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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那三人多日不见,已然与赵莼印象中的相去甚远,如果说王初雁进了道观开始学着做小伏低,处处低调,那这三人就是如鱼得水,彻底逍遥了起来。 刘子义一干虽不至于换上一身绫罗绸缎,学王公贵族头戴金冠。但腰间佩的,颈上戴的莫不是些珍奇宝物,他们不开口要,却也挡不住别人讨好送到眼前的。 “秘法提前传下,是要你们勤加修炼的。开始时你们也算勤奋,才过几天,就经不住诱惑,又是出席宴会,又是收人送礼的。如今可还好,竟然打起架来了。”王放恨铁不成钢,又向侍从道:“给谢宝光重新挑个住处。” 张鹏展见王放发怒,也露了怯,三个人站在原处不敢动弹。 “所有人,从今日起不能踏出房门一步,好好反省去!”这是连着赵莼几人在内,全都罚了。 他们同为弟子,只是看在王放先入门才喊一声师兄,王放倒不能真责打他们,道观里能对弟子作出处罚的,只有曹文关一人。 可那三人不清楚这个道理,以为王放心软放过自己,唯唯诺诺道是。 赵莼打量场上,周翩然听刚才王放一言,面上还带有惭愧,王初雁站她身边,轻言安慰。谢宝光被人扶起来,拳头紧紧攥着,面上还带着怒气。 她不觉得这件事今日便算了结,两边内里的矛盾一时半会儿消解不了,王放不问缘由,各打五十大板的结果也没能达到谢宝光的预期。 继续积怨下去,以后迟早得爆发更大的事情。 只是她力量微小,不能也不想去调解,等他们真正想清楚自己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才会明白这种因为出身之别产生的怨怼,毫无意义可言。 禁足这一项惩罚对赵莼来讲,倒是求之不得,她正着迷于吐纳之法,巴不得别人不来打扰。 半个月勤耕不辍下来,她再抽空练郑教习所传剑术时,发现原来许多因力气不足无法挥出的招式,如今也能挥出,更别说筋骨变得柔韧,连招间也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意思了。 临出发之日的晚上,曹文关回到道观,把众人喊上殿来。 他并非是才引气入体的王放,赵莼几个认真与否,一眼就能瞧出来。 像是赵莼,气色红润,印堂生有玄光,曹文关便知道她这一月定是没怎么休息,全心全意投入了修行之中。 周翩然、彭争、张明展之辈,与入选之日没有较大分别,想必是连口诀都不曾记清的 倒是刘子义,曹文关有些意外,他虽不似赵莼一般面上蕴出了玄光,但眼神炯炯,气息平和悠长,应当也是狠下了一番苦功夫。 撺掇他人相斗,自己倒挤出时间来修行,若不是真有性情敦实的在整月苦修,他今日就能轻轻松松露个头,曹文关哂笑,年岁不大,人却是极其精明。 “你这份聪明能助你到何处呢?”他微微摇头,修行是长年累月的积累,聪明的人也许能少走弯路,但脚踏实地,耐得住寂寞才是正道。 想到这里,曹文关微微颔首,冲赵莼道:“你,很不错。” 章八 变故 回到屋中,赵莼有些头大。 适才曹文关一句话,她便感受到殿中气氛一变,几道目光向她扫过来。 想来是那秘法修行之后会给身上带来某些变化,才被他给看出来了,赵莼心中不悦,但若重来一次,问她是否还要如此苦修,答案是肯定的。 要是因为旁人嫉恨,就断了自身机缘,那才是最蠢的。 委实说,赵莼并不是个心思多的,她只是活得清醒,并不擅长与人玩弄心计。权利地位此些外物全部源于自身强大,她从来秉持一个宗旨:任何阻碍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事已至此,唯一方法是赶紧提升自身,让别人下手前也要掂量掂量轻重。可越是这样想,她修行便越急躁,心中烦闷,气息也不太平稳。 赵莼不得不中断吐纳,打开轩窗一看,才夜半时分。 正值暮春初夏交接之时,院中生机盎然,她趴在窗檐上,向外观察这个住了一月,却还是陌生更多的院落。 旁边的人早已睡下,院里唯一的光源是明月,比起太阳,月光柔和清幽,如同纱织垂落。 日月在宇宙之中,赵莼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宇宙与她那个世界是否是同一个。如果是的话,她与她家人是否隔着极遥远的距离,注视着同一轮月亮,感受着同样温柔的月光呢? 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正在院中盛放,赤红的花朵像烈火燎原,它几乎占满了整个院落,不放过任何角落。 好吧,她倒是看落了一处,赵莼暗笑。 连厢房墙壁,门上倒垂的檐柱都没能逃过花蔓的入侵,那口枯井倒在院内格格不入,周边没有半点植物生长的痕迹。 也不怪赵莼没看出那是枯井,哪家枯井会如此干净,像有人勤加打理一般,杂草也不生。 她披上外衣,蹑手蹑脚推门出去,俯在井口。 井沿冰凉又粗糙,连缝隙中也不见青苔,她心中越发奇怪了,探头往下望,只能看见无尽的黑。 枯井在她前世,总不免要与鬼怪联系起来,赵莼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不至于害怕,但一直注视着这样的阴暗之处,再加上井里不断向外冒风,赵莼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正打算回屋,井里好似闪过什么,只有短短一瞬,但她还是觉察到了。 赵莼微微眯起眼睛,确保自己精力集中。 那东西再次闪过,在井中最边缘的位置。赵莼说不出是怎样的光亮,但给人以炽热的感受。 它越来越亮,开始只是米粒般大小的光晕,最后像火苗,几乎把整个井底照亮。 她已经能把那东西看清楚,是颗椭圆的珠子,颜色怪异,像最澄澈艳丽的红,又像灿烂夺目的金。让她回想起征选那日,出现在脑海里的那片金红,也是这样奇异的颜色。 赵莼心底骤然升起一种渴望感,像久旱逢甘霖。 一不做二不休,她将井上的麻绳取下,双手一扯,觉得还算结实,往腰间系了个活结,另一头绑在枯井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上,才翻身下了井。 