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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是剑修 作者:闲等渡鸦飞却 简介: “你看三千世界天外天,何处是我的去处,又何处不是我的去处?” 不问情爱妄念,不求超脱长生,赵莼从挥剑那一刻起,要的是走尽这一条从未有人来过的道路,她自己的路。 无cp女主视角修真文,慢热,升级流 晚十点左右,白天太多事情了(泪) 此书境界设定 练气 筑基寿两百 凝元寿三百 分玄寿五百道人 归合寿一千真人 真婴寿三千上人 外化寿八千尊者 通神寿万五大尊 洞虚寿三万六千大能 源至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仙人 重霄世界分布: 三寸海隔开幽州与六州大地 六州中,人族占琅州、中州、裕州,丛州为精怪,禁州为尸鬼邪魔,另有蛮荒古地在东南 章一 远行 赵莼目不斜视,跟在妇人后头走。 那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边生了些白发,从后面瞧她,身形消瘦,只是脊背挺起,做出一副傲然的姿态来。 “明日启程,东西都收好了吗?” 赵莼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回答了声:“全部妥当了。” 接着便没听见妇人说话了,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屋中,见妇人一脸疲倦,赵莼识趣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房间内。 妇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却非她生母。按照此间世界的说法,要称作嫡母。赵莼本是现代世界中的普通人,工资还算丰厚,逢年过节也能回家去陪伴父母老人。想来是一辈子过得太顺,攒出首付后,查出了白血病,病情恶化得太快,没等到配型的骨髓,就一命呜呼了。 闭眼前,赵莼想着去地府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结果阎王小鬼没见到,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个话都不会讲的婴孩。他们喊生她的女人叫“李娘子”,等她摇摇晃晃长到一岁,李娘子就急病死了,赵莼又跟着奶娘生活。 她起初以为自己穿越到古代,后来又觉得不对,这里虽诸国割据却不是春秋或五代,有能人者力破山石,世人称之为武士。 倒是个颇为玄幻的世界了,赵莼想。 等她再大些,也对这些武士有了自己的衡量,他们力气大于常人,却也要学舞刀弄枪,不然一身蛮力难以使出。不过正当乱世,纷争不断,武士倒能够因此获利,一路封侯拜相。 赵莼的父亲赵简便是平民百姓出身,凭借一身武力,封上大夫,治一郡。尝到了甜头的赵简自然希望后代能走武道的路,他拼搏大半辈子,红颜知己不少,儿女自然也多,当中还真出了几个武学天才,被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至于赵莼,她并不是武士的料子,实际上,就算是在这样全民尚武的风气中,女人习武的也是少数。同父异母那么多姐妹,就出了一个赵念,能跟着哥哥们耍枪弄棒的,可见走武道的女子有多稀缺。 古代女人地位本就低微,男人大多三妻四妾,又因为这个世界崇尚武力,人与人之间便有了天堑。赵简妻妾成群,却并不风流解意,而是好大喜功,冲动易怒,后院夫人里,常有不如他意被活活殴打致死的。赵莼深以为戒,丁点不敢把性命交到其他人手里,就算没有习武的天分,一年四季也逼着自己跑到练武场去学武,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间断。 刀太重,枪太长,偏门的兵器她没得学,练武场有个教导剑术的教习师傅,姓郑,从吕国逃难过来,又刚好是个女剑士,将赵莼的勤奋看在眼里,知道女子活得艰难,也愿意认真教她。从六岁到十岁,赵莼受郑教习看顾,也能挽几套完整的剑术。只是她力气不丰,剑术有形无实,难以达到上阵杀敌的程度,只能长期坚持,期望能借以自保。 上个月,王城向辖下郡县征召十二岁以下八岁以上的孩童,供楚国境内的灵真道观挑选,赵简自己也有儿女在内,得到消息生了好一通怒气。 “我儿女里不定有好些练武的苗子,被这什么道观选走了,赵家靠什么兴盛?” 赵夫人劝他:“都是王上的命令,我们也只好照做。这几年王城里行走的道士越来越多,不是王上看重他们,怎么会如此?说到底,不过是年纪大了,开始求长生了。”她的儿女早已长成,这次征召和她倒没什么干系。 “要真的能长生,天下人都去修道了。嘴上说着求超脱,还不是冲着富贵来的?王上老来昏庸,倒是被他们迷了心智。”这番话,便也只是讲给赵夫人知道,不敢朝外散播。 赵家年龄适当的孩童中,刚好有男三个,女三个,赵莼正在其中。她对征召一事并不抗拒,乱世中生存本就不易,习武是为了自保,有立身的能力。如果中选进入道观,就能不婚嫁,哪怕一辈子待在观中,也好过三从四德,总归能够是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她是现代人,思想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迥异,一同被征召的两个异母姐姐倒不是这么想。道士大多清贫,了却尘缘孑然一身,她们平时奴仆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说什么也无法忍受苦修的生活,所以都盼望落选,能够回来。至于那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他们是笃定了要走武道的。一行六人,想中选的竟然只有赵莼一个。 临行的晚上,赵莼久违地失眠了,她在赵家的地位并不高,未来大概也是当做联姻工具被草草打发掉,进入道观修行几乎是目前能看到的最好的路,要是没被选上,就要再作另外的打算了。 她才十岁,人生不过刚开了个头。