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印让其接过,印中刻有“青武骁骑”四字:“此为我青武营骁骑凭证,手持此印,可统召兵卫二十人。” 后又补上一句:“鉴于尔等今才入编军中,经验不足,按青武营的规矩,须得从于各卫旗门身侧,习调兵遣将之术,三月后才可予你等领兵之权。先入阵罢!” 定平卫为沈恢、楚浑夷所领,万茹三人便向尉迟靖再行军礼,行至右方军阵之中。 沈恢见人过来,面上扯出个和善的笑来,只是赵莼与万茹都察觉出,此人笑意不达眼底,露出这一神情,不过是为了让入编弟子心神稍缓而已。 六人中有三人分去了定平卫,剩下三人的去处,赵莼哪还有不清楚的,抬首又见空中文书再次浮出大字,尉迟靖洪钟般地嗓音响在耳边: “袁穗儿,筑基中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鲁声裁,筑基后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赵莼,筑基后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两卫当中各取筑基中期一人,筑基后期两人,尉迟靖此番分配,面上倒也十分公正。 赵莼通另外两人感了清气入体,又从面前人处得了小印,这才行下军礼,向安平卫列阵处走去。 那日昭衍弟子交接之宴,安平卫的两位旗门因留守关口,都未出席,是以赵莼等人并未见过这二人,今日方是首次得见。 矮壮男子从面容瞧不出多少岁数,一双锐利明亮的双眼却饱含沧桑之感,鬓角乌发与两颊胡须连作一起,两臂肌肉虬结,立于此处便像一处磐石。又观其通身血气雄浑,不难知晓这乃是一位炼体一道的修士。 “安平卫旗门,聂海。”他嗓音略有些沙哑,犹如砂石摩挲,但语气却很温和,向赵莼三人露出淡笑。 “见过聂旗门。” “仇仪君。”女人的声音说不上冷淡,若要寻一词来形容,当是桀骜无疑。 在场诸位旗门,除却气势极盛的尉迟靖外,最引赵莼注意的,便是面前女子。 她身形高大,却不是巫蛟、绫鱼妖王那般,远甚于人族修士的巨大,与另一侧定平卫的旗门——半妖楚浑夷倒是相差仿佛。 按修真界的常理来讲,妖族精怪的人形乃是化形而来,血脉越强,修为越高,化出人形便会越发高大,楚浑夷比身旁的沈恢只高过两个头去,在化形精怪中,算是身形小巧,当然,此也与他半妖的身份不无关系。 仇仪君既能与他一般身量,赵莼便不得不怀疑,她亦是身怀妖族血脉。 不过观其通身无有半分妖族精怪征兆,现于赵莼心中的答案即只剩下两种了。 一是仇仪君是纯粹的人族,与妖族精怪没有半分干系,二是她另一半的血脉较为高等,于化形一道上颇为精深。 如此都是后话,日后在她手下任职,自会知晓头上统领的身份。 又拜见过仇仪君,三人终是跟在这两位旗门身后,站到了安平卫军阵之中。 尉迟靖今日领着这诸多将士前来,为的也只是向昭衍六人展现青武营两卫之兵力,待六人尽数入编军中之后,便见他手中敕令向下一压,意味着今日集结完毕,众将士可随各自的旗门散去。 安平卫两位旗门中,聂海聂旗门因寿数将至,再过些时年就会退回镇中闭关,寻找最后的突破契机,是以卫中事宜都已交由仇仪君统管。 将士退回原处,各司其职,聂海便挥手向仇仪君告辞,留下句:“仪君,别忘了聂叔的话。” 但她只是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招手令赵莼三人跟上,不知是否将聂海的话放在了心头。 赵莼虽不知这两人有什么内情,但心中微紧,好似当中似与她等有关一般。 章一百七三 家门 鸣鹿关关口外,常有游荡而来的尸鬼邪魔,是以青武营将士须得一月一期,出关剿除关外平原山野中的祸患,以免尸鬼邪魔聚集得越来越多,引发攻关之战。 而出关除魔之时,关口又不可无人留守,思虑到如此情况,才有了驻守关口的将士被分作安、定两卫的情况。 一卫出关除魔,另一卫便留守关口,以防邪魔入侵。 如此两相交替,诸多将士皆无异议。 上月除魔的,正是仇仪君麾下安平卫,如今距下次出关,尚还有一月半的时日,她也可利用空时来将昭衍等人敲打一番。 她存着如何心思,赵莼并不知晓,只默然跟从于她身后,向旗门的营帐处行去。 鸣鹿关虽已是长脊山脉末端,可关口地势仍是较南北两方高出不止一筹,站于高处,能向南望见旁人口中,通向禁、丛二州的无生野。 修士眼力何其可怖,远隔百里之遥,也能将原野的细微之处敲得一清二楚。 虽是名为无生野,但其上有数出树木成林之景,又有漫天荒草望不见尽头,并不似毫无生气的模样,此时临近黄昏,无有孤烟与长河,大漠却是异常的荒凉悲壮。 赵莼将此等黄昏凄凉景色望入眼中,那边仇仪君已出声唤她三人进帐叙话。 军帐中布置风格粗野豪放,处处可见兽族皮毛,足踏虎皮大毯,犹如踩在云端。 仇仪君自寻了主座坐下,两手往腿上一撑,下颌微抬,示意三人随意寻座。 待赵莼等人都已有座,她才直起身来,道:“先前尉迟旗门已为你们讲了领兵之事,入营的前三月,由我来为你们教授调兵遣将之术。” “此术为领兵之必需,学成后可排兵布阵,使兵卫小队实力大增。而若是学艺不精就草草上阵,还会因个人疏忽,使得手下兵卫随之丧命。故而三月后你们是否能出师领兵,还得由我考核,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不管是你是何等身份,我都能做主扣下你手中骁骑小印!” 事关将士性命,不光是仇仪君面色冷肃,便是三人中年岁最小的袁穗儿,也紧抿双唇,不住点头。 她又道了几句军中要紧的规矩,吩咐三人今日返回营帐之后,切记要将军纪小册观过,往后要是触犯了当中条例,她当不留半分情面。 “该叮嘱的,我已叮嘱完毕,你们往后都是要在我手下做事的,便先将各人名姓报上来,所擅何道,让我对对脸,也想想具体授你们何种兵术。” 以往昭衍弟子均是分入沈恢的定平卫中,她常听定平卫中的将士抱怨上宗弟子心高气傲,倒不曾真正接触,如今看这三人尚算沉静,心中便也去了些许偏见。 赵莼等人中,鲁声裁本欲率先开口,奈何仇仪君的视线却是移在离她最近的袁穗儿处,他并非不识时务之辈,当即先闭了口。 “晚辈名为袁穗儿,修音律为法。” 音律一道的修士,当也算作法修之中,昭衍仙宗里不算稀奇。 然而仇仪君听得此话后,却来了趣味。 鸣鹿关上,旗门有五,筑基骁骑六百,余下才是一万五千余普通兵卫,听上去虽是不多,可抵御鸣鹿关这一小小关口的邪魔尸鬼,也算是将将够用。 边关将士的来源是就近城镇,征兵不足时,才会有其余更为富庶的城池相助,在那等人口众多的地界征召兵卫骁骑。 无论在何处,灵根修士始终是少于凡人的,即便是灵气充沛非常的重霄世界,也不过能达到百之一二的几率,是以营中低阶兵卫,多是修凡体大士一道的凡人,来保证边关兵力充足。 灵根修士少,其中行音律一道的修士便更少。 仇仪君记得,她自来这青武营当了旗门后,所见过的音律修士只有两位。 一是前些年间亦是来自昭衍的琴修,分入定平卫后,沈恢便直接指其随侍身边,授予鼓舞军队的乐术,那一年里,定平卫每每出关斩魔的数目,都要甚于她手下的安平卫许多,不得不叫人惊异。 另一位,还是随尉迟靖前往绍威军驻地时,拜见的中郎将。 归合期的音律修士,战时取出战鼓法器一擂,可令千军万马士气大涨,实力倍增。 沈恢,今年来这鸣鹿关历练的音律修士,当是为我安平卫所有了! 想到此处,仇仪君不禁抚掌大笑,令出言的袁穗儿不明所以。 “你既是音律一道的修士,该传授你何种类型的兵术,我已心中有数!” 既然她如此肯定,袁穗儿初来此地的些许忧心当也尽数消弭,露出甜甜一笑道:“多谢仇旗门。” 袁穗儿已过,鲁声裁当不会再让赵莼先他发言,正色道:“晚辈鲁声裁,出自昭衍仙宗洺湖洞府,修木行法术。” 他较先前袁穗儿的话,要多上一句“出自洺湖洞府”,仇雪君身为半妖,不懂此种暗语,故而也不清楚鲁声裁话中深意。 她不懂,赵莼和袁穗儿却咂出了其中滋味。 修士突破分玄后,会自取道号,有道人之称,就如灵真掌门途生道人一般,途生为其道号,道人为其称谓,往上归合期真人,真婴期上人,乃至外化尊者亦是如此。 而若这等修士有后,或是收授弟子,则后人与弟子们在外时,便可以自称出自师长所在的洞府,表明身后所立之人。 鲁声裁口中的洺湖洞府,正是其父母修行之地。 鸣鹿关面上的至强者尉迟琼,不过也只是分玄,他父母二人皆可与其平起平坐,今日道出这话来,也是要令仇仪君知晓,青武营中他不惧任何人。 “嗯。”仇仪君只是咂嘴颔首,不觉有何惊异之处,欲抬手让赵莼继续。 “仇旗门!”鲁声裁见她不为所动,却是有些急切,在座上道:“昭衍中,我洺湖洞府得分玄二,凝元九,在归合真人洞府之下,也算是不容小觑之系!” 他如此作态,仇仪君也算是会过意来了,眸中利光几闪,咧嘴问道:“你口中的那些修士,和你是什么关系?” “两位分玄为我父母,其余凝元皆是我父母门下弟子,我与他们……” “我父亲只是人定一重,”鲁声裁还未将话说完,仇仪君便已出声打断,“我母亲虽出身于丛州大族,修为也不过比拟筑基。” 她从座上站起身来,仗着身量俯视着面前少年:“可你今日仍要听命于我,不敢忤逆。这是因为我是凝元,你是筑基,无论你身后有何等倚仗,嘁,弱小就是弱小!” 章一百七四 兵术 虽说修士筑基之后,饮食与睡眠已非是存活之必需,但赵莼仍是偏爱与晨光微曦时,灵气与万物蒸腾的清新感觉。 今是来到鸣鹿关的第十日,她掀开帐帘出去,朝雾未散,城墙上两队兵卫正在交接,见她走来,咧开嘴露出个和善的笑容,赵莼也便颔首示意,并未出声打扰。 向关外原野远眺,地平线与天穹咬合,晨昏之际才会显露出灿金与橙黄交融的艳色,穹顶下漫天而去的荒草,此时也有澄净的露珠滑落。 从仇仪君那处离开后,足足用了九日,她才将其赐下的兵术解阅完成。 那日鲁声裁被她厉言相斥,面色骤然涨红一片,又在仇仪君凶厉非常的气势下,未能出一言以复,嗫嚅半晌,枯站如木。 “任你是尊者后嗣也好,大能门下也罢,”仇仪君讲道此话的神情,赵莼实难忘却,眉目间分明是满含悲悯,整张面容却又漠然冷傲,“鸣鹿关难以数尽的亡魂,哪一个不是父母珍爱的儿女,师长疼惜的徒儿。” “你们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比他们弱小得多。” 她冷眼将三人扫尽,赵莼神情如常,袁穗儿嘴角微垂,面色亦是发苦。 而后仇仪君又再询问赵莼,因出了鲁声裁这一事,她的心情明显不胜先前,连着问话的语气,也隐隐含怒。 待赵莼不卑不亢将“剑修”二字道出,仇仪君面色才缓和些,道:“那便授你攻杀之兵术,往后莫要懈怠。” 剑修是灵根修士中的大类,昭衍虽每年只有数人前来此地,但就算是这般累计之下,十余年间剑修也有多位。 同时,青武营军中的骁骑与兵卫,亦有修剑之人,只是境界参差不齐,尚还有诸多未曾入境的习剑者。 由剑修统率的兵卫小队,论攻杀之力,甚于其余小队许多,是以安平卫与定平卫中,都喜这类修士作为骁骑,普通兵卫也更愿意进入此类小队当中,毕竟强悍的攻杀能力,即意味着可积累更多的战功。 昭衍弟子可以战功在宗门中换取功法秘术、灵材宝物,边关战场的修士们也可以用战功兑换额度之外的修行资源。 故而在重霄世界这般的中千世界中,于散修来说,参军在异族战场上积累战功军绩,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军队不像宗门,对修士的资质没有严苛的要求,亦不看身后背景,又治下严明,诸多普通兵卫皆能一视同仁,若还碰上尉迟母子这般,视将士如同亲眷的上峰,待遇与人族三州中的小宗些相比,也算是相差无几了。 