这井凿得不算深,井壁也没有青苔,赵莼缓缓下去,没出差错。 她直觉井水枯竭与百草不生都有珠子的缘故在,到了井底也不敢直接触碰它。先把外衣脱了包在手上,然后轻轻拿起,发现没什么变化后,才敢用没包衣服的另一只手去碰。 珠子温暖得像是活物,但又极坚硬,握在手心如宝石一般,赵莼觉得这世间任何一颗宝石都不能与它相比,这样的澄澈艳丽,光彩夺目。 它在赵莼手中再次闪烁起来,这次闪烁后,光亮却渐渐地微弱,直至熄灭,珠子也变得暗淡透明。 她感到其中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蛰伏起来。赵莼把它往身上一揣,爬回井上,虽然不知道珠子有什么用处,但收在身边也总好过白白丢掉。 一来一回,赵莼估计得快过四更了,她回到屋中,翻身上床去,想的是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次日,众人一大早便被引至殿外。 曹文关见人齐了,拿出张符纸抛向空中,一股白烟从符纸中溢出,不断膨胀游走,最后竟然形成一只烟舟。 他先行上去,然后是王放,众人见烟舟形似虚无,却可载物,这才依次上去。 随曹文关大手一台,烟舟飘然飞起,疾行而去,眨眼便遁向天际。 不说旁人,便是赵莼也觉得神奇,她前世乘坐飞机穿上云霄,但那是钢铁巨物,有能源驱动。这烟舟不知是什么原理,行得极快,身旁云雾往后飞梭,舟中人却如履平地,没感受到半分颠簸。 王放为众人解惑道:“此乃符修所制的行舟符箓,横云世界中常以此物作短途出行,至于远行,便不太够了。” 符修,就是制作符箓的人,赵莼感叹,修真世界与小世界原来也会有相似之处,像是这样的分工制就是个例子。 不管是怎样的世界,组成都是人,凡人是人,修士也是人,人的擅长领域与个中能力不同,自然形成各类阶级和分工,相似的社会就产生了。 目的地是重云覆盖之处,一个幽深的裂隙从天空洞开,烈风灌出,轰隆作响。 曹文关到时,裂隙下已然摇摇晃晃停了几只同样的烟舟,为首的均是与他穿着相似道袍的人,那几人向他拱手以做招呼,曹文关亦拱手回礼。 “程兄,可到齐了?” 回答他的是个矮胖道人,名为程谈:“倒是不曾,苑妹与包兄还未到。” “只余他们二人了?那我也算是晚了。” “哈哈!”程谈大笑,“不算不算,咱们只先你盏茶时间不到!为了争这个头,某些人不定多早催人起来行路呢。” 这话够刺耳,有几人面色“唰“地阴沉下来,回道:“以为谁都如你,只晓得痴睡。” 程谈满不在乎,继续和曹文关攀谈,说话的道人见状,顿时大怒。欲要发作之时,程谈喜道:“苑妹与包兄到了!” 众人望过去,见两只烟舟并行而来,左边是一美妇,柳眉杏眼,容色姝妍,右边是位高大的男子,身姿挺拔,亦是相貌堂堂。 两人客气见礼,为保程谈不再生事,曹文关道:“既然人已到齐,事不宜迟,即刻联系接引长老吧。” 众人点点头,皆无异议,曹文关便再拿出符纸,让其化作流光,驰入裂隙之中。 “不知是哪位长老前来接引,若是齐长老便好了,我等也想见识下袖里乾坤这等法术。”美妇冲曹文关笑道。 “家师近年来多操劳于门下弟子修行之事,恐无力分心其他,此次应是林长老前来。” 美妇颔首,道:“林长老也有一手唤风之术,小妹亦可瞧瞧。” 四人又是一番言笑。 赵莼等人不像领头的执事,可以在烈风中交谈。烟舟摇晃,他们得撑住舟沿才能不至于跌倒,就连王放都扶着白烟,脚下微晃。 大约过了半刻钟,烈风兀地更加强烈,赵莼几乎要蹲下,来保持平衡。这时,她注意到头顶的裂隙出现了一只大手。 那手纤细白净,晶莹如玉,从裂隙中探下,不等赵莼再看清楚,就迅速一握,将烟舟与州上的人生生抓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尽除,几只烟舟在山林中重见天日。 这事给在场众人好大的震撼! 那些个执事也不敢说话,等巨手消散后,出现一位高挑的少女,粗眉大眼,并不如何美艳。 少女身上独有的傲气,将她衬得与在场所有人都不相同,她像山岳而不是花草,是赵莼最想成为的模样。 “不知秋长老亲临,在下外门执事曹文关,见过长老!” 还在发愣的几位执事也连忙下拜,众预备弟子见状,只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直视。 秋长老神情冷淡,道:“最近它宗宵小屡屡犯禁,恐筑基修士不敌,掌门便让本座前来接引各小世界,此处已至宗门外围,尔等可自行进去,本座还有其余小世界要去接引,先行一步。” 执事们不敢说否,便都恭送秋长老离去。待人走后,美妇惊道:“竟是秋长老!” 程谈震撼之色尚未从脸上褪去,道:“凝元期大修士,实在是太过强大!通身神力,旁人不可比拟。” 赵莼不清楚什么是凝元期,但大概明白其应该是修行到后面的境界。 那一只大手实在惊人,已是超出人能想象的极限去,赵莼此番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大修士,符箓银鱼都是借物施展,而这位秋长老是实实在在的己身之能。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修行之路上走到底,她一定得像如此,有纵横天地间的本事。 旁人并不知道赵莼在想什么。楚国烟舟上其余人,包括王放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俱都惊出冷汗,讷讷不得语。 “太厉害了!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谢宝光赞道。 王放看他神往的样子,叹道:“练气之上是为筑基,筑基突破才到凝元,不少人一辈子困于练气期,不说凝元,便是筑基亦镇压一方,立宗开派。你们还是不要太过于急躁,眼前先引气入体罢。” 他并不指望这番话能打消其余人的念头,便是他自己本身,在见识到外门算得上残酷情形后,也难以克制对秋长老这般人物生出向往来,何况一群不算大的孩童呢。 等他们真正进入宗门才会明白,不是谁都能有未来可期。 章九 照灵 灵真派位于幽谷之中,三山环抱,两壁对峙形成一线天,烟舟便从中穿行进谷。 