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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领取术法所在的万藏楼在山谷居中处,赵莼能远望到,可要真的过去,少不了一两日的行程。 好在灵真派也知晓这一境况,在门派中设有烟舟驿,供弟子来往出行,不论两地距离如何,上舟即要两块萃石。 像赵莼一般的三灵根预备弟子,每月也就发放二十萃石,够五次往返。所以预备弟子若无要事,极少出行较远的地方。 并非是宗门要狮子大开口,而是化形符箓制作费时费力,不似火球符水弹符用完即废,此类符箓可循环利用二十次以上,单枚就要价三百萃石。 赵莼到了烟舟驿,把目的地万藏楼登记上去,待到有二十人,灰衣杂役才抛出符箓,让众人上去。 一行人里,她算是去得最远的,到万藏殿时,舟上已然只剩她一个。等赵莼也下去后,烟舟功成身就,蓬散化为一束,向原路飞回去了。 万藏楼横跨贯天江,东楼为外门藏书,西楼则为内门。此中万千术法秘诀为灵真派立宗之本,故而守备森严。赵莼先递上身份牌,再受看守查验两道才进了楼中。 “预备弟子可取凡阶中品术法一册,下品两册,超出者中品一册四百萃石,下品一册一百萃石。”门口柜前的杂役提醒道。 赵莼手里统共十八萃石,待会儿回去还得用去两枚,便是想多学也不成,思索着向楼上走去。万藏楼共九层,如现世中的围屋状,中通外直,天光垂直倾泻而下。 赵莼只能在前三层中挑选,再往上,她就不够格了。 然而光这三层藏书就够她挑花眼了,一层是除尘咒、扩声术等生活类术法,不在她选择范围内,到二层,是些刀法剑术及各类兵器招式,赵莼挑眉,没想到修士亦会修习这些。 三层的术法偏向于修士本身的提升,如《虎力诀》,修成之后可提升三倍力量,《蛇行步》,提升两成速度,这两种法术相辅相成,能将练气初期的实力拔高一大截,几乎可以冠绝同期修士,不过面对练气中后期便无甚功用了。 摆在架上的术法都只放出了部分内容,以防弟子偷学。 并不是中品就一定强于下品,具体情况要视修士本身而定,如中品里的《附甲诀》,修成后在全身关节处形成一层气甲,能够防御外伤,但其只顾关节,要害中的头颈、胸腹全被忽略,只消往要害一击,就能瞬间制胜。其被评为中品的原因在于气甲本身修行难度大,不过修成后刀剑难以穿透,配合上专护要害之处的《厚甲诀》,便可威力大增。 下品中的《挽叶剑法》在赵莼看来对修士的助益不输中品,其招式简易连贯,能攻能守,十分适合初学者,威力不错,见效还快。 不过在横云世界中,始终以修士灵气为本,外物术法作辅,在他们眼中,唯有凡人与小世界来人才会借外物立足。 赵莼点头,她当前确实要以基础为重,不过能有几门术法能够快速增强战力,也是有好处的。 紫衣少年自己是已然开罪了,他行事乖张,身后必然有所依仗,不过见他后续并未选择向赵莼放下狠话威胁,要么是依仗的人物身份不够,要么是他本身并不得看重,不能确定那人是否会为他出头。他先出手是不争的事实,赵莼倒不怕他明面上发难,这种人最可恨的是背后使阴招,防不胜防。 如何短时间内提高战力,是她现在首要考虑的。中品术法的名额,赵莼属意于《爆气诀》,它不似《虎力诀》《蛇形步》是直接强化修士的身体能力,而是调动灵气游走全身,使修士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两倍实力。 中品里有许多术法单册不显,唯有数册相辅才能有所成就。赵莼只有一个名额,给《爆气诀》这种威力虽然略逊一筹,但却可以单修一册的术法,显然比较明智。 至于下品,赵莼挑中了《疾行剑法》,适才的《挽叶剑法》虽然攻守相宜,但仅适合于初学者,在赵莼眼中,其招式过于简易,走的是以力制胜的路子,她能一脚踢飞紫衣少年,是其本身太弱,而不是赵莼太强,她不能以弱者为标准来衡量自己。力量,始终还是她的弱项。 赵莼身量轻,个头小,适合灵活的招式,《疾行剑法》正如其名,不但剑快,其招式还包括了身法脚步,能使身轻如燕疾行如风,这样一本剑法被摆在下品处,算得上是赵莼捡了漏。 近战有了,赵莼决定选《一线飞刀》来弥补远攻的不足,如此的话,还得在宗门煅物堂定制一些微型飞刀,寻常的对于赵莼的个头来讲,过于笨重。 下品剑法中,有许多都让她眼馋,只是拿不出钱财来,只能略作翻看便罢。 选好后在柜前登记,划去空余的名额。灰衣杂役按登记的名字,再取出全册来交予赵莼,期间除了句“给你”,再没说其他话。 坐烟舟回到萱草园时,地平线已然吞了半个夕阳。院子浸在橙红色中,没有半点人气。 在膳堂用过晚饭,赵莼把自己关进屋中,继续周而复始的修行。 次日她早早起来,搭烟舟前往煅物堂,往返又是四枚萃石,剩下的十二枚,赵莼准备买一把小剑,再有剩余便全部用来定制飞刀。 一进煅物堂,就先看见三面置满各式器物的墙壁。赵莼一通看下来,发现数量虽多,品类也杂,不过对她来说大小都不合适,看来剑也得定做了。 迎上来的杂役身材高而壮,络腮胡茬爬了半张脸,声音低沉道:“可有什么看上的?” 赵莼摇头,道:“我人小,这些都不合适。” 那人也没想到她这样直接,哈哈笑道:“也是,你还是个小孩呢!”笑完,指引赵莼跟他进到里屋内,道:“你把要求同我讲,三日后做好了,自会有人给你送过去。” “约是我手臂长便可,倒不知作价几何?” “寻常的剑器在八到十枚萃石之间,你需要的短小些,拿六枚就成!” 赵莼道过谢,又问:“我还需要一些飞刀,大约一指宽,手掌长度,六枚萃石可做多少?” 杂役略作思索,道:“这本也不贵,只是小件的东西格外费时费力些,我飞刀三柄要你一枚萃石,可成?” 赵莼点头,这单子就这么定下,再回萱草园,她是兜比脸干净,彻底没钱了。 要说效率,煅物堂确实高,第三日一早便有人送货上门,赵莼接了东西去膳堂用饭,回来时却见一队玄衣弟子拦在门前,问:“三十九院预备弟子赵莼,何在?” 她皱眉,回道:“是我。” 为首的玄衣人瞧见是个黄毛丫头,神色微松,道:“昨日未时,你与同为三十九院预备弟子的徐匡瑞发生争斗,伤其左肋并致断骨,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来得倒是快,赵莼心中暗嘲。 玄衣人见她并未隐瞒,点头道:“宗门有律,弟子间不可私斗,违者禁闭半年。