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能顾好己身已是不易,哪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襄助他人。 大道万千,断情绝欲有之,情爱妄念有之,然而即便是其中修七情之道修士,也是走在独行路上。 沈青蔻要走什么道,与她赵莼自然是半分干系也无。 “此是当然!”沈青蔻断然言道,抿了抿嘴,又抛出一问来:“可若我修的是生民六道呢?” 这便让赵莼目光一动,在心中升了几分兴趣上来。 生民六道,为士、农、工、商、食、师,自世间有生灵诞育出来,此六道便随之产生,不过随着求仙问道逐渐起势,这最初的六本大道便开始衰颓。 修士从其中工道中剥离了炼器,使其独成一道,炼丹亦是如此,只不过是从食道中分出的罢了。 另有画符、布阵此些大道,皆与其脱不了干系,可以说现今修真界中诸多以他法问道修仙的道路,其源头都是自生民六道而来。 仙道兴盛,修士多求长生,求问道巅峰,求获滔天伟力以碎星握日,生民六道在这般大势之下,即逐渐衰微,甚至中断传承。 其中最本质的缘由,乃是生民六道重不在己,而在于人。 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只要是存在于世上的一切生灵,都在这类修士的道中。 赵莼所知道的,亦是整个三千世界中最为人熟知的生民六道修士,乃是师道中的一位飞升仙人——逆凡大圣。 此人自凡人中起,开创凡体大士的修行之法,普传世间,使得仙凡之间不再相隔天堑,筑起了凡人通天的无上道途,被称作永世之师,天下凡体修士皆为她之弟子。 沈青蔻业已筑基,是为灵根修士不假,向着开创新道途去的可能性极小,生民六道中与她最合的,应是商道无疑。 “数万载以来,从未有过生民六道修士飞升成功的,沈掌柜好志气!” 她话中以生民六道在前,今日所求,赵莼当是心知肚明了。 士、农、工、商、食、师,六类大道皆不以战为主,起势与修行之法全在于人。 求仙修士为己身道途搏杀取宝,敢与天争。若其为凡世王朝的君王,生民六道修士则更像臣子。 臣子多以从龙之功得势,他等便结交修士人脉,待修士逐渐腾飞,自身亦能随之得利。 同时因生民六道涵盖甚广,修成后可为修士们筑万万生灵大势,添作福泽,挡飞升之劫。 此般助益,当是无穷! 为人臣需一个忠字,此生追随于一位君王,生民六道却可结交众多,故而除却君臣,他等与修士的关系实是更类似于投资与被投资,两者地位平等,是为利益共同体。 沈青蔻若要修商道,对人脉的需求则还甚于其余五道许多。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日后有所成就时添得的助益,又怎能比得上同起于微末的交情? “我心向于商,能否成事自然心中有数,此道虽不受祖父看重,但光有他之威名在前,我便较旁人多一分先天优势。” “而赵道友你背靠昭衍仙宗,但有一日同风而起,即可登得坦途无疑,届时得你奋起之运助我拓开商之一道,我则为你筑万万生灵大势,你我共登仙途!” “沈掌柜!”沈青蔻眼中狂意尽显,语气笃定非常,在被赵莼截断话头时,面上微有怔愣。 “事物价值几何,不在于其本身,而于所需之人。”赵莼这话还是从沈青蔻口中得来,如今还复给她,令她当下有些不明所以。 不多时,待沈青蔻明会话意,便乍地面色一白,唇瓣几番张合,喃喃不作声。 “生民六道,不借我等修士的登天之运,则只有如逆凡大圣一般开创出新的道途,才可修行飞升。沈掌柜亦是如此。” “可我不同,天下飞升修士,并非人人都得了那万万生灵大势,他人既能成,我赵莼自然也能成!” “我之道于沈掌柜是必需,沈掌柜之道于我却似鸡肋,价值因此有高低之分,则交易难成。” “沈掌柜既是行商之人,这般道理怕还是你最清楚。” 赵莼之言如同惊雷贯下,令沈青蔻不由一颤,既有为豪言所惊诧的震动,又有因“鸡肋”二字而起的难堪。 诸多情绪在腹中,使得她百味杂陈,然而纵使赵莼话语再辛辣无比,此中道理,却是她沈青蔻反驳不了的。 许久,沈青蔻才执起杯盏,向赵莼微微一送,苦涩道:“赵道友心气非是寻常人可比,此回当是我莽撞了。” 纵观修士万千,即便是她祖父岐山上人最意气风发时,也不敢妄言飞升,赵莼这一区区筑基,却把飞升挂于嘴边。 沈青蔻观她也如观己,甫时她告知祖父,此生必从生民六道而起,登无上仙途,乃是何等豪迈的气概。 丰德斋屡屡碰壁后,从前的锐气倒是愈发削减了不少…… 章一百五七 此赌,有赢无输 “如若我一心要与道友交易,道友觉得,如何才能使价值相等?”她饮罢茶水,将杯盏轻置于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赵莼面上略有玩味之色,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万万生灵大势,当由我一人独占!” 独占生民六道所筑的万万生灵大势,即意味着沈青蔻商道修行,只能得赵莼一人助益,可谓是将自身成败全系于对方的仙途之上。 若真如此,与那等奉君为主的臣属还有何差异?! “赵道友这话,怕是太过霸道了些!”沈青蔻闻言断然回绝,胸口不禁微有起伏,语气亦是有所不忿。 赵莼见状,只是垂眸下视,语意淡淡:“天下修士几不可数,中道崩殂者十之八九,得道飞升之人即使是以百万载来计,又能有多少?” “一人的商道,能助多少修士?人心难测,不患寡而患不均,先不道沈掌柜将怎样去度量分给不同修士的助益,才能使得人心安定。便说沈掌柜你修商道的最终目的,与我等有何两样,不都是成就大道,飞升天外?” “如若说万万生灵大势可助一人飞升,沈掌柜可敢担保大势一分为二后亦能如此?那若是为四、为八,乃至于成百上千呢?以尔一人之道,就可助多人飞升,我不尽信,沈掌柜你自己可信?” 