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能胜之人! “那惊鸿仙子乃是肃阳宗当代大弟子,其地位不下白道友之于七藏。且不论眼下肃阳如何劳心出力,此派终究只是助战而来,怎可能以下一代承继宗门之人来此冒险。何况她三年前败过道友一回,谁知今日不会再败? “眼前可不是点到即止的讨教切磋,败者大有可能会送掉性命,如此牺牲只为襄助和光,道友怕也觉得颇为荒谬。在下以为,他们还是针对白道友你而来!” 白山客迟疑数刻,心下也有了点底,便应她道:“照道友所言,谢茯苓手中必是留有十足把握的底牌,可将我当场斩杀。那道友你登台与她斗法,岂不亦是危险至极?” “无妨,在下自有化解之道。” 见赵莼面上又现出先前应战罗姣的从容,白山客只好摇头轻叹一声:“道友实力在我之上,此战你去自然较我胜算更大……只望道友顺利凯旋才是。” 眼下与谢茯苓在云台对峙,对方的气息凝实沉稳,比白山客并不逊色多少,可见闭关三载必然收获甚多,赵莼神识渐收,知晓由己身出战是为上策。 且不说谢茯苓如今实力如何,便单论白山客一人,以七藏派对其的重视,并上门中弟子对其的景仰信服,由他接任下任掌门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他若横遭变故,七藏不仅会败下存亡之战,连同门中弟子亦会心气大失,重霄近来的图谋更是付之一炬。 距十二分玄完全脱出限制已不足一载,她必须保证每一步都在向前,不进反退,绝不能为! 时局的关键唯有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保证胜算。 “请!”赵莼望着谢茯苓,以指尖抚过剑身,纵是未出剑鞘,其上的剑气也是颇为不容小觑。 若对方实力与白山客相当,凭此对敌亦是得用—— “砰!” 赵莼侧身避开,适才站立之处霍然是一个不小的圆坑,饶是云台修补速度迅捷,她也瞧得出是一巨大金玲爆砸而致。 而观战众人只觉眼前一闪,站于云台一侧的谢茯苓霎时消失不见,再定睛看去,她竟是悬立半空,两臂挥下一震,伴着臂上铃铛颤响,忽地就见千百枚成年男子头颅大小的金玲旋飞起舞,四野风动灌入其中,传出阵阵呼啸之声。 其左手抚臂,右手掐诀,金玲便如雨点砸下,或在半空中碰撞一处,爆出四五道锐利的刃光,劈头盖脸要杀得赵莼皮开肉绽! 赵莼半步也不退却,并着剑鞘行剑自如,撞在铃上“铿铿”响动不停,面对袭杀而来的刃光,又改换剑招上挑挥去,便见皓白如月光的剑气宛如残月爆射而出,轰然将刃光尽数吞没,令其烟消云散于空中。 金玲雨下,竟未伤得她分毫! 谢茯苓心中一惊,暗道不愧是更甚白山客之人,复又将银牙咬紧,手诀再掐。 可赵莼并非是那甘心御守之辈,避过金玲雨,便暴起凭剑斩来,杀机顿起! “不好!”谢茯苓为其御出的剑罡所慑,知晓自己恐不能敌,当下从袖中抛出一方木盒,转身退出数十丈去。 这是何物? 众人心头疑惑,下一刻忽见木盒大开,爆出一层淡蓝光华,如同幕布一般迅速伸展开来,恰好把赵莼追击的路阻去。 “竟是蒲宥道人的盒中水帘!”立刻就有识得此物的修士道出木盒底细,原来这乃是谢茯苓师尊蒲宥道人手中诸宝之一,曾以能御万法而扬名于大湖,不可谓不珍贵。 章三百二七 胜负 那剑气的确十分嚇人,蒲宥道人不由坐正了身子,瞧见谢茯苓当机立断抛出盒中水帘御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茯苓的性子一向果决,不枉我多番叮嘱她以自身性命为重,”他心跳如雷,目光又移至赵莼手中长剑,那剑至今未曾出鞘,自己徒儿的金玲却奈何不了它,其威力可见一斑,“到底是把什么样的剑……” 观战之人感叹完法器的玄妙,眸中满溢羡色。而七藏众人这方知晓了盒中水帘的奥秘,看向赵莼的眼神中,也多带了份忧心。 淡蓝玄光有如天瀑倾泻而下,谢茯苓的身影在其中摇曳,不甚清晰。即便是云台下隔着数百丈有余的修士,都能为这水帘丰沛的法力所一时震慑,更何况是直面法器的赵莼。她两眼一定,长剑横在胸口前,另一手并出两指往剑鞘上轻点,唯见剑气滔天,排山倒海般向四野扑去,那水帘也不住颤动,惊出涟漪圈圈荡开。 但仅仅是荡开! 剑气扑来时,谢茯苓呼吸微窒,通身真元如同被霎时唤醒,不由自主地外御作防,只待水帘颤动却不曾破开,如同惊弓之鸟的真元方才渐渐平息下去。她两眉压低,使双眼细细眯起,两手一震又要御起金玲,那厢赵莼却已杀来! 原来适才的剑气仅是醒剑,赵莼两只向上一抬,丹田灵基顷刻澎湃,漫漫金红旋聚如柱,浩瀚而磅礴的大日真元灌注于剑,长烬连着剑鞘一并大展光华,鞘上本不能见的蛇鳞在光下熠熠生辉,层层细密堆出纹路。 观战之人不知其中变化,却不由讶然。 这剑,好似活物一般! 正想着,台上剑修须臾间便已化作残影,其身形隐入风中,以肉眼根本瞧不清楚,筑基修士暗暗咬牙唯恐错过一刻,凝元则皆都放出神识,屏气凝神去捉那赵莼身影。 “这……是真意?” 符景道人语中微见迟疑,当下又有白山客出言答道:“禀师尊,正是术法圆融所蕴生的真意,赵长老这一类真意,当是与速度有关。” 他这话并非只讲给符景一人知晓,七藏派其余人亦听入耳中,霎时便是大惊,心道寻常修士多以大成为修习术法的尽头,少有会追求圆满之人,重霄门赵莼年岁不大,于剑道与术法之上造诣真真可怖! 赵莼现下所施用的正是疾行真意,只是于她而言,修行剑道更重在返璞归真,精诚于一道之中,所谓术法招式圆满蕴生的真意,无论是疾行真意,还是更高一筹的刚柔真意,到了手中都是辅助剑道的锦上添花之举,为繁茂枝叶,而非实力之根基。 不过真意还有一特殊用处,那便是作为意境种子,来感悟剑修毕生所求——剑意! 意的玄妙,不像剑光、剑芒一般可由积累而得,亦不似剑气、剑罡一般尤重于形,其不可视,不可触,恍若虚无。除却归合修士突破真婴之际,道种衍化时可触及大道意境外,此前修士若想感悟意境之力,便只有术法招式、神通秘术圆满,与剑道第五境时所领会的剑意。 