不过,念在你是初犯且非先手,责罚减半,判处你禁闭三月。赵莼,你可认罚?” “敢问这位师兄,那徐匡瑞是否有所责罚?” 见赵莼避而不答,玄衣人面色微冷,道:“自然有罚,他挑衅与出手在前,判处禁闭半年。” 那还算划得来,赵莼轻笑,道:“弟子认罚。” 出手后便知道难以全身而退,不过也猜到责罚不会太重,今日之结果赵莼到没觉得不平,禁闭于她这种习惯了静修的人不算什么,可对徐匡瑞这类喜好风流享受的,无异于极刑。只是错过大小课程这点,令她非常不愉快。 “既然如此,去收拾东西走吧!” 灵真派为犯错的弟子设了一处悔过堂,其地处偏僻,周围数里再无人烟,一方面是责罚,一方面也是宗门期望弟子在此能够打磨心性,静心修炼。 赵莼往静室里一坐,发现比以往还来得清净,落课的心情稍微回复了些。 章十四 进展 赵莼此番禁闭,不光把新得的短剑与飞刀带上了,还拿了之前领下的明心散与增气散。 前者于水稀释后就成了曹文关当时在楚国施恩于众人的明心露,修士多用来辅助术法修炼,使心无旁骛,才思敏捷。后者顾名思义,是增加体内灵气,助力修行的,不过药性不少,积累在身上反而有害,修士服下一副后,须得等待三日,待药性散去后再次服用。 明心散赵莼一直不得用,如今拿到术法也能叫它有所发挥了。至于增气散,赵莼剩下四副,还不知道禁闭的日子里月俸能不能拿到,得省着些用。 《一线飞刀》较为简易,赵莼操使两遍就能上手,虽说达不到上面写的“刀出如线过,线过即封喉”的程度,但也能有扰敌的作用。 不过也有一事令她郁闷,赵莼以为《疾行剑法》算是捡了漏,却不想其被评为下品的缘故竟是因为剑法本身有缺陷,其强行从步法转化过来,剑与步的配合还比较生硬。她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哪怕是完美的剑法,从理论走向实际也会因个人不同而产生变化,既然《疾行剑法》原身为步法,那她就从步法开始,再逐步将剑术融合进去,看看效果如何。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人会感到时间被无限拉伸延长,但赵莼投入到修行之后,却觉得时间越发不够用了。 她的猜想没有错,自从进入静室后,分内的资源就再没到过手上,约莫是见她没去领取,便顺理成章地克扣下来。 令人讶异的是,不再服用增气散后,她的修为进境反而加快了,金火灵根对药性的排斥非常剧烈,赵莼以往不知晓这点,待最后一副增气散的药性散去后,才发现灵根一改从前颓势,变得活力焕发。临近禁闭结束还有两日时,她不仅飞速踏入练气二层,还一气贯通了手三阴筋足足三条经脉。 与此同时,《疾行剑法》的修习也渐入佳境,虽然剑术部分仍然呈现出分离的状态,但步法赵莼已然熟练,比以往的速度快了约三成。 短短三月,进展如此之大,她好似一颗蒙尘的明珠,正在显露出自己的光彩。 回到萱草园那日,院里几人专门告了假替她庆祝,这才入门四月多,赵莼已经赶上胡婉之与崔兰娥了,让她们又惊又喜,笑道:“估计等不了多久就能看见你成为正式弟子了,到时候再办个酒,把和你同乡的朋友都请过来!” 赵莼心说,同乡的她也就与周翩然这一个相熟,先前的谢宝光如今也不大联系了,更别提那三个,一心与这边划清干系。 且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她面上也道:“到时候要麻烦师姐们了。” 再临课业堂,赵莼的位置已经在中前,三十九院晋升这么快的弟子屈指可数,她年纪还这样小,前途可以说一片大好,自然没人再来寻她的晦气。有前来结交的,赵莼也客气地说上几句话,并不轻易交友。 回去路上,有个高个儿瘦削的身影把她给拦下了,赵莼抬头看,竟然是彭争! 他身边刘张二人都不见踪迹,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路上站着。 “你怎么独自在这里?他们人呢?” 听见赵莼发问,彭争神色更加难堪,嗫嚅道:“他们,去何师兄身边了……” 赵莼不认识他口中的何师兄,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能让那两人放弃彭争这个三灵根潜力股,转投在其身边,应当是个修为天赋都不错的前辈。 至于彭争,先前也得意过,以为自己天赋尚可,便疏于修行,没想到三个月过去,四灵根弟子有突破练气一层的了,他还没能引气入体。刘张二人见状,觉得自己压错了宝,半点不顾以往的情分,直接离他而去了。好在彭争经此一事,心智成熟了些,痛定思痛,月前已经顺利突破练气一层。 赵莼对这三人的恩怨故事提不起兴趣,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拦下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彭争慌道:“我……我是来道歉的……过去多有得罪,还希望你能包涵。” “你们哪有得罪我?”赵莼态度冷淡,又说:“你们得罪的是谢宝光,不去向他道歉,倒是向我道歉来了。” 彭争急说:“这哪能一样!” 在他眼里,赵莼是三十九院的新秀,谢宝光却尚未引气,向后者折下身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愿的。 “确实不同,他性子急躁,你倒是能屈能伸。”赵莼道。 被揭开面子骂,彭争也没这么厚的脸皮留下,甩了句“不接受说就是了,平白侮辱旁人算什么!”,便愤然甩袖离去了。 赵莼当下无语,回到院里和周翩然讲,又是一番相顾无言。 如此平静过了两月,赵莼终于找到了剑术与步法融汇的窍门,《疾行剑法》是因剑术趋于刚猛,而步法走势轻柔,两者南辕北辙,转化才会生硬。也是刚好被赵莼入手,她走的是较轻敏的风格,机缘巧合下化解了原剑术的刚猛,使得剑与步能够逐渐相得益彰。 不过赵莼也不能放任自己的短处不管,万藏楼里有许多增幅力量的术法,她都隐隐眼馋着,但始终无力购买。 她真的太穷了! 缺了三个月的资源,足足六十枚萃石,折算过来能够半本下品术法了。 赵莼没时间同周翩然一般,找个差事挣萃石。她属意的那本《虎力诀》须配合《蛇形步》,要整整八百,光守着每月二十枚的定额来攒,不知要攒上多久。 