赵莼翻身对着墙壁,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白茫茫一片,零星能看到几只飞虫上下起舞。走一步是一步吧,赵莼缩进被子里,强迫自己清空脑袋,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得养足精神才是。 天边刚生出橙金色的霞云,远处大山还笼在夜里,赵莼就被人喊起来了。行李早收拾好,放在床边架子上,她身边不是没人伺候,只是赵莼觉得不习惯,从不让下人进屋,日常梳洗穿衣都是自己动手。 赵家所在的平阳郡不大,人口虽然只有几万人,其中年龄合适的儿童也有八百余,有头有脸的人家坐四轮马车,拿得出钱财的也租个骡子拉车,至于平民百姓,就只能坐官府安排的牛车了。赵莼这时候倒庆幸出生在郡公府里,不用去挤十多人一辆的牛车。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出远门还是第一次,她坐上马车不久,就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车队匀速往前走着,平阳郡高大的城门不断缩小,连绵的城墙像黑蛇,最后也变成一条黝黑的细线。赵家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后面骡车牛车依次排列,里面也有人像赵莼一样,往外边打量,窗沿边露出几张青涩的面庞。 和她一车的是两个刚过十一岁的姐姐,赵月和赵棉,她们和赵莼一样,都是小娘子生的,不过运气好得多,亲娘还在人世,有人疼爱。 赵莼六岁便开始学武,比同龄人都长得高些,皮肤倒是很白,却不细嫩,比娇养在后院里的姑娘们要糙一点。她适应力强,又满是好奇心,坐在车上自然不觉得累。至于赵月赵棉,神情恹恹的,刚出城门就已经喊了两道胸闷头晕了。 “我还没坐过这么简陋的车呢,城里的路都是铺平了的,哪像外边,都是烂的。”赵月倚在靠枕上,一张小脸被颠得发白。 赵莼不接她的话,赵棉比她好些,虽然难受但还算精神,抱着行李说:“这才到哪儿啊,听说到王城良驹日夜不停也要跑上三天,按咱们的速度,恐怕得小半个月。” 赵月听此噩耗,往后一倒,动了动嘴唇不再讲话了。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赵莼早有准备,从包袱里摸了本《晋楚异事百解》,读得津津有味。这世界的文字语言和古汉语有相似之处,她前世就是研究文字出身的,学这些东西进度很快。 “你叫赵莼?”赵棉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难以安静下来,把包袱里的东西里里外外摆弄个遍,没什么可以玩乐的,就开口向人搭话了。 赵莼正读完一桩神鬼故事,漫不经心回答:“嗯。”赵简儿女那么多,她也不是谁都认识,要不是走前赵夫人让她们几个聚在一出混个脸熟,这些人她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赵棉也一样,她昨天才知道赵莼是谁,这个妹妹从来不参加赵家女儿们的聚会,在姐妹里面,是个透明人。 “你看的是什么书?” “喏”赵莼把书合上给她看了眼封面,又打开翻回原处,继续读起来。路途那么远,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理了她一次,就时时刻刻都缠着你,赵莼不想自找麻烦,干脆给自己立一个自闭寡言的牌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吃了闭门羹,赵棉也不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赌气坐到一边去了。 章二 途中 黄昏时刻,落日熔金,官道都被镀上一层暖色。 路边驿站早被先来的占下,那是河东郡的车队,比平阳郡还多几百号人,郡守家的姑娘少爷们把客房住满了,余下的人就近安营扎寨,围着驿站一圈,很是壮观。 如果是小县城的队伍,带队的统领直接上去强占也没人敢论是非。可惜河东郡是楚国大郡,郡守王家实力强劲,没什么人敢招惹。赵家的统领咬咬牙,让队伍往一边的空地上扎营,不去和他们抢地盘。 赵莼一行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营寨已经扎好了。颠簸一路,有许多孩子手软脚软下不了车,被随行的武者抱下来。平民百姓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一个个如鸡子般被提着衣领丢下车,哭哭啼啼开始自己搭篷子。 赵月和赵棉一落地就精神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王城似乎对征召一事非常重视,赵莼发现统领身边跟着个紫袍中年男人,说是跟着,赵家这位不可一世的统领对他倒是十分客气,有说有笑的。 武士之间也有高下之分,赵莼听郑教习讲过,刚入武道的,要从练皮开始,淬炼肌肤表皮坚硬如铁,等闲兵器不能划破,这一阶段,叫煅体,是武者入重必经之路。 武者入重,才能称之为武士,练武有三重,第一重气血满盈,力能扛鼎,第二重技巧入微,武学圆满,第三重意从技生,融汇贯通,至于武道终极,便是万法归一,以肉身作神兵,是为宗师。 郑教习是生死一瞬间窥见了机缘,气血在体内燃沸奔流,踏入武道一重。不少人一辈子困在锻体,无法晋升武者,如郑教习一般好运的少之又少。 然而武道三重,一重难过一重,赵莼的父亲赵简不到三十便刀法入微,破入二重。之后二十年未得寸进,此生三重无望,便寄希望于子嗣,让赵家不至于败落。 这位统领姓庞,单名一个震字,在赵家地位超然,是除赵简之外,唯一的二重武士,被赵简认作义弟,赵莼得喊叔父。庞震不是个圆滑的,能让他如此客气,没有通天的实力,就算是王城下遣他也低不下头。 赵莼心里明白,这位紫袍中年,恐怕就是教习口中的武道三重了,习武到这个地步,世人都要尊称一声大师。 刚才在车上时,也瞧见驿站里有一位相同打扮的男人,比赵家这位年轻些,应该是王城派往河东郡的武士。也不知是不是每城都有,若真如此,楚国大小城池百余,下遣的武道大师几乎抵得上数个小国举国之力了。 像郑教习逃亡前所在的吕国,全国上下不过二十位三重武士,已经能割据一方。