赵莼以为,同为意境一类的领悟,剑意不会完全脱出此中范畴。 如若说真意是万法高于圆满而生,那么剑意亦然。世人讳第四境剑罡作“剑道小圆满”,高于此境圆满诞生的剑道真意,即是剑意! 万物皆有联系,她自可从边缘处摩挲,以求步入道中, 千百般思量不过须臾掠过识海,赵莼眉目复作坚然,长烬已是落在水帘之上! 谢茯苓双臂抬起,瞳仁骤然缩成一点,她牢牢盯着落剑之处,只见水帘轻轻凹下,下一刻便听得“啵”的轻响,半柄长剑就这般贯穿过来。 以能御万法扬名的盒中水帘,在那还未出鞘的剑前,像脆弱的泡影,被豁然斩开一方裂口! 四野寂寥无声,只瞪起一双双眼眸,看着素衣剑修踏过淡蓝玄光,点点光华从裂口缓缓飘散,而那破帘之人复又提剑斩来,谢茯苓交叠挡在身前的两臂上,圈圈金玲爆裂而出,在剑罡中化作齑粉,系着铃铛的金环将皮肤割裂,血液飞溅,不到半个呼吸,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臂已是血肉模糊不可视。 饶是这般,谢茯苓也知晓自己决不能退,甚至决不能动弹半分。 剑罡犹如附骨之疽钻入血肉,层层剐来,她目眦尽裂,瞧见血肉下森森白骨,识海中被浪潮般袭来的恐惧与不甘填满。 她是不是就要死了?! 还未破除心魔突破分玄,未成肃阳下代掌门,就在此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剑斩下头颅,像杜因澜那般。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三年前输给白山客那日,掌门脸色沉郁,将她召至殿中;“茯苓,此乃本道偶然所得的一门秘术神通,你自闭关习来,再配上这一玄妙宝物,莫说白山客,就算是大湖中所有凝元联手,也难敌你半分。” 师尊言过此物或会有损道行……她轻嗤一声,我都要死了,还在惧怕什么? 众人听得闷响一声,谢茯苓身前的两只手臂连同肉中白骨,竟然抛飞而起,被剑罡搅碎成屑,她自身亦是倒飞数十丈远,险些落下云台。 远远看去,失了两臂的谢茯苓颓然倒在血泊中,胸腹未见起伏,生死不知。 死了? 赵莼胜了? 蒲宥道人惊怒着站起身来,神识扫过徒儿身躯,就好似扫过了冬日枯败的枝叶,并未窥见任何生机。此景当即就令得他悲号起来,勃然大怒下,竟是不顾上辰宗三位分玄在上,探手便向台上赵莼杀来: “还我徒儿命来!” 而空谷道人如何能让他破了规矩,袍袖一卷,翻手将其打回原处,厉声呵斥道:“大胆,敢在本道眼前犯禁!” 两大分玄对峙,东西两处山头皆不敢做声,四野寂寥如长夜。 忽听得有人惊呼一声:“快瞧那惊鸿仙子的尸身!” 众人复又举目望去,连同赵莼都以神识扫过。 她起初也以为谢茯苓死了,按其显现出的实力来看,被剑罡侵蚀入体后,能活下来的机会万不存一。只是那尸身狼狈地倒下后,莲子状元神却始终不曾浮出,这才使她改了心中念想。 章三百二八 诛邪 众目睽睽之下,忽见谢茯苓身躯一抖,自胸口处血光大放,缓缓浮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椭圆珠子。 赵莼心觉不对,当即跨越两步上前,因着神识远甚旁人的缘故,一眼便认出那邪异东西不是什么珠子,而是不知以何种法门祭炼后的修士元神!且那元神浮出后,立时就往谢茯苓眉心窜去,她提剑要斩,澎湃的元神之力须臾爆出,令识海震颤一瞬。 仅这一瞬的迟疑,谢茯苓竟就在赵莼眼前踉跄着站起,两臂撕裂处的肉芽如同虫豸一般扭动不停,交叠重组出两只有如先前一般纤细,却通体赤红,满布褶皱的怪异臂膀来。 各派分玄惊恐地打量活过来的谢茯苓,其中甚至包括蒲宥道人,至于分玄之下的凝元筑基们,倒没有观战的精力。 适才那一番元神之力的暴动威力可怖,赵莼是凭借强韧的识海生生扛下,其余人却都为其所伤,识海几乎撕裂开来,胡乱穿行的元神之力令他们哀嚎着倒地,两手紧紧把住头颅,如同渴水的鱼,在岸上不住扑腾。 白山客等凝元大圆满虽不至这般狼狈,识海刺疼下也仍旧双目紧闭,唇瓣苍白如纸。 凝元尚且如此,何况是无所防备的筑基弟子们。他们尚未凝聚出元神,识海却并非不存,只是不曾得用,元神之力席卷而来时更是脆弱无比,粗略一算,整个古地怕是有三成以上的筑基被当场震毙,半数昏厥过去! 谢茯苓黑白分明的双眼落在赵莼身上,又垂眼去看自己面目全非的手臂,好似释然一般长叹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的秘术神通。” 一股磅礴的真元自丹田处涌出,识海像是有一只大手将其拓开,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却又前所未有地陌生起来。 赵莼鼻尖微动,嗅到黏湿的血液腥气,自谢茯苓真元中缓缓溢出的气息,叫人颇为熟悉。 那是以人养人,以道行铸道行的邪异之感——天下邪修所共有的气息! 她知道这点,重霄中的所有修士都知道这点,可在场诸位不知道,他们甚至终其一生也未曾见过邪魔修士,就算是悬立在天际的空谷道人,在看得谢茯苓身上的变化后,也只是心生熟悉之感,渐渐觉察出此种秘术神通可能与神道修士有关。 大湖之中的正道修士,像是被邪修们圈养的猪猡,一事不知,自也生不出反抗之心来。 大势给了邪修们新的天地,此界原有的主人自然便成为旧修。 赵莼沉沉冷哼一声,心知那元神必是从修士身上夺来,只看施用时的威力,便晓得被夺取之人至少也是凝元修为,毕竟分玄境界的元神之力,自己当是无法这般轻易地硬抗下来。 “虽非分玄,但也远甚过凝元大圆满……炼制出一枚这样的元神,不知要杀掉多少凝元!” 现下谢茯苓得了元神邪物所助,气息较先前而言,暴涨了岂止十倍。 莫说是一个白山客,即便再来十个、百个,都能被其任意碾死! 兀地,谢茯苓从云台一跃而起,两只血红手臂张扬探出,其指尖长甲漆黑,又利如刀刃,袭进赵莼近身时,寒芒更是慑人! 