即使她不用增气散,反手将其卖给旁人,也不过每月多攒十枚,最快也得两年多,且还不论其余的开销。 赵莼算算账,愁得头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她如今是真的懂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没等赵莼向师姐们求问来财路,就有人主动找上了门来…… 章十五 招募 来人赵莼知道,三十九院百位练气三层里,最出名的一个,叫冯三褚。 他身世较为复杂,本是横云世界中一个小型修真家族的子嗣,不知为何流落到小世界中,十四五岁才被寻回。父母觉得亏欠于他,便用半生积攒下来的家财,给他换了个拜入灵真派的名额。 虽说那是冯三褚父母的私产,冯家仍觉得用在一个几乎看不见前途的人身上太过浪费,故而以不敬宗族为由,将三人撵了出去。 不过事情走向也颇为戏剧化,冯三褚后发制人,十五岁入门后,三年内以四灵根的资质一路突破练气三层,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成为正式弟子。 他为人热忱,义气洒脱,三十九院不少弟子都曾受他恩惠或照拂,冯三褚因此在其中风评极佳,受人爱戴,隐隐有三十九院众弟子之首的趋势。 赵莼突破练气二层后,他也有所示好,只是远没相熟到朋友的程度,不知道今日他上门来所为何事? 冯三褚饮过茶,和气道:“最近听闻赵师妹在打听生财的办法,我先你数年入门,最初也拮据过一段时日,如今倒好些了。” 赵莼挑眉,道:“还请师兄指点迷津。” “指点谈不上,只是希望对师妹略有助益罢了。”他拇指轻按在盖碗上,两眼眯起,露出一口白牙。 “灵真派有一双灵根弟子,他三十三岁被在外游历的长老领入门,年轻时曾以跑商为业,挣得家财万贯。后凭借其人脉,置办了募榜,门外修士抑或凡人都可在榜上张贴悬赏,众弟子便从中揭取适宜自己的,双方各取所需,也是一桩美事。 “正巧我这里有个合适的,欲邀请师妹同往,添一份助力。” 毕竟是无事献殷勤,赵莼稍留了个心眼,道:“师兄高看了,我不过练气二层,哪有实力相助?” 冯三褚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道:“师妹少年英才,假以时日必然有所成就,所以我今日才贸然上门! “这次悬赏有外门正式弟子蒙罕蒙师兄在队中,他修为已至练气后期,筑基之下难有敌手,我等只需作陪,等着拿报酬就是!” 赵莼疑惑,问:“这位蒙师兄修为高深,悬赏想必对他不是难事,为何还要喊上旁人呢?” “师妹有所不知,蒙师兄早年曾受我父母恩惠,因此在门中对我多有照拂。这悬赏本是我接下的,发布的人要五名练气三层弟子前去,我已找到两人,正巧蒙师兄出宗办事,与我等同路,就顺势入队了。” “有了蒙师兄相助,剩下的名额便不大看重修为,我们四人商量后,决定将它交予门中天资出众的新晋弟子,算作顺水人情。那时,我便想到赵师妹你了。” 一位年少的三灵根修士,且心性坚韧,耐得住苦修寂寞,冯三褚等人心中早对赵莼大加赞赏,能通过这个名额结下善缘也是好的。便是赵莼没能有大成就,也对他们自身产生不了影响,何乐而不为呢? 赵莼几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再加上她实在穷得厉害,思索片刻便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冯三褚见她同意,也十分欢喜,再为赵莼讲了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最后告辞道:“如此,我也算功成身就了,五日后山门处,等师妹前来!” 当真是瞌睡到了有人送枕头,困扰她数月的问题有了结果,赵莼心里也轻快几分。 便是今日没有答应随行,她也能从冯三褚口中知晓门中还有个叫募榜的地方,可以挣些萃石。 这才叫做人啊,赵莼感叹一声,八面玲珑至此,她确实是拍马难及! 门中弟子要出远门,得先去弟子居一趟,写下什么时候出去,大约什么时候能回,若是超出登记时间一年未归,便要按身故处理了。 冯三褚讲,此行往返需五六日,中途逗留十天左右,再放宽些时日,赵莼写一个月后回即可,届时她还能赶上大课。 来到横云世界便入了灵真派,到宗门外去还是头一遭。周翩然有些向往,道:“来了这么久,都没出去过呢。不知道这里和楚国有什么不同,阿莼你可得好好看看,最好回来讲上两句!” 飞葫是横云世界给楚国所在地取的名字,周翩然只对外说是飞葫小世界生人,私下从不这样称呼。楚国,这个和横云世界一样,令赵莼陌生的地方,却是周翩然不能割舍的故土。 “可以的话,我给你捎些特别的玩意儿回来吧。”这次要前往的集城,是个较大的城池,赵莼也存了长长见识的心思。 得知她要出远门,三个师姐不住念叨,崔兰娥最甚,千叮咛万嘱咐的,走前还让赵莼再检查下布袋,生怕遗落什么东西。 “我一月后就回来了,你们不必担心,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赵莼道完别,乘烟舟一路往山门去,连婧尖利的声音还响在耳边:“事情结束别多逗留,早些回来,也别被外面的东西迷花了眼,那些心眼儿坏的,专挑你们这些小土包子骗!”她惯是个嘴上不肯饶人的,赵莼知道她心好,也肯领她的情,点头答应说一定早归。 山门处,冯三褚等人还未到。赵莼修为最低,也是后辈,不好让旁人等她,便提前到了。 好在没等多久,那四人就相携而来,为首的男人身量极高,肤色微黑,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冯三褚跟在他身后,像个还没长成的少年人,这应当就是蒙罕了! 另两人都是赵莼在三十九院中眼熟的,廖段衣与其胞妹廖小怡,两人面容相似,连身形也差不了多少。 “竟是让师妹先到了!”冯三褚笑着迎上来,介绍道:“这便是我等先前提到的赵莼赵师妹。” “师妹,这位是蒙师兄。” 随蒙罕走近,赵莼便感到一股压制感,他实在高得过分,又虎背熊腰,影子落在赵莼面前,像一座黑色小山。 “预备弟子赵莼,见过蒙师兄。” 