只可惜在晋国与吴国这两个不输楚国的庞然大物倾轧下,不到一月便覆灭了。 宗师不出世,武道大师的数量,几乎是衡量大国实力的根本,楚国传承至今,资本自然雄厚。赵莼是不幸中的万幸,生在大国之中,不受战乱之苦。 不过,能大手笔派下如此数量的武士下来,既是表现对征召的看重,也是为了震慑地方势力,巩固集权。 政治上的权术,与赵莼就隔得远了。她只一心入道观修行,能够安稳度过余生。抱着对未来的期望,简陋的饭菜也变得香甜,旁边的赵月抱怨不停,赵莼却大口吃得畅快。 两三口把剩下的汤饭吃完,赵莼拿着书进帐篷了,听赶车的人说,再过些路程,到山林密集的地方,匪患多生,车队就不会再每日都歇脚,而是连夜赶路,一路上王城。赵莼珍惜这少有的安逸时光,准备早点歇息。那两个姐姐在车上睡足了觉,挑挑拣拣吃完饭菜,跑到其他帐篷里找人玩乐去了。 能在赵家旁边扎营的,也是平阳郡有头有脸的家族,平日里小辈们往来都见过,赵家姐妹过去也不显得突兀。几家人坐在一块儿,吵吵嚷嚷,倒是苦了赵莼,想睡睡不着。 夜色彻底沉下来,黑压压一片,平民百姓那头没人说话,全都歇下了。这边的几家还在闹腾,被庞震给吼了两声,也都不敢再闹,赵月赵棉摸着黑进帐篷,继续说了些小话。赵莼没睡着,竖着耳朵听到了几句,才知道后头又来了几只队伍,不过都是偏远的小城,百余人,几十人的都有。河东郡的王家还托人送了酒水来,想要商量好明日一同启程,互相照应。 到第二日,赵莼早早起床洗脸,又练了两套剑术。等天彻底亮了,有人敲锣喊醒队伍,赵月赵棉才起。 河东郡果然派了人来,是个瘦高的男人,应该是王家的统领,说话爽快直接,很投庞震的脾气,两人当即拍板,把队伍一合,融成一条四列并行的长队,至于小城,就不在两人考虑之内了,是想跟在后头走也好,等他们走光了再启程也好,全都不管。 王家这次选了十二个孩童,足足是赵家的两倍,其中多数都是男孩,女孩只有两个,王初雁和王忆姣。两人十分礼貌,也愿意和赵家姐妹交谈,只是神情淡淡,并不热情。赵月和赵棉只以为她们害羞内向,不断向她们打听河东郡的事情。赵莼却看出来,王家姐妹瞧不上她们,只是没人说话实在无聊,才拉下身段和她们聊几句。 “我还没去过王城呢,都说王城是最富庶的地方,不知道和河东郡比怎么样。” 王初雁扯了扯嘴角,说:“偏远苦穷之地,怎么能和王城相比。”她拉着手上的帕子,又说,“我和姣儿外祖家就在王城,过年时常要回去祭祖,年年都去,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 王家姐妹是王夫人嫡出的女儿,身份尊贵,自诩高人一等。王初雁讲完话后就不再开口了,两人亭亭坐着,身上自然升起的傲气让赵棉绿了脸。 倒是问话的赵月不觉得有什么,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见状“哦”一声,道:“我们还是第一次去呢,听我娘说,这次是那什么道观要选人进去当神仙,我不想去,神仙有什么好的,关在道观里一辈子,什么也看不见。” 听见赵月如此排斥中选,王家姐妹对视一眼,好像放下什么担子般,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赵莼一直没说话,边看书边打量着车里其他人,看见这一怪状,心里也觉得诧异。按理说,时下道士并不吃香,王家姐妹不该如此才是。 赵莼思前想后,为她们安了个同自己一样想有个安稳后生的想法作为理由。又听见王初雁开口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当今王上礼重道法一派,肯定是有有缘由的。”至于是什么缘由,她又不肯说了。赵莼越发疑惑,按下不表,打算进了王城再作打听。 章三 问心 赶车人一番话倒是说得实诚,队伍停停走走三日后,官道便拐进层叠的密林中。 正午时候阳光倾泻,钻入枝叶咬合的林子,在地上投出灿金色光斑。但时辰早或者晚些,光线就弱,穿不透在道路上方交错的林层。 队伍在昏暗的环境下行进,如同走在夜间,考虑到附近有山匪生事,护卫武者也不敢让孩子们下车休息。每车两个车夫交替赶车,连走四五日,直跑得牲畜吐了白沫,才进入王城外畿。 几乎是出林的一刹那,视野便豁然开阔起来。 赵莼只能感叹一声不愧为一国之都,城墙绵延千里,像是平地而起的屏障,与平坦的地表贴合得极为自然。主城门直往云霄而去,投下的阴影将近两千人的队伍笼盖完全。 此时城门大开,两侧有玄甲军列队而站,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平阳、河东两郡几乎是与王城距离最远的城池,赵莼她们进城后,才知道自己是来得最晚的。 “既然人已来齐,我就回去复命了。此次灵真道观征选佳童,算得上我楚国一大盛事,诸位歇息两日,待到大会将始,自会有人传令。”说话的是那位紫袍人,赵莼不知他姓名,只听见庞震称其“庄大师”。 庄大师待人和气,偶尔与她们这些孩子交谈也是笑意盈盈。赵月不知其中道理,真以为是武道大师性格软和,不说赵莼和王家姐妹,便是赵棉也察觉出他客气过了头,好似在忌惮什么。 赵棉和赵莼疑惑,王家姐妹却看上去对某个念头更有了几分底气。 庞震把庄大师送出院门,才挥手叫人整理住处。 所以说王城广大,此次征选少说有数万孩童,庞震与王家统领也愁过住哪儿。及至城内,方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人拎包入住了。 赵王两家比邻而居,只隔了一道院墙。刚安置好,就听见王忆姣声音在房门处响起。 “你两个姐姐都不想选上,那你呢,你想去吗?”她和赵莼同岁,也是个爱读书的,两人有共同喜好,比旁人聊得来些。 只是这小姑娘一面嫌弃赵莼身份不够格,一面又觉得赵莼涉猎广泛,博闻强识,两人交往总有些小别扭。 赵莼把衣物收拾好,放进柜里,回头一看王忆姣已经惬意地瘫在靠椅上了。她感叹,果然还是个小女孩。 “想啊,我不能习武,进道观也是一条出路。” “那可有些难了,我娘说这次不少人都是来走个过场的,真能被选上,有天大的福气享不尽呢!”她两手在头顶环住,框出个大圆圈,表示这福气有多大。 赵莼竖起耳朵,这姐妹俩在途中半遮半掩,多少吐露出些事情,叫赵家晓得河东郡这代郡守同王城里的公侯通了婚。那是扎根在天子脚下的世家,不定真知晓些秘辛。 “什么福气比习武入重更大?