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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食天材地宝或是灵基牢固的,越过五百寿数,多活个一二十年也是有的。 只不过世上多是后者少与前者,四百整寿对于绝大多数分玄修士而言,都是最后的一个整寿寿诞,筵席规模也自然盛大许多。 紫雾宗这位凝元业已卸任掌门,在门中只任个不理俗务的太上长老,素日里养尊处优极为逍遥,今日坐入席中,却也实感拘束,连带两侧筑基弟子亦是坐立难安。 他执起茶盏与东西矮桌之客交谈数句,又见上空艳丽法光如同飞虹,自远处霎时掠入湖中,化成一道道潇洒自如的身影,或伟岸高大,或窈窕秀美,上辰宗仙娥童子见之无不俯首行礼,态度恭敬惶恐。 “身着仙兰法衣,那是怀清派来人!” “怀抱凤首七弦琴,嗬,玉弦宫的琴仙子不是在闭关么,竟然也亲临了。” “虽是唤一声琴仙子,到底也不过与我等一般,只得凝元修为,怎么敢误上辰宗竺坞道人的寿宴。” 能入湖中坐进大舟筵席的,无不为密泽大湖中有头有脸的宗门来人,如怀清派、胥宁山此些内有分玄坐镇的门派,再不济也得是诸如玉弦宫、皎月门这等依附于七藏派名下的宗门,像是紫雾宗,既无分玄在内,有无靠山在后,自然也就没了说话的底气。 紫雾宗凝元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默默抿起灵茶不与旁人搭话,却忽地心头一抖,整个人从头到脚被一道冷冷的目光贯透,再回神时,浑身上下如同水中捞起一般,已是冷汗淋漓! 他忙不迭抬头望去,只见天际飞速踏过两道身影,一路行至湖中也没停下,竟是要直接踏入竺坞道人为贵客所设的半空亭台中。 也是直至两人停下,他才谨慎观望,瞧清了两人模样,左侧女子额点花钿,薄施粉黛,身形婀娜匀称,浅笑时面容极为温柔亲和,能瞧出柔中有韧,右侧男子便吸睛许多,眉目俊朗威严,额间生了一道深深刻痕,身躯刚正伟岸,着墨绿大袍,双手负于身后,气势冲天! 谷</span> 既是直入亭台,那便是上辰宗的贵客无疑了,紫雾宗凝元心中忌惮,虽是不解那二人中的一人为何要施压于自己,却再不敢移神过去。 然而他还未散下神识,那面的齐伯崇就直接将自身神识合成一道尖梭,冷笑一声刺去,湖畔檐梁下的两个筑基弟子只听见太上长老“啊”的一声惨叫,就双手抱头摔在桌上,慌忙走上去查看时,其已是七窍流血,好不凄惨! 旁人只以为他是以神识打探分玄过于明目张胆,遇上了性情暴躁之人,这才被对方施以教训,却不晓齐伯崇乃是有意为之。 “怎么了?” 曲意棠是因站于齐伯崇身侧,这才略略感知到了那一瞬间的神识波动,至于亭台中其它人,不是境界不够,就是神识较为迟钝,且齐伯崇作为魂修中的佼佼者,手段又尤为高明,自然也就没有第三人知道此处的变化了。 “有个臭虫不知死活地盯过来了。”他嘴唇不动,只是传音答道。 “和通影虫有关?”曲意棠此回带齐伯崇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见状不由发问。 “那人身上有通影虫的气息,不过比较浅淡,应当是接手传递时染上的。” “原来如此,先前潜入古地的两个人都是紫雾宗豢养的凡人,那人或就是此宗来客。” 几句简短交流不过片刻,亭台中落座之人早已借机将二人打量清楚,其中空谷道人是见过齐伯崇的,更对其一手搜魂秘术瞠目结舌,眼下见其来此,不由心中疑惑。 至于余下修士,便不曾知晓齐伯崇身份,只是见其真元雄厚,站在曲意棠身边一副不卑不亢的镇定神情,估摸着他也当是重霄门太上长老一般的人物。 那么就是位分玄修士了! 又因见识过曲意棠一力降十会的本领,他等面对重霄门之人总有一种格外的敬畏,特别是齐伯崇双目炯炯有神,与之对视更觉心神颤抖,纵是同为分玄,宴中也没有敢立时出言询问的出头鸟。 还是今日寿宴的主人竺坞道人拊膺起身迎道:“曲掌门亲至,有失远迎啊!” “这位是……”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两分疑色,倒是不见任何排斥之意。 曲意棠玉手一摊,噙笑道:“此乃我派太上长老齐伯崇齐道友,今日不请自来,就是为了尝一尝竺坞道友那坛寒岁酒,还望道友莫怪。” 章三百六三 欲续灵举座皆惊 那日送往重霄门的请帖上,唯有曲意棠与赵莼的名字,齐伯崇不在受邀名单之中。 故而今日到场时,亭台中设下的座位便是按宾客名单而定,赵莼之座在曲意棠之下,种种布置皆是凝元规制,有所区别。 然而赵莼未见,倒是换了位实打实的分玄期修士前来,幸而上辰宗筹备寿宴的弟子十分有眼力见,无须竺坞道人出言施令,就已利落地更换桌案布置,一切规制比对分玄宾客,赶上了齐伯崇入座。 “这有何妨,齐道友尝了我那寒岁酒要是喜欢,大可随意取上百坛!”竺坞道人不由抚掌大笑,连连邀着两人入席,而宴中宾客俱都一齐欢笑,对曲意棠这番说辞倒是没一个信的。 竺坞道人那寒岁酒固然是以千百种珍奇灵物所酿,饮上一杯可增加些许修为,使真元浑厚凝练,但于分玄道人来说,效用已是微乎其微,难以达到为人觊觎的程度,更别说为了它来赴寿宴这般程度,场中众人心中皆知重霄门二人有所图谋,只是无人捅破窗户纸罢了。 曲意棠二人到后不久,帖上名单大抵也到齐了,众人俱都落座等着竺坞道人开口,亭台外才有两人姗姗来迟。 几乎是同一刻,齐伯崇周身气势唰然一变,目中眼神锐利如刀,直往来人方向刺去。 “是赤神宫邪修。” “育养通影虫的人也在其中。” 得齐伯崇如此回答,曲意棠亦不由定了神色,美目微微凝神,面容笑意不改。 来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是个佝偻着身子的独眼老叟,衣着十分破旧,不像是修道之人,反倒与路边乞儿更似,仅剩的一只眼眸内浊黄一片,看人时总显得阴恻恻的,瞎掉的那只独剩个黑洞洞的眼眶,竟是被人生生挖去的眼睛。 