蒙罕眼中的赵莼,就是个还没长成的女娃娃,小得可怜。不过冯三褚倒是很看重她,想到这里,蒙罕觉得得给师弟个面子,于是收敛身上的气势,强作个和善些的笑脸,道:“啊,师妹好!师妹好!” 他本不是喜笑的人,面容又十分凶厉,作出笑脸来更显违和,让赵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还是廖家兄妹上前,同她说起话来,才解了围。 章十六 怪异 横云世界中,也存在着凡人。 事实上,即使是修士结合生下孩子,也会出现没有灵根的情况。灵真派为正式弟子择选凡仆,便大多从弟子的族中入手。 王初雁便是如此,她有个好哥哥,虽为三灵根,但却天生明慧,术法修行大大快于其他弟子。王放受长老青眼,收入门墙之下,才破例给了他提前择选凡仆的机会,王初雁得以进入宗门。 然而并非每位修士都能有宗门、家族护持,他们走上修行之路的契机大多来自于各类机缘巧合,引气入体后便开始了名为“散修”的日子。 除却其中实力强劲,不愿受宗门束缚的独行侠,绝大部分散修修为低下,在练气初中期徘徊。 他们与凡人来往聚居,形成了或大或小的城市。 赵莼一行人这次要前往的,便是一座中型城池——集城。 洪起盛出身草莽,在一次走镖中遭匪徒所伤,幸得路过大修士赠了一颗丹药,当即引气入体,甚至一路晋入练气中期,又被授予道法,开启了修行,不过那时他已然三十余岁,又是四灵根,没有拜入宗门的可能。 几经周折,洪起盛来到集城,娶妻生子安了家。只是妻女都为凡人,无法传承道法,他唯恐后继无人,便生出为女儿招婿的念头。择取宽厚忠义之辈,不求天资如何卓越,只求修行勤奋刻苦,也真心疼爱他这唯一的女儿。 此事一出,满城青年尽皆欢喜。 洪起盛练气中期,在集城地位颇高。且不说这位老丈人如何如何,他正值妙龄的女儿洪倩,是出了名的美人,生得花容月貌,身姿娉婷。 权势与美人,试问谁不想一并收入囊中? 洪起盛斥资于灵真派中布榜,一面是需要辨别前来选婿的人是否具有灵根,他没有此类宝物,故不能成事。 另一方面,他一身道法为大修士所传,较其他散修来得精妙,早被人有所觊觎,只他在练气中期,无人敢贸然动手。但他未来女婿又不同,刚踏上修行之路,实力低微,怕的是遭人杀人夺宝。 灵真派离集城并不相近,但却威名赫赫,集城周围的大小宗门都要避其锋芒,洪起盛募集此派弟子,也是期望借着灵真派的名头,震慑旁人。 赵莼也是此番出行,才知道自家宗门在周边究竟是怎样个地位。在一小城歇脚时,凡酒家客栈,甚至路边小摊小贩,知道他们来自灵真派后,两腿一弯就要下跪。 再看冯三褚等人,神色如常,想必是见惯了这类情形的。 行路两日,明日午前就能到集城了。一行人在城外客栈入住,点了一桌吃食享用。 客栈内仙凡不分,人声嘈杂。赵莼他们旁桌坐了七八个布衣佩剑的大汉,拿大碗喝酒,也不顾忌旁人,大声说道:“你几个听说了吗?” 有人回:“什么东西?有屁快放!” “东边三百里那个止风林晓得吧。那边来了个仙人,不吃东西都能活!” 赵莼这一桌的,面上不显,耳朵全竖起来了。练气期修士仍需要进食饱腹,筑基后才可辟谷,从此不染凡尘。这里山林众多,地处偏僻,怎会有筑基修士出现? “此话当真?莫不是你睡魔怔了吧!” “哪能骗你!仙人在林深处开了宗门,还收了几个徒弟!”大汉抄起吃空了的碗碟,道:“这么大的白玉盘,往人脸上一照,就能知道有没有仙缘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那是测灵用的玉璧,在外边不常见,但各大宗门里都是有的,只需照人印堂,便能从玉璧是否生光瞧出人有无灵根。蒙罕便带了这东西来,为招婿会上用。不过此物不似照灵影壁那般玄妙,只能分辨有无,照不出灵根底细。 赵莼还记得曹文关当日所用的银鱼,入宗门后才知道,飞葫小世界灵气稀薄,玉璧生不出反应,用的是贯天江源头生的鱼儿,自含灵气,十分金贵。 不过并非每个小世界都如此,飞葫与横云失联已久,所以灵气散失得厉害。其余小世界大多还余有灵气,虽不足修士修行,但却够此中凡人长寿少疾了。 又听大汉说:“仙人仁善得很,三十五岁以下的,只要有仙缘,都能进去!可惜,哥几个年纪早过了,不然也要去试试!” 赵莼凝眉,修士自然是越早踏上修行之路越好,过了二十岁都算是极晚了,除非是天灵根或者双灵根此类天才,否则基本是练气中期无望。小宗门入门门槛是低,可也不至于低到这般程度的。 一桌人都觉得不对,又想到有些修士确实不按常理出牌,如赠丹洪起盛那位,又如本门派中最喜与凡人为伍的凝元期长老,旁人确实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索性不再去想,用完饭后便各自回屋去。 赵莼自禁闭结束后,那两月中已再通两条经脉,如今进入第六条经脉,手三阳经中的手太阳小肠经,且功至最后一步。 她盘腿坐于床板之上,金火灵气顺势而动,将经脉彻底贯通! 如此,十二经脉已完成了一半,这样下去,约莫再要半年,她就能破入练气三层。速度之快,让她自己都心惊! 不过每一丝灵气确确实实是她日日苦修来的,每一处经脉她也都吃透。 赵莼亦曾怀疑,是否是自己经脉太过细窄,所以进度才快。又与连婧探讨一番,这才确信她的经脉虽称不上宽如江河,但也是优于寻常修士的。 后在一次小课上问了荀显,他猜测道:“火属暴烈,金属锐利,这两类修士在练气二层的进度确实较他人更快,你是两属同修,想必是这方面的原因。” 他话说一半,又对着余下弟子道:“你等也不必羡慕,待到练气三层,穴窍是要养的,便是木属与水属修士更得力了。” 众弟子头捣如蒜,唯有土属修士苦着脸,他们竟是五行中被剩下的那个。 赵莼从衣前内兜里翻出颗透明珠子,正是在枯井所拾那颗。随着她修为越发精进,珠子也更为透亮,只是再没出现过那日的光彩。 她觉得这珠子颇有灵性,便一直带在身上,虽然除了睡觉硌人之外,没什么其他感觉,但赵莼心里总是有个想法,她和它是互相链接的,谁也不能离开了谁。 “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呢?”赵莼把它握在手心,喃喃道。 章十七 洪家 初冬天气,昨夜又逢了场雨,冻得小双在被子里直哆嗦。 只是最近洪家要来贵客,他不敢耽误要事,咬牙从床上爬起来,裹上两层棉衣,才觉得好些。 