我哥哥弟弟们全都盼着落选回去,早些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王忆姣“嘁”一声,在桌上随手抄了串葡萄吃:“才不一样呢。我娘还说——”她声音骤然放低,整个人身体前倾,赵莼知道她意思,把耳朵凑到她嘴边,下一刻就感到有惊雷在耳边爆开来: “被选中者,能修道成仙。” 四岁时,赵莼听人讲,某个兄长练武有成,将千斤大鼎抛着玩乐,她笑古人说话夸张,不知所谓。后来在练武场亲眼看见郑教习两手一错,将青铜大瓶生生拧成螺旋状,才知道什么叫孤陋寡闻。 现在十岁,有人告诉她有办法使人得道长生,她是觉得荒谬,但也不自觉信了两分。令她自己都怪异的是,她对长生并未像想象那般向往。 “这如何能当真?便是武道大宗师,也没听过能升仙的。” “信不信由你,我哥哥去年就被接到王城来了,跟在观主身边,那边还嫌他年纪太大。 “其实他才十五岁,走的时候都快武道三重了,以后说不定要超过父亲,可家里还是让他去了。” 听到这里,赵莼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面上不显,笑道:“那应是有更好的出路了。” 王忆姣半敛下眼睛,倒不是很高兴:“好不好都是他的出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对你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她把下巴搁在桌上,脸颊上的肉随着说话微微颤抖。窗外夕色扑进小小的房间,让她染上一层太阳垂落的颓然。 赵莼最不懂安慰人,串了几句话封在嘴巴里,吐不出来。 “赵莼。” “嗯?” 她看见王忆姣把脸颊一偏,贴上光亮的桌面,问:“你觉得我和我姐姐关系好吗?” 赵莼坐到她旁边去,低声道:“比起我家里,你们已经很好了。” 同胞姐妹,又是自小一起长大,比她们这种连名字都不一定对得上脸的关系,亲近了不知多少。 赵莼上辈子就是独生子女,不知道和兄弟姐妹们怎么相处,就算是来了这里,和赵家其他人也十分疏远。她怀念起父母,却发现他们的脸也渐渐淡化扭曲,而这,才不过十年的时间 终有一日,上辈子的东西会从她脑海里剥离,重组成另一个“赵莼”,再也不是她。 赵莼眼前蓦然清明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笼罩着她的障壁此刻忽地散去了。没有任何变化发生,但她确确实实感到自己存在得更加真实。 两人再没说话,暮色安静地在屋内生长。 王忆姣借着天色已晚的理由离开后,剩赵莼枯坐着发呆。 晚风把房外树叶摇出声响,赵莼猛地一颤,清醒过来,隐隐约约懂了些事情,原来是她一直刻意地回避着这个世界,只把活过来的十年当做大梦一场。 习武也好,求道也罢。她心里始终想要安稳活下去的原因,是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所以她刻意不与人亲近,不让任何东西有成为留恋的可能。 使她不能完全融入此间世界的,正是她自己。当内心的隔膜被破除时,她才真正作为赵莼而活。 仰躺在床上,赵莼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是平静之下,隐约翻涌着不明的恐慌。 一切侥幸都无处躲藏,她必须直面这离奇的世界,如果前路脱离既定的轨道,要做的也仅仅是踏上去。 这或许也算一种英雄主义吧,她想。 征召的孩童们多数年纪尚小,即使王城守备森严,管事的也不敢让他们随意出门。 赵莼在屋里关了两日,实在烦闷就跑到院子里打两套拳伸展身体。庞震瞧在眼里,觉得惊奇,不过她出拳无力,下盘不稳,并不是武道中人,庞震摇头,只当她是为了强身健体。 第三日才过五更,便有人传令上门了。 说是大会,灵真道观为其取了个“长生宴”的雅名,在王城设下能容纳近十万人的道场。 赵莼随着队伍入场,二十名孩童坐一张大筵,所有人落座之后,竟也不显得拥挤。 从高台望下,乌泱泱的脑袋左右晃着,人声鼎沸。 赵莼耳朵快被闹麻了,正难受不已,高台上传出个洪亮威严的声音: “肃静!” 喧闹声几乎被瞬间掐停,孩童们把目光投向来源处,不知道什么发生了。 王城的人还是一脸淡然,外来的武者却惊白了脸。要知道,这是数万人同在的盛景,高台离人群处最远足有近两里地,纯以人力发声,传递这样的距离,几乎可以说是神仙施为。 来了,赵莼暗道,这个以武士为尊的世界,即将天翻地覆。 章四 引灵 场上一时寂然,赵莼几乎能听见周围人呼吸的气声。 离高台太远,她瞧不清楚是什么人说话,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白色身影,站在高台居中的位置。 蓦地,身影在她眼前清晰起来。那是个略微有些瘦削中年男人,颧骨微丰,眉目有神。身着纯白道袍,执一玉炳拂尘,分明是远在天边一般,赵莼却连他领口细密的金线绣鹤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是另一种特别的法术了。 道袍人牵了牵嘴唇,施舍般给了个微笑,道:“既然都已入座,事不宜迟,即刻开始吧。” 伴随话音落下,便有侍从们捧着东西入场。全不作声,脚步翻飞在席间,每经过一处,便放置下一个铜质小炉。 也并非是铜的,赵莼辨不清楚,觉得比一般铜器色泽更亮,炉身镂空,雕文十分玄秘。 “闭上眼睛,气沉丹田,双手自然垂于身侧。” 赵莼依言照做,不敢有误。 渐渐有股异香在鼻尖萦绕,与平常所用的熏香有所区别,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气味,极其清幽,将她整个人笼罩。 脑内一片清明,意识仿若穿过沉闷的黑色云雾,进入广阔无垠的海域。 是海又不是海,金红的浪花奔腾,向她扑来,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以及,恨意。 很热,赵莼感到自己在燃烧,从丹田而起,慢慢灼烧至筋骨、皮肉。 “醒来!” 她睁开眼睛,没有火,也没有金红的海,自己只是静坐在席上,一缕白烟环绕在她周身,与小炉之上垂直生起的长烟如出一物。 再左右一观,也没见有人同她一样。 “请随我来。”灰衣侍从惊讶地望过来,很快上前,欲领她离开。 