仿佛是进入另一个世界了,山丘河流在此中密布,湖泊如星子嵌在地表,地幅辽远,自成一方。 正中飞瀑垂落,壮阔的大河把山谷一分为二,曹文关讲:“此为贯天江,东为外门,西为内门。” 执事们驭使烟舟,在一处青瓦大殿外停下,道:“照灵殿已到,随我等进去吧!” 众弟子下舟,跟随在各自的执事之后,走入殿内。 王放已经入门,便也不参与后续事宜,带着王初雁先行离开了。 当中极其空旷,有灰衣弟子来往穿行。四方封壁,中有天井将日光集束,照在一处净白影壁之上。 赵莼知道,这便是曹文关口中测试灵根所用的照灵影壁了。 “飞葫小世界的弟子到了,烦请林长老出面,为新弟子查验灵根。” 听得此话,灰衣弟子躬身往里请了位鹤发童颜的矮胖老者出来。 林长老大手一挥,算是回了众执事的见礼,右手往影壁上按住,见其表面微微泛起白光,才离手,道:“开始吧!” 执事们便按着来时的顺序,将弟子排开,依次前往影壁。赵莼这一队伍,是倒数第三。 最先是程谈那支,为首的是一男孩,身材颇为瘦弱,他往影壁前一站,壁上先是白光闪烁,最后凝成漩涡状的图案,赤褐绿黄四种颜色。 林长老道:“四灵根,四势均等。” 有灰衣弟子上前来将刻有“四”字的木牌递入男孩手中,他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中被人带到一旁。 接着又过几个,全是四灵根或五灵根的,程谈脸色越来越差,直到最后一个女孩也测出四灵根,他面上由黑转白,像是生了场大病。 “执事程谈,征选任务,评下等。” 林长老摇头,道:“下一个!” 孩童一个个上去,在第二位执事也评了下等后,第三支队伍里终于出现了被宣布为“三灵根,木土势重,水性势微”的苗子,一个干瘦如猴的男孩。 知道天赋优于他人后,他欢快地接过刻有“三”字的木牌,冲林长老与领他的执事深鞠两躬,才候到旁边。 有了这一三灵根,执事被评为中等,面上也有了几分满意。 再后便是出言回怼程谈的那位,他身后人数颇多,足有十三人,可惜也只出了一个三灵根,叫他闷闷不发一言。 曹文关只带六人,若不是那位苑妹更少,仅有四人,他便要垫底了。 往小世界征选,是执事们都不愿接的任务,那里灵气稀薄,难出天才,故而得一名三灵根弟子评为中等便能拿全部报酬。 但曹文关是长老弟子,怎么说也该领在本世界征选的任务,出上五个三灵根,拿双份奖赏才是。 若不是受小人排挤,怎会沦落至此?曹文关咬牙暗道。 刘子义平日里便争当队首,如今也自然要当第一人。待影壁闪过后,他似是不相信般直盯着璧上四色漩涡。 他怎么会是四灵根?不该如此的! “四灵根,偏重水木。退下吧!”林长老挥手,像刘子义一样的人他见过太多,给自己太多期望,真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却又没有勇气。 刘子义如同被压垮,面上一片惨然,被灰衣弟子连拖带拽拉过,怕他不肯接木牌,便直接塞入他袖中。 谢宝光与张明展霎时紧张起来,先后领了“四”与“五”的牌子,三人并站在一处,俱都垂下脑袋,不见半点神气。 彭争心跳如雷,闭上眼直念叨:“神仙保佑!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似是真有仙人相助,他睁眼瞧见影壁上出现褐赤黄三色,又听到林长老道:“三灵根,三势均等。” “谢长老!谢执事!”彭真可以说是欣喜若狂,曹文关也微微点头,虽然是个三势均等的,但让他评个中等是足够了。 往后周翩然仅是五灵根,她只低落了一会儿,复又坦然接受木牌,站到彭争身边去了。 赵莼倒也不是不紧张,她自然希望自己天赋出色,能有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可要是把期望全然寄托于这如同赌注的结果上,只怕是失望比期望多。 事无绝对,便是五灵根她也要闯出一片天来。 平复好心情后,她毅然上步站到影壁前,还是耀目的白光大闪,几抹颜色随之出现,先是灿烂的明黄,后面缠着亮红,末尾出现细长的淡绿。 是三灵根! 看前几个三灵根出现时,林长老的脸色,赵莼知道这在修真界应该是中规中矩的水平。 那便不错了! 先天条件她没办法改变,只要后天勤奋,修行这条路还是走得通的! “三灵根。”林长老点头,又道,“金火势重,木性势微。” “多谢长老,执事。”赵莼领过木牌,向两人躬身行礼。 周翩然见她测出三灵根,心中也羡慕,道:“你真厉害!以后肯定修道有成。” “灵根只对修行上限有影响,不会代替个人修行,光有灵根在身,没有多年苦修,也难成功。”赵莼轻言道,她知晓此时会显得虚伪,但这实在是真心话,别人听不进去也没法子。 果然,张明展冷冷道:“装模作样!” 周翩然忙扯过赵莼的衣袖,在她耳边道:“你别听他说,我知道你是真心劝我,只是,我实在对这些没兴趣。” 她低垂着眼睛,极小声说:“我,我想家得很,不想在这里当什么弟子,执事说过五年后还能放人回去,我天赋这样差,到时候正好就能回家了。 “在道观那一月里,我娘偷偷来见过我,她说她经常想我想得睡不着觉,我从来没离家这么久过……” 她渐渐红了眼眶,赵莼抬手帮她把眼泪抹去,听她说:“被选上我真的很高兴,两个哥哥不争气,连同爹娘也被人轻视,我以为进道观只是做姑子,就想帮他们挣点脸面,却不知道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赵莼安慰道:“人各有志,你不想修行自然没人强迫于你,以后改变想法又想了也行,路是很多的,全看你自己决定怎么走。” 想了想,补上一句:“别哭了,你爹娘肯定希望自家女儿在外能开开心心的。”这才把周翩然的眼泪给堵回去了。 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赵莼自己没什么牵挂,却不能以为旁人都如她一般孑然一身,入选的人中周翩然此类或许不少,赵莼只盼他们能保持本心,早日得偿所愿。 说话间,又一队人照灵结束,领头的执事叫包俞,便是那位相貌堂堂的高大修士,此时他长叹一口气,看着一溜四五灵根的孩子,终究扯不出笑脸来,失望地接受了评下等的结果。 苑妹与他关系匪浅,依在他身侧轻言安抚,身后四个孩童也依次上前,前三个均是五灵根,只最后一个生了变化。 