门外雨还未歇,洪家大宅里百花争妍之景也失了几分颜色。小双搓搓手,冒着小雨往内屋跑。 “厢房都收拾出来了?” 底下的人答了声“是”,洪起盛脸色才好看些。这雨来得颇不是时候,叫院里的花都被打落在地,平添萧条的意象。 小双进来时,洪起盛刚交代完设宴款待的事宜,端个白瓷茶碗坐着,抬起眼皮瞧他一眼,道:“这几天事情多,你看着些,别出什么差错。” 他顿了顿,又道:“叫倩倩也收敛些,莫在贵客面前失礼。” 越是临近招婿的日子,女儿就越发古怪起来。洪起盛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想要什么都给买,什么都让她满意,只一点,招婿的事情绝不能推。 小双点头答应,默然站在旁边,替洪起盛看起账本来。 “我也不愿意逼她,可世上哪有人能万事顺意呢?这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总得给她选个好的,以免被小人钻了空子。 “说我不疼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哪能不放在心里疼啊!” 洪起盛絮絮叨叨念了一通,小双跟着听了一通。他是被洪起盛买回来的奴才,那时才十二三岁,后来跟着识字学算数,做起管家来,恍惚间已经过了十多年。 屋外梧桐早已亭亭如盖,给小姐搭的秋千断了半边绳子,她成了待嫁的新娘子,再不是秋千上晃悠脚丫的小姑娘了。 “老爷!客人到了!” 两人各怀心事,连人进了屋都不知道,听到声音才回神。洪起盛弹起来,急道:“走走走!快随我出门迎接!” 这场雨来得突兀,赵莼一行人都没准备,还是客栈小二拿了斗笠来,让他们不至于淋得一身狼狈。 洪家下人见冯三褚递上信物,马不停蹄迎众人进去,端上热茶,再支人去给洪起盛传信。 他来得也快,年轻时毕竟是镖师出身,赵莼观他孔武有力、足下生风,不像是年过半百的人物。 “灵真派贵客上门,洪某有失远迎,还望客人们莫要怪罪!” “洪道友哪里的话,是我等叨扰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冯三褚作礼回敬,赵莼与廖家兄妹也拱手示意。 蒙罕倒是大马金刀坐在椅上,茶碗在他手里像个玩具,小得过分。 “这位是?”洪起盛也是人精,见蒙罕毫无顾忌,觉察出他身份不大简单。 冯三褚知道师兄脾气,惯是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道:“这是门中师兄蒙罕,本是前往汇明山庄求取灵物的,正巧同路,便一并过来了。” 修士从练气到筑基,需要炼化天地灵物,作为自身灵基。集城之外三百里的汇明山庄,供养有一株土属灵果宝树,最适合土属修士筑基。汇明山庄实力不够保全宝树,便以灵果为筹,投向最近的三大宗门,约定此三门中的土属修士到了练气后期,都可拜庄领一份灵果。蒙罕正是如此,才同行过来。 此事不算隐秘,散修们都知晓。洪起盛哪还有不明白的,忙上前一拜,恭敬道:“竟是练气后期的前辈到了,洪某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瞧出来!今日晚些在屋中设下薄宴,为蒙前辈和几位道友接风洗尘!届时还望蒙前辈亲至,洪某一定扫榻相迎!” 蒙罕只敷衍地抬手往外一挥,继续把玩起茶碗来。洪起盛明白这是答应了,知趣地不再打扰,转头对冯三褚道:“还不知道道友们的名姓。” “这两位是廖段衣与廖小怡,乃是一对兄妹,这位……”冯三褚把手往下移,搭在赵莼肩头,道:“赵莼师妹虽还未突破练气三层,不过她天资卓绝,入道不足一年就已经晋入二层了。” 洪起盛哪敢不满意,把三人夸了个遍,赵莼早被萱草园的杂役们养出一副厚脸皮,故而没什么动静,倒是廖小怡性格腼腆,垂着头颇不好意思。 寒暄一阵,见蒙罕脸上越发不耐烦,洪起盛赶忙闭了嘴,叫下人带他们去厢房休息,招婿定在七日后,这段时间内,他们可在集城好好逛逛。 不知道会来个练气后期的修士,洪起盛之前准备的宴会如今确实算“薄宴”了,他急匆匆赶回房内,叫人在原来的规格上翻倍准备,又开了库房,备下厚礼,期望能与蒙罕结下善缘。 洪起盛如何心焦赵莼不知道,她困扰的,是有个姑娘翻墙未果,卡在墙边一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树上。 廖小怡还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愣在树下,和那姑娘互相对望。 “能去帮我叫个人来吗?”姑娘抱着树干问。 廖小怡“啊”一声,不知怎么帮忙。赵莼走过去,对着人张开双手,道:“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小妹妹,你几岁呀,我怕伤着你!”姑娘不肯动,劝道:“还是喊人来吧,在正屋那边,高个儿圆脸的,叫小双!” 赵莼望着她,眨眨眼睛:“你先松手!” 姑娘不明所以,把手收到身前,骑在枝上。却见赵莼退后两步,回身狠狠一脚踢在树干,老树猛烈摇晃起来,姑娘尖叫一声从上边落下,被赵莼用手臂拦在离地面还有半尺的地方。 她惊魂未定,翻身坐在地上,又拉过赵莼的手臂,确认没什么伤处,才捂着心口道:“可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你怎么做到的?你这么小!”她惊疑地问,又忽地恍然大悟:“你像我爹一样,是他口中要来的客人吧!” 姑娘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歪斜的发髻,笑道:“我叫洪倩,欢迎你们来集城!” 赵莼指了指自己:“赵莼。”又偏过身子,“这是廖小怡师姐。” “呀!”洪倩笑得明艳,“没想到你们这样年轻呢!不像城里的仙人们,都快老掉牙了。” 廖小怡也不过十五六岁,个子娇小,看上去像个孩子。 洪倩正想再说话,却被突然闯进来的父亲拉过:“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快回屋梳洗打扮好,莫叫仙师看了笑话!” 