而赵莼挥手起剑抗下两爪,任长甲在剑鞘上磨出刺耳声响。 谢茯苓以力压下,取的是直摘对手头颅之意,却见赵莼并未硬接,侧身疾退数丈,剑罡扑杀而来,把谢茯苓双臂挡回。 她未伤得赵莼,心下也略有失望,施下秘术神通后,自己的实力绝非凝元境界修士可挡,眼前剑修当真厉害,如此景况下竟还没叫自己得手。趁着赵莼退避,她枯瘦的指节并掐出几道手诀,便见天际血箭凝出,伴其大喝激射向台上素衣剑修,要杀得对手尸骨淋漓! 空谷道人神情严峻,落在身侧的大手微微颤动,估摸着救下赵莼后,大湖中的局面又将如何变化,心焦之际,异变陡生! 如若说凤凰神鸟的啼叫清越如仙音,响在大湖古地的鸟鸣,却尤为嘶哑低沉。 透过耀目如天光的璨灿金红,能窥见的尖喙翅鸟有一身墨黑羽毛,其冠有九翎,颈戴焰环,胸口墨羽显出赤金圆纹,圆环向八方延出锐利尖角,正如大日散下漫天光辉。从胸口观到腹下,厚厚墨羽中伸出三只细长鸟爪,众分玄哪还识不出,此乃大日显化的神鸟——三足金乌! 而赵莼亦知,眼前的这只三足金乌,还是长烬剑灵,是真正的活物! 金乌啼叫两声,振翅化出金辉,随金辉洒落,众人目光渐又落在那漆黑的剑身之上。 剑已出鞘! 细长剑身刻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三足金乌,临近剑柄之处,是两方赤金小字——长烬! 空谷道人与上辰宗另两位分玄站于云台正上方,剑出时,他等也是最为真切地感受到大日之力的人,那澎湃而出的热浪令分玄都为之一震,纵使伤不到自身,也足够皮肉一紧。 “旧修,也能强悍成这样吗?”空谷瞳仁颤抖,他年轻时不顾师长阻拦,强行出得大湖,进到了神道修士所统治的地界中,见到天才万千,甚于密泽大湖十倍百倍余。正是意气风发之年,心中也因此生过是否旧修真的太过迂腐陈旧的念头,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看见了正统旧修的绝世天才是何模样。 谁言我旧修不如神道,荒谬! 那是一剑开天的威势,一切风动与声音都被隔散,缥缈云台蒸腾荡动,边缘的仙鹤振翅腾飞,绕着天际回环鸣叫。 赵莼之剑朴素到了极致,毫无起势之相,只静立握住剑柄,犹如随手挥出,天然去其雕饰。 谢茯苓身躯一抖,怒目圆瞪着爆喝出声:“休想敌我!”自臂膀生出的血纹攀爬至脸颊,至双目,至额顶。观其模样,哪还有惊鸿仙子清雅傲然的模样,像极了那择人而噬的邪魔妖鬼。 未成剑气,不携剑罡,玄黑的剑身径直斩在血红手臂,她二人都没听见剑刃割裂皮肉,斩断骨骼的声音,但那两只手臂却是确确实实在剑下断分,淋漓鲜血泼洒一地。 剑尖不停,穿过断臂直直贯入谢茯苓胸膛,赵莼另一只手又顺势抬起按在其天灵,重喝一声引出那血色元神,任掌中血火将其摧灭! 章三百二九 何人来此 那血色元神受金乌血火焚烧,只听得一声饱含幽怨的哀鸣,便化作青烟散去。 赵莼将手收回,谢茯苓的身躯立刻就瘫软在地,迅速萎缩扭曲,像是被抽离了所有血肉一般,成了一具老朽的枯木。 此回亦同先前一样,没有元神从眉心浮出,只不过先前是并未死透,如今却是因其元神早已融进邪物之中,被金乌血火一并摧灭的缘故。 曾经扬名于大湖中的惊鸿仙子,因那邪修法术,最后得了这一惨相,观战之人久久未语,凝望着云雾缥缈的斗台,仿佛犹在梦中。 他们怎会瞧不出谢茯苓施用秘术神通后的实力,光是凭借其荡散出来的气息,就够在座的各位凝元两腿发颤。饶是如此,也无法受下重霄门赵莼一剑之威,岂不意味着台上那素衣剑修有着屠灭在场所有凝元的实力? 即便是纵横密泽大湖十数年的白山客,都不像此人这般令人望而生畏! “重霄门是从何处寻来这样一尊煞星的,只凝元中期就无人可挡,待其成就分玄,大湖内还有何人能敌她?” “师兄所言不错,赵莼若成分玄,其身后的重霄门必然会倚仗此人实力挑衅我湖畔三宗,今日和光要是败了,改日就当为我肃阳。” “我看是你二人多虑,无论那赵莼如何强悍,现今也只得凝元中期。即便助七藏派拿下凝元之争,此派与和光的争斗亦不过相平,后头的分玄之争,我方可是有足有八位分玄强者,七藏派哪能敌过?三争胜二,照样是我方得胜,到时再仿照先前处置群幽山的法子,把七藏与重霄逐出大湖,一劳永逸了!” 与之类似的窃窃私语起伏在东西两处山头,只不过东山七藏派一方颇为忧虑,西山上则鼓足怨气,欲要一雪前耻。 空谷道人深深望了赵莼一眼,开口宣下凝元之争胜负,眉间后又带上几分阴霾。 他不意外七藏会赢,甚至期望着此派能先手夺下前面两争,如此便不用令分玄出手。 肃阳派显然是怀着必胜的念头来的,门中五位分玄来了三位,其下附属宗门里,亦有两位来此,并上和光门原有的分玄修士,落座在西山山头大帐内的,就有八位分玄,其中大圆满者更有三位之多,此还是未曾倾巢而出的情形下。 再看七藏派一方,门内三位分玄以掌门牵息道人为大圆满,符景为后期,迟舟道人声名赫赫,却不过分玄中期。其下附属宗门三大分玄俱在此处,亦只得一人分玄后期。 是以两方差距实是明显,空谷道人以为,无需旁人出手,但令和光、肃阳那三位分玄大圆满坐镇,七藏便胜机渺茫。 当下各人心中都有算计,独坐在蒲宥、沉炀身后的肃阳派第三位分玄却眼神闪烁,两唇颤动不做声。 适才赵莼摧灭谢茯苓元神时,他瞧得一清二楚,与那血红邪物一模一样的东西,掌门在此行前也赐予了自己一枚,还叮嘱言道,如若进入分玄之争,可服用此物斩杀七藏诸位分玄,要是上辰宗那位空谷道人阻拦,便将其一并诛灭。 此为上辰宗那位掌门的意思! “谢茯苓死相凄惨,绝非重霄门剑修所致,是因为那东西吗?!”他呼吸急促,突然觉得身上珠子无比可怖,恨不得立时抛出。 “论实力,蒲宥与沉炀皆在我之上,掌门又为何偏偏要把它给我……” 这分玄想得魔怔,座前业已准备出手斩敌的蒲宥道人却脚步一顿:“有人过来了!” 