两人相较,另一人则显得丰神俊朗起来,其身如青松,面如冠玉,身着宝蓝回纹直裰,颈戴一圈白玉珠,明显是好生收拾了一番衣冠,并非匆匆前来,只一身凝元初期修为,却显得十分矜贵清高,见到筵席内诸多分玄也毫不怯场拘束。 旁人不晓得,曲意棠和齐伯崇倒清楚两人身份,赤神宫遣派而来的修士中,有一位分玄与一位凝元修士,就是眼前之人无疑了,而那凝元修为却尤显孤傲的,必就是先前动作颇多的王晏归。 曲、齐二人与空谷道人对了个眼神,又见竺坞道人再次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向众人介绍道: “这两位是湖外而来的神道修士,与我派先掌门曾有故交。” 上辰宗此代掌门年岁经历都算不上久远,此时借出上代掌门的名号便显得合理许多。 众人听了这话了,多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眼神往王晏归二人身上扫了又扫,他们这还是首次得见神道修士来此,说不好奇自是假的。 不过听闻湖外神道所占之地,对旧修的态度乃是打杀驱逐,忌惮不悦之下,众人对王晏归二人又冷上几分,有好事者更是直接出言道:“我听闻大湖中出去的修士都被你们打杀尽了,这可是真的?” 王晏归素日仗势惯了,来上辰宗后也是被人捧着,今日冷不丁被人刺上一句自然不悦,当即就垮着脸冷笑道:“天下修士各有所据,入了我道修士的地盘,欲要如何处置和你有什么干系?” 谷</span> 那人好歹是个分玄,被凝元修士这么不客气还是头回,登时勃然大怒就要拍案而起:“你是哪家的小辈!” 真元轰然爆发,化作烈风扑袭而来,却遭独眼老叟振袖挡回,讥笑两声道:“你再敢动弹一分,老夫就叫你尝尝万虫啮身的滋味。” 原本和乐融融的寿宴,因着两方对峙,立刻就变得水深火热起来,即便知晓这场筵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竺坞道人,现下也被这番场面勾动了几分火气,忍不住拍案道:“好了!莫要吵了,都且入座罢!” “这王晏归王小友,与麻笼道友乃是为了解我等燃眉之急才来的!” 亭台筵席这才逐渐静下,讶然目送着二人落座,听竺坞道人讲:“他们二人也是来自于湖外一尊大势力中,麻笼道友更是其中长老,我派先掌门旧时曾与那大势力中的一位弟子有恩,而今那弟子已成掌门尊位,听闻大湖中灵脉破碎将要消亡殆尽,便派了王小友两位前来查看,寻找续接灵脉的法门。” 任他讲得如何真挚可信,曲意棠只需看向空谷道人,见其眼中一片冷然蔑意,就知这理由来得荒谬。 重霄门不受灵脉破碎之威胁,自也不因此欢欣喜悦,席上其余的人却脸色大变,更有甚者竟从座上激动站起,连连询问:“此话当真?此话当真?!” 而即便是已经夺下大湖完整灵脉的七藏派几人,目中也精光涌动! 可见灵脉一事,已成为密泽大湖无数修士的心腹大患。 此话当真? 自是假得不能再假! 齐伯崇心头冷笑,且不说正邪不两立,邪修巴不得密泽大湖中的旧修早日死绝,那续接灵脉的手段更是艰难无比,唯有真婴期的强者才能信手抓握捏布置灵脉,而要捏合撕分,就得要外化尊者亲自上手了。 他倒想看看,这两人要从什么地方找一位尊者前来。 齐伯崇按捺不住蔑然之意,身侧的曲意棠却眉头微蹙,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那王晏归入座还不到一刻,就忍不住噙着浅笑站起身来,将赤神宫欲要协助大湖修士续接灵脉的消息广告来宾,如同冷水下沸锅,惊起好大的阵仗,如同曲意棠设想那般,众人看着王晏归二人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喜悦而狂热。 “倒是有一番手段在身上的。”她敛下眉睫,知道在这时候泼冷水反会引得众人不悦,直等到王晏归满意落座,两人视线相对后,听其道: “不知重霄门与七藏派的道友今日可到了?”王晏归大手一扬,毫不客气,“早就听闻密泽大湖中有几位不世出的绝世天才,今日晏归也想见见,哪位是白山客,哪位又是赵莼呐?” 累计打赏加更活动开启啦! 打赏加更从今天开始啦。 计划是累积满一万加更一章两千字,封顶加更三十章,在保持两更一定的前提下给大家加更,一天加更不完的会顺延,所有加更都会在本月更新完毕,大家量力而行就好,俺也属于是量力而行(倒下) 开启码字鸟模式(双目赤红) 章三百六四 事起 王晏归只道了白山客与赵莼二人,并未言道罗姣,曲意棠同空谷道人对过眼色,淡然收回目光,途中往伏象道人镇定自若的神情一瞥,就知他们已将罗姣冲灵法体一事顺利瞒下,不然或还会生出另一番变故来。 赵莼今日未至,七藏派赴宴的几人也颇为惊异,迟疑片刻后即见白山客从座中站起,负手潇洒道:“在下七藏白山客,诸位有礼。” “白道友果真有英才风范,今日一见,不负盛名啊。”王晏归眼珠一转,笑着举杯示意,算是揭过,又问,“重霄门的赵莼赵长老可在啊?” 瞧此做派,竟是比竺坞道人更像是这场寿宴的主人,不过竺坞本人面色如常,余下诸位也不好越俎代庖,只得看他连连发问,久久未见应答。 而于王晏归心底,这重霄门赵莼的重要性,是要更甚于白山客几分的。 他久在赤神宫主身侧,虽无权参与宗门决策,但对密泽大湖这一禁地中的诸多闲言碎语,还是有所耳闻,像那白山客初初成名之时,赤神宫也叮嘱过上辰多加了解监看,等到后头发现其纵是天资颇高,却不至于撼动神道之势,更何况赤神宫内还有宿归这一惊世天才出世,门中对其的兴趣便逐渐淡了下去。 而后赵莼击败白山客成名,赤神宫登时有所惊动,正欲与上辰接洽之时,又遇和光、肃阳之变,这便一直等到了王晏归亲临大湖中,才欲对赵莼加以试探。 “这……”久无人应,王晏归面上也颇有些挂不住,面白窜上绯红,就有愠怒显了出来,“赵长老竟是不在宴上么?” 