赵莼连番质问,几堵得沈青蔻不能应答,她心中百转千回,将此些疑问嚼碎了咽下,却发现处处是疑难。 莫说她周围,便是祖父岐山上人身边,也并无在生民六道上有所成就的修士,是以她也不曾知晓大势如何划分予人,好似心中甫一定下商道,即马不停蹄着手于这之上,细枝末节处竟是错漏不少。 沈青蔻只是年岁尚浅,有决心而少觉察,此并不代表她愚蠢,相反,能坚定选择修行商道的人,心思转圜当是极为迅捷,稍稍一想,即明会赵莼的话并无差错, “赵道友似是极为笃定自身必能得道,可若是不成?” “那便不成!”赵莼轻扬起下巴,并无所谓,“我之所求,从不在长生逍遥,只愿从心,寻那大道之终极,世人以飞升为极点,我便向飞升而行,若天外仍有天,便可向天而去,只要路无终极,则行无止境。” “笃定之语,无须顾忌旁人信或不信,从来是说与自己听的。我无权,亦无力干涉他人的想法,此事成或不成,皆由沈掌柜抉择。” 沈青蔻觉得她好像置身于一张大网之中,此时正在浅笑着收网的人正是面前的赵莼。 又好似不是大网,而是一艘贼船,船长气定神闲地凝望着她,身后船舱中,有数不尽的财宝现出斑斓神光,一切都虚无缥缈,却又那么令人神往。 生民六道的万万生灵大势可挡飞升之劫不假,不过对于修为尚浅的修士来说,却无异于望梅止渴,虽是在心里存了念想,然而路途遥远,还可能在中途就败下阵来,此种吸引力,是十分虚幻而不可靠的。 能让赵莼意动,亦是为天下修士所向往的,更在于万万生灵大势成就之前,就已经存于生民六道中的生灵福泽。 人道是天道无情,视万物如刍狗,可它却是平等博爱地关怀着每个生于天道之下生灵,赋予其灵智,寿元,生存之地。 生民六道的每一条道,都是自生灵存活衍变中而来,最终也此中得以成就。 便如沈青蔻的商道,逆凡大圣的师道,都是无法由她们独自成就的大道。 行商者运筹帷幄,于人心中展宏图,铺脉络于天下,行到终极可以兴一族之运;为师者授业万民,继往开来传道法,化得仙凡干戈,共筑人族大势。 她等有助生灵衍变造化,自身修行却来得艰难,天道为补偿此类修士,则赋予其从行商、传道等行径中采撷福泽的能力,此些福泽可留于己用,亦可分出助益他人,皆由生民六道修士本身决定,因产生于生灵之中,故而又称作生灵福泽。 它的作用十分粗暴简易,即化解桎梏,加速修行! 这也是为何生灵六道修士在三千世界的传闻中,被戏称为天下至宝之首的原因。 距离昭衍仙宗主宗大尊择选首徒,不过还有十数年的时间,于修士而言实是短暂至极,赵莼因此才不得不在修为剑道两相抉择中,定在了剑道之上。 可自闻得沈青蔻道出“生灵六道”四字时,她却心中一动,知晓千载难逢的机会或就在眼前。 若得生灵福泽相助,则既能加速修行进度,又可化解剑道上的诸多桎梏之处,实算是益处无穷。 莫看赵莼面色如常,语气淡淡,沈青蔻所言的助益于她来说,未必是半分吸引力也无。 只是她的选择中,敢有不得此些助益,独自成就大道的选项,沈青蔻却不敢摒除顾虑,轻易决定己身未来的行路。 观对方此时目中纠结万分,赵莼知晓,此番心理上的博弈,当是她胜上一筹。 不过她心中的底气,也只是对面前的沈青蔻有用罢了。 盖因对方大道才起,甚至是尚未入得道中,谁也不敢笃定她是否有能力最终得入商道,其中未知变数太多,业已成名的天才修士不会押宝在一个天资寻常,修为进境平庸的人上。 故而沈青蔻只能寻同她自身一样,道途才刚起步的修士,再从这等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人中,择选出未来道途最为光明的一位或数位,加以结交。 她能找上赵莼,一是其天资已显,二是其身后的昭衍仙宗不容小觑,于诸多看得过眼的修士中,算是最为符合她心中要求的人。 赵莼在赌她能入商道,采撷福泽相助己身,沈青蔻亦在赌赵莼大道通天,携带自己通得仙途。 这是一场只能双赢的豪赌,赵莼已经下了筹码,就看对方跟还是不跟。 “赵道友!”沈青蔻扫除了眼前迷雾,却并未从局中破出,而是安然留于局内,为空置的杯盏添了茶水,举杯敬她,“祝你仙运昌隆。” 赵莼方才咧开嘴一笑,举杯回敬道:“大道将启,便祝沈掌柜日进斗金,财源滚滚了。” 这祝愿来得俗气,却是再合沈青蔻心意不过,两人将小小杯盏碰个轻响,如同筹码下注,撞在赌盘之上。 章一百五八 欲往一玄,先登望断 与沈青蔻商谈完毕,赵莼即从丰德斋出来。 在其尚未入得商道前,无法采撷福泽,两人便定下了修真界中常见的交换之契,此契内容是每当赵莼任意一道修行有所进境时,交由对方一丝机缘,沈青蔻可以这一丝机缘,攀入商道之中。 入道之后,即为赵莼分去首份生灵福泽,作为机缘的交换之物。 此种交换结束,对应的契定才会随之终结,不能由一方反悔而中途断去。 至于后续的运道与福泽交易,因为涉及生民六道,便不可以修士之间的契约来简单限制,只看赵莼与沈青蔻双方能否长久保持微妙平衡了。 …… 一玄剑宗宗址并不在开锋城内,城南为门,万仞山则在城北连绵不绝的高墙之外。 按理说,若要从正门拜宗,赵莼还需绕城而行,往一玄山门立剑之处去,不过她从开锋城内得知,剑修拜宗,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城北角楼可通铁索吊桥,过得吊桥就入了一玄剑宗辖内。 此吊桥本身乃是对入宗弟子的一处考验之地,在这里验出厚胆恒心,才算是过了此宗验选弟子的第一关卡。 不过久而久之,连着其余前来拜宗的人也喜从此处登临,一玄剑宗便直接将这铁索吊桥开为一处入宗之地,供开锋城内的剑修们踏桥入内。 粗观吊桥另一端,仿若直入云霄之中,半截铁索都瞧不见踪影,修士虽是不觉如何,可对还未入宗,年岁修为均是尚浅的新人来说,确实是有几分惊怖的。 吊桥本无名,多年来来往此处的修士多了,才为其取了个望断桥的名字。未登过望断的人,无不以为吊桥通向万仞山去,只有登临上去的修士才知,吊桥的终点,仅是山下一玄剑宗的一处塔楼而已。 