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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卫改动一事,怕就是铜刀营独裁之结果。 此事涉及颇深,不该由叱图的人插手,赵莼心中已定,离场后欲向仇仪君再问细则。 而后又听燕歌汇报近几日叱图小队的训练进境,言道回防阵也已操练娴熟,再过一段时日,达到第一等“风动草堰,山鸣谷应”时,就可随她出关斩魔去。 “新晋小队中,叱图当是进度最快,默契最好的,由此可见你的才能。”赵莼从不吝啬赞扬,在她心中,燕歌确在此道上颇为有才,甚至能自行解决队中些许疑难,而并非多数主队一般,只知死板练兵,不知统筹。 燕歌不免带了几分羞赧在面上,正要出言推拒,远处申与奎却大步走近,隐怒道:“主队!他们又过来了!” 他们? 赵莼见燕歌沉静的双眸中,波动出一丝愠怒,当即疑道:“他们是谁?所谓何事而来?” “只是些心有偏见的小娃。”她眉头不展,双唇紧抿,冷冷向身后看去。 赵莼顺着她视线望过去,迎面有一小队气势汹汹而来,怒瞪双眼将厉光定在燕歌身上,却见燕、申二人身后的赵莼,当即气势便委顿了一般,仍强撑着身板走近,斥道: “上有旗门命令,要尔等撤回青武营中去,怎的还未离开?” 气短身不正,开口便是一句“旗门命令”,可见有狐假虎威之嫌,赵莼将燕、申二人挡在身后,问道:“不知是哪位旗门的命令,又是为何要本骁骑麾下小队撤离?” 那人见赵莼并未发怒,言语间较为温和,当下底气更足,昂首道:“此乃是陈必偲陈旗门亲自下令,往后这处演武场,不可有身怀妖族血脉的异族入内,若是有异族在小队中,就需自行再寻练兵之地。” “我知青武营有旗门九位,正在鸣鹿关关口之上的有四,从未听闻过中有一位名为陈必偲!”赵莼面色如常,轻声发问,好似真是不知那人口中的陈必偲一般。 “这,”他闻言一怔,竟是不想军中还有人不知陈必偲的名号,解释道:“陈旗门为我铜刀营此次随行而来的八位旗门之一,其实力……” “铜刀营的旗门,如何能对我青武营的将士下令?”他还未说完,就被赵莼厉声喝断,抬眼见赵莼面冷如霜雪,一双含怒之眼向他瞪来,周身气势锐不可当,还未降临到己方兵卫们的身上,身后就有多人站不大住,膝盖磕地发出轻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莼身后之势如惊涛拍岸,再度袭来,伴随着的是她疾言厉色地质问声声:“便是从前的尉迟旗门也不会口称半妖为异族,你与你身后那陈旗门又怎么敢?” “你讲他们身怀妖族精怪血脉,却不知他们都是人族百姓、修士的儿女们吗? “即便真是妖族精怪又如何,他们与人族将士同吃同住,同抗邪魔尸鬼,到死时,也埋骨于同一处无生野上,铜刀营要将人族与妖族精怪划分干净,何不出关去将他们的尸骨拾了,一并送回丛州去?” 章一百九七 不为何而战 她含怒大喝,伴着周身腾起的威压,令那为首的兵卫讷讷不知如何答她,双眼几番打转,额上细汗直冒,终是踉跄后退几步,将双目垂下,不敢向上而视。 这人虽退,他身后却是有另一人出声应道:“凡军中将士,无论是否为异族,皆可积攒战功兑换修行灵物,那些异族精怪来此,亦不过是贪图此些灵珍宝材,可助其仙道有成罢了,如何能真心助我人族?” 赵莼冷眼横去,说话之人连身形都隐在人群之中,不敢外露,于是斥道:“你道妖族精怪从军是为仙道修行,那你呢,在场的诸位呢?” “漫观在场千余人不止,有谁敢说自身是为人族大义而来,毫无半分私心?”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只是说出来,怕是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赵莼直上前连踏三步,行至浩浩人群中央。 此地将士越聚越多,人族有之,半妖有之,甚至有几位骁骑,还是化形的妖族精怪。 他们目视赵莼跃上战台,并非是边缘处将将可容纳二十人小队的小型战台,而是演武场最为瞩目的十方战台之一——叱图小队最初练兵所在。 “当年鸣鹿关设下这演武场,是为厉兵秣马,以伺边关之变。凡军中将士,无论出身,只若有披坚执锐,斩魔伐鬼之心,就可来此。” “我麾下小队二十人,有人族九,半妖十一,皆是勇武坚毅之辈,是为军中精良。” 她身后漆黑长剑清鸣一声,出鞘落在手中,横剑向四野扫尽:“若非是青武营旗门下令,我不会让他们受辱撤离此地,从哪处离场,便从哪处重回!” 今日演武场内骁骑众多,或讶然视她,或冷眼旁观,青武营与铜刀营当分作两边,对此事的站队,亦成两方。 赵莼放出豪言后,铜刀营骁骑中立时跃出一位头戴冠翎,身着甲胄的高大男子,他手持一柄乌金长枪,枪头雪白锃亮,其上隐有灵光流转,不难看出是一品相不错的法器。 而其本身亦有筑基后期修为,又有法器在身,于诸多骁骑中,怕也是战力不俗之辈。 他甫一登台,场内便有喝彩声响起,赵莼向那处望去,铜刀营兵卫们看他的眼神中,暗藏钦佩无数,两颊涨红双拳紧握,应就是此位骁骑麾下的小队无疑。 “我人族之边关,自有我人族来戍守,此等异族心不在此,逐利而来,你不愿带走他们,我便将连你一起赶去异族旗门驻守的地界去!”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言语间毫不客气,光是异族旗门四字,就将仇仪君、楚浑夷两人全部笼括进去,演武场内青武营将士闻言大怒,嘈嘈切切私语之声顷刻沸腾。 冠翎骁骑见自己引起这轩然大波,非但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得意洋洋,向下扫过将士中带了妖族精怪特征的,眸中厌恶积蓄到了极处。 