众人不由向重霄门座处望去,曲意棠二人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兴致缺缺,俱都没有回话的意思,竺坞道人暗叫一声不好,心道是王晏归好生不识礼数,言语间甚是冒犯,重霄掌门身份非同一般,虽不与他计较,却也定是不愿猥自枉屈出言应答小辈的。 他垂首短叹,只得开口做了恶人:“曲掌门,贵派赵莼可是脱不开身,因此才未曾前来?” 曲意棠浅浅颔首,柔声答道:“正是如此,赵莼近来感突破在即,业已闭关静修,实是难以前来赴宴。” 在场修士也都知晓赵莼只凝元中期,积蕴到了突破小境界该是水到渠成,一面觉得此事合理,一面又不住感叹起,中期已是如此强悍,到了后期怕是无人能撼动于她凝元第一人的地位了。 “原是有了突破契机,我等也确实不该打扰。”竺坞道人顺势补了句,淡淡睨了怒意渐消的王晏归一眼,反倒听见那名叫麻笼的独眼老叟嗤笑一声: “嘁!” 霎时宴上鸦雀无声,齐伯崇眉头一挑,却叫曲意棠运气压下,这时有一人朗声回道:“修行突破乃我等要事,麻笼道友又有何见地啊?” 此人与竺坞道人分据左右主位,乃是上辰宗现今的理事者空谷道人,麻笼蹙眉咬了咬牙,大湖中他谁都不惧,唯有在其面前稍感威胁,虽不至于落败,但真若动起手来,斩杀对方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何况旁边还有不能出事的王晏归,心头翻涌之下,便也只好将愤懑压制,冷笑道:“你我又寻不到这般机会,能有什么见地。” 刀光剑影掠过,众人惊起一身冷汗,暗道这二人与上辰宗的关系也不似看上去那般亲近,索性持了观望之态,各有所思地瞧着。 王晏归与麻笼此番前来,是接了宗门命令,要接受密泽大湖的统管权,以便之后的计划,这若是放在上辰宗仍是掌门当权,和光肃阳两派未倒时,定是轻而易举,怎奈前来后才发现,七藏与重霄各有想法,均不愿让权于人,一向听话的上辰又突然易主,当权的空谷道人对赤神宫颇为冷淡,甚至还能感到些排斥。 是以原本很快就能完成的任务,一直拖到了今日,赤神宫主将此事交给他的原因一是为着事情简单又无过大的危险,二是宿归即将返回宗门,他得出去避避风头,于是便来了密泽大湖之中。 此地灵气不如外界浓郁,也不像在赤神宫那般时时有血食可用,王晏归神情郁郁,只想早些成事,好早日返回。 白山客不见得有什么特殊之处,须得着重观察的赵莼又在闭关,短时内肯定无法现身,两人计划未果,便随便寻了个借口从宴上离开,重霄门二人心头一动,即见齐伯崇片刻后也站起身来,借着取寒岁酒的名头,与一引路弟子离了此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不过半里,引路弟子忽地神情恍惚立在原处,听身后人道:“自行下去休息罢。” 而齐伯崇本人浩瀚神识如潮水般铺出,身形一转就走去了另外的方向。 …… 两月后。 赤神宫,血河宝殿。 英嗤小心翼翼站在青年身侧,大手拽过奄奄一息的两只赤顶白羽仙鹤,听铁索碰撞哐啷巨响,指着眼前雾门道:“秘境之门业已开启,少宫主,可以进去了。” “嗯,你守好此处,莫要让闲杂人等入内。”宿归步履坚定,缓缓走向雾门,因着上回死伤过于惨重,赤神宫两位地位超群的长老痛失爱徒,他更是低估了那帮老东西胡搅蛮缠的本事,致使上旬就该进入秘境的事情生生向后再拖了一旬,连血鸦门、罗刹大山这几个势力也觉察出些许不对,开始放人进入其中探索。 不过宿归暗笑几声,笃定这秘境必是自己囊中之物,旁人根本无法与他争夺。 待他完全走入雾门,云雾重新散去后,英嗤方探头向殿外看去,进来门中长老所在的六壬塔几如疯魔一般和赤神宫主对着干,自己本就失职犯下大错,眼下只能闷头站进六壬塔的另一方,只望少宫主真能如他说的一般,得手后叫诸多长老再无多嘴的借口。 那厢宿归踏入昆山塔后,血鸦门、罗刹大山、阎魔三殿以及不少零散的邪修势力也有弟子奉命进入其中,只是赵莼浑然不知此事,甚至连外界已过三月时间也少有察觉。 章三百六五 登梯 &rr; → 章三百六六 夺塔 早在他还不是宿归时,就已凭借着先前的身份对血河秘境有所了解,神道兴盛至今将将近万载,在此之前都是旧修统领着这方世界,他等修士进入秘境后又需以存放着旧修法术气息的卷轴开启宝洞,秘境真正归属即不言而喻。 进入赤神宫前,他乃是彻头彻尾的旧修,因师尊在密泽大湖中颇负盛名,地位甚高,故而对地界内的秘闻也知晓一二,那以两座巨大法坛镇压的古地,实则是大湖旧修传承的根本与由来,是一处万载前超级宗门的遗址。 这也能解释为何宝洞中取出的诸多功法,神道修士却完全无法修习。 血河秘境,或者说昆行山遗址,就像一座遍地是宝的圣地,摆在神道修士面前,始终得不到完美的利用,许多珍贵的法术神通,适合旧修的宝贵丹药,因赤神宫无法获益其中,便只能存放在库房里吃灰。 宿归亦是在赤神宫库房中发现了那枚玉简。 其上不是神通功法,也不是前人修炼心得,而是一卷记事,由昆行山最后一代弟子记刻,记着大厦将倾前的种种异怪。 此人名作樊锡,十六岁筑基,三十三岁凝元,于昆行山中司典礼筹办之责,位为内门执事,至他三十八岁时,门中忽下一道急令,调动昆行山一切资源宝物,筹办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宴,三山五湖诸多宗门修士俱都前来赴会,献上无数珍宝灵材。 这场大宴论规模之宏大,论宾客身份之尊贵,连登天之宴都无法与之比拟,对外所做宣称,却只是接风洗尘。 而后玉简中略过一堆琐事,樊锡也在五十七岁之时突破至凝元中期,同年他因处事沉稳可堪大用,被引入昆行山祖地侍奉一位道号为泅宥的太上长老,此后十年得其重用,在门中地位一时超然,至于十年后又发生了什么,樊锡却只用了“天眷东流,仙路扼断”这令人胆颤心惊的八字作下玄之又玄的概述。 