赵莼惊觉,心中怕是有了些警惕。 他陡然生出几分急切,恐赵莼抬脚要走,便捋了颌下短须,解释道:“山神大人尤喜清静,并不贪食人间香火, 我等素日也不敢多作打扰, 此回还是因着道友有需, 这才前来拜见一番。” 赵莼不置可否,轻点着脑袋,道:“原来如此……申屠家主,我等还是快些进去吧,今朝为借力于此方山神,贫道还备下了拜祭之物。” 此话正中申屠隆下怀,他忙不迭开口答应,与赵莼一并落于庙门之前,推门而入时,一股阴风扑面打来,赵莼五感敏锐,自其中嗅闻到些许血腥气与腐臭,当下眉头轻拧,却不曾再度开口试探。 两人一路直行便到了庙宇正房,香案正中立有一方牌位,其上字迹模糊一片,下首香炉也作倒伏之状,香灰铺洒一地。 虎妖本在暗中窥伺,此刻待申屠隆带了人进来,不由伸头细细端详于来者,见她身上灵气饱蕴,眉目间清光烁烁,一看就是根基深厚、气运雄壮的天才之辈,暗道此番若吃了这人下肚,恐怕能涨百年道行不止。如此一番设想,更是嘴馋难耐,立时从牌位中显形,化作一个身形极其高壮,两臂健硕,却又肚腹浑圆的髭须大汉来。 赵莼以神识观之,许是占了禹山土地神位的缘故,这虎妖身上并未有妖气泄出,此刻头戴双翅乌纱官帽,穿着一身绛纱袍,倒真显出几分神官的模样。 申屠隆连忙上前为赵莼言说大汉身份,又颇有些殷切地向虎妖拱手相拜,言及赵莼欲借山神之力,今朝还特意备了厚礼,以献神灵。 那虎妖本想直接张口将赵莼吃了,此时听闻有礼物献上,不免又起了贪念,一对棕黄眼珠提溜转动,笑道:“什么厚礼,快快让本神瞧瞧!” 赵莼依言上前,右手攥拳伸出,待那虎妖上前细看时,便摊开掌心,露出一只三足金乌鸟,哑声而叫,虎妖正是疑惑之际,却见金乌霎时化作一道玄光,她手掌下翻,那玄光顷刻间成就一柄漆黑长剑,快如惊雷般直直从虎妖嘴中搅进! 未做设防下,血肉之躯怎挡得住剑气如虹,虎妖通身一颤,一条肥舌便被赵莼剜了出来,其嘴中血如泉涌,只可惜此刻一股厚重之力将长烬阻下,那虎妖趁势拔了剑出来,连忙后退数步,惊怒不定看向于她。 申屠隆哪能料到如此惊变,待回过神来,立时便奔出门去,欲要起身遁逃。 赵莼不容他走漏此事,登时起剑回身,剑气贯破晨间雾霭,将申屠隆头颅应声削了下来,而这眨眼的功夫,虎妖就以妖力将口舌补全,抬眼见她利落杀了申屠隆,便晓得是事情败露! 他自恃山神神位在手,虽觉赵莼实力惊人,却也自信其胜不过自己,于是虎目一转,挥手祭了几方玉牌出来,狞笑阵阵。 那玉牌一出,赵莼识海内便响起禹山土地告诫之语,原这东西乃是山神土地授受的神物,虎妖占得神位数百年,此番恐能借着神力加以操控,而每方玉牌的威能又不相同,因天庭崩散,最为强大的神授玉牌业已失去效用,不过剩下的风雷、雨泽、崩山、驭土四方玉牌,还能发挥其作用,令她定要小心。 虎妖左右两手各把一方,口中念念有词,几个呼吸间,天地便轰然色变,日光隐下,乌云堆砌,一副风雨欲来之兆,更兼雷声轰动,电闪烁然。 赵莼心思微动,知晓这应当是其中的雨泽与风雷玉牌,可号召禹山境内的自然力量,不过虎妖对其的运用,显然不见什么精妙之处,只晓得粗浅地呼风唤雨、与召雷之术。 她凭剑而起,须臾见剑气裂分,落雷降下时,亦不能叫飞剑动摇半分,十数道银光烁烁的飞剑纵横四野,寸寸逼去那虎妖近身,叫其见之骇然。 虎妖亦不是第一回对付分玄修士,却不料此人强悍至此,怒声咆哮间,又连忙召了雷电下劈,只是不知这女修周身虚虚环绕着什么东西,连雷电都能粉碎了去,他接连施为无用,反倒是赵莼的飞剑将要斩来,虎妖只得再抛起一方玉牌,此回牌上写着崩山两字,倒不是真的动摇山头,崩毁地表,而是有崩山之力,轰然将飞剑推回! 赵莼眉头拧起,暗道此妖借了神力,确有几分难缠。