赵莼来鸣鹿关之前,不知边关军营境况如何,现在置身于当中,倒是颇为满意。 三人中,袁穗儿习鼓舞士气的军乐之术,亦是兵术中甚为复杂的一类,须得由仇仪君在旁时作指点,那日之后,赵莼就没怎么瞧见过她了。 鲁声裁本为木行法修,仇仪君便择了缠斗之术给他,此在兵术中不算少见,修行此术的骁骑所领小队,常是与负责攻杀的队伍协作,可攻可守。 至于自己,赵莼斜靠在城墙之上,想着解阅出来的攻杀兵术,心中已有估量。 剑修常是单打独斗的独行侠,骤然要她领兵而战,确实是大不习惯。 不过这到底是战场传承许久的兵术,诸多细致之处,还是考量着修习兵术之人的实际情况。 就如这攻杀之术,法修、弓道修士、剑修、炼体修士等不同流派的修士皆可修习,在兵术中算是修习范围最广的种类。但不同修士修习此术,修行的方法有所差异,结果亦然。 赵莼是剑修,攻杀之术上就更考虑到剑修的单兵作战能力,虽说是统领兵卫,但却更似将其作为随行的增益阵法,以排兵布阵的方法,使麾下兵卫将战力加诸于统率者身上,继而将剑修杀敌之力最大化。 依照兵术中所说,兵卫阵配合越紧密默契,给统率者的增益就越强,赵莼作为骁骑,麾下二十兵卫若能做到第三等“万众一心,浑如一体”的程度,剑气不出,她也能硬撼筑基大圆满! 不过她非是好高骛远之辈,眼前尚才解阅完攻杀之术上的兵卫阵法诀,应当以达到第一等“风动草堰,山鸣谷应”的程度为短期目标才是。 习得法诀后,可向仇仪君处去领傀儡小人操练,待以小人布阵熟练后,才能向安平卫尚未分配小队的兵卫们布下征召,以真人行兵布阵。 赵莼今早从帐中出来,为的就是领取练习所用的傀儡小人。 安平卫在青武营驻地东南,众多军帐中,红顶白帐的就是仇仪君理事之地。 “赵骁骑!”面前这长眉细目,尖嘴猴腮模样的人,乃是仇仪君麾下的传令官木嗣,亦是出身于短尾猴族的化形精怪,经他言道,赵莼三人方知仇仪君的半妖身份。 “昨日尉迟旗门召诸位旗门前去商讨军中事宜,如今还未结束,不过仇旗门已传了讯回来,今日午前必归。赵骁骑是要在此处作等,还是午后再来?” 从晨起到午时,不过几个时辰,修士稍稍静坐一会儿便可度过,赵莼淡笑着颔首,道:“无妨,我等旗门回来就是。” 此处有大椅几张,她随处寻了座下,木嗣则吩咐仆役送上茶水,以手头有事的名义先行离去了。 修士筑基后,肉身各项能力大增,五感亦是如此,赵莼在军帐之内,就能将外边兵卫交谈的内容听个清楚。 “四五日后,就是西北那边出关的时候了吧。” 安平卫在东南,西北自然指的就是定平卫。 “这回要带上上宗来的几个新晋骁骑,不知可会出什么乱子?” “沈旗门谨慎,楚旗门实力又强,出乱子倒不至于,可能就像从前那般,开头两回除魔数量不大理想罢了。” 本是两人交谈,后头添上了一道新声音:“操心定平卫干什么,从前咱们安平卫没人进,今年可是分了一半来,那边轮完就到咱们了,还不知仇旗门会怎么分配。” “我看还是带在身侧这一做法居多,听那边说,沈旗门就是这样做的,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牢了才少生是非。” 短短几句谈话,赵莼就将事情估摸的差不多了。 一月一换的出关斩魔,马上就到了定平卫,新兵上阵总有各类差错,莫说沈恢这类的上峰统帅,就是普通兵卫,也会有所心忧。 章一百七五 傀儡小阵,关外生乱 仇仪君果真在午前回了军帐,见赵莼在内作等,颇为惊讶道: “你这就把法诀解阅完了?” 兵术修习有两处难点,一为法诀解阅,二是将真人操练,以傀儡小人行兵布阵倒是十分简单。 从未接触过此法的修士,往往须得半年才能解阅完成,从兵卫升上来的骁骑,因提前有过浅显了解,解阅时间可缩短置三月到四月。 昭衍弟子有天才之名,悟性甚于旁人,常以一月之期就能解出,若是有旗门在旁指点,还能更快。袁穗儿在她身边解军乐之术,尚还需要三四日的功夫,不想三人中竟是有人十日就解了出来,该说不愧为昭衍门下吗? 赵莼答了一声“的确如此”,仇雪君便当即取了一套傀儡小人给她,爽快道:“既然已经解了法诀出来,那这二十只人形傀儡你就拿去,操使之法十分简单,渡进真气即可。” “还是那句话,能快则快,傀儡兵阵熟悉之后,再来此处经我查验,过关我就直接给你征召兵卫入队,我可不是沈恢那种死板的人,三月修习之期,你若提前修成,我自会提前给你领兵的机会!” 赵莼觉得,她某些地方,与那绫鱼妖王有些相似,都特立独行且离经叛道,不过妖王视他人性命如无物,仇仪君倒不是如此。 甚为统管一卫的旗门,聂海又少理事,仇仪君当是事务缠身,极为繁忙,赵莼领了东西便出言告退,不欲多做打扰。 一路直返军帐之中,与巡查将士擦肩而过。 赵莼取出仇仪君所赐的傀儡小人,其个个乌黑发亮,材质像玉又像兽骨,大约有她手臂高,关节处做成浑圆,方便小人变换姿势,令她不由忆起照生崖的石妖,关节处和这小人倒是十分相似。 按对方所说,将真气缓缓渡入其中,得了真气的小人立时活了过来般,撑地站起,没有五官的头颅向赵莼注视过来。 赵莼又一一为其余十九只傀儡渡了真气,军帐居中的空地上,立时就有一队二十个乌黑小人直直站立着,待她发号施令。 制造此物的炼器师当是技艺高深,使得傀儡小人动作灵敏,瞬时就能感知到真气主人心中所想,继而如赵莼脑海中的兵阵一般,排成了攻杀之术的兵卫阵。 “这傀儡与我心神相连,怪道旁人皆说兵术修行的难处不在傀儡操练之上。” 她心中有数,立即便明了了为何第二处难关就直接到了真人操练。 傀儡没有灵智,行动变化只由她一人命令,个中配合当能做到最佳。 可实际情况中,二十兵卫各有个的想法,赵莼须得将种种紧要之处细致地为他们讲解清楚,作领头之用,而兵阵配合还是得由兵卫自行熟悉练习,能否发挥兵卫阵的最大功用,还很难说。 