洪起盛接到消息急忙赶过来,就看见半身衣裳都是土的女儿和两位客人正在攀谈,当即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向两人赔罪道:“小女莽撞,冒犯了两位道友,我这就带她出去,不打扰二位休息!” 不等二人开口,便携着女儿风一般刮出了门。 赵莼目光跟过去,落在第三人身上,洪倩口中那个“高个儿圆脸,叫小双”的,远远跟在父女俩身后,佝偻着背,极尽谦卑之态。 章十八 战书 洪起盛口中的“薄宴”摆出来才叫冯三褚几个惊叹。 到底是在集城攒了家财的,比灵真派的穷弟子们富了不知多少。蔬菜瓜果,肉食珍馐,俱都沾了几分灵气,众人吃下肚中,便觉得修为略微增进些许。 冯三褚知道是沾了蒙罕的光,笑道:“饭菜鲜甜可口,可见洪道友是悉心准备了的,师兄觉得呢?” 蒙罕灌下一口烈酒,心下也正舒坦,便顺着他的话讲:“是个有心的。” “令客人们舒心,正是主人家的职责。”洪起盛站起,端酒道:“洪某敬各位,感谢前来相助小女选婿一事,感激不尽!” 赵莼与廖小怡不饮酒,便以茶水代替,一饮而尽。 洪倩也到场,坐在母亲旁边,装出一副寡言少语的模样,眼睛却还在往赵莼这边瞟。 “早闻灵真派威名,只洪某身份低微,不曾入得幽谷一观,实在遗憾。”洪起盛坐回位上,不住唏嘘,“一晃入道二十年,女儿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得逢仙人赠丹却恍若昨日。” 席上又一阵寒暄。 片刻后,他抬手示意,有下人上前为赵莼几个送上红木漆盒。冯三褚与蒙罕神色如常,淡然把漆盒收入座下,廖家兄妹难掩喜色,亦跟着行事。 还是第一次大庭广众下收人厚礼,赵莼掂量两下,放到自己身边。 “一番心意,还望诸位笑纳。” 这心意属实不小,赵莼估摸着得盒中萃石得几百了,这趟行程倒来得值。不过按理说,收人钱财自要帮人做事,可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蒙罕冯三褚在前,洪起盛有所求也求不到她一练气二层弟子身上。 见众人收了礼,连蒙罕也拿了漆盒,洪起盛一颗心落回肚里,开口道:“今日为迎接诸位,还特备下——” 轰鸣声霎时在屋中爆开,滚滚浓烟飘起,听得蒙罕一声:“呿!” 烟雾立时尽去,只留席上一片狼藉。 有修为在身的几个,皆端坐原处,以袖掩面。至于凡人,早已人仰马翻,惊得四处逃窜,踩踏间弄得席案东倒西歪,汤水满地。 “闹什么!”洪起盛大怒,“还不都滚下去!” 下人一哄而散,洪夫人也揽着惊魂未定的女儿退回了内室,堂内只剩下在座的六人。 “今日之事,洪某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冯三褚目光一动,从座上腾起,疾步到宴席中央,拾起一样物什,肃然道:“洪道友,你看!” 他上前摊开手,手心里半颗铜质小球,正隐隐冒出灰烟,散发出燃烧过后的异味。 洪起盛有疑,问道:“这……这是何物?” “长辉门的焰弹丸。”蒙罕从位上起来,眉头紧锁,“以火行符箓之法,刻画符文于铜质弹丸上,威力是符箓的五倍。” “只是这一颗……”他从冯三褚手中拿起半颗小球,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仿的,怪道威力这样小。” “不过长辉门离此处甚远,门中弟子大都一心放在符文上,很少向外生事。”蒙罕疑道,“你最近可得罪什么人了?” 洪起盛苦笑道:“因仙人所传道法之故,集城里盯着晚辈的,不可计数,实在不晓得是哪个……” 蒙罕“啧”一声,将小球在手中生生捏碎,冷冷道:“战书下到你跟前了,你还一无所知。” “前辈教训的是!”洪起盛只敢点头。 “只敢用这么个玩意儿来试探,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辈。” 冯三褚劝道:“洪道友不必忧心,有师兄在此,那些宵小必定不敢生事,我等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正是!正是!”洪起盛抬手把额上冷汗拭去,只是心中仍笼了层阴霾,不是那般容易就能挥去的。 出此一事,众人也没了继续的欲望,兴致恹恹回到房中。 赵莼本希望此行能无风无浪地过去,如今看来,应当是不成了。蒙罕自然是丝毫不惧的,五人中只赵莼修为最低,怕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别叫她一个小鬼遭了殃。 提升实力的愿望更加强烈起来,赵莼心说急不得,但还是略生出几分焦躁。 索性打开漆盒清点,看在意外之财的面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满满一盒的翠绿卵石,瞧着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普天之下,谁能不爱财呢?赵莼手指放进盒中拨弄,萃石沁凉光润,在皮肤上滚动,她细细点了,整好三百枚! 这还没算上悬赏本身的报酬,要算上了,就是四百五十枚萃石,一本《虎力诀》是有了! 也是沾了旁人的光,真要赵莼凭自己的本事,零头也不一定有。 “不必因此生出落差感,我修行才不足一年,以后修为上去了,再作报答便是!”赵莼告诫自身,修士能不断向前的根本,是一颗坚韧清醒的道心。 一连过了数日,也没见有异动,洪家大院里的气氛非但没有轻快,反而沉重下来。 洪起盛直觉此人是奔着道法来的,每日胆战心惊,生怕妻女出事。 招婿的日子便在沉寂中到来了。 众人皆严阵以待,洪起盛安置好妻女,携灵真五人出门迎客。 章十九 生变 洪起盛疼爱女儿入骨,自不肯轻易许了人家,一要无父无母了无牵挂,二要相貌周正体态匀称,三要身具灵根可继道法,如此一来,适龄男子就只剩下不足一掌之数。 又因其中两人为同胞兄弟,洪起盛怕女儿往后受他人闲话,故而赠上厚礼要兄弟俩知难而退。 最后站在众人眼前的,就只剩下两人。 穿墨绿衣服叫孙逍,家里开了两家药材铺子,宽额厚鼻,瞧上去十分敦厚。另一个宝蓝长袍的更俊美些,只是行为轻佻,进屋便斜着眼睛打量来相看夫婿的洪倩。 这估计还是选孙逍了。 