宿归读到此处,心中疑惑已然堆砌不能纾解,什么是登天之宴,什么是“天眷东流,仙路扼断”,怀着这般心痒难耐的窥探之欲再往下读,事情的走向却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八字所述的天祸发生后,举界修士无不惊慌失措,樊锡所侍奉的泅宥真人更是如此,起初百年间,他尚且存有理智,随着寿元的流失,泅宥便开始大肆寻找可以延续寿元的宝物,成日将精力置放于丹炉之中,作为其侍者的樊锡即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试药之人。 玉简的最后,樊锡已以凝元之身活过五百载,更甚于分玄修士,泅宥亦在一次炼丹中轰碎密泽大湖地底灵脉,致昆行山宗门根基崩毁,举宗迁入一件名为昆山塔的法器内。 诸事读完,宿归忍不住心头一荡,那昆山塔必然就是神道修士历来探索的血河秘境了! 万余年过去,任你是何身份修为,都已化作一捧黄土,旧时法器更成为无主之物,只要获得昆山塔认可,即能将秘境据为己有,把整座昆行山遗址化为私物。 是以他始终压制境界在凝元,就是为了进入昆山塔筹谋探索,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被他发现了禁制之地的所在,可惜天不遂人愿,以凝元之力无法开启禁制,分玄修为又无法进入其中。 宿归便只得把主意打到了赤神宫秘宝赤身真身上,此物可吞噬法力真元反哺修士,历代赤神宫主都是凭借其在神道修士中立于不败之地,但如何将其拿到手中,却成了夺取秘境的一大阻碍。 赤神宫主虽名义上是他师长,因他出身旧修的缘故,这些年来始终不曾完全信任于他,少宫主之位更是早已传到爱徒宿瑛身上,寿尽之时更是因害怕宿瑛无人可用,将他押于殿中逼迫其突破分玄境界,最后见他道基崩毁肉身破碎,才受宿瑛相求,将元神封存于赤身真身,让他能夺舍重生。 这具身体天资虽不如原身,可却因受人夺舍的缘故,能够在修行神道功法时,兼修旧修神通,宿归暗道因祸得福,既解决了昆山塔对神道修士的排斥,又破除了借用赤身真身的阻碍,所求数十年未得的机会,有朝一日终于能够被他抓握手中。 赤身真身甫一入手,宿归便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即便此物只有小臂长,一掌宽,论重量怕是不少于十数个成年男子,除此之外,那股诡异的鲜活感,更是令他险些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尊血色雕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他喉头微动,嘴巴忍不住吞咽几下,随着心中念想的勾动,丹田灵基霎时沸腾,真元自经脉滚滚流出,被赤身真身吸入其中,只短短几个呼吸,宿归就已眼前昏黑,有油尽灯枯之感,灵基液池更是不断萎缩呈现干涸之态。 再不停手,他怕是要被这赤身真身活活抽干而死! 就在宿归两颊凹陷,肉身干瘪,已完全无法承受元神时,自手中血色雕像反哺回来的一股灵力便好似甘霖,眨眼间穿过经脉穴窍形成周天,最后注入丹田灵基,使其肉眼可见地变得红光满面,目光炯炯。 这一股灵力只是开端,后续奔涌而来的灵力海流才是重头戏,宿归一手把着赤神真身,一手摊开成掌,虚放在禁制前方,便见眼前悬崖之处荡开水波涟漪一般的纹路,缓缓将他整个小臂都吞纳了进去。 而后赤身真身越来越晶莹剔透,内里心脏愈发跳动得欢快,宿归亦察觉出丹田内一片满盈之态,好似有无穷的气力可使,能战无不胜般,也是这时,禁制里突生一股吸引之力,直接把他拽了进去! 那是一处说不上富丽堂皇的地方,正中央是一处凹陷,置放着一朵瑰丽的紫色火焰,只有拇指大小,散着些许温热,并不滚烫。 宿归呼吸微窒,忍不住快步上前,凹陷之地外一圈都是摆放凌乱的桌案,其上古籍一经触碰就化作飞灰,只有记刻成玉简才能经后人,如他所想相同,玉简内是各种丹方,有药液、药散以及常见的丹丸,效用不是外面熟知的疗伤固本,而是延寿养体! 联想到昆行山弟子樊锡玉简中所记,他当即就能料定,这就是泅宥真人的炼丹室! 笃定了这一发现,宿归连忙在四周翻找起来,柜架上确也还甚许多未经使用的丹药,只是历时太久,大多药液都已发黄发臭,药散更是泛出青黑,可见药效已经流失,或还存有奇毒。他心有不甘,几乎将炼丹室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处矮柜中找到了两个长颈圆肚玉瓶。 拔开封口后轻轻嗅闻,气息尚还清冽微有丹香,倒出来一看,丹丸个个圆润喜人,呈微黄色,上面隐约有几道突起的纹路,细细观察是向内螺旋的纹样,比照泅宥真人的玉简来看,应当是一种名为延年丹的丹药,修士一生可服食三次,每次增寿三十载! 虽不知晓樊锡是服食了什么丹药才活到五百余岁,但能拿到这延年丹入手,就已令宿归欣喜若狂,他清点了瓶中丹药总数,两瓶合计也不过只有五枚,略微可惜之下,他又转头看向那朵瑰丽紫火,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这莫不是……” 谷</span> 宿归心中已有猜测,这紫火应当就是传说中丹修器修奉为圣物的异火! 有此宝物在手,也无怪那泅宥真人能炼制出各种延年益寿的奇丹来了! 他心道可惜,丹器两道自己是分毫不沾,如此至宝落在眼前,竟是无法得用,叹息之余,采火的念头却是丁点未消。 只不过异火哪是能轻易采下的东西,宿归欲要接近凹陷之处,些许温热便霎时化为滔天热浪,使他完全无法靠近,更别提采下异火。 “先将它放至一边,等昆山塔认主后再想办法。” 他默念莫要因小失大,目光扫视周遭乱象,唯有火上的丹炉不知去了何处,适才被自己翻得凌乱不堪的柜架后还有一扇暗门,宿归心头一喜,飞快上前推门而入,此回不见禁制,倒是进得容易,里头光线昏暗,四周空无一物,中间有一光源,定睛看去,正是一座巴掌大的白玉尖塔,散着灰蒙蒙的光晕。 “昆山塔!” 