故而傀儡小人上的练习,只能回馈到统率者的法诀熟悉度上。 “要想为兵卫们解读,自己就得先练到纯熟才行。”难关还在后头,傀儡操练不过是渡过难关的基础,赵莼平心静气,就地盘坐下来,使傀儡小人开始依照她施下的法诀变换起来。 攻杀之术的兵卫阵共有三种,强杀、速行、回防。 此些名称皆取得浅显,也便容易理解。顾名思义,强杀是锥形阵,站阵时可令统率者战力暴增,强杀敌首;速行是川形阵,增速以助追击敌方;回防则是环形阵,以阵势成盾,有护卫之用。 统率之人在战时无法及时施令,是以兵卫阵的变换时机,乃是由兵卫本身来判断交战之势,继而择选出最为适合的兵卫阵助益统率者。 赵莼首修的就是强杀,此种增强战力的阵法,当是剑修最为偏好的种类。 驭使傀儡布阵数日,她对强杀阵的熟悉程度已大大提升,再过三四日,或就可操练速行。 不过当前,还有另外一事,令她好奇不已,甚至从军帐中走出,也要在旁一观。 鸣鹿关关下城门紧闭,平日里开关的,是左右各一小门,留兵卫值守,供丛州前来贩货的妖族精怪们同行。 今日两侧小门往来的商队皆是驻足,听城墙之上,四十八只号角同时吹响,地动山摇的气势里,自下难以望尽的大门缓缓向上升起,内里跨坐在巨兽之上的军队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大盛! “啊,又到了青武营将士出关斩魔的日子了。”当中商队有人感叹。 “领头的是沈、楚两位旗门,看来是定平卫出征!” 中型规模以上的商队们,大都传承了上千年,比鸣鹿关的历史还要悠久,且妖族精怪寿命又比人族来得悠长,青武营诸多将士,他们都极为面熟。 沈恢在首,楚浑夷半步落于他身后,待其手中战旗一挥,犀角巨兽将大地踏得震动不已,安平卫三百骁骑并数千兵卫飞速向前遁出,惊起黄沙漫至天际! 昭衍来的三人果真被沈恢待在身侧,因是首次出关,面上兴奋之情难掩,便是最为沉静的万茹,眼中亦含有锐利神光。 赵莼一直目视着他们远去荒原之中,心中满是向往憧憬之意,转身发现仇仪君也站在城墙上,开口时,眼神尚还落于那一片渐行渐远的黄沙:“怎么,想出关去了?” “凡入得军中的将士,都会有此想法吧。” “起初都有,往后却不见得。”仇仪君收回靠在城墙上的手臂,轻轻挥振将灰尘抖落,也不像其余修士那般施下除尘法咒。 她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莼,继而利落转身离去,融在背影中的是一句:“下月就到安平卫,你可好好期待一番。” 赵莼与她同向而行,回了安平卫驻地的军帐,继续将强杀阵在傀儡上操使。 然而还未等到安平卫出关的日子,倒是等来了定平卫提前折返的消息。 单只邪魔尸鬼清缴起来容易,若是遇到成群的,才会纠缠些许时日。两卫的将士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出关斩魔的时日,大抵会限定在六日至八日,太短无法清缴完全,太长则容易将关口陷进兵力缺失的危险之中。 如今定平卫才出关不到三日,想是出了变故,才会急急返回关口。 “是那姚世南捅的篓子?”仇仪君从楚浑夷手中将沈恢扶过,这几年里,已很少见得沈恢会负伤归来,她急急出言询问,语气中难掩怒意。 “不关他事。”沈恢适才已被军中医修施法治疗,只是皮肉伤看着可怖,内里倒是伤处不多,“是我与大熊的疏忽。” “老子又不会提刀砍人去,你替他们遮掩什么?” 仇仪君单手抚在刀柄,额上两只羚角化出,沈、楚二人知她动怒,立时急声解释道:“是十年前那只老魔!” 章一百七六 地巢生邪魔 沈恢话音方落,军帐中霎时便被一股寒凉之意所笼。 “此话当真,你没瞧错?”仇仪君脸色骤然几变,落在刀柄上的手摩挲数下,转为捏握,力道之大,直把指节握得发白,“可那老魔不是已经被校尉斩?” “胸腹纵列有伤,四角断了两处,当年校尉斩魔时,我与阿靖都在,必不可能认错!”纵是心中万般不愿相信,沈恢给出的回答仍是十分肯定,胸口剧烈起伏下,连着右肩的皮肉伤也再次崩裂,血水渗出。 仇仪君与楚浑夷虽不曾见过他口中邪魔,可来这军中有些年份,该听闻过的旧事也都多少知晓些,何况安平卫中还有聂海坐镇,他与尉迟琼乃是同辈修士,往事知之甚多。 约莫是尉迟靖接手鸣鹿关的前年,丛州往来的商队数目忽然骤减,连带六镇商铺生意们,也开始不太景气。 作为一地之校尉,尉迟琼不仅有庇护百姓的职责,更有联络六镇镇长,使关内安定昌盛的任务。 见此异兆,她当即猜测或有高阶邪魔在外盘踞,于是领兵前去探寻邪魔踪迹。届时沈恢与尉迟靖亦在军中,作为少有的凝元战力,自要一同前去。 行军至关外荒野,平日里游荡的邪魔,几不见踪影,尉迟琼大道不好,知晓这是有高阶邪魔震慑它等,将其笼络身边,积蕴实力。 细密巡查之后,果真在地下百里发现一地巢,当中邪魔四角四目,背后并无肉翅,正是一只堪比分玄修士的大地魔! 邪魔当中,对实力的崇拜几乎达到疯魔程度,一只大地魔稍稍放出周身魔气,即可使实力稍逊的邪魔们顶领膜拜,奉其为王。 好在尉迟琼发现得早,且荒原邪魔数量又被两卫牢牢控制,月月清缴,这只大地魔身侧其余邪魔并不算多,待其斩杀首领之后,旁的邪魔解决起来便容易不少。 那是沈恢首次见到大地魔,其背后的鼓包已经隆起成小山,若非是尉迟琼嗅觉敏锐,邪魔肉翅生出,进阶为小天魔,鸣鹿关必是灭顶之灾! 故而此次再见当年那只邪魔,他立时便被震惊扼住咽喉,挥出敕令让众人撤退,提前折返鸣鹿关。 “不过那老魔气息不稳,周身魔气不复当年,怕是当初使了秘术假死逃脱,因而重创未愈。”