事关两大军营之争,无人敢作裁决胜负之人,赵莼与冠翎骁骑争锋相对,忽见天际踏来一人,其眉目桀骜,两眼有慑人光亮,身躯瘦而颀长,两掌尤为宽大,如蒲扇一般交于身前。 “不想陈必偲下了道令,竟引得鸣鹿关两大军营生隙,实是过于莽撞了……” 他落至演武场上空数丈之处,将两袖一抖,扶手身后,周身淡有异色光华,赵莼立时认出,此是分玄修士以真元化光,显于身外的征兆,当即拱手施礼道:“见过校尉!” 青武营中,尉迟母子视将士为亲眷,常会亲自视察练兵事宜,是以将士对上峰皆是熟识,铜刀营却十分不同,营内上下级分明,凡军中将士不可越职上报,觐见将帅。演武场内众多兵卫骁骑,竟是少有认出前来之人是本营校尉的。 “上宗弟子,果真见识不凡。”在人族大军中愈是身居高位着,便愈是敬畏于昭衍仙宗之威,他看向赵莼的神色固然冷淡,却并未带着如冠翎骁骑眼中一般的敌视与厌恶。 “绍威军中不可私斗,违者受杖击二十,情节重者羁押监牢,尤重者驱逐关外,今日若要开台决争,就需给本道一个理由!” 先动剑的人是赵莼,他冷眼垂望的人便也是赵莼。 “邪魔尸鬼吃人无理,将士埋骨荒野无理,”分玄修士真元化光不可直视,赵莼轻抬起下颌,微偏头去看他身后的苍穹,“今日铜刀营要驱逐我麾下兵卫亦是无理,而我要败他,又何须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我强他弱,天理如此!” 悬空的蒲掌分玄不知她会如此作答,讶异半刻,将大手往天际一招,其下两人所在的战台之上,即出现了一圈波纹状光华。 此是战台打开的征兆,亦是决争开始的号角,蒲掌分玄飘然移至看台之上,负手傲然道:“不若就让本道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敢道‘你强他弱,天理如此’的豪言!” 几乎在他话落的那一刻,演武场众将士就见赵莼如离弦之箭,化为不可视之虹光,那冠翎骁骑尚不知晓何事发生,就如炮弹一般射离战台,高大身躯重重跌落于地,向后滑出一道长痕! 赵莼半掀起眉睫,看他痛嚎着蜷缩在地,胸腔向内凹陷,肋骨折断破了脏腑,血块从那张灌满挑衅话语的大嘴中呛出。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明了强大的意义,不是掌控天地,而是彻彻底底地掌控着自己。 “我说,天理如此。”赵莼以剑柄直向冠翎骁骑,周遭一时哗然,才知先前雷霆一击,只是以剑柄钝力伤人。 铜刀营滔滔怒火一触即燃,诸多将士皆对她怒目而视,正如青武营视冠翎骁骑一般。 众怒之中,赵莼却难得得释然,重重雾霭在眼前挥散而去。 怒的源头是弱小,强者自行争得天地偏爱,无有生怒之由,唯有弱者长随人后,分人汤羹,处处不足而处处不甘。 纵观眼前兵卫骁骑众多,只若有一位战胜于她,众人即会转怒为喜。 可悲的是,此中也无人会知晓自己为何而怒,不是为赵莼口中的狂放之言,而是为身如鱼肉,弱小不堪的自己。 有时愤怒予人勇猛,有人愤怒亦予人愚笨。 赵莼淡淡看向身前,铜刀营人群两分,走出一位碧蓝法衣女子,言笑嫣然:“恐怕此回的天理,在我身后。” “败下场前,你的同袍怕也如此作想。” 章一百九八 荡平八方事 上 法衣女子飘然跃上战台,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赵莼毫不客气的回敬之语入她耳中,也只得了个轻蔑的勾唇浅笑。 自她足尖点在台上的那一刻,战斗便已然开始,女子的碧蓝法衣制成罗裙样式,踏来时裙摆舞动犹如孔雀翎羽,赵莼眼中神光一闪,觉察出此人法器应就是法衣本身! 果然,见对面女子前踏三步,步步如舞,潮水一般的气势即扑面而来,浑身法衣散出耀目光华,映她面容圣洁高傲如降世仙娥。 “是锦罗仙子耿曼沅!”台下有铜刀营将士认出女子身份,顿时大喜过望,惊呼出其名。 只是她名姓赵莼并未听闻,横眉冷对去,即便对方是筑基大圆满,也未叫她退让半分。 两人气势在身前碰撞,耿曼沅勃发真气如潮水漫来,赵莼却如磐石巍然不动,将那几要纵上天际的巨浪劈斩为二,而后磐石化为巨剑一柄,剑气大盛直将浪潮逆向拍回。 空以真元之势相斗,竟是筑基后期的赵莼胜上一筹! “上宗弟子,越阶如饮水,可见一斑。”看台上蒲掌分玄摸了摸鼻头,忽地想起还在绍威军驻地时,看到的那位亦是出自昭衍的旗门,几乎一连挑翻了十数座大营的凝元修士,不由感叹大宗之可怖。 而场中兵卫没有他这觉悟,怔怔看向站台上,耿曼沅面色一白,踉跄退了半步,先前的气定神闲已尽数转为戒备,美目惊疑瞪来,贝齿将下唇紧咬。 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两手合于胸前,葱白细指翻飞出数个手诀,碧蓝裙摆化出上百道光刃,细看下还真是纤毫毕现的雀羽! 耿曼沅挥出一臂向前,掌心对于赵莼所在,怒喝一声:“去!” 漫天雀羽如骤雨突降,旋飞而来,其上耀目的灵光直令场内将士大叹出声。 赵莼只是默然站在远处,手扶剑柄视雀羽袭来,没有人见到她动了,但她确确实实向前踏了一步,黑剑归杀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剑鞘,无有赤金真气灿如朝阳,无有银白剑气横分半空,她只是以力向前挥斩而出。 雀羽深深贯入战台,犹如利刃割开金石,发出“锵锵”劲声! 这声音无人不入耳中,却又无人在意。 他们看见一轮极淡的弦月从漆黑长剑上挥出,与弧形刀刃一般,锐利雀羽在其面前,有如丝帛绸缎,轻飘飘分作两段,随风飘落在地。 有雀羽未被弦月所斩,从赵莼身侧而过,却被护体剑气搅碎成齑粉,霎时化作灵气光点散去。 耿曼沅一击未成,变换手中法诀,足边裙摆舞出涟漪。 赵莼见状手抚剑身,既已观过对方大致实力,当是不愿再给她出手的机会! 