能让分玄修士凝神注意的怎会是普通之辈,眼下不光是他,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抖,他们忍不住动了动鼻尖,先闻到的是一股清幽淡香,如同雪松清泉,叫人生出好一股透彻清醒之感,而后突觉周身气息竟淡下几分,并非为其削弱,而是隐下。 “久不理事,竟险些将今日宗战的大事给误了,诸位道友可莫要怪罪才是。” 从云端踏来的女子年约花信,脸颊圆润,两眼笑意盈盈似新月,眉间贴了鹅黄花钿,蛾眉淡扫,唇瓣似三月初桃,袖中手臂宛如藕节,格外有一股丰腴之美。但众人万不敢凭其柔美的面容与顽笑之辞小觑了她,君不见,那凌于空中的空谷道人都作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了。 浩瀚。 这就是空谷道人斟酌后给花钿女子定下的印象。 她好似奔涌的江河,是灵动而不可阻挡的强大。如若说旧时所见的神道修士像择人而噬的凶兽,那眼前女修就像是吞没凶兽的河流,从中无法窥见一丝蛮横残暴之意,但却叫人敬而畏,提不起反抗的勇气来。 凡人站在自然的伟力中,就像是他站在女修面前。 “在下道号空谷,为上辰宗太上长老,见过前辈。”虽同为大圆满,他却甘心称其为前辈。 花钿女子蛾眉轻抬,抚着藕臂向他颔首:“重霄门掌门曲意棠,道友无须多礼。” 她不言自身道号,只报姓名,众人不由心生疑窦。赵莼却是知晓,这在重霄世界中再是正常不过。 修行到了三榜英杰这般层次,大多都有一搏天道赐号的念想,此等修士的师门长辈亦会顺其心愿,不在其突破分玄时取号。而天道赐号又十分少有,以万中无一来描述都尚且不够。极少有修士在分玄时得到赐号,故而即便是三榜英杰,大多都只期望着归合境界时修行有成,有道号福至心灵而来。 赵莼所知的分玄得下赐号者,重霄世界中就只有明玑真人关博衍,与寂剑真人裴白忆两位,各位昭衍、太元此代第一人! 眼前曲意棠便正是存着天道赐号之意,未叫师门掌门取下道号来,旁人多称其为曲道人。 “竟是重霄掌门!”众人心中一时讶然,须臾后又觉得应该如此。 能拥有赵莼这般强悍的凝元,重霄门自然也是实力不凡。 不然又何以叫天才甘心拜入山门呢? “哈哈,原是重霄门掌门到此,”牵息道人抚掌大笑,当即便有弟子在他座旁布下一案,与掌门之座规格相当,“来,快快入座!” 章三百三十 灵索显威取胜归 &rr; → 章三百三一 处置 这话方入耳,曲意棠便眼含深意地向他一望。 开口说话的分玄只觉识海为人洞穿一般,浑身有如坠冰窟般的寒意 “既有胆子前来助战,输赢的结果就该一并承受了才是,哪有道友口中那不算主谋不承后果的说法呢?”她两手垂落身侧,抖了抖袍袖才道,“如若今日是七藏派落败,那和光与肃阳必然会连同我重霄门一并处置,并不会因助战二字而有所轻放。这般道理诸位道友难道不知吗?” 连着两问,直把空谷道人身后两位上辰宗分玄噎得不作声,两人相视一眼,顾忌曲意棠强悍的实力,又实在不敢在她回绝后多言,便只得住了口,眼瞧着她与赵莼御空而行离开古地。 “和光门算是完了,只是肃阳派足足五位分玄都落到重霄门手中,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我等该如何和掌门交代啊!” 听见身后两人絮叨,空谷道人并未回身过去,反倒将双手负在身后,轻笑一声道:“肃阳的事情,与你二人又有什么干系……” 心下略作忖度后,旋即又起身离去,丢下句“我自有要事在身,你们自行返宗便是”,便将那二人甩在身后去了。 眼下和光门落败,其坐落于湖畔的宗址即落入七藏手中。再看那重霄门掌门的实力,夺取肃阳派对其来说不过手到擒来,空谷道人近日来颇为紧张的心境终是可以稍稍松缓些许。只是这两派先后失势倒台,上辰宗可谓是独木难支,摆在眼前的选择,要么是倒向和光、重霄一方,要么就是彻底被神道修士架空,为其所用了。 以他那位师侄的脾性,怕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想到此处,空谷道人冷哼一声,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 重霄门后山,隐灵殿前殿。 被曲意棠擒来的八位分玄狼狈伏在地上,那狸脸蚕蚕丝所制成缚灵索牢牢地捆住其手脚。绳下修士挣扎得愈厉害,缚灵索吞噬其体内真元的速度便也愈快。 分玄们在袖中时就察觉到了此种异状,为使自身不叫缚灵索蚕食一空,俱都收敛其身上真元,先行冷静下来。 和光门三人面如死灰,六双眼眸中盈满死寂之色,其余五人虽然慌乱,却也不算绝望,睁着眼不动声色地往四处打量,嘴唇紧紧抿作一横。 此处大殿古朴而素净,除却几幅屏风与摆设用的高低架子外,便只得几处桌案,数只暗红漆木的大椅。他们被随手丢在大殿中央的空旷之处,曲意棠则颇为惬意地寻了只大椅坐下,半眯着眼看住眼前修士,而后又翻手取了个镂空漆金的圆肚香炉,指尖往上一敲,就见雪白的云烟缓缓散出,与她身上的清幽淡香如出一辙。 蒲宥道人动了动鼻尖,修道之人的五感本就十分敏锐,早前被曲意棠从袖中放出时,他就觉察出这一诡奇的幽香本就存在于殿内,只是异常浅淡,好似就是从后殿逸散出来的一般。待座中人点了香炉后,再度浓郁几分的幽香渐渐便将异状盖过,炉中香和殿中本来的香气逐渐融合在一起,叫人难以辨别了起来。 缚灵索虽然封住了真元,却并未封住分玄的神识,蒲宥道人咬牙暗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遂向曲意棠身后那两扇数人高的雕花大门里,渡去一丝神识探查。 隐约间,他眼中显出层层厚密的云雾来,飘渺得不似人间之相。 神识在其中穿行寻索,片刻后却突然听得一洪亮声音喝道: “鼠辈安敢来此!” 好歹也是分玄大圆满的神识,在这声呵斥下竟如青烟般被生生掐灭! 蒲宥道人只觉一根携着寒芒而来的钢针贯入识海,伴随着撕裂的剧痛,内里的元神之力霍然就从小孔倾泻而出,他的识海也迅速干瘪下去,越缩越小,乃至成了个皱巴巴的空壳。 