沈恢含了颗丹药,平复丹田道,“若不是还带着将士们,我和大熊当去试探一二,看它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实力。” “好在惊动老魔的是上宗来人,未使我等暴露。” 误动地巢入口的姚世南将将入得军中不久,未染战场血煞,邪魔只当是往来商队,挥出随手一击,准备将其斩杀,未曾多做留意。 出手之时,沈恢立时为那一丝杀机所惊,悍然为其承下,若非如此,姚世南必要毙命当场! 他不敢想象,要是惊动老魔的是军中老将,定平卫数千将士的下场该会如何…… 军帐中三人久久不语,气氛沉闷凝结。 尉迟靖并聂海在此时掀帘入内,见沈恢等人面色沉郁,相视一望后,心中也并不轻松。 定平卫提前折返关口后,就已有传令官上禀尉迟靖,这也是为何他放下手中军务,急急赶往过来的原因。 “邪魔囤聚必要生乱,杀这老魔,越快越好!” …… 青武营两卫要同时出征,赵莼得此讯息时,才将强杀阵领悟完全。 “我等皆出关去,鸣鹿关怎么办?” 前来传信的木嗣,常是嬉皮笑脸的面容上,今也是凝重非常,答道:“赵骁骑不必忧心,校尉已领亲卫上了关口,两卫皆离后,有她与聂旗门坐镇,鸣鹿关当是不会有异。” 昌、盛两卫还有四位旗门,尉迟琼并未带上关口,而是留在了六镇之中。 毕竟镇中百姓与妖族精怪混居,人心尚且难测,何况异族,该有的防备必得做足才是。 赵莼接了这一消息,当即备起出关事宜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军令下得匆忙,竟是次日就得整装出发。 黄昏将近,鸣鹿关将士俱开始严阵以待,俟天明之时,出征关外。 也是在夜幕垂落的时刻,赵莼知晓了此次出征的内情。 多年前尉迟校尉亲斩得邪魔,如今竟是再度复起,于荒原地下筑了巢穴! 尉迟靖从未对军中将士有所隐瞒,此事亦是如此,传令中道,这邪魔受得重创,实力不复当年,他与几位旗门联手,当可斩之,令其余将士随行身侧,清缴余下低阶邪魔即可。 至于校尉为何不亲自出手,众人只需稍稍一想,当年斗战邪魔后,校尉没过多久便退回六镇,令旗门接手了青武营,就知其中内情了。 斩魔不易,校尉自身怕也是积伤难愈! 鸣鹿关不可无分玄坐镇,她的安危即是六镇之安危,此地一日没有第二位分玄出现,她便一日不可妄动。 赵莼亦知晓这一难处,不免唏嘘。 出关前的一夜,她算是首次再见了袁穗儿与鲁声裁二人,这两人知晓此次出关并不似从前轻易,目中战意有,忧心也有,看见她时,嘴唇微动,嗫嚅出一句:“明日见。”便回了帐中。 次日,天际仍是沉郁满布,鸣鹿关城门之内,就已有万人齐至。 两侧小门都已封闭,由尉迟琼亲下严令,任何商队不可通行,待出征结束,才可再起,毕竟是要紧之时,不容懈怠。 尉迟靖独占首位,身侧有沈恢、楚浑夷、仇仪君相随,此三人皆是旗门中的强手,战力非同小可。昭衍等人虽战中经验不足,可出身大宗,手段非凡,论战力要甚于寻常骁骑许多,且筑基战力本就是越多越好,故而赵莼等人亦在出战名单当中。 天际生出一抹橙红,胯下犀角巨兽沉沉吐着粗气,赵莼手中捏握缰绳,凝视前方正徐徐升起的城门。 犀角巨兽本就是生于荒野的精怪,被人族驯服后,作为骑行之兽,兵卫骑灰蹄,骁骑驭白蹄,旗门坐黑蹄,校尉及上则另有坐骑,出征方才有所一观。 异兽感了荒原之气,兴奋非常,发出阵阵沉重低鸣,赵莼蹙眉勒紧缰绳,真气镇压使其平静。 待尉迟靖敕令一挥,滚滚黄沙中铁蹄无数,气势较先前定平卫出关更甚,似要踏平千里荒原! 章一百七七 剿鬼 朝阳下,荒原透出饱有生气的万物复苏之景。 可唯有真正踏足这片地域,才能感受到那捆缚在心头的死寂气息。 赵莼等人初来此地,只觉浑身不适。灵气虽也充沛,但其中又好似混杂着不可言明之物,在体内形成周天时,是彻骨的寒凉,令人生悸。 “是不大习惯吧!”定平卫与安平卫一同出征,昭衍六人都在一处,与她们解惑之人正是当初前来接引的荆繁,“无生野的灵气,因常年有邪魔游荡的缘故,较人族三州有异。” “不过也不必忧心!”荆繁晃了晃手中小壶,笑道:“上好的除岁酒,若觉得丹田寒气聚集过多,饮上一口就是,有寒凉之意解酒,不会醉人。” 赵莼颔首,这才知晓为何出征前,要分发给将士们这些肚腹浑圆的小壶。 昭衍等人有问,荆繁便答,一路向前行进,周遭便只有问答之声。 至于其余将士为何默不做声,与行军时少见的平静也有干系。 距荆繁所说,往常随旗门出关之时,他们这些骁骑最为紧要的任务,就是解决周遭游荡的邪魔,而唯有遇到需要凝元战力出手的地魔,才会由旗门斩杀。 只得练气实力的兵卫,则往往是清缴尸鬼的主力。 可此回情况有异,一路上兵卫们斩了尸鬼许多,邪魔却只见了几只,不过十数,连着四位旗门的面色,也是越发难看。 尸鬼无形,须得借助尸体才能行动,商队遇袭后,其中人族与精怪的尸身就会被其占据,再为害其它。 不过这次行军路上,人族与精怪形成的尸鬼很少,相对而言,更多的尸鬼却是由低阶邪魔所转变而来,额头还未长出尖角,头颅只得一只大眼,可见是才生出的魔童,甚至连小地魔都称不上,兵卫便能顺利斩下。 “那是,小地魔?” 袁穗儿轻声询问,赵莼顺她目视方向望去,见只得半截身躯的邪魔在地上爬行,两角一目,正是小地魔的标识。 “魔气浅淡,身躯已腐,是尸鬼。”赵莼得出此论答她,身侧荆繁闻言颔首,表示认同。 毕竟是尸鬼所占的小地魔,实力大不如前,兵卫们十人一队,配合猎杀也能得手,旗门便不曾下令叫骁骑出马。 然而待行入荒原深处后,色黑如墨的荒草渐能将胯下犀角巨兽没过,便见它们张开大口,露出两排齐牙,开始啃食荒草充饥,而随着荒草断裂倒伏,潜藏在当中的尸鬼,则渐渐露出身形。 尸鬼邪魔这些邪物,身无灵气,修士若要以体内真元、真气感知,当是颇为艰难,唯有凝元期成就了元神,可以元神探物,才能准确辨出它等的位置。 尉迟靖心中愈来愈沉,感到周边地域魔气深重,偏头回望,果然见沈恢凝眉点头道:“我有把握,先前所遇的地巢,就在此处不远。” 