众人只观得赵莼身躯暴射而出,身如剑虹划过。 她手中黑剑本横于身前,在空中上画圆弧后,剑尖垂落向地,足下踏进耿曼沅身前两寸之地后,剑气狂暴击出,自下而上似长虹贯日,整座战台巨震不已! 耿曼沅手中尚未结印,那剑锋已直向面门而来,她虽立时改了法诀作防,然而剑气爆来之时,全身却好似被飓风席卷,落入茫然失重中。 而后银白灿光一闪,肉身上爆出彷如撕裂般的痛楚,天穹就在此时归入了眼中,再往后便是沉郁的长夜。 于两营将士们眼中,却是耿曼沅被剑气荡起,重重摔在台下,胸腹处纵贯有血口一道,双眸紧闭面露痛楚,久久未从地上站起,竟是失了意识昏迷过去! “再来。” 赵莼信步走回原处,将长剑归鞘,傲视台下四野。 耿曼沅麾下主队惊呼奔来将她带离,后又恨恨瞪向台上一眼,待赵莼冷眼看去,这人却连忙移开了眼神,恨不得将头颅埋入胸口。 赵莼想说,她斩过许多邪魔,败过多位筑基圆满,耿曼沅在其中尚不能排进中游,但扫过铜刀营将士面上,那屈辱非常的神情,她忽地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身体力行,是唯一对强之一字的诠释。 耿曼沅的惨败,令铜刀营数月以来对青武营的傲然顷刻破灭,赵莼立于战台中央,周遭敌视四起,那些藏于观战者中真正强悍气息,此时才缓缓出现…… 轰然间一座小山落在战台之上,络腮胡男子**着身躯,诡谲怪异的图文从他双颊蔓延下肚腹,两臂与肩胛的连接之处,各有一双手捏握的纹路。 “铜刀营,招隐!” 他几乎是呼喝出了自己的名姓,光是言语中爆出的威势,就令赵莼知晓,耿曼沅绝不能与其相较。 道出这话后,招隐即闭了嘴,两手向前一探,躯体上图文如火焰燃起,赵莼足下踏出,剑锋与他双手相击,感其巨力后触之即分,向后跃回原处。 “非是炼体……” 赵莼心生疑窦,炼体修士与妖修有相同处,皆是淬炼皮肉筋骨,不过真气却仍是出自丹田,能寻其踪迹。 眼前这名为招隐的修士,行动间与那凡体大道修士一般,灵气波动在外,并非自丹田而出。 可若说他是人定境也不对,凡体大士以肉身作丹田,储蓄积存灵气,招隐的强大却更像是由身上图文而来,作肉身之甲。 同时,招隐与她对招时漆黑瞳仁如浓墨化散,双眼俱染成黑色,赵莼不能觉出其意识,故而正能观其身体走势,来提前预判他所出招式。 “气不出丹田,阵纹漫身……”她恍然大悟,淡笑道,“原是阵傀之道。” 这一修行道派首次听闻,还是从师兄蒙罕口中,他被秋剪影破了丹田,不能修行灵根之道,后得天妖族尊者相助,重修阵傀法门,得以再登仙途。 赵莼入得昭衍后,便从博闻楼中观了大世界中多种修道法门,其中就有阵傀之道。 说来巧合,阵傀之道由来,正也与丹田破损有关。 数万载前,有位人族阵法修士,其阵法一道冠绝同辈,又与妻子感情甚笃,其妻坐化后留下一子,受其珍爱。 其子脾性暴躁,终有一日祸从口出被一宗门掌教碎裂丹田以示惩戒。 阵修尽力保全其子性命,又恐他不能修行,将如凡人一般死去,便日日钻研如何令丹田碎裂之人再登仙途。 试过无数方法不成,其子已垂垂老矣命数将尽,阵修走投无路下,便将阵纹刻于其子身上,将他练成阵中傀儡,不想竟歪打正着,令他意识不散,以傀儡之身寻到了仙缘。 章一百九九 荡平八方事 中 天下因丹田变故而跌落仙途之人不计可数,阵修为其子攒积善缘,便将此法告于天下修士。 而后经数万载修行衍变,阵傀之道甚至做到了脱离阵修,独成一道,此道修士躯体上的阵纹再不由阵修刻画,而是经修行进境,自行显露于身躯。 有这一变故出现,便是昭显着此道被天道所承认,从此为万千大道之一,可通飞升。 招隐既修的是阵傀之道,其后缘故即可令人深思了…… 他见赵莼目中神光有变,心中猜测她已知晓了己身所修之道,双唇紧抿浓眉倒竖,足下一踏便跃出数丈之高,山岳一般向她镇压而来! 其身躯雄壮无比,得阵纹增益之后,出手惊出爆鸣,场下兵卫只觉厉风呼啸而来,刮得脸颊生疼,不由大道:“好强的力量,光这一拳,能挡的骁骑便屈指可数!” “那赵莼筑基后期,必不能敌,呵,我直看她如何惨败下场!” 铜刀营声如浪起,为将到来的胜利提前呼喊狂欢,青武营这边静而不衰,只定定地站着,他们看过赵莼八剑同出,扫尽邪魔尸鬼无数,而先前击败耿曼沅时,还尚未使用气剑之术,可见留有余力颇多,故而心中虽也为她捏足一口气,却并不认定她会败北。 “胜负未分,你们铜刀营怕是高兴得早了!” 青武营中,不知是何人喊出这话,话音与招隐一并落地,共震出滔天浪潮! 有人心道赵莼恐要败落当场,探头向前张望,眼睛几番眨动。 招隐踏地之前便觉不对,眼前剑修身形缥缈难视,术法难以锁定,必然有诈,然而招式已出,无有收回之理,他自信赵莼并非己身敌手,便以肉眼看去,顺着视线巨力震下! 落地后果真不见赵莼身影,挺身四望,忽见其出现于战台边缘,淡然将手中黑剑推出。 那黑剑悬在她身前,锋锐之意不失,赵莼单臂横挥,两指并起,八道银白剑气即从身后御起,顷刻间凝实成为银白长剑。 铜刀营到底是出身于绍威军中,与青武营常年居于鸣鹿关此等偏僻之地不同,该隐在军中见过剑修不少,其中也有如眼前赵莼这般,能以剑气凝出分身之人,不过皆多是旗门乃至校尉,少见于骁骑身上。 是以他虽观过此般剑修对敌手段,但论到斗战争锋,他确是未曾交手过。 亦因此缘故,招隐战意大起,躯体上漆黑图文渐被赤色染尽,雄壮如烈火焚身。 他两臂大开,双手手腕处荡出烈火圆轮各一,向周遭激射火星数丈! 赵莼留六柄剑之分身悬于身后,两柄飞遁而出与烈火圆轮相击,剑气轰爆火花,于空中向四野爆出焰气,蒸腾空气浮动波纹。 招隐见两只烈火圆轮未能牵扯下八柄长剑,浓眉紧蹙,大喝一声,竟令肩胛两处四只大手从图文中浮出,化为赤炎大掌,要向赵莼拍来! “且观我这火傀四手!”