赵莼心中一动,利落地站起身,视线兀地抬高,看见其他席上也有个白烟萦绕的男童,当下思绪转动,知道自己这是中选了。便也放心地跟着侍从前去。 席上还有人不明所以,敏锐的大概清楚在座的都没选上,不免流露出几分失望。 庞震见赵莼被带走,脸上也生出喜色。赵棉、赵月这时哪还有不明白的,一张小脸皱成包子褶,心中涌出阵阵酸意。 赵莼管不上这边,她正闭眼在心里骂人。 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孩童脚程不快,上面唯恐把仙师等急了,便直接让武者一手揽一个,轻身高台窜去。 这哪能舒服,她只感觉武者手劲颇大,快把她人给半边截断了。 闭上眼后好像时间被无限拉长,赵莼头被晃得又晕又闷,才感觉自己被放下来。重新踩上地面的感觉很好,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此刻她正站在一处红木搭就的圆形台面上上,面前一道白玉梯将高台与此处相连。 周围的孩童并不多,约莫百余人。 数万人中只甄选出这么点人,赵莼微微咂舌,庆幸自己恰好入选。又听高台上道袍人讲道:“初选已过,中选者上前来,其余人——”他宽袖一挥,“开宴罢。” 便有锦衣罗群的美貌侍女呈上佳肴,将空荡荡的筵席填满。菜肴种类繁多,香味扑鼻,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摆在人前的一小杯清水。 无色无味,一眼便能看到杯底,好似与普通白水没什么区别。 “此乃明心露,有通明神思,稳魂固心之功效。诸位,请用吧。” 众人将信将疑,饮下肚里。 入口甘甜沁凉,有一股清气自腹下而起,行走于经脉之中,汇于头顶百会穴。饮下之人只觉得神清目明,身体沉疴尽去,更有甚者,已是感到困惑自己多年的瓶颈有了松动之兆。 庞震便是其中一人,他困于武道二重也有近二十年。年岁越长,越觉得三重有如天堑,此生难以触摸。饮下明心露后,多年杂思一朝去除,武道三重的突破口,在心中愈发清晰可见起来。 他大喜,忙站起身向高台作了个长揖。 向庞震这样的人有许多,赵莼看见道袍人脸上明显有一丝得色,心下觉得好笑,修道超脱之人,也会在意这些外物吗? 同赵莼站在木台中的孩童不由露出倾羡的目光,道袍人见了,微微抬高下巴,道:“尔等不必羡慕,稍后依次上前让贫道再做甄别,落选者可领一壶明心露。至于选上的——” 他虚虚捋一把长须,道:“自有珍奇宝物赐下。” 赵莼早见到台下众人失态之状,也明白那明心露何等珍贵,她暗想:“若是落选回赵家,依着赵简的性格,怎么把宝物用于她身上。不说赵简,只怕在途中便要被庞震以家族的名义收缴。如此,中选倒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有人上前来将孩童编成一人纵队,依照着郡城顺序,赵莼快站到队伍末尾去了。她前边便是河东郡王家姐妹中的王初雁,入召十二人,就选了一个上来。想到王忆姣那张明艳又略带忧愁的小脸,赵莼叹气,她倒没选上。 也算是赵莼想得太简单,平阳郡八百余人出一个,河东郡一千三百余人还是出一个,都算是大气运加身。整个郡城都没选中的,亦有好几个,只是王初雁她正好认识,便不自主为更相熟的王忆姣惋惜了两声。 怅然之余,前头已经开始复选了。 与初选不同,复选由道袍人亲自出手。 有穿蓝白道袍的少年捧着玉盆上前,盆中有一尾银鱼,正肚皮翻白作垂死状。 道袍人冷哼一声,右手拂尘一甩,搭在左臂臂弯,左手并二指,在面前划出几道符文,再往盆中按下。 银鱼顿时弹起,在盆中欢喜游动,道袍人胡须微抖,小声斥了句:“贪吃的畜生。”又向为首的孩童示意,“你,上前来。” 孩童约莫不过八九岁,方才见到他的神仙法术,正在愣神。听见仙师唤他,吓得一激灵,要哭不哭站在原地,也不敢动弹。 捧玉盆的少年见道袍人脸色渐黑,上步到孩童面前,轻声道:“把手放入水中即可。”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俊,温言细语时不免让人生出亲近之意。孩童从惊吓中缓过来,小心翼翼抬手,只敢把食指伸入水里。 银鱼被手指惊动,霎时游远了。少年把玉盆移开,回到道袍人身旁,道:“没什么动静。” “嗯。”道袍人面无表情,对侍从投了个眼神,“没有仙缘,领走吧。” “下一个。” 神情呆滞的孩童被侍从带下高台,第二个忙走上前去,生怕让人看低。只是仙缘明显不以人的作态论有无,银鱼除了避开没什么其他表现,随着道袍人一声令下,第二个也黯然离场。 如此往复十余人,均以失败告终。道袍人渐渐没了耐性,眉头紧皱,面沉如水。 再被侍从领走两人后,第十七名孩童出了异象。 这是个年纪略大的男孩,应当是十二岁,差点便要超出征召的年纪,他甫一放入手指,银鱼就像被投食一般,跃上来嘬他手指。那鱼儿看着小,却生了一嘴尖牙,立时咬破了男孩的指尖,吞了一滴血下去。 道袍人手往盆上虚虚一放,鱼儿马上触电搬弹开,男孩赶忙把手指拿出来,听见少年说:“恭喜了。” 果然,道袍人微微颔首,问道:“叫什么名字?” “草民刘子义。”男孩一身褐衣,应是出身白丁,回答时还略带着几分乡音。 “仙缘在身,到一旁侯着去吧。”道袍人到不在意入选的是什么出身,修道全在己身,他也曾听闻某位前辈入道前仅是路边乞儿,后头遇到机缘,一路破境,位至长老。可见尘世出身是最不重要的。 刘子义早按捺不住喜意,上前一拜,受侍从接引到高台旁入座,旁边一干都是楚国手段通天的权贵,让他不觉自傲起来。 在他之后,仿佛抛砖引玉一般,接连出了几个异象,道袍人露出几分满意,神色轻松不少,挥挥手,让入选的三男一女也都入座。 见不止他一人入选,刘子义便也收起自得,在座上敛起目光,悄然观察起身边其他人来。 不过仙缘毕竟稀少,接下来一路到赵莼前面时,再没出一人。到王初雁,倒是有些变故。 少年对她露出个略亲近的微笑,道袍人心中便明白,问道:“这是你亲族?” “正是舍妹。” 王初雁并未有异象发生,但道袍人似乎对少年颇为看重,道:“王师弟往后也要前往门中,本要为你再择凡仆的,既然她是你亲族,倒也比旁人合适。如此,便留下差使吧。” 这便是王家那位被提前选走的了,赵莼讶然,他与道袍人竟是同辈关系。不过,想到王忆姣神色黯然的样子,再看少年眼里藏不出的疏离冷淡,道袍人口中句句“凡仆”“差使”,赵莼有些心冷。 王初雁没有仙缘却被留下,顿时喜形于色,旁人虽然不平,看在少年身份上,也不敢出声。 前面的走了,便轮到赵莼。 