影壁未现漩涡状,只出现了满壁的墨绿,四周有些浅蓝星点状颜色,林长老顿时大喜:“木水双灵根!木主水从且水性极微!好!甚好!” 灵真派三万外门弟子,十万预备弟子,每年又要从外征选几千人,这当中四灵根五灵根之辈占去大头,三灵根约有两成多。 天灵根的奇才太过稀缺,往往被大宗门网罗走,轮不到灵真派,故而双灵根在门中也要算作重点培养的人才。 要知道,门中这两成多三灵根也有足足近三万人,双灵根却骤减,不足千人! 现存包括掌门在内的五位凝元期及以上的修士,除秋长老外,全是双灵根。可以说,双灵根在身,就至少是筑基修为,而且凝元有望! 林长老满意地将男孩打量个遍,道:“不错,今年征选,你是第三个双灵根,不过那两个都是两属性均势,论天赋并不如你。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晚辈郑辰清,今年十二!”那男孩也是个稳重的,面上欣喜,该有的礼数也不曾缺。 他面容俊秀,身段挺拔,林长老越发觉得是个好苗子,道:“宗门有律,凡天资出众者,直入内门,你不用与旁人一处,跟着老夫先去面见掌门。 “另,苑敏如,评上等,其余的即刻散去吧!” 郑辰清之后便无人了,林长老化出烟舟,携他离去。众执事不管心中如何想法,都向苑敏如贺喜,包俞更是喜形于色,先前的失落全数消解了。 其余弟子更是羡慕,只觉得自己便是那郑辰清才好。 “我等任务已经了结,照灵殿往里便是弟子居,你们拿木牌给里边的人相看就是。”曹文关向内指道。 往小世界一行,足有半年都待在那灵气贫瘠之地,他们几个十分疲惫,吩咐众弟子自行进去后,便也化出烟舟,先后离开了。 剩下弟子们各自报团,往里走去。 赵莼注意到,除自己与彭争外那两个三灵根最为抢手,身旁跟着十余人,荣光满面。 便是彭争,也代替刘子义成了三人组的领头人,他本就五官端正,褪去了以前做小伏低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气宇轩昂。 赵莼自然与周翩然在一处,只有谢宝光,他与那三人交恶不敢过去,又和赵莼并不相熟,还是周翩然见赵莼点头,才喊他过来一起。 “谢谢你了。”谢宝光微红着脸,嗫嚅道。 这对赵莼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摇头表示不必言谢,三人便向里走去。 弟子居是个布置与照灵殿相似的屋子,只是更简单些,里边一排长桌,坐着好些个灰衣弟子,面前已经有人排起队了。 八只队伍总数不过一百多人,十几列分开后,每列人数便少了,赵莼排了一会儿,便到了桌边。 递上木牌,灰衣弟子见上面刻着“三”,态度比旁人好上不少,先递给她一副钥匙,又利落地收拾好东西递给她,道:“女弟子住在萱草园内,出门往东直行便到,你是三灵根,每月有二十块萃石,明心散、增气散各十副。可自行清点一番。” 赵莼把布包打开,里边二十颗拇指大小的青绿卵石,应该就是萃石了,另又二十个黄纸小包,上面各写着明心散与增气散。她点点头,只略做清点,道:“辛苦了。” 灰衣弟子脸上更添几分善意,回道:“不妨事,分内之责罢了。” 赵莼领着东西往回走,周翩然与谢宝光也完事了,他们一个四灵根,领了萃石十块,两种药散各五副,另一个五灵根更寒酸些,只得五块萃石,两种药散各一副。 也是周翩然志不在修行,不大计较这些,赵莼省了一番遣词安慰的动作。 男弟子住在西面的青竹园,两人挥别了谢宝光,才并行往萱草园去。 章十 安置 赵莼只觉得萱草园名不副实,她与周翩然进园已经走了一程,却没怎么见到萱草,只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在青石板路的两旁,开得正盛。 没人刻意修剪它们,花与草互相挨挤、堆叠,倒自然形成了一番景色,颇有几分野趣。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赵莼体质好些,周翩然却快支持不住了,好在绕过一片小湖之后,终于看见了写着“叁仟肆佰陆拾陆号”的院子。 “到了,我们进去吧。”赵莼把她扶起,跌跌撞撞进了里面。 院子不大,却很荒凉,四周野草肆意横行,中间一棵近三米高的大树,枝叶展开在下面形成一处荫凉,三个灰衣女人在下边围坐一桌,见有人进来,都很惊讶。 最右边的女人看上去最为年长,面上已经生出了笑纹,可见是个和善的,问道:“你们两个是新入门的弟子?” 见周翩然两腿发抖,嘴唇干白,知道她是走累了,就起身端了两个凳子来。 两人连忙道谢,由赵莼开口答道:“是,我叫赵莼,她叫周翩然,都是今天才进来的。” 女人“哦”一声,道:“我姓崔,名兰娥,旁边的是胡婉之与连婧,你们二人叫师姐就可以了。” 胡婉之尖下巴长眼睛,生得刻薄,连婧圆脸圆眼,颇为讨喜,赵莼很快便将名字与容貌对上了号,道:“三位师姐好。” 周翩然喝了几口崔兰娥递过来的温水,也缓过来,乖巧地喊了师姐。 “这院子里八间房,从右边起三间是我们住的,左边起手那间做了库房不能住人,你俩年纪这么小,也不住远了,就住我们旁边,好照应。” 两人点头,接受了崔兰娥的善意,她更高兴了,道:“都累了吧,先坐下休息会儿,婉之,你去瞧瞧库房里还有没有预备弟子的衣服,给她们一人拿个四套作换洗。” 胡婉之不多话,点点头便向库房走,崔兰娥又对连婧道:“阿婧和我去把那两件屋子收拾出来,得有几年没住人了,肯定全是灰。” “怎么敢劳烦师姐们!”两人从凳子上弹起来,忙要阻拦。 连婧笑了两声,道:“你们以为我和你崔师姐是拿着扫帚簸箕干活儿的吗?一个除尘术的事情,用不了多少功夫,你们就安心坐着吧!”她声音尖细得过分,要不是赵莼知道她并无恶意,差点以为这是在出言讽刺。 待院中只剩下两人,周翩然才道:“同住的师姐们真是热情。” 赵莼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一说法。与良善的人同住,总好过跟蛇蝎心肠之辈一起。 如连婧所说,两间房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们领着两人先进了周翩然的屋子,房间里有张拔步床,高低两个柜子,一套桌凳,还有个摆东西的木架与等身镜子靠在桌旁,东西不多,房间显得有些空旷。 