按宝物的记述来看,小塔实则不能完全算是昆山塔,而是控制法器的钥匙,若是能令其成功认主,与夺得法器也无有两样。 是以宿归心如擂鼓,三两步便上前伸出手来,却见小塔灵动避开,光晕在暗室中划出一道并不明亮的白弧。 “看你往哪里躲!” 胜机就在眼前,宿归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白白错过,抬手结印间,两袖宽袍轰然炸开,露出两只结实白皙的臂膀,淡金色的玄纹迅速攀爬至肩头,而后游走至其面颊,使他整个人呈现出不同于邪修而言的圣洁来! 先前绞杀罗刹大山弟子的锁网,半个呼吸后便铺满整间暗室,牢牢将小塔逃窜的空间封锁,同时不断收缩,欲要将其取入手中! 小塔并非有灵之物,对宿归出手擒拿的躲避亦只是出自趋利避害之本能,而今诸多后路被断,登时也没了遁逃的办法。 宿归不由暗道一声,竟是如此轻易就要得手,就在这时,漫天锁网“噼啪”断裂,一道身影忽地凝在他身前,此人面貌俊秀但出奇冷漠,两只洞悉人心的眼睛望他身上一定,又讶异地轻喃一句:“竟然是你。” 话音方落,却不像是准备叙旧,而是大手探来,要将他拿下! 饶是宿归认定血河秘境中只有凝元方可进入,同阶之中必然无人可是他敌手,但在面对此人时,还是感到了心神都为之震颤的惧意。 对方境界远在自身之上! “该死,不是只有凝元才能进入塔中吗!” 宿归转身就要遁走,通往炼丹室的暗门却砰地闭合,眨眼的功夫便景象一变,原来的暗室再不见踪影,两人对峙在一片茫茫无尽的荒野——他无路可逃! “怎么可能,刚才我才从门中进来的!?” 事情发展实在太过诡异,宿归呼吸急促,双眼猩红怒瞪向发现有人触动小塔,急忙赶来的泅宥真人,下一刻从袖中抖出赤身真身,掌心往其背部一拍,整个人战意沸腾,冲天气势暴起,九九八十一个鬼面尽数浮现在身侧,张合着大嘴向前撕咬! 这鬼面他本来最多只能召出十二个,有着赤身真身的帮助,方才能达到九九八十一的极致,自认在凝元中绝无对手,可眼前之人的气息实是无比强悍,竟叫他心头泛起层层不绝的毛骨悚然之感! 面对宿归使出倾巢之力,泅宥真人却只眉峰一抖,轻轻一掌推出,荒野中便无端生出一场飓风,向宿归席卷而去。 然而须臾后,两人竟不由同时“呀”出了声,宿归被狂风卷去,肉身飘摇伤得鲜血淋漓,最后重重跌落在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却并未像泅宥想的那般身死当场。 滔天狂风在卷去时被赤身真身所挡,后又被其吞噬大半,余下些许方击中宿归,同时被吞噬的气力又迅速反哺回去,两者相合,才使宿归不曾丧生于泅宥之手。 “这是……”他艰难从地上爬起,赤身真身反哺而来的灵力这回却没作用于灵基液池,而是直接流入识海,化为澎湃的元神之力,甚至因为过于海量,他的识海更因此饱胀至极,隐隐有针扎一般的刺疼。 此人是以元神之力克敌?! 是了,宿归确也不曾在他身上感受到过修为境界的真元压制,对方流露出的可怖气息是直接降临在元神上的镇压,不然也不会有动摇心神之异感。 一击不成,泅宥复又想起先时被赵莼所斩断元神大手,连连遇挫不由令他脸色转青,对那不知底细的血色雕像忌惮又觊觎,“嗬嗬”低笑两声,浩瀚的元神之力自天地间笼罩而来,将宿归与其手中的赤身真身一并抓起入袖,再次化散成雾消失于此方天地。 章三百六七 太乙庚金剑意! 无垠黑海平静无波,天地间万籁俱寂。 蒙蒙海雾中,长生道层层阶梯将此界劈开,一人负剑缓行在道上,她周身三寸之地凝聚护体剑罡,莫说海雾,连此方天地静得可以剥离魂魄的氛围都难以扰乱于她。 赵莼已浑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长烬负在脊背,变成零星重量,方才能使她感觉到自己确切存在。 泅宥称此路为长生道,她攀登得越高,便越发觉得此名取得颇为贴合。 大道独行,世人只知晓尽头是超脱与逍遥,但却并不清楚具体详尽,数不尽的人在上面埋头苦行,走得越远,阻力就越强,于是更多的修道之人不得不止步于此,他们可以跃下长阶沉沦下去,也可咬牙继续行进,两者皆由自身道心所抉择。 赵莼修道至今已有十数年之久,在漫漫长河中可谓是极为微小短暂,因天资极高的缘故,如今的年岁较旁人而言更是年轻,然而一路行来如何艰险却是只有自己才知晓,修行所图为何,修剑所求为何,人生无极,所以她才始终行在路上,未曾有所偏倚。 “第九千八百三十。” 泅宥离开后,她持剑登上六千余阶,自剑上扫出的气势更从第一境剑光攀升至第四境剑罡圆满,剑气旋聚以成罡风,是以无论是剑光、剑芒、剑气乃至于剑罡,都不曾完全脱出于外物这一概念之中。 剑道境界为赵莼守定心神的助力,却也仅是助力,艰难登上九千八百余阶后,即便有剑罡护守己身,她也觉得自己真正到达了极点。 这种阻塞苦闷之感不是像长烬未出鞘前那般,是诸如疲惫与无力等可以克服的阻碍,而是深刻明了地感受到身前的一层无形桎梏,在告诉自己,就算强行登上下一阶,也会被镇压而来的力量碾成齑粉。 天下无数修士便是感受到了此种极限,于是顿足止步。 凝元、分玄、归合……大境界突破本身就是一种极限,天纵英才上限颇高,极少会在前几处大境界中被困,所以不觉突破艰难,而对于世间不可计数的平庸之人而言,每一次突破都是一次冲破极限的考验,若说筑基突破凝元是百里挑一,那么横贯在凝元与分玄之间的艰险就足以称得上万中无一。 为何修行是逆天之举,是因修士为了长生,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之心,成为了亘古难解的矛盾冲突。 赵莼驻足站在阶上,向上仰望长生道尽头的虚渺,她剩有一口余力可以继续攀登,但修士天生对威胁的察觉在告诉自己,登上下一阶大可能是一个死字。 “人道剑修刚过易折,然而若连基本的直勇都做不到,修剑的意义又在于何处?” “我所修剑道在于利,在于锋芒,世间最锋锐刚直之剑道,便是我的剑道!” 赵莼心境彻底通明,识海猛然向外拓出,心神未动,脚下就已抬起一步,轰然踏在第九千八百三十一阶上! 