他最是见不得赵莼那不紧不慢地模样,好似自己未曾让她警惕半分一般,修为境界尚不如他的小儿,如何能摆出这幅令人生厌的淡然神情来! “怒火,唯有弱者才生。”赵莼忽将那两柄与烈火圆轮牵制的长剑收回,使八柄剑之分身同出,各御一方,共镇八方,生生将招隐连同圆轮、大掌都困于其中。 招隐自不甘囚困于剑阵,四只赤炎大手竟欲拔握剑之分身,以此破阵。 可赵莼并非阵修,亦并非是以阵法之能来使八柄长剑有束缚之用,真正在其中发挥功用的,是每一柄剑之分身上,连接着的剑气本身! 先不论招隐的赤炎大手能否拔除剑之分身,便是眼前长剑不足八柄,变为六柄、四柄、两柄,甚至是一柄,只要赵莼的剑气不散,“剑阵”就不会破。 “时不待人,如你一般想要败我的人还有许多,我需得快些胜你了。” 她讲出这话时,只像是拂去衣上落叶一般,平淡而从容。 剑阵中招隐听得此话,白牙几乎要将下唇磨出血痕,双目怒瞪暴起,四只赤炎大手急急向剑阵八方挥拳锤去,恨不得撕烂这剑阵而出,连同剑阵主人赵莼一起震碎! 他狂躁暴怒,双眼漆黑如墨,正是意识丢失之兆。 赵莼叹出口气,阵傀一道的弊端便是于此,傀儡这二字本义是凡世戏曲中的木偶,阵法傀儡,即是有阵修所控制的物件,因失去了意识故不能称之为人。 修此道的修士,必有其曲折之身世,心境浮动不定,而阵傀之道本身又会在斗战中不断侵蚀修士意识,如招隐这般,易受人激怒之人,丧失个人意识便不足为怪了。 “本就是中途受挫,再修它道,如此还不坚韧心神,笃志前行,重修又有何用?” 她以双手在胸前结印,掐出手诀使八柄剑之分身向上升起,合为一道灿如朝阳的银白剑气,因进来修行有所进境之故,这道合剑而来的剑气比先前更为灿烂耀目,悬于招隐头顶,如同一轮小太阳。 耿曼沅的雀羽之辉便已令众人惊叹,如今见了真正的光华大放,当是目瞪口呆,不得语出。 招隐见剑阵相合而散,心觉机会来临,四只赤炎大手就要冲破剑阵而来。 然而大手未出,悬于顶上的剑气却是先动,赵莼叱道的那声“去!”荡开演武场久违的寂静,剑气疾疾杀下,顷刻间爆出的惊天四射之剑气,就将赤炎大手消弭粉碎! 后剑气未停,在招隐惊怒交加的嚎呼中贯穿其胸膛,他甚至未如先前两人一般狼狈落下战台,而是身躯轰然倒下,就此在战台之上生死不知。 “他没死,”赵莼回身向蒲掌分玄道,“决争置同袍至死者,判流放关外之刑,晚辈当不会以自身前程来试军令是否如山。” 她看向面沉如水的铜刀营将士,收剑道:“只是肉身薄弱,经不起剑气逸散,才破了多处脏腑,且将你们骁骑带回去好生将养着,过段时日就能再上战场了。” 讲一位阵傀修士“肉身薄弱”,她倒是真敢。 “我来试你!” “狂妄小儿,敢与我一战否?” “招隐愚不可堪,我来让你知晓铜刀营的厉害!” 四方呼喊之声连连升起,赵莼茕茕孑立的身影彷如天地蜉蝣,但她不是蜉蝣,青武营将士心中,当她是青山一处。 章两百 荡平八方事 下 那赤金真气与爆射而来的烟霞相撞,于苍穹之下化了赤黄霞云,将演武场笼于烟中。 赵莼足下错出一步,单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并了两指,向指上轻叱一口清气,霎时往身前一点,八柄长剑回旋遁飞,直直穿透烟霞,将云中修士双手洞穿! 又见长剑“咻咻”化为剑气,凝实如大手,生生将其退下战台。 他双手俱是鲜血淋漓,面目狰狞扭曲,落下战台直往后倒退十数步不止,终是力竭跪倒,幽幽往台上人视去。 “再来!” 台上人手腕一动,八柄银白长剑灵动自如,自将他击败之地回环复去,浮动排开。 “开河手白应居,晨玉仙姬鄢芳,拂冰修士冷振心,还有这霞云居士万秉齐,竟无一人是她之敌吗!”铜刀营将士已不知晓这是赵莼说过的第几句“再来”了。 有名的,无名的,甚至是在营中受万人赞誉已久的老牌骁骑,无一不败在她手! 便是眼前败下场来的这位霞云居士,入得筑基圆满已有十数年,通身真气磨炼得圆融沉实,光是以真气之力,就令军中多数骁骑不可力敌,不想赵莼竟真敢以真气对撞,甚至还并未落到下风! “且她虽是剑修,斗战手段却有多番变换,实是难防,我等难道真要见她如此羞辱铜刀营吗?” 众人见她以肉身之力,近身搏杀开河手白应居,那顷刻间爆出的赤金真气暴虐嗜杀,惶惶如大日,白应居一招断崖开河大手,直被赵莼真气截断,滔天大河化为漫天水汽,对掌时出手的单臂从掌心到上臂,皮肉皆被烧灼爆裂,令他战力大减近五成! 而遇通符箓之道的晨玉仙姬,她又知不可纠缠之理,心神凝剑斩,弦月过后,鄢芳符箓甚至还在手中未发,己身就已被剑气震出战台。 赵莼同修气剑、身剑两法,近身远程皆无短板,可囚困可搏杀,可迂回缠斗可照面斩敌,光是八柄剑之分身就够人头疼,与她决争的修士还得防其须臾间气剑转化身剑之法,行刚柔真意于其上,并疾行真意为辅,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我来战你!” 伴一声轻喝,人群中有一年轻骁骑跃上台来,赵莼本要看此人是何方神圣,落于眼前的却是一位气息浮动不稳,显然是刚入筑基不久的少女。 她只虚虚探手,空以真气为势就令其动弹不得,于是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又如何!”年轻骁骑咬牙切齿,目中含恨,分外不屈:“我为营中骁骑,怎能见你折辱铜刀而毫无作为!” 赵莼心中一顿,恍然间竟生出一类荒谬可笑的感觉来,先时局面还是铜刀营羞辱青武营中半妖将士,欲要将其驱逐,如今她败得对方多名将士后,局势居然成了铜刀营受辱。 他等心里,不过是将青武营的弱小当做是理所当然罢了。 弹指而挥,那年轻骁骑就踉跄跌下战台,只是依旧愤愤不平,足下一动,又欲上台。 赵莼便以真气渡向前方为阻,令其每每上台即又狼狈跌落,气鼓了一张脸,逡巡在台下。 “好了!闹剧到此,也该结束了。” 看台上蒲掌修士双手轻击,洪钟大响一般的击掌之声令场内为之一静。 