崔兰娥在旁边打趣道:“现在空罢了,以后住久了你们才知道,这房间小得哟!” 胡婉之这时也抱着堆衣服从门口进来,八套青绿色的短衫配棕色长裤。这颜色,人穿着就像一棵树,赵莼在心里笑了两声。 “怎么我们的和师姐们不一样?” 连婧露出个“这你也不知道”的神情来,同两人细细讲了分别。 原来十万预备弟子这个概念是有些水分的,这里边有一半都是超过五年时间,却没离开宗门的弟子。 灵真派也不能白白养着他们,于是便把宗门繁琐的杂务分出来,让这些“过期”的弟子来做,每月边做工边修炼,就算是侥幸突破练气后期,也只是变换身份,成为外门执事,只有突破筑基,宗门才会解除对他们的禁锢,可以自行选择成为长老或是离开宗门。 先前为她们测试灵根的林长老就是这样一个堪称传奇的人物,他一路从杂役爬上来,成功筑基,位至长老。 可几十年来,真正能做到的也就这么一个,更多的人在无尽的底层挣扎着,难以窥见天光。 三个师姐便是如此,她们中四灵根的连婧最年轻,今年二十岁,修为在练气中期,只晚了一年便能晋入外门正式弟子,提及此事,她仍有几分不甘。 至于崔兰娥与胡婉之,她们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二,也都是五灵根,还停留在练气初期,瞧见同为五灵根的周翩然,多了些怜意。 “没什么,五年不成我就回家去,我爹娘哥哥们都等着我回去呢!”小姑娘仿佛已经看到等在家门口的亲人,眼睛里闪着光。 “你也是个心不大的,还等着回小世界去和家人团聚。”崔兰娥见多了从其他小世界里来的弟子,起初也念叨想回去,见识了横云世界充沛的灵气后,争着做杂役也不愿再回去了。 “她有家可回自然好,也算有个念想,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离开宗门可就什么都没了。”连婧叹道,又问赵莼,“你呢,你是三灵根,是咱们这里最有希望成为正式弟子的,你不会也想着回家去吧?” 赵莼摆手:“我娘早亡,家里面兄弟姐妹很多,父亲都不一定知道我叫什么。” “那你和婉之很像了。” 胡婉之生了副凶相,人却很怯懦,轻声解释道:“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走了,家里边人多,父亲也不太在意我。” 怪不得连婧这样讲,两人身世几乎是一模一样。 崔兰娥又说了些生活上的要紧事,才叮嘱两人先休息一会儿,晚上要去膳房吃饭。 “预备弟子和杂役弟子都是混住在一起的,每个膳堂管一百个院子吃饭,虽然不一定都住满了人,但不算上你们今年新来的,也有四五百,待会儿我们早些去,免得吃不上热的。” 她们说是仙门弟子,活得却不如有权势的凡人,这里弱肉强食,根本不拿杂役当人看,要抢事做,抢饭吃,赵莼如果不能在五年内突破到中期,以后便也要如此。 她不像周翩然,好或歹,始终有家在身后。 赵莼拿上东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大抵摆设都是相同的。她把领下来的东西锁进矮柜,又把衣服叠好收进高柜,才躺上床准备闭眼小憩。 待到崔兰娥来喊,她已经重新养好了精神,给的衣服施过除尘术法,可以直接上身,赵莼便换上新衣服,往镜子一照。 果真像极了一棵小树! 三个年长的带着两个年纪小的往膳房走,路上遇到其他的杂役,身后多多少少也带着小姑娘,她们互相交谈,对待连婧与崔兰娥、胡婉之不大相同,得知赵莼生有三灵根后,又是态度大变,眉开眼笑的。 赵莼不大善于交际,只尴尬地微笑,那些人也满意,说她“天生灵秀”“前途似锦”“得道有望”。 一路到了膳堂,赵莼嘴角都僵了,连婧笑话她是个看上去厉害,内里不中用的,又提点她道:“以后她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也不必应答不必冲她们笑。” “不会得罪人吗?” “哪能啊,她们只会觉得你真有本事呢!”连婧笑着,手上利落地给两个新来的小姑娘夹上几块大肉,“来,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修行。” 膳堂就如同赵莼前世的校园食堂一般,只是没人打菜,来人皆是自取,吃多少要多少,吃不完会扣钱,不过那是杂役的待遇,预备弟子没这规矩。 赵莼也不能要求大锅菜多么美味,只量足管饱就行,结果真吃到嘴里,发现浓油赤酱,倒是十分鲜美。 从小世界出发到现在,只喝了些水,还没吃过饭,她和周翩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三两口吃完了,听崔兰娥嘱咐:“别因为饿就一次吃太多下去,现在不觉得,等晚上睡觉才知道腹胀的滋味。” 赵莼懂得这个道理,吃完最后一口便放下筷子,周翩然看看她,又看看三个师姐,最后也乖乖地把筷子放到一旁。 崔兰娥满意地点头,把她们的碗筷都收起来,摆到墙边的架上:“以后吃完了就放在这里,有人会来收拾的。” 两人记下来,膳堂一行这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回去路上,值守的杂役已经点好了灯,整个萱草园笼罩在安然静谧的氛围中,赵莼瞧见不少院子都只有半数房间亮着灯,生了疑问,道:“崔师姐,那些屋子不住人吗?” 崔兰娥摇头,还没等她说话,连婧那一口尖嗓子就响了:“哪能不住人啊,只是人都跑了!” “阿婧!”崔兰娥嗔怪她,又细声细语地为她们解释清楚原因。 修真界中能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终究很少,境界越高,地位便越趋于平等,这是由于生理上速度力量的不足逐渐被补上,女人们不需要依附他人,也能逍遥自在。 但杂役不一样,练气期的弟子,除非到了中期,可以囤积灵气,不然在争斗中,个人的先天力量大小仍然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数万杂役中,又有多少能到中期,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女人? 