适才那崩山玉牌,蕴含的力量便不似分玄修士能够得着的……:,,. 章七四 剑气纵横诛龙虎 虎妖见此番施展有效,更暗暗一喜,将手中玉牌抛起半空,乌云下,那方玉牌蒙蒙散着玉白清透的光芒,遂施力者五指张合,冥冥中便有一股力量朝赵莼压迫而来。 这力量先是重重一轰,后又列成两股环绕二分,至赵莼后方连接,形成包围之态,然后向内缩进,欲要将圈中人牢牢锁住。 如此崩山之力,寻常分玄修士受此一击,恐怕早已是筋骨寸断、皮翻肉烂,而赵莼却以真元将之生生阻下,只脚下向后退了十数步罢了。后又有巨力捆缚定身而来,紧紧扼住咽喉四肢,更向丹田施压,叫真元阻流,运行不畅。 她并不慌张,默然觉出此乃双方力道上的差距,那虎妖得了神灵崩山之力,现前实力决计超出了分玄范围,当下略作合计后,立时便打定主意,将丹田内灵气涡旋催起,须臾即见禹山内灵气游走聚集,堆积如洪流,被赵莼一人鲸吞入体。 而随着这般景象,她通身气势亦节节攀高。 虎妖晓得不对,立马将手头另一枚玉牌抛起,此枚玉牌名作驭土,却非单单只可号令禹山水土,而是禹山境内的万事万物,是以此牌乃是除却神授玉牌外,效力最为强大的一枚。他神识浸入其中,虽瞧不出赵莼到底使了个什么法门,但见她吸纳外界灵气而愈见强大的景象,便本能般开始阻却四方灵气堆聚而来。 而此举显然是有用的,赵莼眉头微拧,顿觉身外灵气游走速度慢了不止一倍,后听得禹山土地在识海内解释一番,抬眼向虎妖凝视而去时,杀意迸发! 这番还是外出游历后,首次动用《太苍夺灵**》,虽受山神之力阻碍,不曾吸纳灵气到全盛之态,但虎妖现前实力,离归合境界怕也隔了不止一筹,故而纵是未到全盛,赵莼亦敢与之一搏。 禹山土地此时才残魂归体、灵肉合一不久,若贸然参与到争斗中,只怕赵莼一掌,或是虎妖一吼,他就得因之重创,故而见战势胶着,他便只得暗暗旁观。此前见虎妖一连将玉牌使出,禹山土地亦是担心不已,正是聚精会神欲趁机而入,将神位一举夺下之际,却见赵莼身形一动! 他不明就里,心道这一人族修士境界不高,胆量倒大得很,那虎妖如今气势正盛,合该避其锋芒,可赵莼想的却是迎难而上,欲要直接将其压制下来。 瞧着她御弄剑气之景,禹山土地心中猛跳,然而事情走向倒未应心中所想那般艰难。不知赵莼是用了什么法子,适才吞纳了大量灵气后,现前只展臂向外一推,那崩山之力便像是被其捏断一般,半空中响动着噼里啪啦爆鸣之声,她也不握剑,抬臂向下一指,漆黑长剑就破空而去,寸寸破除紧扼而来的力道。 虎妖是想过赵莼气力大涨,却不曾料到对方实力暴增到如此地步,且他又向来不是什么冷静之辈,素日里更见惫懒,一干斗法俱都依托于山神玉牌,此刻见玉牌有些挡不住面前女修,不免慌张难以自持。 他身躯浮起,一把将驭土牌握入手中,低声念过几句小咒,便听轰隆声震动连连,禹山内树木倾折、泥土卷动,不多时,就见一条土龙从地上翘起身来,尚带着些许土腥气,与雨水润湿后的凉意。 此乃驭土牌中的杀招,积土为龙,禹山土地最是熟悉此物,因而不由疑惑,为何虎妖连崩山牌都未驭使明白,却能在驭土牌上悟得杀招,不过眼下见了这景象,心知并无他多作思索的时辰,连忙就要告知于赵莼,叫她小心戒备。 然而赵莼比他动得更快,足下踏着剑气,招手御长烬向之斩去,较土龙巨大的身躯而言,长剑似若细针一般,虎妖方蔑然一笑,即见银光闪动,那土龙轰然如地崩山摧,迅速崩碎四方,黄泥飞溅,扬尘漫天! 这一条慑人心魄的巨大土龙,竟这般崩塌碎却,尸身堆出一方小山头来。 赵莼显然不欲与之纠缠,眼神一斜,长烬便调转了剑锋,直直向虎妖头颅穿透过来,怪的是,其头颅处不知有着什么东西,纵是尸首分离,其内一团生机也毫不见散去的模样,她唯恐生变,当即五指一张,催起真元将头颅裹住,免得虎妖趁势而活。 