登时,她听见“噼啪”作响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心头碎裂,一股无人可挡的锐气忽从赵莼身上凌起,自礁石而上的第一阶长生道裂出蛛网般的碎痕,片刻后开始零散的掉落碎屑,而随着赵莼气势越发强盛,那阶梯竟轰然破碎掉入黑海,激起白浪千层! 第一阶…… 第二阶…… 第十五阶…… 第一百零九阶…… 断裂声响个不停,从第一阶起,一路轰碎至三百余阶不止,赵莼自是知道此番异动。 她不光知道,甚至看得清晰至极,攀登长生道损耗元神之力甚多,赵莼早已将神识收于识海未曾放出,眼下能够敏锐感知到周遭变化的原因,是天下剑修都明了并渴求的一种境界—— 剑意入微! 剑道五境最后一境是为剑意,从入门至大成圆满更分为入微、求败、无为三重状态,入微即是初入剑意境的标志。 此境剑修元神与剑道境界合一,修剑不再简单停留于外物,对外界的感知力可达到近乎夸张的程度,如若说凝元修士的神识可以铺展出周身十丈至百丈不等,剑意却能轻松扫过千丈,单论范围甚至可与分玄修士比拟一二,且剑意凝形后,修士在剑意镇压的范围中神识受阻,唯能以肉眼视物,实力更大打折扣! 剑意之下,一切风吹草动俱为剑修所感,此之谓入微! 一位凝元悟得剑意的剑修究竟强悍至几何,三千世界中无人曾对此作出猜想,不过可以确切知晓的是,继筑基破至剑罡境后,赵莼又跨出了旷古绝今的一步! 而这一步,足以令她从天下的凝元修士中凌驾出来,重霄溪榜英才,本就无人能与之相较,而今差距已如鸿沟天堑。 或许唯有风云涌动不息的须弥大千世界,才能供自己一展拳脚…… “太乙庚金剑意,世间最锐利最刚强的剑意……”赵莼缓缓伸出双手,即使没有将长烬持握在手中,慑人心魄的锋锐之意也从指间流露,这便是剑意,《太乙庚金剑经》中所记的“身外无剑,而流于形体”。她猛地捏握成拳,轻喝一声向上走去,每一步都实打实地踩在阶梯,一路不停竟又踏过了百余道! “自昆山塔中出去后,定要请分玄前辈们出手指点!” 身后长生道已断裂至一千余阶,及至赵莼越过一万阶整,之下所有长阶霎时掉落入海,先前熟悉的极限之感再次临于心头。 只是这回她没有强行攀登,人有取舍,方有所得,登临剑意境已是极为难得,短时内无论是修为还是剑道境界都无法再行提升,适才敢挑战极限,是知晓自己底蕴已足,能有突破的机会,而今强行挑战,就是彻头彻尾的蠢事了! 赵莼默然良久,转身就地盘坐在阶上,两手平置于双膝,竟是从有所突破的欣喜中重新平复心境,运气稳固识海。 是以泅宥捉回宿归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以为会驻足在三千余阶的剑修业已踏足万阶,而万阶之下的所有阶梯都已消失不见,一切的始作俑者分毫不显慌乱,此时抱守入定,吐纳修行平和稳正…… 他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章三百六八 无名 登梯之后,赵莼方才深觉长生道的珍贵之处,一座可助修士破除桎梏,理清自身极限的宝地,在许多时候,是比天材地宝更来得有用的东西。 是以泅宥真人看见长生道近三四成都被毁去后,勃然大怒亦当是自然之事。 她双眼睁开,转身时泅宥已在身后,两人间仍隔着一万余道长阶,但赵莼心中已不似先前那般深感无力。 若说赵莼是镇定自如,那么泅宥便是惊怒后的狂喜,他瞪眼上下打量阶上剑修,虽是不知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像璞玉被剥离出石体,先前只能说是较常人更来得坚韧的元神,而今却如明珠脱尘,现着难以忽视的神光。 如实说,赵莼的元神并非是他所见最强盛者,如今这具身躯的原主,乃是距离真婴期只得一步之遥的强者,元神与赵莼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然而这种差距是建立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修为境界之上,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泅宥在凝元时的元神之力,仅是其十之一二,甚至不如。 何况他也能隐隐约约地觉出,蕴藏在赵莼身上的力量,除了元神外,还有一股从前未曾发觉的锐意,若非他神识浩瀚深厚,怕也会被那锐意直接贯穿。 夺得泅宥真人的身躯后,对方的元神便立刻消散,识海亦随之崩溃,他无法化用其旧时记忆,对修士所有的了解大都来自于数千年的后天学习,河堰小千世界中或许也有像断一道人那般分玄进入剑意境的天才,但他却不曾接触了解,故而今日赵莼站在眼前,他也不知道那股锐意就是剑修五境的终极——剑意! “我倒从未想过,你能走到这一步来。” “泅宥”的声音依旧平缓而冷漠,只胸口微微的上下起伏,能让赵莼敏锐觉察出,他比面上表现出来的情态更为激动。 赵莼不应他,他也毫不在意,站在长阶尽头左右踱步,挥袖言道:“当年这昆山塔的主人也才走了一万两千阶,你一走就是一万阶,若不是能看出你身上没有夺舍的痕迹,我倒以为你是重修而来!”讲道最后,他已是忍不住两掌相击,语气欢欣起来。 而赵莼亦从他话中知晓,面前这人并非是昆山塔的塔主,万年前的太元道派弟子泅宥。 “你是何人,是你夺舍了昆山塔塔主?” 他倒也不太忌讳回答这一问题,蔑然应道:“我无名无姓,只借这具肉身来用用罢了,算不得夺舍。” 无名人看向赵莼的眼神,便像看待一只引颈受戮的猎物:“如今这肉身业已僵化腐朽,你可愿借将你这具借于我?” 话中觊觎之意登时显露无疑,赵莼却在心中暗道,天下修士不可二次夺舍乃是常识,无名人既夺舍了泅宥真人,便无法再次对她下手,可照他话中所言,难道世间真有多次夺舍的两全之法,使得修士元神可自有强占他人肉身,还不会虚弱消弭不成? 