如赵莼所想,洪起盛把两人上下打量几眼,就大概清楚各是个什么脾性,正要把孙逍留下,屋外突然小跑进来一个下人。 “老爷!外边来了个自称仙师的人,要见您!” “仙师?”洪起盛疑惑,挥手道:“请他进来!” “洪道友!” 那人笑喊了声,穿着素色道袍,长脸细眉,脚下生风进了屋内,四面打量一番,只在蒙罕身上顿了顿,复又移开目光,朝着洪起盛道:“听闻道友意欲招婿,刘某特自荐上门,不知道友觉得如何?” 赵莼看不出他修为,但洪起盛已然沉下了脸,好似颇为忌惮,道:“这位前辈,还不知姓甚名谁,什么身份?” “刘奉严,散修罢了!” 洪起盛暗自冷笑一声,他亦看不出此人的修为,想来已经臻至练气后期,这样一位散修中的大人物,今日不请自来,以为他不晓得其中厉害吗! 若不是有蒙罕前辈在场,说不定真要遭这贼人毒手! 思及此处,他额上冷汗已经下了两三滴,冷淡道:“前辈已至练气后期,小女不过一介凡胎,实在不能相配,还请回吧!” 刘奉严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今日来本要直接出手,擒住他妻女,将三人一并掳走后,再细细逼问。 不想洪家请了灵真派弟子在此,他进门前也欲全部斩杀,待拿到道法之后一走了之,灵真派再强悍,也只能管住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他遁入其他大派领地之中,亦可逍遥自在。 哪知竟有个同为练气后期的蒙罕在,令他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两人虽修为相同,但宗门弟子术法众多,手段百出。若真要动手,如刘奉严这般,空有一身修为,术法只三四种的散修,占不了多少便宜。 他修的是练气期的偏门邪术,以己身寿命换取修为大涨,如今寿数没了大半,他不敢再榨取,修为也因此停滞,便越发疯狂地找寻可修至筑基的正派道法来,洪家便入了他的眼。 往后是死路一条,往前一搏还能活命,晋入筑基。刘奉严没得选择,便要出手直往洪倩头颅而来! “大胆!” 蒙罕大喝,三步上前将手击开! 他从刘奉严进门时便觉不对,一直未曾放松,见他果真下手,立即出手相护,暗道:“倒是沉得下心,专挑今日动手!” 刘奉严也没想到他速度这样快,被击打弹开的手腕还在发麻。 “你几个都让开!”蒙罕朝众人再喝一声,左脚往地上一蹬,翻身将刘奉严踢出屋外,道:“洪起盛,看好你的妻女!被伤到老子可不负责!” 洪家母女俩早在两人交手的那一刻便大叫出声,洪起盛一手揽一个,先送她们进内院避难,又叫两个备选女婿一并进去,免得殃及池鱼。 赵莼等人虽不敢接近,但也在旁边看着,练气后期修士的打斗,够她从中学习不少。 再说刘奉严受了蒙罕一脚,当即一口腥甜喷出! 他不敢坐以待毙,忍痛翻身爬起,偏头挡过一记重拳,拳风猛烈,刮得他耳朵轰鸣! 到底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刘奉严往后撤步,拉开两者距离,再抬手往前一指,大喊道:“黑水缠足!” 便见蒙罕脚下的青石板顷刻化作浓黑,三两只水形异手向上猛地探出,将他脚腕抓在手中! 趁这一瞬间,刘奉严双手在胸前划过,再两手一并,作挥刀向前状:“斩!” 空中凝出一道黑紫光芒,弯成月弧,向蒙罕疾驰而去! “雕虫小技!”蒙罕也不去管脚下的异手,两臂交予胸前,浑身上下附上一层晶润的白甲,黑光飞击上去,只让他往后一倾,连白甲都未曾击穿! 刘奉严神情凝重,邪术四法已出两法,都不能伤到这人,暗骂:“什么怪物!”,当即催动周身灵气,要用四法中威力最甚的“邪种吞灵术”来对付蒙罕。 这术法阴毒得厉害,用灵气凝出虫豸大小的邪种,环布周身。在与人交手中,催动邪种寄生与对手皮肤,吞吃灵力,眨眼间就能把对手吸干净。 他靠这邪门招数击杀过不少宗门弟子,晓得他们涉世未深,疏于防备,才让他屡屡得手。 “傻大个,这招看你防不防得住!” 刘奉严把邪种藏于周身,向蒙罕攻过来! 那邪种太过细微,蒙罕未曾注意,只当他放弃远攻,转为近身搏杀,怒笑道:“来!你爷爷我最不怕这个!” 两脚一踏,将黑水直接以蛮力击散,单手擒住刘奉严的胳膊,对着他脸就是一记重拳! 打得他飞出两三米外,半边脸骨塌陷进去! “你中计了!” 他撑起身体,只等着看蒙罕灵力散尽,好上去灭杀,之后再一一料理那些个练气三层的喽啰。 一息! 蒙罕没动。 二息! 蒙罕收拳冷冷看着他。 三息! 蒙罕抬起胳膊,把邪种轻飘飘地挥去了。 “怎么会?”刘奉严目眦尽裂,瞧见他身上皮肤如铜铁浇筑,邪种根本无力附着! 那是什么术法?不光是刘奉严要问,一旁观战的赵莼也眼前一亮。 能把它搞到手,她近防就算是齐全了! 不过若是灵真派所藏还好,若是师兄私物,那可难了。 蒙罕不知道赵莼已经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上前把刘奉严单手提起,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敢在老子面前动手,胆子真叫大。” “饶了我!饶了我!”刘奉严涕泗横流,血泪在脸上糊作一团,叫人恶心。 他大叫:“我给你萃石……给你我的术法!都给你!留我一命吧!我再不敢了!” 蒙罕也不是雏鸟,斩草除根的道理他自然明白,手指扭错,便听见一声脆响。 抬手把刘奉严尸身甩在地上,对一脸呆滞的洪起盛吩咐道:“你自行处理了。” “是!是!”护送妻女回来后,便看见黑脸大汉一拳将练气后期的修士打残,洪起盛又喜又怕,喜的是今日事情了结,怕的是蒙罕如此生猛,自己若是不小心招惹了该如何是好。 “还是多谢蒙前辈出手,叫洪某一家得以保全!洪某定要重重答谢一番!”他双手拱起,极谦卑道。 蒙罕给自己倒了口水喝,转身想推辞几句,却见面前男人脖颈间出现一条血线。 “你怎么了?”他疑惑道。 洪起盛头颅忽地冲天而起! 汩汩鲜血喷溅而出! 众人愣在当场,只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向洪家宅院笼盖而下! 赵莼好似被一只大手握住心脏,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章二十 岳纂 众人不敢妄动。 