她深吸一口气,将食指渐渐沉入水中。 章五 见闻 指腹触到冰凉的水面,银鱼并未疾跃向前,但也没有逃开,而是逡巡着向赵莼的手指试探。 赵莼眉头微蹙,手指往前拨动,银鱼便立即向她窜来,尖牙刺破指尖,吃下一口血。见此,她心下稍定。 少年将这一怪象收入眼底,却一言不发,只是隐晦地看赵莼两眼,心中也疑惑。沉默着收回玉盆,向道袍人点了下脑袋。 “嗯,也是个有仙缘的,叫什么名字?” 赵莼低头,把还在发疼的指尖攥在拳里,已经从喜悦中平复下来,定声答道:“小女赵莼,见过仙师。” 道袍人见她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又“嗯”了声,道:“是个沉稳的,入座去吧。” 赵莼在唯一入选的女孩身边坐下,对方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来,道:“我叫周翩然,一舸乘风翩然去的翩然。” 她面若银盘,眉目秀美,含笑时眼睛弯作月牙状,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来。 “我叫赵莼,就是莼菜的莼。” “刚才听到仙师问你名字了,还以为是表专一不杂的纯字,原来是这个莼。春莼繁盛,秋莼喜人,都很好。”赵莼瞧出来她是很有修养的姑娘,言行举止都温柔和气。 席上就她们两个女孩,周翩然如找到救星般,问道:“我今年十一,你呢?” “我两月前满了十岁。” 她眼睛亮起来,笑道:“那你是三月生的!我也是三月生的,正好大你一岁。” 赵莼并不是个多话的,周翩然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两人一问一答间,她已对前面几位入选者的身份有了几分了然。 算上赵莼自己共有六人,年纪最大者是刘子义,还有月余便要满十三,其他三人中有两人都非家族出身,高个瘦削的叫彭争,个头稍矮体型微壮的是张明展。 至于剩下那个,颈上戴着金镶玉长寿锁,两臂各有一羊脂白玉环,生的是宽额厚鼻富贵相,自恃身份不凡,在席上也不和旁人说话。 周翩然因比他先入选,才听到道袍人问名时,他答了句:“姓谢名宝光。” “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哪个宝,哪个光。后头他过来,我一看,便知道是哪个宝光了。” 赵莼点头,这周身的珠光宝气,怪不得叫这个名。 两人低声交谈之间,复选已经结束,赵莼后面本就人不多,也没能有人生出异象,是以她成了最后入选的人。 备下十人的座位,仅有六座有人,王初雁没有仙缘,只能跟在少年身后,不敢入座。道袍人扫过剩下几个空位,面色谈不上好。 “仙缘难得,能入选已然不易,还望仙师宽心。”说话的人着玄衣戴冕冠,正是楚国国君的打扮 “王上为征选之事多有操劳,贫道自会上报宗门,不日定有厚赏赐下。” 国君听闻受赏,非但没有难堪羞恼,还笑眯了眼,拍掌道:“好!好!”又挥手招个侍从上来,吩咐,“传令下去,有人入选的郡县,为官者爵位加封一级,入选孩童的家人,封上大夫,赐下良田金银,以示嘉赏。” 楚国国内行军功爵制,故民风剽悍。如今国君为讨好仙家打破旧规,破例封赏,下座大臣却神情自然,仿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赵莼清楚,归根结底,是实力到达一个层次后,让他人连违逆的心思都无法生出。类似昔日赵高指鹿为马,所谓我言即真理,便是如此。 “余下杂事繁多,贫道需带人回观中再做安排,就先告辞了。” 国君闻言,颤颤巍巍站起身,双手前拱,笑道:“仙师慢走!” 道袍人拂尘一甩,王家少年示意席上赵莼几个上前来。刘子义最为机敏讨巧,快步走到少年身后,其余人只好在他的身后站下。 彭争与张明展保持沉默,谢宝光动了动嘴唇,见没人说话,又不敢在仙师面前生事,沉着脸往后走。赵莼两人不觉得有什么,站在队伍末尾,不愿参与到前头的风波中。 至于王初雁,她排在赵莼周翩然后边不合适,站在刘子义身旁更不合适。左打量右打量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着吧。”兄长把玉盆递给她,王初雁忙接过,站到兄长左后去。 倒也神奇,玉盆甫一离开少年的手,光泽顿失,眨眼间变成个石盆,众人不免再次惊叹。 赵莼这才知晓为何少年与道袍人是师兄弟关系,却要来做这等奴仆该行的事。想来银鱼自有乾坤,在一般侍从手里发挥不了功用。 果然,那银鱼似觉察到什么,扑腾几下,肚皮向上不动了。 一行随着道袍人往前,见他右手捏个术法,众人顿时足下生风般,一步迈出十余米,很快便到了道观大门处。 大门顶上不设牌匾,右前竖一白色碑石,上边浓墨重彩添了四个大字——灵真道观。 赵莼多看两眼便觉得太阳穴有如针刺,移开目光痛感又消失。旁人犹有过之,抬手捂住眼睛,不敢在看。 “碑文有灵,凡人不可久视。等你们几个引气入体,便也算我道中人。那时,这几个字也不算什么了。”道袍人边领他们进去,边解释道。 王初雁不能入正殿中,刚进道观便被一年轻道人领下去了。 众人进入大殿,殿左立着两人高红顶白鹤,右边是墨色玄龟,拱卫着正中香案,案上摆着十一尊玉相,壁上横幅展开一画卷,上边分坐了六位男女,全都看不清面容。 道袍人先向香案处作揖,然后转向众人,道:“我名曹文关,为横云世界中灵真派外门执事,你们可称我为曹执事。我灵真一系立派已过两千载,得蒙太上至圣祖师苇叶道人传教,如今门派中有弟子三万。此方小世界流离在外已久,被我派吴长老寻回,又遣下执事为宗派征选弟子,你们已过两选,确有灵根在身,可为预备弟子,一月后将会有宗门前辈接引,前往横云世界中。”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横云世界”、“灵真派”、“苇叶道人”,什么“小世界流离在外”、“灵根在身”,全是从未听闻之物。 赵莼看过类似的书籍,前世也有多重世界的理念在,她大概能构建出一个层递式的修仙世界观来。 灵根她也略有耳闻,应是以少为佳,至于和她认识中是否相同,那便不知道了。 曹文关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惑,只先为你们介绍横云世界、灵根与修行之路。再有不懂的,可以提问。” “佛修将这世间命为三千世界,指的不是有三千个世界,而是大千、中千、小千三重世界,并称三千世界。