他等贸然出手,声势难掩,恐会惊动地下邪魔,被其先手镇压,使麾下将士死伤严重。 “每耽误一刻,就会令那老魔强盛一分,当下之计,是我等须得潜入地巢中,先斩魔首,魔首死了,余下邪魔自是一盘散沙,届时再令将士们入巢清缴即可!” 三位旗门皆是同意沈恢之言,仇仪君更是心焦,横刀出鞘,就要先去一步,当即便被尉迟靖拦下:“老魔即便是受过重创,也非是你一人可敌的,我等要合力施为,才有胜机,事关紧急,莫要冲动!” “此外,万余将士留在这地方,若是生变,我等无法立时回援,恐怕还得留下一位旗门坐镇才行。”尉迟靖不敢松懈,两卫将士都是青武营的心血精英,稍稍折损一二都会令人痛惜不已。 四人商讨片刻,定下了楚浑夷留守的决定,这才从胯下犀角巨兽身上跃起凌空,发令道:“众将士听令!留于此地清缴尸鬼,待楚旗门令下,再行入巢斩魔!” 三位旗门飞遁向荒原深处,行速如虹,余下将士目送其离开,才在楚浑夷大手一挥后,各领小队向周遭尸鬼围去。 两角一目的小地魔尸鬼处处游荡,尚还夹杂着四角两目的地魔尸鬼,如此,便不得不由骁骑出战,昭衍六人各自示意对方,随着奔出的骁骑们,悍然出手! 其余骁骑皆已修得兵术在身,率领二十人小队,排出各类兵卫阵,昭衍弟子们独行的身影在其中,就越发显眼起来。 犀角巨兽蛮力一撞,魔童化成的尸鬼即血肉飞散,骁骑们大手握住冒出的尸气,以真气将其彻底消弭,方才宣告尸鬼的死亡。 赵莼却在诸多骁骑惊异的神情中跃起,直直踏在剑上,两指并在前方,身后即化出八柄银色剑之分身,轰然向尸鬼杀去! 剑之分身所过之地,剑气向四方荡开,小地魔尸鬼触之即灭,连着冒起的尸气也被一并杀灭。她的剑气之上,灌注着大日真气,此种真气至阳至烈,本就是驱邪妙物,连小地魔能烧灼,何况是小地魔所化的尸鬼。 而凝元期地魔身躯所转化的尸鬼,则要坚韧许多。 论实力,此些地魔尸鬼大抵能比拟筑基后期,甚至是大圆满,与尸体原身的修为有关。 赵莼便两剑,甚至三剑齐至,直将地魔尸鬼的躯体以剑气搅碎,一时腐血腐肉溅射四方,幽幽尸气被她召入手中,大日真气霎时便将其烧灼干净。 昭衍六人中,有法修、音修,那岳少舟平时不显,出战时符箓齐飞,竟是一位术法颇为精深的符修!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当还是凌于空中的赵莼。 六人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可驭使法器凌空,只是渡空法器多会对修士斗战有所限制,实不如剑修御剑来得灵敏,是以场内唯有她一人站于空中,众多尸鬼不可近身。 同时,气剑剑修又是群攻好手,分化剑气多道,大杀四方。 八柄剑之分身,须臾间可破得八处小地魔尸鬼,合剿地魔尸鬼,也能同战多位,如此战绩,旁人若不注意才难。 “东南求援!” 黑脸骁骑胯下犀角巨兽突地侧翻,肚腹裂开一道大口,脏腑血水爆出一地,凄惨哀鸣后便无了声息。 这应是他相处多年的战兽,呼喊求援之时,黑脸骁骑目中已有泪光点点。 赵莼剑遁行去,倒伏荒草之中,一只四角两目的地魔尸鬼疾步跃出,它身上血肉未腐,应是死去不久就被尸鬼占了身躯,原身实力保留了大半,赫然达到筑基圆满! 章一百七八 截月 那黑脸骁骑从犀角巨兽身上跌下,一时落入足有人高的荒草中,又无法以真气辨识尸鬼方位,举目四望下,只觉得处处是危险,不敢轻举妄动。 他视尸鬼不见,尸鬼寻他却容易,粗气微喘,就要以利爪掏入他的胸口! 方才那一声“东南求援”,将四周骁骑俱都吸引,可其中大多都已在与尸鬼缠斗,脱不开身,看他将要身死地魔尸鬼爪下,惊怒交加,目眦尽裂。 楚浑夷急急跃起,于空中化为棕毛巨熊,嘴中獠牙爆出,两只巨掌拍击在地,发出轰隆巨响。 只是霎时后,他忽地想起尉迟靖等人出发前,告诉他若非是极端紧要之事,切勿闹出过大声势,以免惊扰地巢中的老魔,使得袭杀失败。 一面是眼前骁骑的性命,一面是地巢中好友们的安危,平日里总是习惯了由沈恢做出抉择,骤然需自行面对艰难选择的楚浑夷,向前疾行的身形缓了半分,百种念头在心中淤塞难解。 地魔尸鬼爪牙尖利,泛着乌光,黑脸骁骑知晓其中可怕,要是被这沾了尸毒的爪牙破上个皮,半刻间就要化为脓水! 然而在他注意到爪牙迫近胸膛之时,就已完全失去了避让的时机,就在此时,一柄银色长剑破空而来,爆鸣声震颤其耳,脑内嗡鸣不已。 死后被尸鬼所占,都可保存筑基大圆满的实力,这只地魔若还活着,实力怕是更为恐怖。 剑之分身在地魔尸鬼手腕关节处疾斩而过,却只是将皮肉裂出一道小口,幽幽黑气从小口中冒出,迅速将其填补完全,留下一处凹陷痕迹。 赵莼一击未成,即将八柄剑之分身召到此处,环绕于地魔尸鬼身旁,犹如困阵。 剑气如风,周遭荒草被其卷动,飘然化为齑粉,使地魔尸鬼再无阻挡,全身现于众将士眼前。 尸鬼并无灵智,喜食生气,一举一动全凭生气牵引,四面诸多将士俱是它心中血食,扰得它在原处惊惶乱跳,意欲向外奔去。 然而又受赵莼剑之分身所困,令其迟迟不得接近血食半分,每每向外扑咬时,还会被锋锐剑气所割裂皮肉。 虽不是致命伤口,但体内尸气却会因不断填补身躯而减少,众将士眼中的尸鬼,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蚀躯体血肉! 剑之困阵不仅阻了尸鬼向外,亦阻了骁骑入内,其余将士解决了手头缠斗,欲要前来援助,却是对这银光厉厉的困阵望而却步。 楚浑夷跃起化为人形,与赵莼对视一眼,见她目光坚定,有必胜之心,于是手下一挥,发令道:“东南之危已解,众将士向外清缴尸鬼!” 既然旗门有令,其余骁骑再是心焦,也只得拽起缰绳,领着兵卫小队找寻其它目标。 