这时,禹山土地暗暗叫好一声,遂在地中现了身形,快若电闪般游入庙内,将那神位占下,扑咬着撕了虎妖鸠占鹊巢的魂魄下来,便在其魂魄落下之际,赵莼手下的那团生机,方才挣扎一番后,猛然散去了。 她松了口气,心道原是神位之故,抬眼时,禹山土地也终于化成人身。 对方身量矮小,不过刚及自身腰腹,头顶双翅乌纱帽,身着绛纱袍,与虎妖一般打扮,却显出其未有的和蔼可亲来。 禹山土地先是端正向赵莼一拜,后才扶正官帽,言道:“今朝老朽得以复归神位,赵姑娘功不可没,事不宜迟,老朽即刻便带姑娘前去取了那金行地脉之气。” “土地公且慢。”此回倒是赵莼摆手相拒,她凝神向虎妖尸身一望,因着生机已去的缘故,一股腥风自上盈来,不过片刻功夫,其人身就化为一具巨虎,头颅变作吊睛白额虎首,双目怒睁,叫人望而生畏。 赵莼心中微动,忽起一指向虎首点去,剑气自其眉心伤处破入,不多时,竟从中剜出一颗土黄珠子来,她呼吸微紧,伸手便将之握入手中,觉其触手还有温热,在真元探去的霎时间,即化作一道轻盈气息,环着赵莼手腕而动。 禹山土地走上前来,端详那物片刻,便展颜一笑,忍不住出声恭喜道:“此番赵姑娘是为了金行地脉之气而来,却不想还有额外之喜,一并将土行地脉之气收入囊中,真是可喜可贺。” 他转念一想,先时疑窦倒也顺势而解,妖族精怪不修仙家法道,突破时便无须五行地脉之气,虎妖应当是偶然得了此物,方可借之在驭土牌上得以精进。 赵莼听罢土地一言,却淡淡一笑。 偶然所得? 怕是不然。:,,. 章七五 此事但了拂衣去 她心有此念,遂一力破了禁制,向正房后间行去,才刚过屏障,眼前之景便可叫人瞠目结舌。 此中又诸多衣物、配饰,各般法器、法宝,从耍玩器具到符箓丹药不一而足,倒不是说那虎妖是什么享受之辈,眼前这些东西的主人,应当都是亡命于虎妖手下的修士百姓。 按禹山土地所言,这虎妖入山时实力不过尔尔,在外也是受得欺凌之辈,后被驱赶出山,不久便与几位人族修士合谋,方得以重返山内,而仙家道人对山神之说知悉不多,只以为是民间传闻,故才叫虎妖霸占了神位,享得神灵之力。 他本就为精怪开了神智而生的妖物,贪嗔痴欲极重,诸多东西自己用不得,也不想叫旁人得去了,而驭使法器须得祭炼,符箓丹药他又摸不清门道,如此一来二去,怕就一并积攒到了此处,至于灵玉等物,应当早就被其炼去,用以增长道行了。 赵莼在看过其中几件法器,按品阶正好适用于分玄修士,此时落到虎妖手里,其主人应当也是被人骗入庙中,后被妖物所吞吃了。 至于土行地脉之气,出自此些人族修士身上的可能,自然也大过于那虎妖偶然所得。 她神识扫去,竟还见得三两枚宗门弟子的命符,估计也是外出历练,不幸落入虎口所致。 赵莼沉沉一叹,正欲抬脚离去,余光往架上一扫,又在一条缠枝纹长裙旁,发现一枚平安玉牌,她目力过人,一眼便瞧得牌上雕了平安喜乐四字,四周描了几朵含苞的昙花,便取了玉牌入手,觉背后凹凸不平,翻过一看,其上又得一些小字,观之能知晓出此物是儿辈赠予母亲的寿辰之礼,最后落款则是申屠昙三字。 略经细想,大抵便知晓了此中发生了何事,赵莼眉睫微垂,复将那玉牌给了禹山土地,她取了金行地脉之气后,就欲离开此地,山中一干事情,自交给山神土地处置,才最为妥当。 而申屠家虽是当年贼人所遗血脉,申屠震却对之有恩,更兼有稚子何辜之理,余下无辜之辈,禹山土地当也不会为难。 赵莼理清此事,伸手将此中法器法宝并符箓丹药等物一并收入囊中,虎妖乃她所诛,其所有之物自能为她取走,也便处置完庙中之事,她才与禹山土地一齐,向矿脉进发。 当年斩天留下金行地脉之气,为此地衍化出诸多灵矿矿脉,其中以彤云石精最为珍贵,亦是因为此类矿脉受地脉之气最多的缘故,故而想要取走地气,就必得往彤云石精矿脉中一行。 