境界越低,便越像凡人,相互婚娶组成家庭,这样的家庭大多以武力更强的男人为主导,萱草园的女人便也随着家庭的迁移,住到了青竹园。 这已是灵真派外门不成文的规矩,执事们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旁人难以叱咄。 崔兰娥知道女子生活艰难,对她们抱有善意。连婧年纪轻,又是杂役中少见的练气中期,不曾吃过苦,所以没法与那些女人产生同理心,故而会觉得她们没骨气,只会依靠别人。 “其实这并不是阿婧的错,不知者不罪。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赵莼,终有一天,你会走出萱草园,甚至到贯天江的另一边去。 “你也许会像秋长老那样强大,但即使是那般移山填海的人物,也从不曾真正自在过。 “我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强者怀有忌惮与悲悯之心。” 崔兰娥这番话,赵莼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她为活着而时时感激,所以处处与人为善,那么自己呢? 她并不甘于强者的施舍,如果世人是因为强者的忌惮与悲悯而活,那她赵莼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强者? 她无权干涉与指责别人的选择,她能做的,是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要走上与她们同样的道路。 她是自己的赵莼,此生只为自己活着。 作者叨叨叨 昨天意外收到站短,可以准备签约了。 加上今天下午五点半会发的第十一章,发现自己已经写了三万字,对这本书来说,仅仅是开了个头,但对我这个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的咸鱼写手来说,确实是很不容易。 接触写作的年龄特别小,一路写写停停到现在大概有六七年。幸运的是,身边的家人朋友一直都报以理解和支持的态度,即使是抓到我上课摸鱼的老师,也会笑着说:“以后再尝试吧,现在还是学习为重。” 长篇原创对新人作者来说很有难度,我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头莽上来了。初高中的时候看修真看得昏天黑地,也萌生过自己写的想法,只是时间不充裕,断断续续写一写,中途又被其他类型的带走了兴趣。 打定主意要写这篇文的时候,存稿两篇就莽到网站来发文了。写修真这一类的文,我也是走在前辈们走过的路上,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着怎样推陈出新,才能不落俗套,然而也只能在细枝末节中摸索出了些东西,期望能给读者新的感受。 有想过单机写作要怎样坚持下去,朋友还说没人看她就去偷偷支持我,没想到收到了推荐票和评论,让我在深夜里有种恨不得翻身起来再写三千字的激动。 原本的计划是咸鱼到五万字再去尝试申请签约,能收到站短算是意外之喜,《她是剑修》能走到签约,也是读者们鼎力支持的缘故,希望你们和我一起看它慢慢长大,走向更远的地方。 在此,也向每一位读者致谢,祝大家万事顺意! 章十一 引气 要说横云世界的清晨有什么不同,赵莼觉得,大抵是空气清新了些。 推开轩窗,三个师姐已经领了差使出去。昨日刚巧是一月的最末,能休息一日,平时她们得天不亮出门,日落方回。 每日被占去这样多的时辰,修行的速度自然便缓下来,杂役们勤勤恳恳,一月也才十五颗萃石,日子过得紧巴巴,只得继续埋头干,一日复一日沉沦下去。 赵莼闭目凝神,长叹一声。 “怎么一起来就在叹气?”周翩然从屋子里推门出来,邀请道:“先去吃早饭吧,吃完还有课。” 预备弟子们有大课小课两种,小课每月两次,由已经正式入门的弟子授课,大课每旬一次,由筑基期长老授课。 此时正是初一,有节小课,辰时起一直上到未时末,中途无休。 授课地点在弟子居后边的课业堂,飞葫小世界的弟子被划到三十九院,每院有千人,座次按修为和天赋综合排序。 前面的自然是院里已经练气三层,快要迈入中期的师兄师姐,然后是练气二层与练气一层,最后才是他们这些还未引气入体的新人。 修为相同时,天赋上佳的又排得更前。 赵莼的位置在练气一层弟子之后,算是大部分新人的前面。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她赶紧找到位置坐下,是一排老旧桌案居中的地方。 左右都坐了人,全是生面孔,彭争在她后排,飞葫小世界另两个三灵根倒是坐得近些,只可惜赵莼不认识,说不上话。 独行总有独行的好处,她从布袋里拿出《通感真识法经》,摊开在案上,默然记诵。 千人齐在的大堂之内,前半截鸦雀无声,后半截的新人们不敢高声喧哗,只窃窃私语,互相有个认识。 赵莼左右俱在闭目养神,只是前面有两个多话的,声音一高一低,像是先进学的师兄在答疑。 “敢问师兄,这课大约是怎么个上法?” “我们院一向是练气后期大弟子,荀师兄荀显授课,他为三灵根水属修士,故而在水属法术的讲学上更详细些。荀师兄已有十年讲学经验,修行基础方面,外门也少有能出其左右的。” “这位荀师兄,为人怎样?” “荀师兄性格宽厚,并不十分严厉。他只解惑授业,不对我辈具体修行负责。你勤奋或懈怠,全与他无关。” 如此,就有点像赵莼大学时的某些教授。 老师只管讲,学生学不学全看自觉性,优的更优,劣的更劣,两极分化便在课堂上产生了。 赵莼进来时,瞧见前边练气三层的修士,有如她一般大小的小儿,也有十七八岁的青年,先天天赋与后天努力相合,才会出现这样颇为奇妙的场景。 她又背下两遍经脉穴窍图,荀显便负手进来,在台上盘膝坐下,道:“外门大弟子荀显,负责三十九院讲学一事。” 他论辈分是师兄,但座下弟子不会真的如此称呼,全都称“荀师长”,以示恭敬。 荀显不愧为练气后期,对于引气入体,洗脉冲穴等基础知识信手拈来,讲得极细,赵莼生怕错过,只敢在他中途饮茶时,落笔草草做些标记。 