横云世界便是小千世界,其中有小世界一千,不过数万年前曾逢一大劫,诸多小世界在劫难中遗失了,此方世界就是如此。至于中千世界乃至大千世界,那是大能行走之处,离我等还太过遥远。” “灵根为修士之根本,有五行之分,以少为佳,四五灵根为伪灵根,单灵根资质最佳又有天灵根之称。” “修士入道,要从引天地灵气入体为始。人有经脉穴位,上下丹田。引气入体后,要运气洗净全身经脉,冲明穴窍,才算真正开始修道之路。” “好了,有什么要问的吗” 曹文关话音刚落,谢宝光便出声问道:“那我们是什么灵根呢?” “如今我还没有办法为你们测出灵根,须得回到宗门,由照灵影壁一观,才能知晓。” 又有彭争上前问道:“敢问执事,预备弟子是什么?” 曹文关答道:“宗派中有内外门之分,预备弟子在外门中,是每位弟子必经之路。有五年之期,若五年不能经脉穴窍皆通,就得离开横云世界,回到这小世界中来了。” 他再详细说了些门中事宜,便领着众人参拜记名。 “画中六人为历代掌门,众弟子上前拜首。” “十一玉相为开派长老,众弟子再拜。” “如此,尔等便已入门,为我灵真派预备弟子。现赐下《通感真识法经》。望尔等勤加修炼,早日入道。” 赵莼与其他人一样,领到一本小册。 曹文关解释道:“《通感真识法经》为横云世界中修士引气秘法,最为正统不过。小世界天地灵气稀薄,难以引气,提前赐下秘法,是要你们先熟记经脉走向,穴窍位置,便于日后修炼。” 众人垂首称是,曹文关又引王家少年上前,道:“这位是王放,先你们一年入宗,在横云世界中已经完成引气入体,此次是为协助我而来,你们可称其师兄。” 赵莼想到王放曾称曹文关为师兄,疑惑道:“曹执事,晚辈在刚才复选时听见王师兄称您为师兄,这是为何?” “王放与我同是外门齐长老之徒,乃是师门中的师兄弟。你们称他师兄则是同为外门弟子,他修为在你们之上的缘故。” 赵莼点点头,道了个谢。 张明展复又询问:“曹执事,你是观主吗?” 曹文关摇头,道:“我不是,但观主亦是门中弟子,姓梁,你们也要称其师兄。他负责道观中的各项杂务,也管你们这一月的生活起居。” 他环视一周,见没人再问,便让众人先退下安置。 临走时,他又补了句:“所谓修行看个人,这一月内你们的行踪我都不干涉,玩乐也好,苦修也罢,都与我无关。在这里如此,入了宗门更是如此。前路如何,要看你做怎样的选择了。” 赵莼握着《通感真识法经》,已经对未来有了规划。 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广大辽阔,要是不能前去探索,重活一遭还有什么意义呢? 章六 观书 从殿里出来,斜阳已经压了天际一半。 站在阶梯之上俯瞰四野,王城重重楼宇尽收眼底,夕色照碧瓦,晚梨满地花。这看似高远的穹顶,也处在另一重世界之下。 武道已然步入迟暮,真正残酷的时代才将要到来。 赵莼长叹一口气,周翩然不明所以,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摇摇脑袋:“没什么,在想事情。” “别跟掉了,刚才看你走着走着竟还出神。” 鉴于时辰已晚,那位梁观主便让人领他们先安置住下,日后有缘自会与他们见面。至于什么算有缘,没人知道。 带路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道人,自称姓闵,叫顺行,对他们极为客气,一路上笑脸不断,到了住宿之处,还答了众人半刻钟的疑问。 “诸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往前头杂务处吩咐一声就是,饭菜吃食,衣着穿戴,出行车马,什么都行,什么都有。”闵顺行与有荣焉,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 宽大的院子,中间以一堵檐墙分隔。左边青竹生幽,住了刘子义一干,右边繁花盛景,周翩然拉着赵莼进去,便不愿离开了。 王初雁得益于王放,能与她们同住。三人一人一间厢房,周翩然选了花下那间,赵莼则更偏向于角落靠井的一处。 日头虽然完全落下了,赵莼却没有丝毫睡意。吃完送来的饭菜,她点了烛火,伏在桌案上,开始研读领到的《通感真识法经》。 首页是一篇警示,告诫观书人万事不可一蹴而就,翻过便是对五行的解读。讲了一番相生相克的道理,又讲为何灵根以少为佳。 归根结底,是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灵根越多,可引入的灵气属性也越多。 但这并不是好事,一次吐纳引入的灵气总数是定量的,伪灵根属性太杂,灵气分摊下来后,每种的数量就少。单灵根之所以珍贵,便是因其天生只能引入一种灵气,修炼速度大大超过其他。 再往后,是如何引气入体。 天地灵气飘逸在人体之外,肉眼无法看见。法经中传授了一篇吐纳心诀,可以蕴养身体,感应到在外的灵气,然后引动灵根,使灵气受召进入体内。这一步快的只需片刻,至于慢的,书里有记载,最久的是青蟾门一弟子,三年不曾引气入体。 赵莼忆起曹文关讲到,预备弟子仅有五年时间,引气入体只是第一步,还要洗净经脉,冲明穴窍。如果在一开始就耗费太久,往后就难了。 她理了张白纸出来,写下一行字。 引气入体,得快。 往下,就讲到了经脉篇,灵气经皮肉入体后,被灵根引到丹田处,修真者要运气使其进入经脉。人本是凡体肉胎,经脉中凡垢太多,灵气无法流通形成周天。先后以灵气灌洗,打通十二条经脉,就能进入冲穴阶段。 穴窍篇原理与经脉篇相同,只是更为复杂。经脉十二条,需要打散的穴窍却有数百个之多,且不能随意施为。五十二个单穴先行,后接三百双穴,最后才是五十个经外奇穴。穴窍有蕴积灵气,助推灵气走向,加速周天运行的作用,所以冲明穴窍是修炼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赵莼将人体经脉穴位简图描在纸上,又将冲穴的顺序默在一旁。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她暗道,老祖宗的道理,果然到哪儿都通用。 赵莼欲往后翻,发现已经到底。书末补写了句:“预备弟子入门后,可观下册。”就知道长时间内,没法看到后续。 不过这些知识对她来说也足够了,感应的口诀可以先试试,把身体养起来。