赵莼闻言却是轻蹙眉头,此事不仅涉及两大军营之争,且还暗藏人族修士与妖族精怪的矛盾,鸣鹿关身后六镇,甚至是规模稍大些的城池,皆因与丛州通商往来而繁盛。 如关口生变,必然引得商队绕道而行,届时关后城镇失了商队经停这一要紧的地位优势,城市必会因此渐渐衰颓,城镇不盛,则人口不丰,向外而流,人口缺失,则兵力不足,难防外敌。 铜刀营再如何兵力充足,照赵莼来看,都不够令人安心,皆因其中将士种种举动,无不将己身视为外来之人,从未有融入此地的征兆。 鸣鹿关真要立起来,就必得养出心有归属感的将士,让真正热爱这片土地的青武营将士走向强盛。 而谈及种族关系,其看似是浮于上层的往来交际,实际上却重在民生,丁点变故都会如火星引燃荒野,落得祸患重重。 蒲掌分玄笑称今日之事为闹剧,赵莼目中一肃,心中又开始百转千回…… “昭衍仙宗传承深远,你既为其中弟子,的确未负宗门之盛名。”轻描淡写的话语下,竟有将赵莼之能尽数归于受仙宗教导之意,而非真的称赞于她本身。 果然,他此话道出后,铜刀营将士闻得“昭衍”二字,心中忆起绍威军中来自于上宗的旗门、校尉等,个个皆实力滔天,有镇压群雄的惊人天资,而后再看今日败局,面上委顿之气立时便消了半数。 赵莼淡淡咧嘴一笑,拱手道:“前辈谬赞了。”她复将双手垂于身侧,面上呈出真挚的感激来,“晚辈本出身于一偏僻的边陲小界,几经辗转才得以入道修仙,后蒙受上界强者接引之恩,到了这仙道昌隆的重霄世界来。” “幸得昭衍仙宗看中,能以筑基修为入宗修行,三年苦修不辍,方得今日这小小成就,实不敢居功自恃,当拜谢宗门予我无上仙途才是!” 她神情愈发谦卑,话落转身,向中州长脊山山巅之向遥遥稽首,口称大谢宗门恩情,久久才直起身来。 演武场内一时为其真情流露所震,心有触动,蒲掌修士面上的笑却是要挂不住了。 赵莼这话明面上谢了仙宗扶持之恩,却又道出自己出身微末,前路曲折,将他先前话中归功之意全数驳回,他人要圆铜刀营今日败局,便不能在其身后的昭衍上做工夫了。 不过观铜刀营将士面上神色,亦有听闻她登踏仙途之事,而受得激励者,蒲掌分玄闷下一口郁气,沉沉道:“你有感恩之心……” “这很好。”他半刻憋出这几字来,单手往看台阑干上一拍,声如暴雷: “今日有此决争,亦是旗门行令有失之故,便由本道做主,废此谬令,此后鸣鹿关演武场照故而行,凡军中将士,无论出身,皆可来此练兵!” 言辞凿凿,却是半分未提那下令的陈必偲要如何。 赵莼抬首视他发号施令的傲然模样,心中愈发阴沉,鸣鹿关的隐患,必不会因近日废令而消解,恐怕会愈演愈烈…… 章两百零一 与仪君商,叱图出关! “依你看,此事只是导火之索,而非彻底终结?” 仇仪君心有郁气,不过较先时初闻演武场决争后的暴怒,已平静许多,只是长眉竖起,捏握身侧刀柄的大手指腹青白。 赵莼坐于主位下首,木嗣已被支走,营帐中只得她二人在,便无须藏掖避讳,直言道:“如今不过是废了半妖将士不可入演武场的令,没有演武场,还有冶兵所,饲兽棚,种种人族与半妖混杂所在之地,都有他等算计的空间在。” “演武场幸得你在,才未叫陈必偲得手,往后再有它处生变,能否以此法驳回还十分难说。”仇仪君双手紧紧攥拳,恨不得将面前桌案锤个粉碎,她心中也知晓,赵莼能悍然出手决争,仗的是自身实力出众,能有把握挑翻铜刀营多位骁骑。 如若无人敢挺身而出,如若有人出手,却未能败下那些实力同样强悍的骁骑们,鸣鹿关上下半妖族人,并她和楚浑夷在内,都要生吞下陈必偲给的奇耻大辱! 不过赵莼只得一个,又不可化出分身来,日日夜夜在关口各处所守着,仇仪君郁愤满腹,若不是顾忌着上头还有两位铜刀营的校尉压着,当即就要冲到对面营地去,邀战陈必偲了。 “旗门,此事看似只关乎半妖将士们,其实不然。”赵莼垂眸摇头,将心中细细思索后的结果说与她听,“鸣鹿关关口之上,有数千半妖将士领出关杀敌之职,军令初下,他等自是首当其冲。” “然而细数其余处所,到冶兵、烹食、喂养巨兽、乃至于浆洗衣物,打更定时的小小岗位之上,半妖的数目便还要翻上一番,他等所行之事,支撑着大军出征、练兵,是为将士生存之根本,不可轻动。” “我麾下主队燕歌,因伤残一事从先前小队离开,被选入如今的小队前,便是在关口上做些杂务,她如实与我讲,做杂务的人虽有兵卫之名,地位与可出征关外的兵卫实是天差地别,两者间泾渭分明,后者甚至不认前者为兵为卒” “陈必偲对半妖将士出手,关口做杂务的半妖未必会感同身受,恐还会觉得其日后不能再度出征,只能与他等同领杂务之职,因而生出窃喜。这是目的之一,要将两类兵种中的半妖分裂开来,防止其团结一心,阻碍后事。” “毕竟,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来,是不会觉得疼的。”赵莼深明此理,便是人族之中因地位高低不同都会生出嫉恨之心,何况是七情六欲较人族还外显的妖族精怪。 他等虽共称为精怪,内里却有种族上万,族群与族群之间各自分离,要协同一心,极难! 见仇仪君沉默着颔首,赵莼又道:“将士只是开始,待两方分裂,分而击之就会容易许多,只需从两族矛盾入手,引人族倒戈向铜刀营一方,自然就可将半妖们彻底压制下去。” “我最担心的,还是压了鸣鹿关的半妖之后……” 赵莼抿了抿嘴唇,深深吐出胸中浊气:“这一处关口上,之所以半妖数量远胜其它,是因地理因素靠近丛州,六镇兴盛皆因通商之故。旗门,我亦不知你是否了解,人族城镇之中,如鸣鹿六镇这般,人与妖地位持平的,我只见过这一处。” “那又如何,还要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不成!”