禹山土地此番重掌神位,山中诸事他可谓无所不知,只轻轻一挥手,便将先前赵莼所见的禁制去了,迎她走入其中。 “地脉之气受老朽所驱,早已融入这万千灵矿之内,故而才未叫那三家修士所发觉,眼下还请姑娘等候一番,待老朽将这地脉之气拔出,再取不迟。” 赵莼轻轻颔首,退至一旁,而禹山土地伸手一招,这山中便轰隆不停,仿佛有地动山摇的阵仗生出,便见泛着金光的玄黑矿石上,逐渐浮出淡淡清气,最后在土地手中凝成一团,逐渐安定下来。:,,. 章七六 遥遥火海纳宝物 女子螓首轻点,移步坐到老人身旁,轻问道:“素来听闻平成州乃陈国粮仓,土地最是丰沃,缘何到了如今这般景象?” 老人目光惊异向她一望,后苦笑两声,摇头答道:“姑娘不是我陈国的百姓吧,自二十七年前天火坠地后,此地便再无雨露,能种粮米的田地不足从前十之一二,如今平成州的百姓死的死,跑的跑,都快成一座空城了!” 女子似是被戳中心事般淡然一笑,而这一路走来在州城四处所见的场景,亦证实了眼前老人之言,她心中渐有谋算,忆起先前所见的奢华车架,微微顿首道:“适才那四匹良驹所拉的车驾上,坐着的可是仙家道人?” 对方闻言一愣,下刻露出讳莫如深的神情来,低声道:“那些都是王城来的仙师,平成州大旱后,其余州城一时也粮食短缺,为缓解饥荒蔓延之势,王城便遣了仙师来到此处,施法召雨灌溉田地。” 如此,平成州百姓一年的收成,全系于此些修士身上,也无怪于他等嚣张奢侈若此,却无人敢申斥半句了。 她观车架上的少男少女,亦不过十余岁的年纪,浅有个练气期五六层修为,连筑基境界这一仙家门槛都尚未攀得,放于悬河以北,只能算作下下之流,而今到了陈国境内,却是享尽风流,位比王公贵族,不同凡人而语。此般景象,到能解释世间修士,为何总有耽溺红尘,罔顾道途之辈了。 而区区召雨法咒,纵是练气期修士真气有限,一日也可施得三五回,若有丹药补气,这数次还能更多,不过照她一路走来所看,平成州内仅得部分田地有经人灌溉之相,不少地界都是久未有雨,民生凋敝的模样。粗略算得,此些除庄稼田地外的处所,怕不是数月才召一回雨,这般看来,州城内的修士便有懈怠之嫌。 不过凡人如何能懂得这些,连城中太守都不敢诘问此辈,况于他等平头百姓。 女子念起渡得悬河而来的所见所闻,对这仙凡之闻渐有了新的认识。且她千里迢迢往平成州一行,为的也并非是了解此地民情。平成州大旱,陈国境内几乎饿殍遍野,惨状叫天下人望之胆寒,而素是鱼米之乡的州城,在无有任何预兆前情的情况下,突然变为干涸之境,此本身便可说是怪中之怪。 诸多种种,唯有灾变那日自天际坠下的一道火流,方可解释一二。 故而此行之前,她早已将天火坠地的传闻稍作打听,怀疑可能是火行地脉之气出世,引动火行灵气聚齐,显现出火流坠地之相,而地脉之气藏于地中,叫天地为之异变,方有大旱之景现出,都算解释得通的道理。 女子,即远渡悬河来到此地的赵莼,见又有一道地脉之气将要入手,近来的愁闷一时便消解了不少。从禹山处获得金行与土行两类地脉之气后,她再未曾发现过其余地气的征兆,便索性乘舟渡了悬河,一路停停走走,当是磨砺心境,游历四方。 悬河受炬霭神女掌管,河上风浪不止,空中更有雾霭风暴,就连真婴修士也通行不得,而北地境内的人想要南下,便须得借助河中生灵的力量,奉上大笔钱财与鱼、龟等精怪交涉,方能入其舟船,渡向悬河之南。 赵莼亦是通过如此方式,才到了此处,而今已足一载。 不过说是凡俗地界,仙家踪迹倒并不鲜见,诸多王侯国家内,都奉养有道观与修士,每年贡其金银财物,与各般奢侈用具,以占卜国运,召雨祈福。 