赵莼斩魔,以速杀为主,少与对手缠斗,眼前景况,就算是她不主动出手,这只地魔尸鬼也会自取灭亡,耗尽尸气而死。 可要赵莼罢手空等,实不是她的作风,且这尸鬼本身尸气就甚于其它许多,杀其耗费的时辰,她还能斩落许多尸鬼,如此想想,当真是得不偿失。 心中念想一闪而过,她当即双手结印,灵活指节掐出手诀,八柄剑之分身立时发出清越剑鸣,在地魔尸鬼的头顶合作一道银白剑气,光华大放犹如朝阳! 而那尸鬼失了剑阵缚足,浑圆的头颅轻轻一晃,口中“啊呀”一叫,两只利爪对地撑起,其身躯就如黑影跃动,欲要向将士群众扑咬过去。 赵莼哪能叫它如意,大叱一声:“去!”,眼中利光锋芒毕露,银白剑气顺着并起的两指,撕裂开无生野沉闷浊气,从地魔尸鬼后脑贯入,再从其眉心贯出。 竟是将最为坚硬的颅骨贯穿! 不过回视到地魔尸鬼的眉心处,却又不见任何血洞,只感尸鬼身形瞬时迟钝,在原处缓缓停下,发出几声“刺啦”的轻响后,整个浑圆的头颅如花朵般盛开,在脖颈上分作数瓣垂落。 比先前任何一只尸鬼都要多的尸气已凝成墨黑,缓缓被赵莼召入手中,须得以大日真气直接搅碎,才能缓慢吞噬消弭。 赵莼额上微生出细汗,可见方才那一击于她来说也十分不易。 开锋城中与李独昂战过,她便有所感知,自己气剑一道常是走以力破敌的路子,于控力方面上还有诸多能够精进的地方,若是有所突破,当会使得战力再增。 因此,她在一玄剑宗悟剑池幻境中,分了许多心神在控力之上,欲要将分身之力聚起,形成合力一击,在此基础上再分了四道剑之分身出来,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眼前这一击,是将八柄剑之分身重新散作剑气,聚合凝成一处,其中威力远甚于八柄剑之分身的总和! 此外,又因在控力方面有所精进,那道聚合而来的剑气贯穿尸鬼头颅时,才会在外看上去没有伤痕。实际上,在进入头颅的那一刻起,剑气就已在其中四散分割,将血肉割裂作几瓣。 这只地魔尸鬼躯体坚韧,剑气只碎了头颅,若是换作躯体稍弱的尸鬼,定是要连着躯干四肢也一并爆成碎肉。 来去如虹,只在击中地方身躯之时,才会将剑气散出,顷刻间爆出数倍战力,这一道招式亦受了截断式与明月三分的启发,着重于爆发之上,赵莼心有所感,即为此命名作截月斩,是为自己悟出的第一招独有之剑式! 解决完地魔尸鬼,赵莼只予了自己片刻的调息,将银白剑气再化八柄长剑,落入荒草中杀得尸鬼如枯草倒伏,尸身零落! 并非是楚浑夷有意要将其与昭衍另外五人作比,而是赵莼战绩实在过人,莫说同来自上宗的战场新人,就连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斩魔数量上,也难与其相较。 将士中练剑者多,入境剑修却少,剑芒境界都算只有区区几人,赵莼这般能凝出八柄剑之分身大杀四方的强悍剑修,楚浑夷实是见得不多,何况她还只是筑基后期的年轻修士! 他悬立空中,将众多尸鬼扫于眼底,开口道:“此地尸鬼,已清缴七成有余,众将士聚力于西南方向,以作清尾!” 这回陆地之上的尸鬼清缴倒是顺利非常,就是不知三位好友的地巢之行如何了。 章一百七九 旗门探地巢 尉迟靖三人由沈恢领头,向地巢方向潜伏过去。 天魔之所以有天魔之名,是因其背生肉翅,可飞行空中,强悍者振翅即生飓风,口中呼出毒火。 未蜕变出肉翅的邪魔,则被称为地魔,此名同样有因,乃是由于这类邪魔喜欢在地下筑巢的缘故。 魔童游荡于荒野,并无居处,自堪比筑基的小地魔起,却能在腹中蕴出有毒浆液,筑巢时将地面刨出一方坑洞,吐出腹中浆液与泥土相和,造出鼓包状的半入地式巢穴。 平日里两卫出关斩魔,便最需注意此些在地面鼓起的小包,它们犹如脓疮一般,破坏时还会爆出幽绿毒液,稍有不慎即会使将士们受创断肢。 而可与凝元一战的地魔,则精明得多,常会深凿入地,借无生野灵气难入地下的天然优势,在地下筑起巢穴,人族称其为地巢。 每每出关斩魔,队伍中的两位旗门就需以元神深入地下,探查是否有异,若有异变,当要即时出手斩杀,以免地魔潜藏地中,蛰伏许久化为大地魔,重现当年惨祸。 可此次三人要探的,却是当年大地魔的地巢,这老魔虽不复当年实力,但仍筑巢于地下百里深处,纯以凝元期修士的元神探入,在触及地巢之前,就会力竭反噬元神。 故而尉迟靖手中持了一方罗盘,上有尉迟琼留下的一滴精血,可感老魔所处方位。 当年一人一魔两相交战,虽以尉迟琼将邪魔一斩为二作为结局,但邪魔濒死反扑,强悍的邪魔之毒也给尉迟琼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时至今日,那邪毒还是如附骨之疽一般,遍布于她的经脉丹田,令她不得不退避至鸣鹿六镇休养。 也正是因体内还存着当年老魔留下的邪毒,她才可逼出一滴存有邪毒的精血,以此来指引三人找寻老魔的方向。 “罗盘向西北指去,先前倒还有所偏移,直至近了此处,指针才算是平稳,我等应是找对了地方!”尉迟靖凝眉四望,荒草已在这方地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株株张牙舞爪,形似鬼影狂欢的枯木,枝丫上垂落着许多乌黑树叶,叶梗牵出一道细而晶亮的细线将其连接在树干上。 沈恢将手轻轻覆上树身,其上诸多小小孔洞霎时冲出米粒大小的八爪蜘蛛来,在树身上四散奔逃。 “牵蛛之树,就是此地不会有错!”那日他领着麾下将士撤离得匆忙,不曾和楚浑夷细细探查,个中内情尚不知晓,唯有此处生得怪异的树林令他记忆深刻,今日再入林中,立刻便确定了这就是当日见过的场景。 “事不宜迟,不若就在此处遁地!”仇仪君一向是个急性子,如今知晓事态紧急不容磨蹭,便更为心焦,当即出言要向下探寻地巢踪迹。 这回沈恢倒是同意了她的说法,颔首道:“那老魔丢过一回性命,谨慎非常,连筑基修士经过都要出手斩杀,以绝后患。