万仞山的巍峨,即可见一斑。 赵莼这一类的剑气境修士欲要入宗,只需御起灵剑,从空中直登塔楼就是,铁索吊桥倒是于她等无用。 只是她才来此处,心中少不了存着几分好奇在,想来瞧瞧这核验厚胆恒心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便将黑剑归杀负于身后,空以脚力上了城北连着吊桥的角楼。 一玄剑宗招收弟子并不限定时年,只若修士有拜入山门的想法,即可入宗受得宗门验选,验选通过者便能入得此宗门下。 又因其在重霄世界中声名赫赫,作为入宗首关的望断桥便从未受过冷落。 聚集于此处的修士,以练气、筑基两境界的修士为主,至于凝元期及以上的,即便不是剑气境界,也可以真元凌空飞遁,不必过这望断桥一关,自然也不必前来城北角楼了。 赵莼周身气息平稳,黑剑归杀也有剑鞘为封,负剑的筑基修士在此处十分常见,她随人群步入角楼时,唯有周遭几人抬眼过来,在她身上瞧不出什么特别后,便又移开了视线。 往前行了一段距离,方才看见望断桥的一端。 说是桥,其实也只是由粗壮铁索交横出的大网,令她不由想起当初与师兄蒙罕同探风炎宗遗迹时,分隔内外层的地裂之上,也是这么一处铁索织网。 那处的网眼约莫两人长宽,就已能阻下不少修为低微的修士,面前望断桥的网眼,还要比风炎宗遗迹中的大上数倍,通行难度自然也随之骤增。 不过当时的铁索织网,考验的是修士身法技巧,一玄剑宗的望断桥,却是为验厚胆恒心而来。 铁索起始之处便架在万丈高墙之上,厚胆可为登临铁索的胆量,不难理解。 吊桥直通云霄,难望尽头,若要行完须得有一颗有始有终的恒心,此也不难理解。 可若是两者都有,偏偏差那一分身法精通,岂非可惜? 带着这一疑问,赵莼轻踏上不染尘灰的铁索,甫一触之,似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思及一玄剑宗择选的乃是剑修弟子,她忽地心中一动,散出些许剑气。 那剑气初初离体,便立即下沉,附着于双足之上,使足底与铁索牢牢地贴合在一起。 见状,赵莼立时身法一顿,利落地挥出归杀剑,将剑光凝出。 果然不出所料,剑光亦如先前的剑气一般,下沉至双足,使其贴合铁索,只是不如剑气附着来得稳当。 如此的话,倒是无需凭借身法技巧。 此类超级大宗,果然还是有自身的考量在其中,赵莼实是多虑了。 剑道前两境,剑光与剑芒,皆是以剑为本,依剑而生,唯有到了第三境剑气境,才能使得剑气离体,成为御敌招式,往后的剑罡则更为玄奇,内可护体金刚不破,外可杀敌,须臾间生生绞碎敌手肉身! 赵莼将望断桥上的修士大致一观,第一境剑光境的占去绝大部分,剑芒境界的也有,不过都是筑基期,并未见得练气境界的。 想来也是,练气期剑芒境当算天资极佳,那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铁索上的修士尽皆将剑挥出,不断散放剑光、剑芒,一步步向远处跃去,一时间众人不断腾跃,足下光芒流转,像点点变换不定的星子。 “啧,什么人,好生霸道!” 赵莼抬眼望去,说话之人手持一柄两锋开刃的短剑,不过手臂长短,其上剑光尚算凝实。 他身着葱绿色短衣,乌发束髻,戴一顶白玉冠,面容颇为俊俏,此时微微含怒,向斜前方蹙眉瞪去。 视线尽头,定在一玄黑劲装的青年身上,那人定也听见此话,冷冷回视过来,傲然一句:“技不如人,就莫怪旁人霸道。” 不必细想,赵莼也知晓是这二人之间生了矛盾。 旁人如何与自己无关,思及如此,她便收了目光,继续向上而行。 铁索交横之处,较其余地方来得稳固,修士也大多喜欢在此处借力,两人之争,也正因登桥途中,黑衣青年突然抢占了玉冠修士的交横位置,还将其推挤一旁,害得玉冠修士险些从桥上掉落,这才生怒。 黑衣青年筑基修为,长剑上凝出剑芒,面对剑光境界的修士,自有一分倨傲存在。 以语刺完玉冠修士后,忽见身旁一道身影越过,足下所附的虽是剑光无错,可行速却还在己身之上,这如何能行? 赵莼以第三境的剑道境界凝出剑光,剑芒境界如何能比,黑衣青年心中不平,在她身后奋起直追,怨愤之下,又连连将多位修士推挤开来。 章一百五九 蛟鳞为信,初见寒星 黑衣修士如何奋力追赶,并不在赵莼考虑的范围之内,她以剑光附着在足上行了一段距离,又换为剑芒再行,踏过交横之处借力,也以纵向铁索为路行过,终是将心中好奇之心消去。 好奇一解,登桥之趣自也全无。 她便从铁索上直直跃起,黑剑归杀顺势脱手而去,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清越剑鸣,乘起赵莼向云霄中飞去! 留着桥上诸多修士又慕又羡,后又惊觉御剑之人似才筑基修为,不由感叹万千。 此中有黑衣修士情绪变换最为强烈,怔怔望着黑剑与人瞬息间远成一处小点。 待其终是登临一玄剑宗塔楼时,赵莼早已不见踪影,再欲前行时,又有一月白色道袍的一玄弟子上前将他阻下,肃容厉声道:“塔楼后为宗门之地,还请返回!” “这位前辈,在下是为拜入一玄而来,宗门布告上,不是讲道可从此处入宗再过验选吗?”黑衣修士脸色一变,忙上前作礼。 一玄弟子微微侧身,并未受他礼数,态度仍是十分强硬:“你未过得铁索吊桥首选,按理不可入宗!” 此话一出,那黑衣修士立时竖眉,又不敢对眼前凝元期剑修不敬,深深吐出一口郁气才问:“前辈怕是未曾看清,在下从开锋角楼而来,一路自望断过到此处塔楼,怎会是未过得首选?” “正是看得一清二楚,才会有此一言。”一玄弟子冷然而视,又斥道:“蛮横无礼,行为不端,纵是资质过关,品性却是大劣,切莫再要辩解,自行返回罢!” 语毕,则挥袖转身,将黑衣修士身后数位登桥而上的练气筑基归置身边,欲要带往宗门。 任由那黑衣修士如何焦急悔恨,一玄弟子都未再施舍他一眼。