边听边写,一些法经中未曾提及的东西,已经在赵莼心中有了底。 灵根除却属性之外,还有势,有人的势均分给每系灵根,但有人会更偏重于某一种,或是某两种属性。赵莼自己便是金火木偏重金火,可在这方面择其一为主要修行属性,如荀显木水土三灵根偏重单水,他着重修行水属,最终有所成就。 所以有所偏重的又优于属性均分的灵根,赵莼在纸上记下金火二字,大概就在其中择一修行了。 并非没有多重属性的修士,只是修炼起来太过麻烦,她需要先脱离预备弟子的身份,再作其他考虑。 引气入体的内容,仅在荀显讲学的开头,后面更多的都是经脉穴窍的知识,赵莼挑着重要的听,重点仍放在自身所需上。 讲过理论知识,便到了解惑的时间。新人们全在消化体量颇大的讲学内容,真正有惑的多是练气二三层的弟子。 赵莼理解得差不多,只待回屋去实践一番,抬头往后面打量,刚入学的多数苦着脸,恨不得埋头钻进书里,也有念念有词的,冥思苦想的,竟还有几个趴在案上,正睡得香甜。 旁人倒是与她无关了,只里面有个熟人谢宝光,手撑着脑袋,眼睛已经眯上半边。 倒也是个无所求的,赵莼摇头。 钟鸣三声,意味着这半月的小课结束了,荀显也不管是否还有弟子需要解惑,径直站起,道:“今日便上到这里,还有疑问的,待到下堂课我再作解答!” 弟子目送其出门,只敢小声郁闷道:“下堂有下堂的事情,你哪还记得清今天的?” 赵莼心里却畅快,荀显干货十足,对于她这类刚进来的修士,正好得用。 唯一的缺点是中途不下课,她与周翩然两人肚里空空,赶忙收拾东西往膳堂走。 吃完饭回屋,也不过申时,赵莼把房门关上,准备着手开始引气入体。 按书上与荀显所说,先要催动灵根,感应四周灵气,再牵引其缓慢进入丹田内。 赵莼合上双眼,盘膝而坐。 失去视觉后,其余感官变得尤为敏锐,她能感受到手心放在膝盖上传来的暖意,还有屋子木料老旧微微腐朽的味道。 什么都看不见,又好似什么都看见了。 眼前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三抹色彩,金红二色的影子互相缠绕吞咬,剩下青翠的绿影颤抖着躲在下方。 赵莼暗道,这应当是催动灵根成功了。便再往四周望去,黑暗中漂浮着灰白雾气,如水般流动。 她想要触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发光的手,那手不大,看得出主人是个孩子,原是她自己的手! 视野向上飘起,由手转向身体,素白的荧光在黑暗中勾勒出身体的轮廓,三束影子窜进腹下,而雾气却全绕开她,在身外流淌。 人是万物之灵,在出生之时尚还存有一丝先天灵气,而在成长中,灵气消散,世间污浊渗入皮肉,堵塞经脉穴窍乃至肌肤,人便不再有灵,跌落成凡胎。 修士之道,是从凡胎而起,重新成为灵体的道路,《通感真识法经》的第一步养身,就是疏通肌肤血肉,为灵气的进入搭建桥梁。 赵莼尝试牵引灵气靠近己身,但始终未果,雾气在她周身绕过,分毫不入。 定睛细看,她的身体之上还留存着星星点点的黑斑,融入黑色的背景中,像一个个小洞。 看来是养身这一步骤出了问题,没达到引气的标准。 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余下的任务便简单了,赵莼停止感灵,三次深呼吸后,转为默念口诀继续蕴养身体。 没有课的日子,就清闲下来,赵莼多数时间都留在屋中修行,周翩然却是个闲不住的,她性子温和,颇善交际,在萱草园内也结交了些朋友。 两人结伴时,她喜欢把得知的新消息说给赵莼听,让赵莼不至于彻底与外边脱离。 像是当初让林长老不住欣喜的郑辰清,在面见掌门后,发现其异常适合修炼宗门秘传功法,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一步登天。 再如她们来到横云世界那天见到的秋长老,她名为剪影,被掌门收养时,尚在襁褓,以三灵根之资,二十五岁时破入凝元期,在横云世界中也赫赫有名。 赵莼听得最多的还是灵真派弟子之中,各系争斗的琐事。 横云世界宗门林立,除却宗门之外,还有以大修士为支撑的家族体系,他们与宗门联系紧密,家中长辈任职长老,后生便成为门中弟子。 身后有背景的弟子自然不与常人相同,灵真派外门便隐隐有了小世界出身,横云世界出身,修真家族出身这三类弟子之分,身份尊荣由前往后递增。 三十九院里俱是小世界出身,所以气氛平和些,有些院三系弟子共存,时常有争斗产生。 赵莼并不想参与其中,只一心修炼,期望早日成为正式弟子,也嘱托周翩然远离争端,她们背后无人,谁都不能得罪了。 “我明白的,只偶尔打听这些,不敢引起别人注意。”周翩然胸中自有沟壑,知道内里的厉害。 她双手捧了杯热茶,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最近见你越发孤僻了,老是待在屋中不出来。” 运行养身口诀已经七日,周身黑斑已全然消散,赵莼觉得差不多了,便道:“成败就在今晚,我有十足把握!” “那就等你好消息了!连师姐还说让你成了正式弟子后,给她们分些更轻松的事情做。” “师姐们真心待我,我自不会辜负她们。”赵莼苦修的日子里,师姐们对她颇为照顾,衣食住行一手包办,虽有押宝的心思在当中,但对她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夜,赵莼盘坐于蒲团之上,这是崔兰娥从库房里找出给她的,拔步床修炼时多有不便,修士常备下蒲团代用。 晶亮如白玉的躯体位于黑暗之中,周围雾气已不像先前那般排斥,而是在肌肤表皮环绕,试探着触碰。 赵莼知道这是契机到了,当下催动灵根,三色长影凝聚成涡旋,将灵气生生往躯体上拉扯。 灵气一开始受惊乱窜,不肯服从,感知到赵莼释放的善意后,犹豫着向前,终于,在灵涡不断地吸引下,选择探入其中! 赵莼感到身体更有活力,开始了自主呼吸! 有一便有二,灵气逐渐将她包裹,在灵涡中渡向丹田,对她不再排斥,变为亲近起来。 到这里,引气入体便彻底完成了,赵莼也正式步入修行之路,成了一名练气一层的修士! 章十二 教训 抬头望万里无云处,天色碧蓝,脚下野草勃发生长,赵莼感到万物都在眼前被无限的放大了。 