不对,此人身上必有什么异状,是与常人完全不同的! 赵莼反复思索之际,脚下长生道已被无名人收去,四周景象更立时化为一望无垠的荒野,她足下踏着枯败黄草,顺着坚实地表望见的,却是无名人空荡荡的衣袍,本该是双足的地方唯余一团云雾。 谷</span> 她不由忆起初见之时,对方身上固然流露出强横的压制气息,实又令人无法觉察出具体的修为境界,昭衍掌门施相元与天妖尊者身上亦有此般返璞归真的平和气质,但那是有外化期实力支撑起来的底蕴,不像无名人般,他的没有,是真的没有! “抢夺下泅宥真人的肉身,却无法保留其修为实力么?” 这般想来,亦正如其所说,算不上是夺舍行径,而是以绝对强横的元神之力直接剿灭肉身中原有的元神,再自行操纵这具傀儡,如修士操纵法器一般,将泅宥的肉身作为安放自身元神的容器! 那么,如今肉身中的元神究竟是谁,他又是以什么办法使得元神能够维系数千年之久?! 赵莼忽地身躯一震,猛然向后遁出五六丈远,不过须臾后,原来所站之地就已被无名人大掌压下,深深凹陷出五指大印,而对方也没想过要给她喘息之机,掌风才过,就有元神之力凝成双拳锤下,震得地动山摇不止! 好在剑意入微之后,她对剑意笼盖的范围下能算是了如指掌,各种攻击手段袭来时都可感知躲避,且无名人出手的方式又十分粗劣,犹如身强力壮的蛮人,只会角力,而不通技巧。 赵莼能够猜测出,因为无法真正迈入修行的缘故,泅宥真人这具肉身中的识海与灵基怕是早已崩溃,只是个内有伟力的空壳,即便昆山塔中有不可计量的珍贵功法秘术,他都无法切实修习到自己身上,所以在斗法时,招式才如此浅显简单。 同时她也发现,无名人应当极少与人战斗,甚至说不曾与人斗过法,出手似稚龄幼童那般偏好于蛮横粗暴,既不判断战机,也不藏力借力。 所谓以我之长,克敌之短,就当是以她远比无名人充足的斗法经验与技巧,在对方展露无遗的短处上动手! 咬定此理,赵莼断然拔剑出鞘,身后银白剑气狂飞若银蛇乱舞,粗粗看去何止千百道,凝聚作剑之分身后,其上光华流转,剑芒锋锐,每一柄都可比拟剑修所用之本命飞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剑意无形,不能以肉眼视之,便见赵莼弹指一振,千百柄飞剑俱发出清越剑鸣,拱卫正中垂立的黑剑长烬,犹如供奉君王般虔诚。 无名人亦能感受到,一股强横且锐不可当的气势自黑剑上暴起,顷刻间席卷所有银白飞剑,君臣相互应和,在赵莼顶上的空域之中,凝聚出旁人不可侵犯半分的坚实力量来! 忽听她重喝一声:“去!” 飞剑霎时剑锋一转,向四面横扫而去,无名人心头一慌,连忙将凝起的元神之力散作无数丝缕,各自招架袭来的飞剑。 而飞剑甫一接触到那股元神之力,她臂环中便突然散出不可忽视的觊觎渴求之感来! 章三百六九 脱身 无名人的元神之力强悍无比,即便分散作千百缕,当下的赵莼也无法与之匹敌一二。 银白飞剑仿若被无形大手生生抓握,其上剑意固然锋锐刚硬,将袭来的元神之力搅碎数分,但仍在巨力压制下很快断碎消弭,凝形的剑意附着在元神之力上,能令赵莼感到微妙的熟悉,只是眼前她尚无暇顾及到此中熟悉感之上。 沉寂黯淡的荒野,唯有银蛇勾动狂风,在天际穿行自如,它们断碎时散出一霎时的光亮,亦如星子眨动,忽见千百颗星子闪动不停,须臾后却万籁俱寂,原是那千百柄飞剑尽数散作剑气遁回,旋在赵莼周身凝作剑罡。 她伸手向上一召,黑剑斩却云霄,稳稳落于掌心,而后剑尖一指,整个人顿改先前的避让之态,决然从原处腾起,通身真元犹如长虹般贯出,一尊金红大日悬于头顶,耀照四方。 此时无名人完全料想不及赵莼会突然主动出手,元神之力在荒野中荡散成缕,而赵莼的身影动若惊鸿,唯能见黑剑划过银白剑痕,在千百缕可置自身于死地中的威胁里奔走穿行。 一丈! 无名人双眼猛睁,惊觉他与赵莼竟是四目相对,迟钝犹疑之际,其手中黑剑业已逼近胸腹! “你岂能伤我?!” 他心气极高,剑刃近身尚不知防备,反倒高声怒斥,当即探手要来抓握长烬剑身,不过他不曾想到的是,即便有强横的元神在内,泅宥的肉身都已腐朽多时,早已达不到归合修士那般强悍,何况长烬又是剑中君主,论坚韧锋锐无剑可出其右。 故而片刻后,即见握住剑身的右掌破碎爆飞,一缕青烟垂直冒起,若非无名人收手即时,整条右臂都得废去! “什么东西!?” 长烬剑身上,正是号称三千世界锋锐之极的太乙庚金剑意,他虽无痛觉,却能感知到一股耸人的破坏力正在从断腕出攀升上来,登时更是警铃大作,连忙要拉开与赵莼的距离,凝出元神之力将其撕碎。 无名人的力量远非赵莼克敌,即便是丝缕降临到她脊背,也使她五脏六腑移位般巨震,一口腥甜霎时涌上喉间,浑身真元胡乱窜走,经脉鼓胀发出痛楚! 危急之际,却见她掌心往臂环一拍,当中顿时遁出一细长物什,其上又飞快浮出一点白芒,精准地从无名人断腕之处窜了进去! “啊——什么?这是什么?!” 泅宥肉身早已僵化,此时面容竟扭曲歪邪起来,七窍皆流出黑紫之气,断腕处的黑气更是如潮水倾泻,然而肉身却猛地膨胀一圈,赵莼抓住时机,生生将喉头腥甜咽下,提剑便斩了鼓胀不堪的头颅下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其眉心就冒出一团黑雾,她心觉不妙,登时闪身躲避,黑雾却不依不饶要向她识海钻来! 这时那白芒也追赶而出,论气势竟远在黑雾之上,它速度显然更快,张口就撕下七八成的黑雾吞去,黑雾见其如此蛮横,更是有些慌不择路,立时也不敢以强占赵莼肉身。 而赵莼长烬握在手中,知道不能放过如此邪物,不经思忖便要提剑斩之,然而忽觉身后异状,暗道一声“不好”,遂侧身闪避,蹙眉间,一具鬼面飞过,血盆大口散出腥臭气息,令人作呕! 趁白芒与黑雾搏斗之际,她回头定睛瞧去,泅宥真人的肉身现已四分五裂,在黑雾遁出后,化了枯骨落掉了一地,身上法衣亦消弭了往日神光,袖中之物从中散落,竟是个身形高大的俊秀青年! 