这人无法,只得返回而去,伴着脸色沉沉。 此些赵莼自是不会知晓。 她御剑而来,凝元期的一玄弟子甫一感知到其通身修为不过筑基,眼前就是一亮,虽还是一张肃穆惯了的冷脸,目中笑意却把周身气息染得温和。 “可是为入宗而来?”他微微颔首,若是赵莼答是,当要立时引入内门去,拜得长老门下。 然而对方却是祭出命符一张,表明身份道:“昭衍仙宗赵莼,特来拜宗!” 见她已有宗门在后,一玄弟子微有失望,态度却是未变,正欲出言领其入内,又见她手中托出一小枚小扇形状的鳞片,散着五彩斑斓的宝光,耀目至极,单单一看,便不难知晓此物的珍贵。 “此为宗门长老所赐,言道是以此物为凭证,可报得贵宗大长老,入万仞山修行。” 闻言,一玄弟子立时神色一端,上前将两物细观,鳞片宝物他不曾识得,昭衍仙宗的命符却是不假。 赵莼既是昭衍弟子,门中长老便定是真婴期的强者,此事又涉及宗门圣地万仞山与门中大长老,他不敢耽搁,立时传讯出去,轻声道:“贵客可先在此处稍稍作等,我已传讯去往血刃楼,不久便会有人前来接引。”血刃楼为一玄剑宗长老所在。 “多谢了。”她拱手一礼,在塔楼处盘坐下来,周遭诸多登桥上来的修士将先前场景收入眼中,此时看待赵莼的目光便颇为忌惮。 事关重大,她坐了不久,血刃楼来人就从天边御剑飞遁过来。 “赵道友!”此人亦是筑基,生得一张明艳面容,冲赵莼轻笑时,仿若春花烂漫,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可御剑飞遁,则意味着她已成就剑气境界,并上李独昂,这当是赵莼所见得的第三位筑基剑气境修士! 且这人剑气凌冽,分外锋锐凝实,论实力必将在李独昂之上,引得赵莼身后黑剑归杀微微嗡动,显出战意盎然。 先前那位一玄弟子虽是凝元,观得明艳少女前来后,眼中却骤然带上敬仰之意,能令一位剑修跨越大境界表现如此姿态,赵莼将心比心,自不会认为是少女身份尊贵,当是因她极为强悍的剑道实力才对! “正是在下。”赵莼一跃而起,与少女打了个照面。 她身后无剑,一把软剑却是环在腰间,并无剑鞘封刃,显出厉光闪闪。 “一玄剑宗华寒星。”少女报了名姓,两人便各施一礼。 听她浅浅笑道:“还请道友将信物交由我一观。” 赵莼即取了鳞片递去。 华寒星并未接过,而是单手一翻,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圆镜,往鳞片上照去,不知圆镜有了何种变幻,她连连颔首,收了法器道:“正是师尊好友之物,道友请随寒星同往万仞山去。” 赵莼这才知晓,面前明艳少女华寒星,正是一玄剑宗大长老门下弟子。 有她引路,万仞山一行便无有阻碍,一路行得颇为顺畅。 “师尊她数月前出游访友去了,不然还当引你前去一见才是。”华寒星性格跳脱活泼,既有剑修的坚韧执著,又还存着少女的天真可爱,赵莼与她交谈,只觉如春风拂面,所感甚佳。 不多时,道友来道友去的生疏之辞就化为了你我作称。 “如此,倒是我来得不巧。” 听赵莼自谦,她又噗嗤一笑,连道:“哪里会不巧?我觉得巧得很呢!” “若你再晚那么一会儿,掌门讲会就结束了,倒时候,接引你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的师兄师姐们了。” “掌门讲会,你不去吗?”此宗掌门怕不是外化尊者,说到这等强者的讲会之时,她非但没有半分向往,还目露忧色,逃避之意大有,赵莼当是疑惑非常。 便见华寒星咽了咽口水,话说一半:“论辈分,掌门其实是我等的师祖,只有在师尊闭关或是外出时,才会暂时接管我等,他只有师尊这一个弟子,平日里……有些寂寞……故而时常召我等前去检验修行成果。” 不知为何,赵莼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须发皆白的孤寂老人来,身边绕着许多手持木剑互相比斗的孩童,逗得他不时抚掌大笑。 “前面便是万仞山了!”华寒星岔开话头的法子颇为生硬,并未回答赵莼她为何不去掌门讲会的问题。 好在赵莼也并不在意此问的答案,随她大声出言,即把心神放到了面前的巨峰之上。 望山跑死马,从开锋城中就能望见的万仞山,及至从塔楼入了宗内,都还御剑行了一段不短路程。 章一百六十 始登万仞,树叶伤人 自万仞山上,可纵观四野万里,将整个一玄剑宗揽于眼中。 目及遥远之地,有一柄巨剑斜贯在平原之上,半截剑身与剑柄则留在外边。 如若赵莼所得消息无错,这巨剑乃是仿照那位万岳剑仙的无名重剑所制,每任一玄剑宗掌门袭位时,都会在巨剑上刻作剑之印记,以表传承。 依着这半截巨剑,东西两侧纵向建起了高塔无数,是一玄剑宗正门所在,亦是修士们口中的立剑之地。 此宗似是尤为偏好塔楼一类的建筑,漫观周遭,地势颇为低平,座座塔楼如小山一般拔地而起,从山上望去,又像颗颗雨后春笋,只是漆做了白色。 “你且把显心玉拿着。”华寒星与赵莼同在山腰处落地,而后又取出一块方形墨玉,递到了赵莼手中。 “我等一玄弟子皆有宗门命符在身,上山比较容易,你是他宗弟子,则需麻烦些。”她摇了摇手中命符,赵莼倒是不觉得陌生,毕竟此物每宗皆有,用于记刻弟子身份,探查弟子是否尚在人世,还有诸多事宜也需命符协助,如自己手中的昭衍命符一样。 不过华寒星给她的显心玉又明显有所不同,甫一入手,便立刻有一股心神被神识所笼罩的感觉。 也仅是笼入其中,并未强势窥探,赵莼只觉得微有不适,但又不至于排斥抗拒。 “万仞山为我一玄圣地,山腰之上极少对外人开放,一般都是在山脚拜山。故而此回你进入时,查验得便尤为严苛些。”华寒星的解释赵莼也理解,便点了点头,将显心玉系在了腰间。 见赵莼并无异议,华寒星稍稍舒了口气。 常听师兄师姐讲,有前来拜山之人,心高气傲,依着自身威名不小,对这显心玉抗拒不已,他等又多为归合乃至真婴期的成名强者,长老们面前不敢生事,对她些弟子可就没什么好脸色看了。 