仇仪君破口大骂,胸中郁气难以纾解,后又想起丛州地界里,人族地位也较为低下,知晓这是种族固有之弊端,这才重重喘气几下,住了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下自古传颂之语,从未有哪一支族群敢忘记。鸣鹿关半妖失势,继而就是六镇半妖、精怪受难,此后关口必有极重的商税降于异族商队之上,折商途,即是毁民生,这才是我等最该忧心的地方。” “要怎么办?”仇仪君非是沈恢那类的策略型将才,忧思难解,只好急急发问赵莼。 “有一极关键处,是要明确陈必偲的举动究竟是谁的谋划!若只是陈必偲与他身后校尉出手,那容易,只需上禀尉迟校尉,由她周旋化解即可。” “而若不是,那就需观出铜刀营另一位校尉的态度来了。” “营上有军,若两位校尉皆有此意,恐怕此事主谋,还要在绍威军中,在校尉之上……” 赵莼摇头,细思下只觉前路晦涩无比,于是道:“总之无论如何,但请旗门将我所说的话尽数告于尉迟校尉知晓,青武营唯有她能向上通禀,递去讯息,要是真有变故发生,她才是青武营真正能倚仗之人!” 仇仪君正色答应的面容在脑中不可散去,落日下燕歌孤寂的身影又闯入进来。 “他们都回去了?” “不曾,”燕歌神色还是如往常一般肃穆,两只尖耳动了又动,忽地露出个少见的浅笑,讽意十足,“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能安心坐定呢?” 赵莼从她身后望去,叱图小队站在黄昏向夜晚渡去的暗色中,身躯挺直如松木,申与奎正张合嘴唇,下令排兵布阵。 “兵卫阵第一重,何时能至?” “三日,最多三日!”燕歌掷地有声,仅剩的左手拍在胸膛。 赵莼即笑着回她:“你说三日,那便三日!” 她将手放在燕歌肩膀,向关外看去:“咱们一定要杀得漂亮,让铜刀营看看,什么叫英武之师。” 赵莼向来以为修行是自身的事,须往天争,便是与人相争,也是为前路,为机缘。像如今这般,因声名之争而豪情万丈,实是从未想过。 “万里城墙只能阻去视野,而非雄心。燕歌,不必看身后阻碍重重,但往前路去行。” 两人并肩往叱图小队走去,夜幕渐至,演武场点了符文火石处处,一瞬亮堂如白昼,兵卫们见她过来,俱都激动万分,听赵莼道: “从强杀阵开始,再予我看一遍吧……” …… 驻守小门的兵卫方开了门,今日等待出关的将士们就已在门后等待多时。 “名姓都报了没有!你几个昨夜就兴奋了整宿,可别忘了登名,不然跟着骁骑得了一身战功,回来时连门都进不了,晚上和尸鬼睡觉去!” 赵莼闻言失笑,坐在犀角巨兽上侧身去看申与奎,他面色涨红,双臂上下挥动,生怕旁人不知叱图今日要出关斩魔去。 章两百零二 赌局 此虽是叱图小队首次出关斩魔,赵莼斟酌之下,却是把目的地定在了无生野近郊之外,与先前她独自前去的那处猎场,尚未足百里之遥。 毕竟叱图所修的兵卫阵术,是为贴合她剑道而来,不重兵卫自身搏杀战斗,而重于辅助统领,故而小队成败,多系于赵莼一人之上,申与奎那句“跟着骁骑得了一身战功”,确非谄媚,而是实言。 不过赵莼认为,因骁骑一人所修兵术,而界定麾下兵卫的能力,怕是太过于固化,她虽借用的是叱图小队成阵后的增益,可队中的兵卫们又并非毫无战力。 若是己身能战,麾下兵卫亦能战,方才是统率的意义所在。 且她仅能在鸣鹿关历练一年,一年期满,就要返回昭衍修行,叱图小队失了骁骑,又将再寻他队,届时是否能再寻得如赵莼一般的剑道修士为骁骑,几率不大。 是以赵莼欲在出关斩魔的行程中,让其同时兼顾搏杀一道,而非只是站于她身后。 此些道理她与燕歌讲过,叱图小队俱都明晓轻重,答应得十分爽快,赵莼这才定下了临近无生野深处的猎场。 “这才练兵多久,可有一月?竟也真敢领着出关去。” 赵莼顾自牵了缰绳,顺着出关的长队缓步行进,周遭有嘈嘈切切私语不断,皆不理会。 叱图小队中人,虽心性沉稳,却不是半分血性也无,闻言不回嘴,只紧了紧缰绳令犀角巨兽偏头重重喘气一声,温热口沫喷了低语的那人一脸,引得对方怒目而视。 自那日赵莼在演武场挑翻了铜刀营多位骁骑,麾下叱图小队的名声,在鸣鹿关中便算是彻底打响了,不过未有实绩,空有顶上骁骑一人镇着,铜刀营将士看待他等,仍是不服更多。 他等自己也清楚,这一行不知多少人盯着,为好为坏,皆难度量。 “启程!” 赵莼挥了手中敕令,身后兵卫心神立时为之一紧,不敢再想其他。 眼前排队出关的队伍已渐渐减少,城门外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朝阳自地平线上升起,晨光一瞬将荒野燃尽,无生野呈现出诡谲但勃发的生机感。 …… “此行中,若非是遇到小地魔,只一般的魔童与尸鬼,我不会出手,尔等可自行斩杀!” 赵莼悠悠坐于犀角巨兽上,道出此话后,叱图小队即高呼一声,分而结队御兽向近处杀去。 骁骑所领的队伍中,为保战功分配合理,骁骑斩魔时若得了麾下兵卫助益,,则兵卫们也会分得部分战功,主队最多,从队其次,而若是骁骑独自所斩,兵卫便不能记功。 反之,兵卫可斩的邪魔尸鬼本就实力低微,骁骑往往是顷刻能能灭一片,战功的归属,自然便独记于兵卫之上。 此也是激励其奋进的一大动力。 不过关外局势瞬息万变,便是骁骑也不敢轻易犯险,是以出关后他等多是凝神看顾麾下,少有令其自行斩魔的。 赵莼敢如此做,自也是仰仗自身实力,她敢说,如今这无生野上,除却地魔出现,旁的种种小地魔,皆非她敌手,且如今还有兵卫布阵增益战力,同对多只小地魔,怕也不再话下。 只是这些狂放之语,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眼前还未出得关外近郊,邪魔少而尸鬼众多,皆附着于人尸、妖尸之上,亦可见无生野生变后,对周遭商队的影响还是极大,好在如今拓了商道,保了往来安定,较先前茫茫一片之景,已好上许多。 