前殿内被擒来的分玄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见本还颇有精神的蒲宥道人忽地痛叫一声,“哇”地喷出口鲜血来,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住痉挛,脖颈至脸颊爆出根根青筋,不过数息时间,原本俊逸不羁的面容就唰然肿胀起来,极为痛苦地以头抢地,最后猛咳几声,身子向一侧歪倒下去,再不见动弹。 曲意棠起身查看,并起两指点在他眉心处,探得蒲宥道人的识海业已脆弱不堪,犹如干枯败叶,凋零得不像样子后,不由掩面轻笑道:“倒也算你自作自受了。” 见其余人惊恐视来,她便又整了神色冷言告诫道:“缚灵索虽未禁得你几人的元神之力,但却不意味着本道没有料理这般行径的手段,既落入本道手中,管你千百般算计,自都好好收回肚里去,若再有歪心思起来的,便如此人一般处置。” 识海受损,一瞧就是十二分玄中那位月沧门魂修的手段,对方虽只江榜十二,可专用在元神上的手段几乎能叫对手防不胜防,就算是曲意棠也不欲与那人为敌。蒲宥道人鲁莽以神识探去,于魂修来说可谓冒犯无疑,不怪其落得如此下场。 殿内分玄噤若寒蝉,度日如年一般捱了几刻钟过去,才见殿门大开,赵莼信步走上前来。 “适才与七藏派商谈得久了,现在才来,还望掌门勿怪。” 曲意棠对她倒是极为温和,抬手点了身旁的椅子道:“无妨,这事你也算辛苦。快坐!” 赵莼也不推辞,径直落座后道:“七藏派胜后,旧时和光门的宗址就该让出来了,现下正由符景道人在准备迁宗事宜。两派距离不算太远,又有分玄在其中坐镇,迁宗便无需多少时日。至于七藏掌门与迟舟道人两位,则可供我派后续之事驱驰。” 这话传入伏在地上的和光门三人耳中,亦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们早已料到七藏派会占去本门宗址,但唯有真从赵莼口中听见这事时,才有兵败如山倒的悲凉感。 “和光门三位分玄都在这里了,余下之人他们可说要如何处置?” 赵莼便又点头,应道:“凝元长老之流气候已成,以七藏派的意思,是必杀不可的,至于筑基练气弟子……愿意归顺的,便收入门中观察几载,没有异心就定为本门弟子,至于心怀不轨的,就同不愿归顺的一并杀了。” 章三百三二 邪物 曲意棠听后,笑着望向赵莼:“你提的?” “嗯,”赵莼并不遮遮掩掩,当即便点头应下,“七藏派中牵息道人与符景道人两位分玄都非是那嗜杀之辈,原本是想将不肯归顺的人放逐到大湖以外的地界去,白山客知晓几分我派的用意,便提议干脆杀之以除后患,也算是借他之口了。” “的确该如此,这些起了异心的人留在大湖中,必会成为七藏派心头的一根刺,昔时肃阳派不就将那群幽山举宗放逐出去了?”曲意棠霎时便明会了赵莼的用意,叹道,“只不过现下景况特殊,不能放大湖内的修士外流出去,杀了也好过为他人所用。” “此举也算杀鸡儆猴了,那些剩下的附属宗门当鼓足忌惮之心,不敢轻易犯禁,”两人谈话时半分也不顾忌殿内旁人,赵莼看向其中冷汗直冒的和光掌门,语气淡淡道,“且他们与和光门本就是利益关系,树倒猢狲散,为了更好地保全自身,都该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是。” 谈过这事,两人便又直接说起和光门三位分玄。因着胜战全靠曲意棠一人出手的缘故,牵息道人并不欲在此事上插手,而是托赵莼带了话,言道三人俱都交予重霄门处置,是死是活,七藏不会多言。 “倒是会审时度势。” 曲意棠轻笑一声,被缚灵索捆了手脚分玄们便虎躯一颤,赵莼看向那瘫在地上的蒲宥道人,问道:“方才进来时便看见这人昏厥在地……像是,识海出了事?” 对方脸色涨红甚至泛紫,身躯内流转的真元倒还如常,可见不是丹田的缘故。而能让一位分玄修士生机微弱至此的,除了丹田约莫也只有同样重要的识海了。 “嗯。”曲意棠赞赏着看她,改为传音告知赵莼蒲宥道人以神识探知后殿不成,反被毁了识海,受得重创之事。 知晓这事后,赵莼看向那瘫倒之人的眼神中,倒也少了分疑惑,多了数分冷峻。 “先不说他,”曲意棠随手一拂,将话锋一转,轻言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殿中霎时为之一静,三位和光门分玄皆是抖作筛糠,跪伏在蒲宥道人身躯一侧的沉炀道人亦不由呼吸急促起来,他将头颅深埋至胸前,暗暗疑惑,那曲意棠分明是重霄掌门,怎的诸多事宜都好似以赵莼为重一般。且不说处置和光门分玄这一说,便是得胜后与七藏派的商讨,竟都是令赵莼代为前去。 七藏派虽也是大长老白山客理事,涉及宗门大事却还是需要牵息道人出面。 重霄门,处处怪哉! 他正思索着,那厢赵莼已然开口应道:“此事,不急于一时。” 和光门三人心下一松,垂着脑袋并未看见曲意棠几乎能算作杀意满盈的目光。昔时赵莼将湖畔三宗通敌之事告知十二分玄后,此三派的掌门就只得死路一条。但先后杀去和光、肃阳两派掌门后,必会使上辰宗心急反扑,向湖外求助于邪魔修士。十二分玄现还无法全力出手,若惊动湖外,此前所铺设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待时机成熟,十二分玄身上限制尽除之后,诛杀三宗掌门以告众修士向外征讨一事,方能算是良策。 赵莼双唇微抿,细细端详瘫倒在地的蒲宥道人数眼,忽地心中一动,先前不曾想到的办法在此时落到了心头,正欲传音告知曲意棠时,殿门外有人叩响通传道:“掌门、大长老,上辰宗空谷道人来了。” “哦,快快请进来。” 曲意棠眉头一抬,知道湖畔三宗通敌之事就是此人传达而来的,倒也算站在重霄一方,对他自然也便少了敌意。 赵莼进殿后外边似是又下了雪,空谷道人来时带进一袭风雪的寒凉,他亦察觉到殿内经久不散的清幽淡香,抬手将鼓鼓作响的狂风隔去,未叫隐元香因此浅淡逸散,此举更令座上二人相视一笑。 “曲前辈。” 他本是最崇敬强者之人,曲意棠手段超群,自然叫其信服。 赵莼站起迎他,行了晚辈的礼,空谷道人亦是客气颔首,只是未等曲意棠再令二人入座,殿中和光门掌门竟是鼓瞪着双眼大声吼叫起来:“你……你怎的来了此处,难道是上辰宗早已有所偏向,不,不会,这如何可能……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上辰掌门的意思?!” 空谷道人的现身,像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仅令和光门三人悲怒交加外,连余下肃阳派的几位分玄也脸色大变! 他们本还期望着宗门能搭救自己回去,而肃阳派所剩分玄不多,须得向上辰宗求助才能有几分底气,现下上辰宗太上长老中地位最是超然的空谷道人来此,是否意味着上辰宗业已放弃肃阳,倒向重霄? 那他们几人的下场,与和光门三人岂非相差不大?! “道友来得正巧,我与赵长老正商讨着该如何处置这几位分玄呢。”曲意棠抬手将那几人封了嘴,又叫两人入座。 空谷道人随二人坐下,冷眼瞧过殿中狼狈不堪的几人,在瘫倒的蒲宥道人身上神识一顿,叹道:“眼下肃阳派分玄有五位都在前辈手中,相信要不了多久,此派掌门就会找上我上辰来……” 想到门中那些个摇摆不定的太上长老,与性情偏执的掌门,他捏了捏眉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再要谈下去,就不是肃阳、和光之人能听的了。 曲意棠从大椅上起身,大手一拍,那缚灵索就像久未进食的凶兽一般鲸吞起索下修士的真元,不过数息,几位分玄便彻底委顿,两眼耷拉将要昏厥。她正要吩咐殿外凝元把这几人带下去看管,却见中有一人表现怪异,双目中盛满了惊恐,周身真元却未像旁人那般被吞去,纤细的缚灵索对其忌惮不已,犹豫着不敢下口。 见此异状,曲意棠登时心觉不对,当即上前夺下那修士腰间储物锦囊,直接破除其认主痕迹,从中翻找出一枚血红珠子。 不是那邪魔修士祭炼出的元神邪物还能是什么! 章三百三三 齐伯崇 谢茯苓在云台上施用的那枚元神邪物约莫拇指大小,眼前曲意棠取出的,倒是更小上一圈。 即便如此,殿内三人也不敢小觑于它。 赵莼斩杀谢茯苓时,曲意棠尚还未至大湖古地,空谷道人亦不曾细细端详过,是以她上前一步,接了那邪物入手,仔细辨别其与先前那枚的区别。 之前倒还不觉得,眼下甫一入手,扑面而来的邪祟气息几如饿虎扑食一般,猛地要扑向赵莼识海,吞食里头的元神之力! “小心!”曲意棠惊觉此般变故,连忙握住她手腕,将那邪物镇下。 “无妨。”赵莼颔首出言安抚,掌心忽地爆出一团璨灿火光,霎时把血红珠子包裹其中,又告诫血火不可将其吞噬。 见她确实不曾为邪物所伤后,曲意棠这才松下口气,与赵莼一齐打量起这元神邪物来。 珠子晶莹剔透,不似修士元神那般似莲子状,而是略微有些椭长,未入手前,还以为是珠玉中的琥珀一类,待真正拿到手中后,才发现这邪物竟有些温热,触碰起来更是柔软回弹。再仔细看去,内里正中有一黑点,在不断起伏鼓动,像是活物一般! 赵莼心思沉沉,凝神去想谢茯苓身上那枚,其中……好似也有一点深黑? 但却完全不如眼前这枚显眼! “这东西,倒是与鸡卵有几分相似。” 曲意棠轻笑出声,下一刻便觉出殿内氛围有些沉闷,复又将嘴角落回,抬手摸了摸鼻子。 “的确。”赵莼顺着话头轻轻颔首,若将手中血红珠子比作鸡卵,最外边柔韧的一层就是卵壳,内里有流动状的蛋清,鼓动黑点则是未曾发育的鸡子。如此想来的话,眼前的邪物要比谢茯苓手中那枚更为珍贵上乘才对! 她将心中猜测讲与曲意棠和空谷道人,又道:“修士元神最是脆弱无比,若身上没有那专门护佑元神的宝物,受外力摧伤后,极容易元神溃散,识海崩塌。丹田却不然,我等修行中筑灵基,养灵莲,早已将丹田垒铸得极为坚韧稳固。这也是为何修士以识海容纳元神之力,元神本体却置放在丹田之中的原因。” 此些常识在重霄世界中人人皆知,曲意棠听下后便也只是点头,而空谷道人眼中却异彩连连,显然是首次听闻。赵莼暗暗将此异状记入心中,转而开口道:“待修士陨落,丹田随之消散后,内里的元神才会上渡至识海,吸纳回元神之力,最终从眉心浮出,以求寻得生机。有有心怀不轨之人专门会捕捉这些离体的元神,或吞食炼化,或祭炼入法器中为己所用,我等眼前这一邪物,应当就是元神祭炼而来!” 说到此处,她冷笑一声,嗤道:“元神离体后七七四十九日,会不断寻找可夺舍转生的受体,亦会不断躲避捕捉元神的修士,而若躲避不成,多数元神宁愿就此自毁也不愿便宜他人,是以发现难,捕捉更难,为保时时有元神供应修行,这些人当会杀人取神,甚至圈养修士如牲畜,待元神育出便收割一茬。” “这!”空谷道人不由惊呼一声,愠怒道,“此举有违人道,罪恶滔天,怎会被天道所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芸芸众生于天道来说都只是万物之一,以无为治下,不生偏颇。无论是强者欺凌弱小,还是族群互相倾轧,只若不对天道本身有所威胁,便能为其所容。”曲意棠一面说着,一面暗暗冷笑,世人虽言天道不偏不倚,但在有益于壮大自身的事情上,它倒是从不错漏。 所以才道,修士修道乃是逆天而行。只因境界愈加高深,与天道的联系越为紧密,就越能看见天道如人一般的私心与偏颇,想要突破这层规则束缚的念想亦越发强盛。 “道友若以为此举不为天道所容,那湖外的神道修士又怎会不断兴盛,乃至于如今势大压人?” 空谷道人得曲意棠反问,竟是默然许久。委实说,他年轻时在湖外闯荡不过数载,与漫长岁月相较,实是十分短暂。那数载岁月中,为避他人截杀,他也并未深入神道修士宗门,只在外沿游历,看尽旧修生活艰辛。加之大湖内的旧修对外了解实在少得可怜,故而时至今日,他等竟全然不曾知晓神道修士所作所为,如同井底之蛙,困于一隅。 