面前这位昭衍仙宗弟子举止温和有礼,佩戴前甚至并未出言质问显心玉的功用,想必也是心性率直之辈了。 既如此,华寒星心中顿时好感大起,轻声解释道:“你也不必忧心,显心玉只得查探阴邪心思这一种用处,对修士修行练剑并无影响,可放心佩戴。” 赵莼知她好意,再向她浅笑着颔首,告知对方自己对此没有芥蒂。 “那便好,随我等上山去吧!”她抬手引路,对着面前小径道:“宗门从不曾在万仞山中辟路,此些小径都是门中前辈们上山时开辟而来的,我等修为尚浅,多是随着前人的路走,到了有所成就时,才会想着自辟一道上山。” 如此行路,到也合了练剑的道意,初时都是走在前人走过的道路中,待剑道有成,观得剑法成千上万后,才能融汇贯通,从中悟出合乎己身的剑法来。 赵莼如今修的《太乙庚金剑经》,是为成就庚金剑道,往后剑招剑式具体如何,还得看她自身才是。 华寒星本想同赵莼一并向山上去,然而还未踏上前人小径,身后便袭来了一缕她熟悉不已的气息。 “小星师妹,你往哪处去啊?” 赵莼随她一起回过头去,来者凌空御风而行,衣袍猎猎,周身并无元神分光,但散出的威势又远甚于凝元。 必是归合境界以上的强者! “桐师姐……”华寒星的面色骤然一变,秀美双眉蹙起,显出行事被抓包的难堪之态来。 不过也仅是难堪,并未有恐惧与忌惮,可见二人关系应当是极为亲近的。 桐师姐? 是年幼小儿的童,还是凤栖梧桐的桐? 若是后者,赵莼心中却是冒出了一个名姓来。 人族渊榜第十一,一玄剑宗,辉剑真人桐榆! 与自身宗门内那位焰矢真人宫眠玉,仅有一位之差! 只见她一手将华寒星揽起,提在腰间,冷脸道:“练剑不好好练,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掌门讲会都敢逃,师尊要是知道,有你好受的。” 桐榆面色冷肃,语气也十分严厉,其中几算得上偏颇的亲近感却是如何也忽视不了的,华寒星在她手底下不敢妄动,只能暗自撅着嘴巴,冲赵莼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啦,此回怕是要你自行上山了。” 她这话,也算是把赵莼的身份交代了,桐榆知道其手中信物来自师尊之友,便向赵莼微微颔首:“我且带这孽障向掌门请罪去,你可自便!”语毕,回身带起华寒星踏空离开,须臾间就在空中消失不见。 既与掌门讲会有关,那这位桐师姐就应当也是一玄剑宗大长老门下。 为辉剑真人本尊的可能性,十之八九! 听闻这等剑修强者,必然有剑意在身,甚至还可能触碰到了剑意之上的境界,可惜对方不曾显露剑道气息,令赵莼未得一观了。 华寒星被桐榆带走,赵莼只得自行上山,望着面前这些交错复杂的幽深小径,她微微叹了口气,继而又坚定不移地踏了上去。 万仞山中满是苍翠树植,除却小径被人踏平,不生野草外,其余地方皆被一片绿意所盖。 神奇的是,饶是万仞山灵气如此之充裕浓厚,山上树木却非是什么灵药灵植,只是处处可见的普通树草,没有花朵生出,叶片青翠欲滴。 赵莼落地时便在山腰之上,更多的他宗弟子拜山,被限定在山脚与山腰间的范围,看来巫蛟长老的面子,确实很大。 小径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多的是剑修弟子以蒲团垫着,就地盘坐修行。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赵莼收敛了自身气息,行步时也十分轻浅。 山林中极为幽深寂静,鸟啼虫鸣俱都没有,这便让她稍感奇怪了。 小径两旁的野草生得细长,犹如刀刃,抬眼望四面参天巨树,多数也是叶片窄如钢针的种类,可其中几种赵莼印象中叶片本该是宽大圆润的树种,在眼前时,叶片也犹如根根小棍。 上前细看,原是树叶俱都蜷缩在一起,生生卷成了棍状,实是神奇无比! 她心中疑惑,并不作声扰他人清静,寻了一处可伸手够得矮枝,欲以食指轻触“叶棍”。 然而还没等碰到叶子,指腹便突地一疼,收手回来,食指指腹竟是被什么尖锐物什割开,鲜血立时流出一道! 章一百六一 一草一木皆有灵 要知道,赵莼早已在下界横云,就已经《火煅炉中术》大成,肉身颇为刚健。 前往一玄剑宗拜山之前,她又取得了《太乙庚金剑经》,磨剑一年有余。 剑经磨剑之法十分高绝精妙,磨炼剑道时,连同炼体也一并在内,两法并起,赵莼的肉身强度绝对在同阶修士中属于极佳的一类。 可即使如此,还是被眼前这瞧上去平平无奇的树叶割开了皮肉,赵莼便不得不好奇,它究竟是如何破开她肉身防御的了。 赵莼记得,她并未触碰到叶片本身,而是在靠近叶片之时,就感到了指腹传来的疼痛。 是何物环绕在叶片之外? 忆起之前在望断桥的情形,她心中微动,散出些许剑气,向叶片触去。 那叶片即便是被剑气触碰,也并未如常人所料般,立时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仿若微风轻拂,形如针棍的树叶轻轻摇晃,赵莼却是感到散出的剑气之上,似有它物附着,意念一动,就要把剑气收复回来。 剑气的变化,以肉眼不能觉出,赵莼只有以真气作识,才发觉剑气上淡淡地笼上了一层青翠光华。 见状,她立时将取出天地一问图,将笼着青色光华的剑气映照在图内,不多时,天地一问图给出的应答,就出现在了脑海中。 此物名为淬剑英华,唯有在剑道意志极强,又有生灵存在的地界才会生出,故而颇为稀有。 何为剑道意志? 它非是剑意,而是从剑修心神中孕育而出的信念,万仞山为万岳剑仙无名重剑所化,本就分得了一丝源至期至强者的剑道意志,而后又历经了不知多少时年,无数剑修在万仞山上修行破境,他等的剑道意志又积蕴在此处。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仞山上的剑道意志,已是远甚诸多剑道之地。 