我等要是再近几分,恐会被其感知踪迹,还是多在地下行段距离,也更为安全。” 如此,尉迟靖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三人敛去身上气息,开始就地下潜! 天地孕育灵气,但同时又有阻隔灵气的作用,天地尽头,便是每个世界的死寂之地,邪魔无须灵气来修行强大,便极为喜爱天上地下这种修士不愿踏足的地方,以隐藏自身踪迹。 天魔向天而去,地魔自然就是深入地底。 无生野灵气夹杂有入骨寒凉,荒原土地又格外死寂,三人遁入地下后,顿时生出一种被天地所抛弃的隔绝感,胸闷而气短,脑中昏沉无比。 不知行了多久,尉迟靖手中罗盘本是平稳的指针,忽而飞速旋转起来,连着罗盘也开始震颤不已! 昏暗地底中,三人以元神探物,视见周遭仿若处于白昼天地中,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土囊,即像白茫茫土地中的泥块,显眼无比! “就是那处!”仇仪君嘴唇不动,纯以元神传音给沈恢与尉迟靖。 两人同样看见了巨大土囊,心中激动之情难掩,却又在瞬时间强压下微微有所波动的心境。 土囊就在眼前,即意味着他们三人已来到了老魔近处,随时有被它发现的危险。 “速战速决!” 尉迟靖当即下令,身侧二人面色沉重,皆都颔首,屏息凝神向土囊行去。 老魔的地巢当是硕大无比,其中通道万千,皆不知去往何处,三人边走边看,将内里光景收入眼中。 地巢与蜂巢有所相似,往来有诸多低阶邪魔,被三人利落除去,并未发出声响。 他们寻了低阶邪魔踪迹最多的通道进去,发现竟是一处孕育魔童的鼓动肉囊,其上血管密布,许多还未生长的魔童像人族的婴孩一般,蜷缩在肉囊之内,若忽视它们血红的肌肤与狰狞的面容,到真有几分胖娃娃的憨态可掬。 “有这邪物,魔童就能源源不断地生出,老子这就毁了它!”仇仪君勃然大怒,正要拔刀出鞘,却被身旁的沈恢拦下。 她不解看去,只见沈恢向上一指,指尖所向之处,正是鼓动肉囊的囊顶,上有两根粗壮血管连接上壁,不知通向何处,里面不断有滚滚浆液灌入肉囊之中,又通过魔童肚腹上形似脐带的连接管道供给其成长。 “这是老魔之心。”沈恢博闻强识,又生于军中,自小与邪魔打交道,对异族的研究较旁人都来得精深。 仇仪君也是经他简短告知,才晓得邪魔这种生物,强大后会从体内取出五脏六腑,作为孕育魔童的温床,而越为强大的邪魔,其脏腑孕育的魔童就会越强,就如天魔脏腑可直接孕育地魔一般,源源不断,难以根除。 “脏腑虽已离体,但却仍在它感知之内,你一刀下去,立刻就会惊动老魔,你想死么?!” 沈恢神经绷紧,少见地动其怒来,仇仪君知晓自己冲动,摆手表示不会再犯,才令他神情微松。 “那老魔受过重创,实力从分玄跌落下来,须得把脏腑放到真身附近掌控,我们离它不远了!” 三人不自觉动了动喉头,霎时有些口干舌燥,见鼓动肉囊之后,有一处细小洞口,魔气比其余地方来得都重,心中顿时有数起来。 章一百八十 万魔为祭重铸身 上 魔童生而有智,大抵相当于人族七、八岁的孩提,而后随着实力逐渐强盛,智慧亦随之增长。 成长到大地魔的程度,已是与人族无异。 当年尉迟琼所斩的老魔便是此般邪魔,如今虽因重铸躯体实力跌落,但脑中神智却未削减,甚至因先前暴露踪迹惨遭剿灭的旧事,而更为谨慎。 “柘木大人,按您的吩咐,已全数置办好了。”来者四角两目,皮肤乌紫,肌肉成块鼓起,说话间獠牙外露,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腥气息,不难看出这是一只实力已至地魔的邪魔。 它口中的柘木,即是地巢的主人——当年差一步破关鸣鹿的老魔。 邪魔中极少有名姓,只有出身于较大的部族,才会在被孕育之时,由先祖赐下名字。 老魔叫做柘木,前一字为部族之名,后一字才是它自己的名,此也意味着它属于禁州邪魔中的“柘”部,虽不算什么大部族,但其中也有小天魔之类的强者坐镇,规模尚可。 邪魔在血脉强盛的先祖身侧,受其血脉召唤,成长速度便会加快,柘部深在禁州之中,其中邪魔也大多因此留在禁州,极少有到无生野这类偏僻荒地来,柘木为何在此,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不过面前这只地魔虽有灵智,却不会对此些事情深思,它等实力、血脉浓度均不如柘木,对其可谓是顶领膜拜,其余条件皆不在考虑之内。 “做得不错,你先下去,将其余胞族领入,那三个已经在接近此处了,稍后我自有打算。”柘木语气平平,唯有提及那三个时,双目霎时放出残忍凶光。 若尉迟靖在此,定要惊出一身冷汗,按柘木此言,它竟是早已知道青武营三位旗门进到了地巢之中! “我在那人族女人手上受的,就先叫她的亲族偿还回来!等大阵一起,重铸我无上魔身,整个鸣鹿关都要落入我手,部族自当对我刮目相看!”柘木两只乌黑干瘦的手掌捧住血筋密布的头颅,在他那双浑浊昏黄的长眼之下,各自又有一条形如蚯蚓的凹陷。 大地魔四角四目,地魔四角两目,他以血脉秘术将将保住自身性命,周身实力却是回到了出生的时刻,直到如今也未再次成就大地魔之身,旧时四目只开了两只,另外两只被皮肉封存,每时每刻都有挖眼一般的剧痛! “先,先拿这些人来祭炼,等重回大地魔,就不痛了,不痛了!” …… 尉迟靖三人从藏在鼓动肉囊之后的通道进入,血肉腐气阵阵袭来,直要将人熏得昏死过去。 他们不时打量周遭,见细道两旁堆了白骨无数,按骨形辨别可知,有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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