见他神情郁郁,双拳紧攥,沉沉道一句“神道修士竟以……”赵莼叹声后又续接上先前的话头: “谢茯苓施用邪物后,实力暴涨岂止数倍,寻常凝元对上她只有被照面击杀的份。一枚元神如何能有这般效用,怕是不知炼制了多少修士的元神,才能得这样一枚邪物。 “更令我疑惑的是,她能在如此强盛的元神之力侵蚀下,保留住自我意识,来辨明敌友……肃阳派可是事先让她有所准备?” 这话问的是面前那位怀揣邪物的分玄,他见众人望来,又忌惮于曲意棠实力,只得咬牙道:“掌门似是赐下过一门功法让她闭关修行,究竟是何功法我便不知了。”说完,他忽地身躯一抖,惊觉掌门将此物交予自己时,并未有功法赐下,而经赵莼所说,谢茯苓能保有意识似乎就与那功法有关……掌门他,究竟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你试了不就知道?” 忽有一人从后殿推门而出,他身形异常高大,生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眉心处有一道颇为深刻的裂痕,颜色比皮肤更来得深。 “齐道友!”曲意棠不知这人怎的来了前殿,但亦是客气将其迎过,赵莼作礼后,更把手中邪物递去,看他有何说法。 毕竟术业有专攻,面前男子正是十二分玄中那位来自月沧门的魂修齐伯崇,此道修士专精元神修炼,个中手段令人胆寒,无论是搜魂寻物,还是辨人破妄,寻常法修皆比不得他们! 只见他探出一只大手,往肃阳派分玄颅顶一放,那人霎时就眼神上翻露了眼白出来,待齐伯崇另一只手握着邪物过去,那人更是连连大叫,四肢不住痉挛,张合嘴唇中渐有白沫溢出! 章三百三四 谋求 &rr; → 章三百三五 改天 及至方从府地殿门再启,已然月落乌啼,银霜满地。 换值的弟子来了一拨又一拨,才将肃阳派来人安抚好的中年道人抬手拂了额角细汗,对那值守在殿门外的弟子开口问道:“掌门与太上长老可商谈结束了?” “回庆长老,弟子是酉时上的点,并未瞧见有人出来。” 庆长老闻言复又长叹一口气,挥手令值守弟子退下,忆及肃阳派来人焦躁不已的催促话语时,心中亦是烦闷满满。 眼下重霄捉了肃阳门中三位分玄去,原有的五位分玄便只剩下两位,肃阳派掌门自然不会亲自前来,领着两位凝元长老来此的,乃是仅剩的太上长老闻旭。这人脾气颇大不好招惹,素日里亦不大参与宗门俗务,若不是现下肃阳门内无人,定也不会令他前来。 庆长老一面烦心,一面又知道肃阳为何如此焦急,任哪一宗门的顶梁柱一下被去了三位,怕也无法冷静。何况除却门内的三位分玄外,重霄捉去的另两人还是底下附属宗门的掌门之流,致使两派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若肃阳不为他们解难,其自己的威信也更加难以树立。 “只是不知掌门会否出手助其渡过难关,那重霄掌门来势汹汹,我上辰亦是强敌在前啊。”他暗自嘀咕一声,身后殿门适时传来“吱呀”轻响,庆长老连忙转身过去,素灰道袍的高大男子拂袖从中行出,待跨过门槛,大手招来又将殿门合上,劲风向他脸上扑来,令其不由眯了双眼。 “见过太上长老。” 空谷道人瞥他一眼,不见喜怒,向后指了闭合的大门吩咐道:“掌门有令,将要闭关清修一段时日,无论有何要事,未得本道允许,不可私入殿内。” 似是从中嗅出了什么阴私,庆长老心头到脚底都灌满的寒意,忍不住垂首小声质询:“这……先前掌门吩咐过,说是明日辰正时分要在方从大殿中召集众太上长老一齐议事,且还需接见肃阳派来人。” 他将木柄拂尘放在臂弯,目中流露几分为难,叹道:“此回乃是闻旭前辈亲至,业已催过三五道了,晚辈实是不好再搪塞过去。” “那便不用再搪塞他们了。”空谷道人顺势应道,向庆长老投了个满含深意的眼神过去,“夜深露重,早些送客回去。” 修道之人哪会惧什么夜深露重,这话是意味着上辰不会在肃阳之事上插手罢了。庆长老暗道一声天要变了,见空谷道人抬脚要走,连忙又捏紧了拂尘上前问道:“太上长老,那方从殿议事可要——” “人还是照样召来,让他们去长风亭即可。” 长风亭即是空谷道人素日修行的洞府所在,他嘱咐完这话,复又补上一句道:“方从殿值守的弟子不必再来了,他们修行境界尚低,恐守不住殿门,反误了掌门清修,本道会遣钟慈过来看顾一二,你听他差遣便是。” 上辰宗除了掌门,就是眼前男子权柄最大,庆长老如何敢反驳于他,当即就点头称了是,直至其走后,才掂量掂量袖中刚从库里取出的云渡飞舟。这本是要交给掌门座下弟子之一,令其赶往湖外通信的,只是不想在对付肃阳派闻旭时,对方实是太过于胡搅蛮缠,故而才耽误下不少时辰,乃至于误了这事。 不过现在嘛…… 庆长老拂尘一抖,直接将此事按下不表,心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是太上长老理事,他作为“掌门亲信”,自是有多般不便。 那厢空谷道人返回长风亭后,钟慈也已在亭前拱桥处作等,他由空谷道人授意,这段时日一直注意着上辰掌门那面的异动,不想此回对方回来后,竟开口言道,自身已将方从府地封锁下来,令他即刻前去驻守待命。 钟慈知晓他不是那等贪慕权利,倚老卖老之辈,眼下突然如此行事,必然事出有因,是以并不多问,当即便应承下来,拱手告退。 空谷道人对掌权上辰宗的确没有什么想法,不然早在此代掌门接任之时,他就可动手阻拦。只是今时今日上辰走在抉择的边缘,掌门不能顺着他心中所想来行事,他便只能代为选择了。 更何况,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要置其为死地。 肃阳派那位分玄如若施用邪物,即会变得敌我不分,择人而噬。且以七藏派当时显露出的实力而来,并不值得牺牲一位分玄来取胜,元神邪物的真正目的,应是在除却应战之人外,离云台距离最近的自己身上。 神道修士不能直接联络肃阳,中间必有上辰宗为媒介,元神邪物又是神道修士所有,怎么到的肃阳掌门手中,实是不得不令人多想。 …… 赵莼袍袖甩出,长阶两侧的烛灯便接连燃起,走了约莫数十步,觉着已然深入地下,鼻尖嗅到几分古朴朽化的气息。 不多时,复又有清香盈面,齐伯崇沉着脸自她身后行来,两人相视颔首,一齐行至阶梯尽处,等到面前有一方宽敞阵地,才由齐伯崇大手拎出袖中修士,冷哼着甩在地上。 此处应是落霞宗遗留,因重霄门到来时并未加以改制,只在旧址上修缮阁楼殿宇,地下诸多暗室通道便留存了下来。 大湖中灵脉破碎,深藏地底,大小宗门即会在地下修造暗室,以更好地汲取地下灵气,助益修行。 罗姣从前在伏象宗所在的暗洞,与此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赵莼等人携了宗门内的召聚拟脉大阵前来,可以灵玉供应大阵运行,无须借助地下灵脉,从前的地下暗室便大多空置,如今倒有了功用,不算弃置了。 她与齐伯崇绕过几位分玄,将目光定在当中一凝元修士身上。 此人乃是空谷道人送来,为上辰宗掌门座下弟子之一,名叫刘生,数日前曾被上辰掌门遣派去往大湖之外,与邪魔修士传达讯息,好在此事为空谷道人所预知,特地遣了麾下门人钟慈前去阻截,方才在其将要暗中出湖之时,成功出手捉拿。 现下送来赵莼等人手中,也是期望能从此人口中撬出些许不为人知的事来。 章三百三六 搜魂 “齐前辈,请!” 赵莼后退一步,令深谙此道的齐伯崇能有大手施为的空间,对方亦晓得她之好意,沉沉“嗯”出一声,两步上前就将那刘生单手拎了出来。 刘生送来时本是昏厥状态,眼下不知怎的,似是被齐伯崇大手捏握颅顶时来了一激灵,两眼登时睁开,整个人便苏醒过来。 “钟慈,你!”他还不知自己已然落入重霄门手中,醒来便脱口而出一句惊怒之语,等到发现眼前男子面容陌生,四周环境更是昏暗阴沉后,脸色唰然一白,两眉倒竖,启唇急问:“你是何人,这又是何地?” 齐伯崇并不答他,一双眼睛利如刀刃,寒芒毕现! 刘生亦不是什么天真良善之辈,瞧了这眼神就知晓对方要对自己不利,不由高声喝道:“我乃上辰宗掌门座下弟子,你岂敢动我?” 面前男子势如渊岳,刘生欲要引出神识去探,然而识海就像是封锁一般,半分元神之力都流泻不出,见此异状,他心中更是无比惶恐,连喝止之声都显得色厉内荏起来。 “你那掌门亲自来此,本道也能叫他竖着来横着出,区区凝元安敢在本道面前装腔作势?”齐伯崇不仅软硬不吃,反倒还极为厌恶诸如此类一般狐假虎威的行径,听得刘生大放厥词,顿时怒从心头起,右手把住他那头颅,大喝一声! 赵莼负手站在一旁,只见齐伯崇眉心那道深深裂痕现出玄光,伴随那声大喝,立时便有一道飞光从中遁出,无形在刘生眉心处劈入,须臾间消失不见,而后齐伯崇两眼闭合,两手合而掐诀,整个人即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去。 暗室中被曲意棠捉来的分玄,皆为缚灵索吞去大半真元,现下并无出手之力,俱都瘫倒在地上,眼瞧刘生双手抱住脑袋,尖嚎着在地上打起滚来,回想之前殿内蒲宥道人昏厥前的作态,不难知晓此也与这高大男子有关。 他们敛下眉睫,噤声不语,生怕祸事牵连己身。 只其中的沉炀道人眼神微动,捕捉到先前刘生言道自己乃上辰宗掌门弟子,而前来此处的空谷道人又是上辰宗太上长老,即可知他应是与掌门意见有所出入,这才倒向了重霄门来。 他细细咀嚼此些讯息,暗道空谷道人偏向于重霄,与其意见不合的上辰掌门自然也就是肃阳一方的人。眼下有上辰宗相助,肃阳派才能登门将自己这些门中分玄要回,所以空谷道人与上辰掌门的博弈,亦关乎自身生死…… 对方捉拿这刘生,究竟有何用呢?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霎时将沉炀道人思绪拉回,他偏头看去,不久前还有精力大放厥词的刘生,现已瘫倒在地,四肢不住痉挛,如同虫豸一般在地上扭动嘶吼。 等到齐伯崇手中法诀解下,两眼睁开时,刘生业已三魂七魄尽失一般,目中毫无神彩,只胸腹不断起伏,大喘粗气,方才能叫人晓得他还活着。 此还不算完,齐伯崇大手虚空张握,便有一道粉白的光团从刘生袖中遁来,落入其手中。 众人皆不由定睛看去,那粉白光团原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小舟船,中部微鼓,两头尖细弯曲,上着云纹。识货者立即就知晓,此乃大湖修士来往外界必须要凭借的宝物——云渡飞舟! 齐伯崇得了此宝,却还冷哼一声,向赵莼道: “我已对他施下搜魂之术。” 此话一出,四下无不震怖! 不光是在河堰小千世界中,乃至于到了重霄中千世界,搜魂术都算得上是一道颇为阴邪的法门。 赵莼所知的搜魂术,必得经由两大仙门同意,有真婴修士在旁看顾,方能使被搜魂者不至于识海崩散而亡。齐伯崇敢明目张胆地施下此术,或许并非是她心中所想的那般搜魂…… 果然,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赵莼微微沉下的眉睫上,不由从胸腔里引出一声大笑来,传音道:“切莫多想,我月沧门虽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但在正道之上却从不偏斜。此搜魂术乃是我辈魂修的秘术神通之一,不会有害于识海,只是相比起世人知晓的那种搜魂邪术而言,效用确也小上数筹罢了。 “搜魂邪术是摧灭识海,搜刮魂魄,一经施为即会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同时亦会反噬施术者本身,魂修要想施下那般邪术,起码也要归合修为才能勉强扛下反噬。 “我手中的法门无害于人,自也无害于我己身。不过搜魂邪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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