因着剑道大通杀伐,按理讲,剑道意志极强的地界,多是寸草不生,徒有山丘沟壑留存。 但是万仞山地界却是一片苍翠,无数草木挤压生长,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凡是存活于世间的,不论是人是妖,亦或者是蜉蝣一只,都被算在生灵之内。 赵莼面前这一草一木,皆是生灵。 它等称不上灵植灵药,平常在修士眼中,俱是无用之物。 但在此地,它们的生机之力聚在一处,却可与整座万仞山的剑道意志抗衡,最终聚得无数淬剑英华在叶片之上。 这便是造物主的伟力与仁慈,草芥何等低微轻贱,成万万之数后,也能聚成生机大势。 那人呢? 以人族生灵聚成的万万生灵大势,是否真的可以与天道制衡呢? 赵莼食指指腹的伤口早已愈合,轻微痛楚也已消失不见,然而她却怔怔立于原处,目中含有茫然之色。 如若身边盘坐修行的剑修清醒过来,定会察觉出她已入顿悟之中,正是周身真气翻涌跃动的时刻。 一人之道,百人之道,千人之道,乃至万人、百万、千万、万万人之道。 道不尽,则修行逆天之行不止! 可是,逆天之后呢? 赵莼脑中轰鸣一声,随之清醒过来,这玄妙一问,她好似只懂了个皮毛,内里如何并未参透。 但只是这些许皮毛,已在她丹田内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赵莼内视丹田,灵基金红色的池水面上,六朵净白灵莲轻轻摇曳,光辉圣洁,第七朵灵莲也颤颤巍巍地升起,花苞聚拢,微微垂弯了根茎。 一次称不上圆满的顿悟,即让她浑身真气暴涨,直直晋入筑基后期,受益无穷。 其中固然有赵莼根基扎实,真气凝练的缘故,不过更多的,还是那玄妙一问涉及到了人族大道大势之中,引得她那一方的小小天地中,灵气可称得上暴动。 纵是她没有惊扰他人的念头,突破筑基后期时周围灵气的变化,仍是让不少盘坐修行的剑修受了困扰,睁眼向她视来。 赵莼微递去含有歉意的目光,再次将气息敛下。 好在他等多是凝元、分玄境界的修士,赵莼这筑基后期能引动的灵气有限,还是因顿悟才有了这么大阵仗,对他等只有轻微惊扰,不至于有损修行。 见赵莼不过筑基,又非是故意之举,周遭收了惊扰的剑修也便不与她过多计较,略略颔首示意,又阖上双眼,再次进入静修之中。 除却方才的顿悟对自身有所助益以外,眼前处处皆是的淬剑英华也算是一方机缘。 距天地一问图可知,这些淬剑英华正如其名,可对剑道境界加以淬炼,夯实其根基,增益其进度。 不过赵莼修的是《太乙庚金剑经》,淬剑英华虽也对她有些用处,但也仅限于凝实剑气,无法产生淬炼磨砺之用。 眼前还是登山为重,说不得山上还有更为合用的机缘,便是没有,再行返回此处修行也是一样。 既有此念,赵莼便不欲再在此地多做停留,当即起步继续往小径深处行去。 万仞山剑道意志强盛,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成剑意的修士在此中修行过,甚至还有那剑道五境之后境界的剑修存在,与之相比,赵莼这一第三境剑修自然不够看。 在如此强盛的意志压制下,无有任何人可在山中御剑,若要上山,只能凭借自身脚力,一步一步踏上去。 行得越多,赵莼便感觉此种压制力越强,先是只是压制修士敛下剑道气息,而后连修为真气都无法散出,许久未曾感到的肉身疲惫之感从双腿逐渐漫上头脑,一抚额前,竟有薄薄一层汗水沁出。 面对这一景况,她挺身喘出一口浊气,感叹自修为不断进境至当前境界之后,无论是疲惫、倦累,还是生汗、腿麻这一类知觉仿佛都已消失了般,在身上再也寻不出半分。 而今通身气力被剑道意志压下,却好似找回了当初尚未踏上仙途的感觉。 赵莼神思清明一片,待疲倦之感消下,再次启程。 周遭有不少修士也如她一般负剑前行,额上生有薄汗,气血翻涌上来,引得两颊通红。 登山路也是修行路,万仞山本身就是一玄剑宗弟子的历练之处。 赵莼越行越有此感,丹田内真气虽不能外放,然而随着肉身不断在行路中被磨炼,灵基池水也翻涌不停,那第七朵净白灵莲瞧不出什么变化,她却实实在在感知得到其在极为缓慢地生长。 章一百六二 拦路虎是指路人 不知多少万年来,无数剑修在万仞山中开辟了行路众多。 就如剑道一般,各种大类内里,会分出多种小类,赵莼脚下的山路,亦会因前人所修剑道的不同,被分出形似树杈枝丫的岔路来。 她如今所行的小径,若无差错,应是一位利剑之道的强者所辟,气息与她相合,自然而然将她引到了此路上。 通身气力被强盛的剑道意志所压制,路上剑修们不得不走走停停,调息清除肉身疲感。 周遭诸多修士境界远甚于她,肉身强度自然也是如此,好在赵莼并不会因此生出心焦之感,一路上或借机操练血肉,或采撷淬剑英华凝实剑气,心中平静非常。 修道之人寿元长久,闭关都须得以载来计,便不会顾念短暂的昼夜交替。 赵莼自踏上小径后,估摸遇到了十数次明月高悬,才在一处垂花二门面前停下。 并非是她主动驻足,而是腰间的显心玉骤然光华大放,同时身前又出现了一股钝力将她阻拦,不让前行。 那垂花二门上筑飞檐,四角各有短柱下垂,雕花彩绘,刻出两只吊睛白额大虎,肩胛生两翼,粗壮虎尾在末端分出两头,化作两只尖喙鸦首。 赵莼欲再进一步,伸手探查那股钝力从何而来,便见其中一只鸦尾老虎竟摇摇尾巴,从垂花二门的彩绘中化成虚像跳下,呲牙咧嘴挡在了她面前: “他宗后辈,前方乃我宗禁地,未得掌门允许,不可进入!” 赵莼方知自己已走到临近山巅的地界,以她的身份,不能再向前了。 “多谢前辈告知。”那鸦尾老虎通身妖气浓重,却不见邪异,可见并非是妖兽,而是得了道修正统的妖族修士,赵莼这才以前辈二字作称。 正要就此告辞,鸦尾老虎却是张开大嘴,将獠牙露出,忽地得了些乐趣般,开口道:“你腰间挂着显心玉,原不是我宗弟子,且修为又仅是筑基,实是不大够看,不知是何人将你送来的?” 