经脉穴位图也要背下,这一月把基础的事情能做多少就多少,节省往后的时间。 事不宜迟,她翻回心诀那页,开始默记。 字还是那些字,但是组合起来就变得晦涩,她好像回到了校园,回到那些与文字打交道的日子。 若是不能解出句意,强行背诵的难度只会骤增,她把每段拆开来,逐字逐句地体会,最后串联一句,得出总论。 心诀太过于玄妙,她又是首次接触这等秘物,只粗粗理解两句,就觉得精神不济了。 “凡事不可贪多,再解下去只会出错,不如先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开工。” 她揉揉眼睛,把蜡烛熄了。 许是真的耗神太多,赵莼睡得极沉,再睁开眼,已然“日出高三竿,朱色赤黄”了。 她吐一口浊气,翻身起来穿衣服。几下盘好头发,推门出去打算取水洗漱。若是她没记错,这件厢房外边就有口井。 到了井边,才发现没有取水的器具。赵莼折返回去拿桶,转身就被人叫住。 “你要打水吗?” 王初雁换下了明艳光丽的衣裳,只穿着朴素的月白色布裙,面容干净,应该是早起梳洗过。 “嗯,不过没看见盛水的,正要去拿。” “不必了,这井里没水。”她遥遥一指,“前面小路绕过去有梳洗的地方。今天是第一回,他们摸不清咱们什么时候起,要去杂务处先作登记,以后就有人送水过来。” 赵莼向她道谢,她笑道:“没什么好谢谢的,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肯定得互相搭把手才是。” 这话就说得很有深意了,两人分明出身于不同的地方,如果硬要攀扯关系,只能说都是楚国中人,赵莼问:“一个地方?” 王初雁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哥哥同我讲的,并不仅有楚国,诸国都在征选弟子的范围内,像是晋国吴国,选上的都比我们多。”她放低了声音,“哥哥说,曹执事还发了脾气呢。” 赵莼神色凝然,答道:“要不是你今天和我说,我还不知道。”修真路,也是一条竞争路,她只有勤学苦修,才能不被旁人给挤下去。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快去梳洗吧。曹执事来历不凡,在外门中也颇有地位,有他在,旁人肯定不敢把咱们轻瞧了去。” 她哥哥是曹文关亲师弟,爱屋及乌,自然受其护持。 而赵莼只是受其一道甄选,严格说,也是曹文关于她有引路之恩,她并不敢奢望曹文关能善心大发,对他们几个预备弟子多有关照。 同王初雁告了辞,她向前穿过一片香樟树林,果然看见几个空置的水台。赵莼草草梳洗完毕,就打算回屋继续背心诀去。 章七 矛盾 一连待在房内六七日,赵莼才将整套心诀彻底吃透。 熟记成诵后,她迫不及待开始盘坐,心中默念其中口诀部分,先是一阵玄之又玄的怪异感觉升起,而后便觉得五感通明,从足心起,手心、下腹、胸口、脑内开始微微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赵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大汗,腹背衣裳都被打湿了。整个人虽然疲倦,却很舒畅,像刚开始练习武术那段时日一般,感觉身体伸展开了。 尝到了甜头,她接连十几天都耗在这上面,除了吃睡梳洗,其余时间全部投入到苦修之中。 周翩然开头两日还常来找她说话,见她如此刻苦,不好意思打扰,后头也就不来了。 离前往横云世界的日子还有两天时,周翩然和王初雁却一起上门,慌道:“出事了!出事了!” “怎么了?”赵莼翻身起来,给两人各倒了杯水,道:“别急,慢慢说。” 两人一路匆匆,急跑过来,喘着粗气坐下。 周翩然把杯子握在手中,道:“方才我和阿雁在院中聊天,听到隔壁闹起来,走过去就发现张明展和宝光在打架。 “宝光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满脸都是血,我们不敢上去拉架,就先来找你了。” 赵莼一时语塞,心说要算年岁我比你二人还小些,找我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们拉开,再去找曹执事。” 王初雁意会,站起来道:“我在道观内有认识的,这就去喊人。”说着便拎裙跑出去。 赵莼又回头对周翩然说:“我们去找曹执事。” “他不在,曹执事三日前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王师兄呢,他在吗?” 周翩然点头:“他在,我昨天才见过。” “那好,我们去找他。” 两人快步走在路上,赵莼又向她打听最近发生了什么。 “你后来不常出门所以不知道,他们之间早有矛盾。”周翩然也不藏着掖着,把事情吐了个干净。 原来是刘彭张三人因出身白丁,自然而然形成了小团体,把谢宝光给孤立了。谢宝光本来也瞧不上那三个,索性经常往周翩然她们这边跑,倒和周王二人熟络起来。 “宝光的性子是有些横,但人不坏。那三个中的张明展才是个卑鄙的,不是夜里故意吵闹扰人,就是往饭食里放小虫子,恶心手段多,却都没办法上告执事。” 赵莼开头那几日出门见过他们,彭张二人与她年纪相同,隐隐有以刘子义为首的意思,那人心机颇深,不像个孩子。贫苦人家懂事早,他从一开始便想要拉帮结派,张明展的这些手段,说没经他手,赵莼不信。 “此事过后,咱们离那三个远些。” 周翩然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是。 两人到王放所住的院中,他正静坐冥想,听完发生什么事情后,赶紧起身让她们带他过去。平时总是柔和的一张脸也冷下来,斥道:“什么时候了,还在惹事生非。” 等她们到时,张明展和谢宝光已经被人拉开。 刘彭二人定是拉了偏架的,张明展只是衣襟被扯乱了,谢宝光却坐在地上,面上擦试过,鼻下还留了些血迹,两只眼睛肿起来,右脸也青紫,几乎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王放也是个人精,一眼就是到是哪边的错处,冷笑道:“还没正式入门,就先把身份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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