赵莼选的那处猎场,素日里也多有实力强悍的小队会前去,途中不止有叱图一支,不过像叱图一般自由畅快的,纵贯浩浩荡荡的数百兽骑,竟是再无第二。 因她将兵卫实力看做次要,麾下二十人中,练气圆满只得燕歌,其下便是初入练气九层的申与奎,至于其他,大多都是练气七层左右。 而同行的小队则十分亮眼,麾下不是练气圆满,就是入得九层已久,遥遥看去,正在行道两旁畅意搏杀的叱图,立时就显出几分良莠不齐来。 八支小队,叱图为其一,另七支中,青武营只占二,剩余五支都身佩铜刀营标识——一把直刃短刀。 及至入了猎场,那形如一支的铜刀营队伍,突地有位骁骑向赵莼咧嘴一笑:“赵骁骑,此处猎场小地魔皆在巢穴之内,游荡尸鬼又少有筑基实力的,可见是咱们麾下兵卫积攒战功一处绝佳妙处啊!” 赵莼转头过去,其眼内争胜之心如熊熊烈火,不可忽视,她便当即知晓了此人之意,顺势答道:“的确如此,如今无生野不如先前安定,鸣鹿关兵卫们凡是出关,必也冒着殒命之险,若有骁骑们看顾,当会安稳许多。何况此处同有我等八位齐在,定是能令他们杀个满意的。” 那日演武场决争,场内不过上千人,铜刀营骁骑亦非都在场,许多人还是事情了结之后,才从同袍口中得了这一消息,心中暗自愠怒,赵莼面前的骁骑便是其中一位。 他见赵莼虽不似传闻中那般轻狂傲慢,不过眼中却自有一股无所畏惧的清淡闲适,即咬了牙道:“往日里猎场搏杀,皆是要由我等骁骑们分划战场,而后前去斩魔。不过今日大家都聚于此,也算一类缘分,何不借此机会,博个彩头呢?” “但讲无妨。”赵莼作出倾听之态,眼里倒是冷了下来。 “我等八人可聚力划出一处广大的战场来,肃清其间稍有威胁的邪魔尸鬼,余下则留作战功交予兵卫们。八支小队,最后斩魔数量最多的一支,则为胜者,独得彩头。” “至于彩头为何物,兵卫们在我等麾下已久,修行不易,我等对他们自有爱护之责,不若就让我等每人皆出一物,共合八件,赠予今日胜者!” “我亦知晓边关将士们皆不富庶,所出之物也无须珍贵,只若能稍稍助益兵卫们便好,如此,也算我等骁骑尽心了。” 铜刀营直属绍威军下,往日驻守关口规模远甚鸣鹿,关后城池自也繁荣,他们不像青武营的将士们一般,平时都是勒紧了裤腰带,靠着战功兑换修行之物,从未有足用过。 是以青武营两位骁骑听得此话,面上不由发苦,只是对方言辞恳切,句句皆为兵卫着想,贸然出言拒绝恐有苛待麾下之嫌,他们也十分为难。 赵莼缰绳一抖,却是冷哼一声,回道: “麾下兵卫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章两百零三 彩头 他见赵莼冷脸,本以为是要回绝,腹中备好的种种话语早已堆在口边。 不料对方却道了这不知所云的一问出来,令他不由微微一愣,口中答道:“自是亲如……” “我见青武营尉迟校尉,虽为分玄之尊,领统管大营之责,却视关口将士为膝下儿女,悉心爱护。每每设宴欢饮,从不因兵卫实力低微而不设其座。逢至年关,分出私财为军中将士裁衣缝裤,连将士在镇中的家眷也按例补全,不敢有丝毫轻待。” “校尉仁爱之心举营皆知,有此表率在前,凡我青武营骁骑,便无有不爱护麾下的。” “然而今日,你却因私心之故,欲以麾下兵卫博彩取乐,如此观念,恕难苟同!” 铜刀营骁骑只觉她是胡搅蛮缠,大手一挥,辩解道:“赵骁骑哪里的话?只是为助益他等修行,才寻了个理由罢了,怎还牵扯到私心上去了!” 赵莼身后黑剑归杀却在此时轻鸣一声,懒得再与他争辩,直截道:“你为两营争斗之事愤愤不平,大可来寻我去演武场决争,不必拐外抹角设什么彩头,自己心中没有决争的胆量,却拿兵卫来找脸面。” “叱图非我私物,我自不会枉顾他们的意志,令他们为我而战。” “说得好听,不就是怕输,不肯让兵卫们出战罢了。” 这人声音极小,看似是腹诽之语,不过骁骑都是筑基,耳聪目明,稍稍一凝神就能注意到,此话到底,还是说给赵莼听的。 “赵骁骑。”说话之人身侧,有一面相清秀的白面修士抬手止了他私语,御兽上前向赵莼颔首,却微微侧身看向了其身后的燕歌,“这位主队。” 他看似文雅,但实藏傲气于身,隐隐有铜刀营五位骁骑之首的作态,笑问燕歌道:“赵骁骑心意已决,我等无法改变她的念头,便只好前来询问于你,赵骁骑既然十分看重兵卫们的想法,若你们实在愿意,她怕是也能回心转意的。” “战功积攒艰难,这位主队想也是到了筑成灵基的时候,届时还得兑得灵物,又得是一笔开销,今日若能得取彩头,或留为己用,或换取钱财,待往后遇到合适的灵物,亦可避免囊中羞涩的窘态。” “何乐而不为呢?” 燕歌的神情照旧平静无波,只微微抬眼看向赵莼。 她眼中战意有如野火燎原,熊熊燃烧不尽,赵莼知晓,这其中没有半分贪婪,有的只是不屈与决然。 “你想战吗?”赵莼问她。 “我想!”燕歌咬定此言,答得极快,她身后叱图小队听闻这二字,也是战意勃发,不由双拳紧握,面色涨红。 “那就战!” 文雅骁骑当以为赵莼拉不下脸面违背自身之言,故而松口令麾下兵卫参战,面上即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笑意更为浓重:“赵骁骑好气魄!果然是真心爱护麾下,令我等不得不赞服啊!” 赵莼只将眉头一挑,没有回话,待文雅骁骑自认得胜而归后,退后半步向燕歌轻笑道:“叫兵卫们将荷包打开,有人送钱来了。” 饶是冷淡如燕歌,眼中也有笑意一闪而过,轻声道:“当是骁骑料事如神,叱图才能狠狠赚这一笔。” 两人声音不大,铜刀营骁骑们若有意要听,自也能听见,不过他等皆在讨论要出何物震慑青武营一方,便将赵莼二人的私语略过了。 “赵骁骑,”青武营两位骁骑凑上前来,微红了脸颊,“家弟与我不算宽裕,平日里修行也未攒下什么宝物,手头只能拿出这两百灵玉,想在赵骁骑处购两件宝物,全做彩头之用。” 赵莼既然答应让麾下叱图小队出战,猎场之争便暗有铜刀营、青武营两方,青武营骁骑二人亦不愿令赵莼陷入孤立无援之境,虽是囊中羞涩,却也合计攒了些钱财出来,欲要一同参战。 “不必,”赵莼方知这两位骁骑是姐弟二人,又明晓她们本也有拒绝之意,只是因叱图出战而牵扯其中,于是摇头,“此事因我而起,不该由你二人承担,且放心入战,彩头自有我来准备!” “这太破费了!”她急道,面颊羞色更为浓重。 赵莼却是向她摆手,笑出一口银牙:“无妨,我还怕他等拿不出我满意的东西来呢。” 青武营这方以骁骑姐弟二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视结束,那厢铜刀营也派了骁骑过来,将手中之物亮出: “凡阶极品斩铁弯刀一柄,参清丹两瓶,每瓶十粒,凡阶极品护甲一件,凝神小阵阵旗一副,黄阶下品彤心果一株!” 这其中最为珍贵之物,是最后念到的彤心果,此物在中州倒是易寻,到了边陲之地便少见起来,练气修士服用后,药力可化为灵气,积蕴在丹田内,供修行吸收,简单来说,就是有增加修为之用。 若再托丹师炼成彤心丹,药效倍增,多余药力储在丹田之内,日后突破筑基,还能借药力稳固灵基,无灵基崩散,突破失败之危。 须知边陲之地的兵卫们,并非是中州那等受天地眷顾的宠儿,他们资质平平,甚至大多终身止步练气,此物能增进修为,保筑基能成,甫一拿出,就引得兵卫们喘气粗重起来。 “我等从军多年,也算小有积蓄,如今拿来做彩头,也望得宝的兵卫们早日仙途再进,铸成灵基在身!” 铜刀营骁骑既这般说,青武营姐弟二人当是倍感压力,忧心看向赵莼。 却见她单手一翻,取出一只玉盒,打开一看,中是一清透的水波小鱼,通身灵动非常,正欢腾跃动。 “灵物笼鱼,可助水属修士铸成灵基。” 此物还是从日中谷狭间宝地得来,当日所得除却最为珍贵的曜木棉绒外,其次便是几种可助修士铸成灵基的灵物。 上界不比横云,筑基灵物不算珍贵,无需像从前在灵真派那般,为着灵物处处苦寻。 稍微大一些的城池中,寻一处商铺就能购得合适的筑基之物,更何况是赵莼这般入了仙宗的宗门修士,但以普通功绩就能换取许多。 不过此处乃是鸣鹿,人族西部边陲,从军的筑基连两百灵玉都拿得艰难,练气兵卫又如何能购得灵物? 赵莼手中这一只笼鱼,就能抵过铜刀营五人之物,毕竟彤心果珍贵在以其为主药炼成的彤心丹,黄阶丹师对于他等就已极难寻得了,且还需收集诸多辅药,实是不如笼鱼来得有用。 章两百零四 敢以微末称豪杰 上 “赵骁骑出自昭衍仙宗,如何是我等能比的,倒是多谢赵骁骑拿出此物来,令我等开了眼界,又为在场兵卫们拓了仙途!” 既已成就筑基,区区灵基之物,令兵卫眼热倒是应该,让他几人开眼却是戏语无疑。 文雅骁骑如此说,不过是更咬重于她的出身罢了。 赵莼只低头默然无语,那日肯开口与蒲掌分玄辩解,不过是为挫铜刀营的傲然之气,如今这五人的算计浮于眼前,终还是自身得利,便也没什么争辩的必要,索性开口道:“取此笼鱼出来,也是为了我鸣鹿关多出一位勇武骁骑。” “现前彩头已定,不若立时围出战场来,早些令兵卫们入战,亦可早些分出胜负!” “可这……”铜刀营五骁骑中,有一鹰鼻细眼的女子,将彩头视过后,不由向未出一物青武营姐弟看去,正要出言质问,却被身前文雅骁骑所拦。 他示意其噤声,低声道了句“已是相平”。 相平,自然指的是两营所出之物价值相平,若再不依不饶要青武营剩下二人拿出物件来,天秤的两端,便要倾斜而去了,这当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可!”文雅骁骑缰绳一扬,场中即留下骁骑两位看顾兵卫,其余六人御兽奔出,三人为队互相背离,绕一圆弧在三十里外接头。 兵卫们不过练气,围出的战场中,不可留下其无法战胜之强敌,那些比拟筑基的游荡尸鬼,与零星几只未在巢穴的小地魔,就得由骁骑来清理。 虽仅是清理邪魔尸鬼,但因同有两方大营的骁骑在,便暗暗存了争锋的意味在其中。 文雅骁骑不愧于他风流倜傥之做派,顾自坐于犀角巨兽上,手中折扇一抖,扇骨不晓是何物所制,总之晶莹剔透,宝光流转。 每每有邪魔尸鬼扑咬过来,便见扇骨击出一道锐芒,将其硕大的头颅削去,颅内之物溅射一地! 另有其余几人,或张臂开弓,箭矢去如寒星,或手掐法诀,烟云雾锁成困阵,绞杀邪物令血肉横飞! 赵莼御兽疾行,身后一道银白剑气,于呼啸狂风中化出八柄长剑,其穿行如影,纵贯如虹,剑影虽过,而血迹不留,邪魔尸鬼尚狰狞探臂而出,下一刻便尸首分离,血如柱喷! 如若说一剑可比一人,赵莼展现出的战力,便足可与八人同。 铜刀营骁骑奋力追赶,却是始终难以望其项背。 “西半部已尽数将威胁除去。” 赵莼御剑入鞘,只斩杀些实力较为低微的筑基邪物,并未耗去多少气力,她淡然坐于巨兽之上,向迎面而来的骁骑三人浅浅颔首示意。 文雅骁骑亦将折扇拍于手心,点头道:“我等亦然。” 如此便算是前事俱备,只待兵卫入场了。 八位骁骑分立在围出的战场八角,防备变故突生,骁骑小队则骑行巨兽出场,个个身板挺立,战意昂然,有交头接耳者,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亦有眉目传意者,暗藏战术于其中。 “主队,那件护甲,我要了。” 申与奎轻轻磨牙,十指握在缰绳上动了又动,燕歌默然看他一眼,回道:“谨慎行事,莫忘了出行前骁骑是如何说的。” 叮嘱完后,她向周遭一视,似是见此处围了战场,阵仗颇大,同在一处战场的其余小队也有围聚而来的,不过因猎场危机不断,大多都只是远远一望,继而专注于手头之事。 赵莼见八支小队已全副武装,蓄势待发,右臂即向上挥起,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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