对方镇守一玄剑宗禁地,想来是极受此宗看重,赵莼也便如实答他:“晚辈出自天极城昭衍,得蒙门中巫蛟长老看重,这才能上得万仞山来。” “原是昭衍门下,巫蛟……唉,多年镇守此地不得出,诸多人物已经认不得了。”鸦尾老虎念及昭衍二字时,多有怀念的意味。 不过从他口中语意可知,便是相交,也是在许久之前,如今昭衍门中的长老些,已令其陌生不已。 赵莼心中虽有几分好奇,不过以她如今的身份贸然出声询问,实是有些无礼,恐冒犯了对方。 故而待其面上追忆之色浅淡之后,她即按下心中疑惑道:“晚辈今日首到万仞,尚还不知山中规矩,一路行到了此处才知晓不可再进,但请前辈见谅。” 见她言辞恳切,鸦尾老虎也便不大在意,毕竟她并未真的踏入禁地之中。 “晚辈听闻万仞山乃是重霄世界剑修口中的剑道圣地,才特地前来拜山,敢问前辈这山中可有何地能有助剑道修行,通明剑道真意的?” 此才是赵莼真正的目的,这鸦尾老虎镇守万仞多年,对此地想必是了如指掌,与其再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山中逡巡,倒不如直接开口询问,寻一条便利的捷径。 “有助剑道修行?万仞山地界无处不是有助修行之地,”他甩了甩巨大虎头,喘气如雷,又咂嘴回答道:“不过通明剑道真意……那于你来说,却是太远。” 鸦尾老虎一双头颅大小的虎目将她一望,轻轻颔首道:“你这是修的金属性剑道,剑气凝实锋锐,在同辈中当是十分不错,不过周身剑气有形却乱,怕是剑法招式上有些次了。” 这话无错! 赵莼身上的招式皆从《疾行剑法》与《荡云生雷剑法》中习来,两者不过是凡阶剑法,如今能在斗战中得用,也不过是悟出了其中真意,才使威力倍增,论招论式,在精妙度上次于上界剑法甚多。 《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并无具体招式,重于磨剑,赵莼亦无法从中修行,是以身上剑法招式却是并未跟上剑道与修为的脚步,算是些微遗憾了。 “还请前辈指点!” 鸦尾老虎喘气如雷,似是以此作笑,答她:“我又不是剑修,能指点你些什么?也便看在我两宗的交情下,告诉你一事。” “往东南有一处无叶枯林,直直进去,可见一方小隙,凭你手中的显心玉进去,机缘就在其中。” “多谢前辈!”赵莼拱手一礼,心中倒是微惊,原道是昭衍和一玄竟然交情颇深,让她这一普通弟子也能因此受益。 既告知了她这一消息,鸦尾老虎也便没有其余事情要和她说道,后腿一蹬,就跃上了垂花二门,填上了彩绘的空白之处。 赵莼视其返回,才转身离去,寻了东南方向的小径,向其口中的无叶枯林而去。 一路上并未见得什么人迹,不像先前一般,还有修士伴行。 剑道意志依旧强盛,只是除却熟悉的压制力外,还有些许驳杂的气息浮于周遭。 这种感觉,在无叶枯林出现在赵莼眼前时,变得更为显著,连周遭剑道意志也消减了些许。 树干粗壮,生了枝丫众多,如树林之名一般,不见任何绿意,细看树身之上,剑痕密布,将此处化为一片了无生机之地! 赵莼欲踏入此地,只行了半步,肩上便随着一声裂帛声音,现出一道深深血口! 她立时向后一退,取出颗治疗外伤的丹药含入口中,痛感当即消减,血口亦渐渐愈合。 见状,赵莼又凝眉向前试探,这次倒身形敏捷,将空中激射而出的利芒避过,其未击中赵莼,回环斩于树身,在枯树上留下一道新疤。 试炼之地? 她心中生疑,再次向前行出两步,果真又现出两道利芒,此回她并未再躲,而是强顶着剑道意志的压制,逼出剑气与利芒对斩。 银白色的剑气比利芒更加亮眼,威力却是无有什么差距,对撞后惊出一声爆鸣,白光大盛后,两方俱都消弭不见! 威力完全对等?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赵莼微微摇头,心中现出另一想法。 应是有估量出试炼者的战力之法,才能精确地化出威力仿佛的利芒来! 章一百六三 无叶枯林艰难过 那利芒与她剑气威力仿佛,如此的话,通过无叶枯林看上去倒是颇为简单。 然而稍稍细想,就知道其中艰难。 毕竟赵莼还需顶着万仞山强盛的剑道意志,在浓重压制下散出剑气与剑芒相制,此举耗费的气力,远甚于在外以剑气与敌斗战,甚至达到了十倍之多! 且还不晓林中是否存有其余干扰,若中途气力耗尽,那才是砧板鱼肉,任其宰割! 而若不以剑气相抗利芒,空以身法避让,同样也会因剑道意志的压制,难以御出真气,很快就会显出疲态。 有剑道意志在此,真可谓是处处受限,有何办法可抵御此种压制? 赵莼抬眼四望,心思重重。 忽而她注目于周遭众多枯木之上,目中神光一亮。 那一道利芒斩于她身上后,立时破开皮肉,留下深深血口,而回斩于树身上,却只添上一道淡淡新疤, 是树身本就坚硬,还是另有缘故? 赵莼鼓足气力,再往前行一步,与其中一株枯树不过两步距离,挡去利芒后,又强分出一道剑气斩于枯树之上。 剑气虽以离体,但却仍然与她心神相接,犹如己身伸手触探一般,在树身外碰到一层薄薄地阻碍,令她不由想起先前在山腰上剑道的淬剑英华来。 淬剑英华亦是出现在参天树木之上,只不过是存于叶片,眼前的枯树们仿佛生机尽失,自然也没有叶片生出,那这一层薄薄地阻碍,与其还是相同之物吗? 赵莼取了天地一问图,此回它却并未立时现出讯息于脑内,许久后,才凝出一句“宗门势力私有之物,不可探查”。 想来枯树上的东西,应就是破得关卡的关键之处了! 只是,该如何利用? 若是同淬剑英华一般须以剑气牵引,先不说此物本就颇为排斥剑气这一先决条件,要真是需要剑气引动,那与化出剑气对斩利芒一样,都有着剑道意志的限制,耗费气力极大。 真气不行,剑气不可,她除却这两物,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 赵莼眼神一厉,猛地将手臂探向前方,掌触枯树粗糙表皮。 一时仿佛有千万根钢针钻入皮肉,深深扎穿了经脉,剔骨刮筋! 