洪起盛刚在他们面前尸首分离,头颅还滚落在蒙罕脚边。 冯三褚惊恐地望向师兄,不敢作声。 蒙罕神情亦十分凝重,动了动嘴唇,以气声道:“筑基期!” 众人脸色大变,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廖家兄妹更是抖如筛糠,所有人心知肚明,自己这条命很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赵莼冷汗涔涔,耳边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忽地,眼前暗下来,仿若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蒙师兄!” 是冯三褚的声音! 蒙罕回他:“别轻举妄动,我们应是在某种囚困类法器之中!”说罢顿了顿,又道:“如若在,就说句话。” 赵莼答了声:“赵莼在此!”接着又听见廖家兄妹回应,片刻后,有女人颤颤巍巍的哭声响起:“我是洪倩,我与我母亲都在!” 那便是冲着洪家来的了,不然也不会带上这两人。既如此,若能好好交涉,还有活命的机会!赵莼凝眉,只盼对方对灵真派有所忌惮,能听得进她几人的话。 冯三褚对洪家母女稍事安慰,又宽慰众人道:“蒙师兄为灵真派正式弟子,且已快突破筑基,那位前辈看在师兄,以及我灵真派的面上,定不敢大作刁难。” 没听见蒙罕回话,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赵莼暗觉不妙,心里越发没底。 不知多久后,黑暗中擦出一点光芒。 烛火摇曳,她鼻尖微耸,嗅到铁锈的腥气,众人竟是置身于暗室之中! 四周只点了两支白烛,烛台积攒了两指厚蜡油,脚下踩进浅浅水洼,低头借着昏暗烛光,才瞧清是几近粘稠的血浆。 此等景象,便是一般修士看着都气短,遑论是洪家母女,两人尖叫着把脸藏进双手,脚下移了又移,偏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赵莼等人已无暇看顾她们,俱都屏气凝神,若有不对,立刻便要动手。 “放轻松,诸位。” 没人出现,只一个苍老的声音填充进暗室,她们更不敢放松,浑身灵气提至丹田,作出极力防备之态。 那人仿佛被逗乐般,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嬉笑声,嘲道:“都怕极了啊,几只猪猡。” 蒙罕攥紧了拳,向前一拜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我等是幽谷灵真派弟子,前辈……” “本道当然知道你们是灵真派的,那又与本道又有什么干系呢?” 此话一出,赵莼等人顿时心沉谷底。 “至于本道?没什么身份,从前或许有,到如今都不重要了。”声音带着些许落寞,继而又转为怪异的惊喜,“让本道瞧瞧,都是些好娃娃啊,竟还有对同胞同属!” 廖小怡缩在哥哥身后,满脸悚然。 “别怕,没人逃得脱。”他温言安慰,见两人相拥泣然,兴致勃勃道:“让本道先用开胃菜吧!” 暗室之顶旋开一处方形小口,光线从中投进,廖家兄妹猛地大叫,身体向上飘起,逐渐被从小口带出。 两人消失后,小口又重新闭合。 赵莼只觉得浑身发凉,这两人生死未卜,就算侥幸不死,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冯三褚也瞠目,两手互相掐住,强迫自己不叫出声来,脸色已然是惨白。 唯有蒙罕还算镇静,双眼闭起,眉头紧蹙,仔细思索脱身之法。 时间在僵持中疾驰而去,赵莼虽不敢闭眼,但一直保持精力集中的状态实在太过劳累,等她醒来时,唯有蒙罕还清醒着,其余人已经睡下。 “你可再闭会儿眼睛,养足精力。” 赵莼却不能受他好意,劝道:“师兄休息吧,我睡过一道了。”他是这群人的依仗,若是倒下,就真是希望全无了。 蒙罕靠在墙上,见她还算冷静自持,诧异道:“你个小女娃,倒是比其他人胆大些!” 赵莼怕吗? 委实说,她的确是怕的。 谁能不怕死?她才在这个世界活了不到十一年,头十年里浑浑噩噩,到踏上仙路才结交了朋友,有了些许牵挂。她如此稚龄就突破练气二层,虽说不算顶尖的天才,但赵莼有信心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怕是没有用的,我不想死,所以我也不想怕。” 蒙罕仰头,撇了撇嘴:“怪不得师弟看重你。” 沉默了半晌,又听他道:“前途无量……”后接了一声轻笑,“前提是能活下去。” 赵莼无言,静坐着催动灵气开始吐纳。 烛火爆裂是暗室中唯一的响动,若没有这点响动,至极的静会将人活活逼疯。 头顶的小口再次旋开,刺目白光让暗室中人无所遁形,那声音多了一股餍足之意,却无端让人胆寒:“两个三灵根的,倒是重菜,看来上天都偏爱本道,要本道受这洪福!” 三灵根,指的就是赵莼与蒙罕了。 两人对视一眼,身上传来股强烈的吸引之力,将人从小口处抽离出去了。 赵莼只觉得眼前光怪陆离,头脑恍惚几个呼吸,直到脚下踩着了地,视线才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陈设简陋的石洞,中间摆了个灰扑扑的蒲团,一排柜架倒得杂乱无章。 黄眉老道就站在他们面前,佝偻着身子,暗黄皮肤紧紧巴住骨骼,眼窝黝黑,瞧着像一具带皮骷髅。 赵莼注意到,架下土灰里埋了几只熟悉的小球,便对蒙罕使了个眼色。 “你是长辉门弟子?”蒙罕也瞧出小球的由来,出言问道。 黄眉老道阴恻恻地发笑:“倒是个见多识广的,只不过本道早已离宗多年,算不得长辉门的人了。” “你是岳纂!”蒙罕笃定道,赵莼见他脸色“唰”地惨白,少见地生出惊惧。 “长辉门弃徒。” 世人多以它来称呼岳纂,因他盗取门中秘术,残害同门,结交邪修,被宗门废去一身修为,投入小世界中流放。 而今,他却站在横云世界,站在二人面前…… “是我弃了长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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