突破练气一层之后,只觉得五感深刻些,其余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诚如荀显所说,练气初期力不显气未足,较常人无异。此时应夯实基础,厚积而薄发,打通首条经脉,一鼓作气踏入练气二层。 练气一至三层之间,界限明确。一二层间以是否打通经脉为限,若是十二经脉皆通后,再打散首个单穴,便算是进入三层。 至于练气中期,显著特征为体内循环形成周天,那都是后话了。 一层到二层困难与否,全在于自身经脉宽窄,经脉细窄者易清脉,不易于后期修行,宽广者虽清脉艰难,后期修行速度却大大优于前者,有得有失,便是如此。 赵莼才完成引气入体,当下要紧的是择出主修灵根,转化属性灵气,开始贯通经脉。 她金火大盛,木属势微,必定是在前二者中抉择,可心中想法是有的,真要施为起来却犯了难。 荀显有讲,灵根相生相克并不相融,分而修之是多灵根修士常用之法。可赵莼体内的金火灵根交缠一处,两种灵气难舍难分,越发压制得木灵根不敢动弹。 她有意在下节小课中再做询问,现下只能两种灵气并修。 又过约莫两三日,周翩然来找她,笑问:“我前日听说外门有个叫百宝市的地方,卖些修士用的器物,你可有兴趣?” 赵莼囊中羞涩,且没什么缺的,于是出言拒绝。瞧见周翩然向往的模样,劝道:“你若想去,不如等师姐们休沐,也有人领你去。那些地方人多,独自一人总归不安全。” 她点头答应了,又道:“我这几日修行,没有一点进展,书看不懂,你同我说的口诀也记不下来。我算真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我想着,与其天天浪费日子,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就去问了连师姐,以后和她一起到芦河看园子去,好歹攒些东西下来,日后回家给爹娘用。” “只是那边说我年纪小,只肯付一半的薪酬呢。” 赵莼笑她:“你才多大就去做工了?那边也敢收你,估计这一半也还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给的。” 连婧领的差使在芦河,那是贯天江上游分出来的支流,灵气充沛,土壤肥沃,种有大量草药,灵真派日常药散的来源全在于此,故而极受宗门看重。连婧能领周翩然进去,人脉可见一斑。 不过做工劳累,周翩然年纪小,赵莼也怕她受不住,她本人倒是自信,道:“有师姐看顾,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此后旁人都早出晚归,院里一时安静下来,赵莼便彻底投入修行之中,除吃饭之外,再不出门。 一直到本月第二堂小课,她转化灵气的本事已经十分熟练了。 这次荀显只略提了几句基础,着重点全放在术法上,他告诫众弟子道:“适当地练习术法能够提升对灵气的控制力,但切忌不可学多学杂。你们能接触到的术法中,大多只在练气初期有较大用处,如若沉耽于此类外物中,忽略自身修行,便是得不偿失了。” 赵莼想,这就好像一棵树,无论枝叶多么繁盛,根扎得浅了,一样经不住风。 不过若是分毫不生,亦会有枯败之相。她想着,可去宗门中选上一两门,来作操纵灵气的用处。 待到解惑的阶段,荀显先练气三层,后问练气二层,到赵莼时,已不剩多少时辰。 “荀师长,弟子本欲行灵根分修之法,无奈有金火两类始终难以拆分,一处要动,另一处立从,敢问这是何缘故?” 荀显眉头微挑,略作思索,答道:“分修之法是要择灵根中势头最重者修行,按理说灵根间必有差距,少则半分,称作均势,多则七八分,称作势重与势微。但茫茫人海中,保不齐有特例出现,宗门奇闻史上有记,曾有一三灵根弟子,三类灵根间半分不差,全部均衡,你大概也是这类情况了。” “那弟子要作何抉择呢?” 荀显摇头,遗憾道:“昔日那位三灵根弟子不得不三系同修,最终止步练气中期,你较他好些,可尝试两系同修。” 那便是没有办法了。赵莼拜谢后坐回位上,四周立即投来怜悯的目光。今日她来时,位置往前移了许多,虽说三灵根里不止赵莼一人完成引气入体,但能在首月突破练气一层,仍让她受到了旁人侧目。 有人轻笑出声,嘲道:“还以为真是天才呢,那晓得是银样镴枪头罢了!” 赵莼朝前望去,说话的人紫衣金冠,打扮与周围弟子大不相同,一双吊梢三角眼,里头盛满嬉笑。 他坐在离赵莼仅一排的位置,年纪大约在十五六岁间。 赵莼并不是个软弱的,她的性子甚至有些轴,端的是爱憎分明,于是冷声道: “君子讷言,唯戚戚小人语是非。” 那人闻言,眉头登时竖起,就要生事,旁边弟子急忙拉住他衣袖劝道:“荀师长还在呢!” 他鼻孔翕张,胸膛上下起伏,又不敢真的站起叫荀显察觉,只得死死盯住赵莼,恨不得冲上去啖其血肉。 赵莼并不惧他,练气初期实力相距并不大,且这人眼下青黑,形销骨立,一瞧便是内底空虚得厉害。郑教习说她力不足是拿武者作比,真要与这种绣花枕头相斗,赵莼还得担心一拳下去断他两三根骨头! 索性不去看他,专注于修行之中,赵莼盘腿坐起,在吃人的视线下静心吐纳。 紫衣少年气得七窍生烟,荀显在钟鸣后离场的下一刻,他变双手作爪状,向赵莼脖颈掐来! 赵莼眉头紧蹙,显然是没想到他竟会对十岁女童下此狠手,当即侧身以手撑地,抬腿往他胸膛送去! 少年惨叫一声,向后倾倒,撞在旁边弟子的桌案上。 赵莼冷然言道:“本打算给个教训,让你吃些皮肉上的苦头,哪知你连稚龄孩童都狠得下心来,门中虽规定弟子不得随意争斗,但我今日断你肋骨,全因你先动手,便是有执法弟子找上门来,也有旁人见证!” 周围一干人嘴角抽动,他们的确不会为了个练气二层弟子徇私,但看见赵莼抬脚就把高她三个脑袋的人踢飞出去,还称自己为“稚龄孩童”,多少让人有些汗颜。 章十三 术法 紫衣少年这才知道怕,两眼一转后,瘫在地上不动弹了。 赵莼看出他装晕,也不戳穿,提上布袋径直出门去,她今日事情不少,没功夫在此处虚耗。 灵真派外门占地广远,萱草、青竹两园与弟子居、课业堂算得上近,她也得走上一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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