其身上满是血污,两手捧住一尊血色雕像,面上是戒备与惊惶交织的神情,不难知晓,适才偷袭赵莼的鬼面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谷</span> “你是——” 赵莼话未尽,剑亦未落,那与白芒搏斗后,几乎丧失殆尽,唯余丝缕一点的黑雾猛然逃窜过来,在白芒将要追击而去时,飞速遁入青年手中雕像,眨眼间波纹荡开,连人带物都消失不见了。 白芒察觉对方逃走,先时茫然停驻,而后受赵莼感召,又重新附在其掌中细长之物上,给赵莼的感觉亦较从前更为鲜活几分。 “那物应是给了你不少好处。” 赵莼将其放回臂环,继而一叹,此正是寄存着斩天尊者元神的指骨,适才与无名人斗法时忽而冒出了渴求之意。在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形下,她本就没有胜过乃至斩杀对方的良策,取出指骨亦是抱着试探的心态,不想竟比意料之中来得更为得用。 只不过饶是如此,也被那黑雾给逃了出去,剑意之下一切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眼下四野气息平静,可见那人应当是带着黑雾直接从昆山塔离开了。 “我等终有征伐邪修的一天,此人既在邪修行列中,就不怕找不到他踪迹。” 她抬脚向泅宥真人的尸身走去,好歹也是太元道派将要成就真婴的天才,如今却尸骨零落形神俱灭,赵莼顿感一阵唏嘘,掐了个御物术将其尸骨与法衣俱收捡入空值箱匣中,到时交予曲意棠等人,也好令其重归师门。 无名人不倚仗外物,法衣中并无丹药符箓灵玉一类的物什,收捡后地上便只得一枚中空的圆形玉珏,赵莼伸手一碰,那玉珏就脆响着断裂,四面荒野景象亦变成昏暗的地穴暗室,她手指微动,在暗室中感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真元波动,与伏象宗罗姣如出一辙。 只是罗姣现今应在重霄门潜修,如何会来到此地? 她按下心中不解,注视着面前浮动的一尊玉白尖塔。 “昆山塔?”赵莼眉心一跳。 那尖塔乖巧地落入自己手中,然而待她御出神识试探,对方却又极为抗拒,不肯接纳。 宝物择有缘之人,赵莼微微一叹,看来自己是与之无缘了。 便伸手将其取入臂环,并不强行认主。 不想昆山塔入手的一瞬,天地忽然地崩山摧,一股不祥之感浮在她心头——此界要破碎了! 得赶紧走! 赵莼正欲脱身而出,忽见壁上暗门一间,未经纠结便从中穿过,见内室中杂乱一片,明显被人仔细翻找过,危急之下也无法细细观察,索性大手一招,使得袖里乾坤法术把室内诸物收取一空,那正中瑰丽紫火亦为她抓握至掌心! 章三百七十 金蟾 530shu ,最快更新她是剑修最新章节! 水宫廊道曲折,两侧可见珊瑚堆叠成奇景,间有游鱼穿行,种类不一,大多五彩斑斓。 周康并未施下法术,亦不曾取用避水一类的符箓,自进入这碧因沼泽后,呼吸如在陆地一般自如,丝毫不见不适。他淡然抬眼向四处观望,前方引路的矮小修士以为其是被水宫神奇所震慑,颇有几分傲然地说道:“周兄弟还是第一次来这碧因水宫吧,此还是老祖在神道修士手中抢下沼泽后,以无数珍宝灵材修筑整整两百年才得,三山五湖再没有比这更雄奇的宫殿了。” 他说话时连连摆动双手,十指间能见碧绿蹼膜,通身皮肤青翠光滑中,也伴有棕黄斑点,使得整个面容与身躯尤为丑陋可怖,但周康却是知晓,对方在族群中当有第一俊美的称号。 木蛙一族以皮肤青翠,斑点匀称规则为美,眼前这位族老之子两则兼具,自然当得上一句英俊,只是周康久在人族之中,对此种辨析美丑的能力不敢苟同罢了。 “这两边梁柱色白,触手温热,近看更是有鳞纹浮现,怕是出自分玄期鱼妖的脊骨,大妖阁下果真不同凡响。” 论规制,碧因水宫在重霄世界里远称不上奢华雄奇,但在此方小世界里,周康确也不曾瞧见过能与之相比的,好歹是走在人家的地盘上,多夸夸两句也是无妨,抱着这般想法,他又点出水宫中其余几处材质,大加夸赞。 果然,那木蛙族老之子俎贝听了这些话,面上更添几分与有荣焉,对周康满腹博学亦啧啧称奇:“周兄弟果然见多识广,难怪我父亲与族长都对你赞赏有加。”蓦然,他又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老祖他已经很久不曾接见过人族了,上次还是见的赤神宫那个妖女,后来发了好一通脾气,你可想好了怎么开口,不要惹他动怒。” “这是自然,大妖德高望重,我怎敢触怒他老人家。” 周康今日到碧因水宫来的目的便在此处,希望能够劝说大妖拒不插手入正邪两道修士的争斗间,若还能将其拉入己方阵营,那是最好。 此事若成,也不枉他数月以来费尽心思取得木蛙一族信任,中途险些为木蛙族族长识破,交由邪修手中去,还是俎贝与其父极力保全,最终才转危为安,逐渐受得族长看重,借其关系面见大妖。 两人脚步不停,半刻钟后便到了廊道尽头。 伫立于尽头殿门之处的侍者们,关节手肘俱有鱼鳍,两腮微微张合,见得人来面色唰然一变,上前拦路道:“何人来此,报上名来!” 周康正要开口,身旁俎贝先行出手将其拦下,咧着笑道:“几位姐姐,我乃木蛙族奚涂之子,幼时也曾随父亲来此见过老祖,今日乃是奉族长之令,与我这人族友人前来水宫……您瞧,这是族长手信。” 侍者们将信将疑地看他几眼,好在大妖血脉不多,数百年间又不断灭绝几支,留下来的木蛙常被其念叨嘴边,她们也都有所听闻,这才上前查验过手信,见其的确是真,面面相觑后迟疑道:“你且将这手信交给我们姐妹几人,待通传大人后,再唤你们进去。” 俎贝哪敢不从,连忙献上手信,与周康退步站到一旁去,传音道:“你可小心些,这些鱼女个个实力高强,性情又十分孤高傲慢,便是我父亲与族长来了也不敢招惹。” “木蛙一族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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