从小臂至肩膀,下沉胸口来到丹田,直震得灵基池水翻涌动荡,六朵盛放灵莲一株小小花苞摇曳不已。 赵莼面色煞白,脚下微动,险些行出一步! 好在她稳了双足,定身于原地,若是没能停住,在如此激荡之时有利芒攻来,她绝计是无力分神阻挡的。 这般延伸至丹田的痛楚,令她不得不忆起尚在横云时,受邪修岳纂之祸,被生生拔除了体内的木灵根,虽是因祸得福,但也存下不少隐患,至今未除! 也是当年有那一痛,才叫以后的诸多痛楚与其相较均黯淡了颜色,如今针刺之痛楚,虽也痛极,可还是无法与拔除灵根的痛苦比拟,赵莼上下两牙紧紧咬合,双眼怒瞪,竟能将它无声忍下! 待痛楚渐渐消解,半边躯体都好似肿胀起来,从外表看无有差别,唯有赵莼知晓皮肉中的血气鼓胀翻涌不停。 真气无有变化,剑气一如往常,连着气力也并未随之回复。 正当她疑惑此物用处在哪之时,忽觉周身压制为之一轻,似有一物将躯体笼罩一般,挡去了些许剑道意志。 何物能与他人的剑道意志相抗? “此是……我的意志!”她探手向前挥出,语气坚定无疑。 那枯树上的物什并非是如淬剑英华那般,助益剑修修行,而是直入丹田,淬出剑修意志,使其能短暂松缓外界剑道意志的压制,继而让剑修有机会过得此处无叶枯林! 赵莼感知周身,亦发现己身淬出的意志正在逐渐薄弱,再过些时刻,怕是会就地消散,再不得用。 细细思索后,便知晓此也正常。 万仞山的剑道意志何等强盛,怎是如今的她能轻易抗下的? 眼前枯树助她淬出意志于体外,只是暂时之用,须得趁此机会不断向突破枯林,才能物尽其用! 赵莼不敢耽误,立时跃起向前突进,引得四周利芒连射,只是这回有自身意志护体,凝出剑气对斩时,气力损耗当是减了不少。 无叶枯林占地并不广远,几乎可以望见尽头。 饶是如此,赵莼突入不到一半路程,就已用去数个时辰,中途意志消弭,还触树再淬了三次! 她估量着身上气力,再度量了眼前离枯林出口的距离,若无变故,定是足够的。 可偏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过刚踏过林中刻了“半程”的碑石,周遭枯树便仿佛活了一般,诸多枯黄枝丫扭动伸长,仿若藤蔓向她探来。 赵莼欲以身法躲避,那枝丫却是颇具灵性,一次不成,立时换了方向,灵敏地向她追来。 如此看来,躲是不行,须得斩之! 她足下一错,躯体回转,两指一并挥出剑气一道,枯黄枝丫明显没有树身坚韧,在剑气斩后立时化作两截,剩下与树身相连的部分仿佛吃痛一般,颤抖着缩回原处。 每动一步都有利芒斩来,赵莼眉头拧起久久不散,心中知晓,要让这些个枝丫知晓厉害,起了怕意才能不作她与利芒对斩的阻碍。 先前淬出的意志所剩不多,她自有衡量,当前不该是省着用的时候。 便从身后取了黑剑归杀出鞘,即便是承着剑气驭使越多,意志消磨便越快的风险,也决然凝出四道剑气化作剑之分身,连同黑剑归杀一并,向劈砍而来的枝丫攻去! 光是剑气就能斩断其身,何况是比剑气凝实甚多的剑之分身? 赵莼既知枝丫生有灵性,就必得让其心存惧意,知道她不好招惹,才会直接放出杀招。 四面如藤蔓般挥舞的枝丫,论速无法与剑之分身相较,论坚韧,在照面之间就半截化为齑粉。 周遭分明无声,赵莼却好似听到了尖锐的哀嚎,随着无声哀嚎,剩下的枝丫俱都吃痛打颤,霎时间缩回树身不敢妄动。 然而行出此招,她身上护体的意志也消磨殆尽,向前踏去触树之时,一道利芒贯来,在背脊上展开一道足有小臂长的血口! 只是外伤,不是当前紧要之事。 身后痛楚很快便被丹田翻涌激荡的痛苦盖过,赵莼渐已习惯此般痛感,只觉心神更为坚定。 无有枝丫干扰之后,向前突进的速度再提三成,挥手荡出一道剑气与利芒对斩出爆鸣一震,足下同时跨越数丈。 无叶枯林,过了! 章一百六四 小隙通达玄妙地 身后血口实是有些深了,赵莼便又从臂环中取了枚丹药含入口中,顺势盘坐于地,调息回复。 没伤到内里,只是斩开了皮肉,算不得重伤。 待周身气力满盈后,后辈血口早已光洁如初,她从地上跃起,掐了个除尘法诀,若不是回头望无叶枯林,诸多树身之上添了新痕迹,先前艰难通行的记忆,倒像是凭空生出的一般。 然而只是数息不到,赵莼眼前漫漫无叶枯林忽而烟消云散,唯剩下一条平坦大道,途中那座碑石,须臾后也化作一处两人环抱粗细的树桩。 那便无错了,她印证了心中念想,微微颔首。 一玄剑宗大抵也不会真的叫修士折损于此,若自己过林时气力耗尽,无法抵御斩来的利芒,此处关卡应当也会消失殆尽,保她性命无虞。 不过真要是那般情形的话,赵莼便会被算作过关失败,也通不到现在所站之处来。 无叶枯林对剑修战力有所估量,所以考验的不是剑道境界如何,她只需回想通林时何物的功用最为大,就能知晓此关需要的是剑修的何等能力——意志。 此与修士道心有所关联,又并不完全是同一种东西。 如若说道心是向道之心,剑道意志就是求剑之恒,之笃。 常言道,实力越是强横的剑修,其剑道意志就会越强盛,然而刨除外在直指本质后,此真谛应是剑道意志越强的剑修,才会行到剑道的终极之处,继而实力超群。 是以不少声名奇盛的剑修,在修为尚算低微之时,就已显露了其强盛的剑道意志。 赵莼心有所思,将黑剑归杀收入剑鞘,按鸦尾老虎说过的话,继续向内里行去。 过得无叶枯林后,前路便顺畅许多,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处青冢,冢前并无墓主人的碑石,而冢后则是一面绕满了碧绿藤蔓的石壁,石壁离地三尺处,裂出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隙,赵莼当知这就是鸦尾老虎口中的机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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