她展得舆图看去,此些凡俗国家,也仅在南地占据小小区域罢了,再往南去,可寻得一条不逊于悬河的大江名作妄殊,循此江西渡,就能再次进入修士们所在的地界,定仙城、万剑盟便在其中。 两处各据大千世界南北,以悬河相隔,其内修士遂有北地与南地之分,赵莼尚还不曾和南地修士打过交道,故而不知其中差别,但据博闻楼所记,南地修士精于旁门左道,而天下丹符器阵四道,除布阵之宗浑德在北地外,其余皆以南地为尊,赵莼倒极想见识一番。 不过眼下要事,还是先觅火行地脉之气,看那天火坠地,究竟是否为地气作怪。 赵莼待问了买伞老人,方知那处已为官府所封,其中野火四起,更有火蟒成灾,故而不许百姓接近,以防祸事生出。 她细细打听了天火坠落之处,明晓方向后,遂向老人辞别离去。那地离州城的距离算得上遥远,好在修士可御空行走,片刻功夫就到了那火海蔓延的地界。便站在半空中,都能感受到蒸腾热浪窜起,一路扑上面庞,如若再离州城近些,其内百姓恐就要因暑热而死了。 火海内,隐约能见到许多孔洞,远观自然细小难辨,但赵莼只身踏入其中后,却是发觉此些孔洞还算宽大,可供两人并行。她探手抚过洞壁,其上粗糙磨手不说,待收手回来后,指腹上还留下浅浅一层赤色石砂。 有此物在,赵莼便能推出那火蟒成灾一说,恐是不实。 这赤色石砂常伴着火砂蚓出现,此类精怪以火气为食,喜好在地中造穴穿行,而道行愈是深厚的精怪,体型也愈是巨大,外界百姓应当是瞧见了火砂蚓的踪迹,看其尤为壮硕,才将其误认为蟒。 如此便是了,金行地脉之气都可衍化诸多灵矿,火行地脉之气按理说并不逊色于它,只单单影响到平成州一地本不大可能,但若是有大量火砂蚓吞吃火气,也能将之影响弱化不少,不然整个陈国,恐都要陷入大旱之中去。 赵莼心念一定,顺着孔道迅速前行,中有火砂蚓阻拦,俱被她一剑杀之。待过了半刻钟功夫,其眼前终于现出一处巨型地穴,一颗赤红如血的晶石正悬于地穴正中,下面有诸多大大小小的火砂蚓,正在吸纳火气,一副不知餍足之态! 章七七 身离平成入妙贞 下视火砂蚓成山,又何止成千上万只,好在此类精怪不食人肉,不然对平成州百姓而言,又是一道浩劫。 赵莼毫不见顿足,登时凌身而起,伸手一招,将那赤红晶石取入掌中,而晶石甫一入手,受真元感召,便化为一股轻盈气息,初时散发向外的浓郁火气,亦随之骤然停下。周遭诸多火砂蚓本在享用食物,现下见宝物入了他人手中,顿时怒意暴起,向来者奔去。 此类精怪攻击手段倒也简单,无非是以头部裂出的口器加以撕咬,只可惜地脉之气出世才二十余载,火砂蚓日日吞吃火气修行,至如今也不过有堪比凝元修为的道行,赵莼以剑气斩落,立刻便见汁液飞溅,伴着残躯掉落之景现出。 而火砂蚓生机雄厚,残躯扭动间,亦生出新的精怪来,不过赵莼自有应对之法,剑气未成,便以罡风对敌,如此手段一出,哪还有火砂蚓反抗的机会,一时间,地穴内尖嚎声不绝于耳,赵莼亦趁势疾行出了地下,重临半空。 许是火行地脉之气业已被她取走,平成州地界骤然凉爽许多,下头尚有残躯扭动的火海,现下也开始有熄灭之兆。无有狭小地势阻碍,赵莼亦好放心施为,顿将一掌压下,四野听得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那熊熊火海霎时消却,其内火砂蚓受真元挤压,砰然化作齑粉四散,而孔道地穴塌陷,在地中现出一方巨大坑洞,更伴着赤红石砂在内,晶亮如宝物般。 州城内,才闻巨响消停,众人忧惧又是天火坠地的恶兆,不免担惊受怕了一阵。 而后日头渐隐于云后,不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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