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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他的嗓音都沙哑了,不知是觉得荒谬,伤心,还是心痛,迷茫,“你只要告诉我一点点真相,我都可以理解你,我都能够放你走……我和你是这个社会中两个融不进去的人,谢清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也是?你为什么不肯抱抱我,不肯让我也抱一抱你?你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什么都不说……” 他的眼泪顺着脸庞淌落,滴到了池水之中。 “我很冷啊……谢清呈,那么多年了,你不冷吗?你不冷吗……” 他看着他,他想着谢清呈曾经和他有过的桩桩件件的对话。 他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淌着。 他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这样哭过,哪怕面对死神,他也能够听着优雅的歌曲从容微笑着仰头迎去。 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在这世上竟是有尚且存活着同类的。 那个能够完全理解他,感受他之痛,明白他之苦的人,原来一直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谢清呈从前告诉他,让他靠着自己走出内心的阴影。 谢清呈曾经问他,小鬼,你不疼吗。 谢清呈曾在绝望中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告诉他只要活着,任何困难都是可以被趟过去的。 你要……永远相信自己的内心。 只要你活着一天,就一刻也不要放弃能战胜病魔的希望。 这些话……这些话,他从前只当做是一个医生对一个患者的开解。 可原来…… 可原来,那就是谢清呈自己的血泪熬就的肺腑之言!是另一个精神埃博拉患者在深海中发出的悲鸣。 那是谢清呈曾经跌跌撞撞走过的路,是他经历过的爱恨别离,是他伤口的血,眼中的泪。 谢清呈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能说。 只由着他……痴痴傻傻地站着。 他孤零零地站在礁石上,引吭哀鸣,在大海的孤岛之上,迟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以为自己是最后一头未死的异龙。 可原来他祭台上的那个“人类”,和他流着同样的血,藏着和他同样可怖的翅膀。 谢清呈……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说!!! 贺予用力闭了闭眼睛,都忍不住要打他骂他了,他质问着他,怨恨着他,满心满腔的憎恨恼怒,伤心困苦。 他说:“谢清呈,我真是恨透你了。这比你不告诉我真相更令我痛苦。你是不是讨厌死了我,才要在最后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你直到最后,才愿意告诉我,其实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是吗?” 他骂着,出离愤怒着。 可是最后,他又紧紧地抱住了谢清呈—— 在冷得让人发颤的冰水中。 在窒得让人近乎无法呼吸的暗室中。 在昏幽里,在无人处,在生死前。 濒死的恶龙紧紧抱着他,哭着,骂着,哀嚎着,却连指爪都在颤抖,却像要把谢清呈整个人都勒进自己的血肉之间。 他们是天地间最孤独的两个人。 在死亡来临前,其中一个终于卸下了假面,让另一个人看到他们相似的脸。 在死亡来临之前,一个终于怜悯了另一个,告诉了他,原来世间他非孑然。 大水最终淹没到了口鼻处,生死只在转瞬间。 贺予通红着眼,深深地望了谢清呈一眼——那眼神似仇,似怨,似宽宥,似深堕,那里面一时间有太多的情绪决堤,急于在这双眸子还能表达喜怒哀乐的时候,不辜负最后的自由。 无尽夏,繁花里。 伤痕累累的苍龙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背负着秘密的镣铐,背负的禁药的罪恶,化为人形,来到幼龙的身边。 苍龙看着那个小小的,蜷坐在台阶上的孩子。 犹如隔着多少年颠沛流离,痛苦挣扎的岁月,看着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把化作人类模样的手,伸给幼龙。 他幽镜般的眼瞳里,映出孩子的身影。 他说—— “小鬼,你不疼吗?” 他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很痛的。 锥心剜骨之痛,在麻木绝望之痛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谢清呈自己经历过那种能压垮巨人的痛苦——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觉得自己一无所用,没有任何先驱者曾经活着走出过这片泥沼,不得不在这泥沼中了此残生。 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不能和贺予说,这是很疼的。 他只能问。 他记得从前那个医生,是怎样安慰满手鲜血的自己。他只能拙劣模仿,然后以一个正常人的面目,去抱起瑟缩的幼龙。 他知道贺予想要一个伴,想要一点来自同类的鼓舞。 他不是没有丝毫的怜悯。 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对自己尚且残忍至此,又何况对贺予?他唯一的温柔成了他在贺继威聘书上签下的俊秀文字。 在他还力所能及的时候,以一个心理医生的身份陪伴他,开导他,他能给他的,也就这么一些帮助了。 这是谢清呈剩下的最后一点精力。 不多。 可他全部都给贺予了。 他为了真相,失去了梦想。 为了妹妹,失去了健康。 他为了战胜疾病,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又为了活下去的意义,失去了自己的平静和安详。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半父,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新的归宿,失去了警衔后又失去了白衣,为了保护那些甚至都不识得他的师弟师妹们,他甚至连最后容身的讲坛也要被驱逐下,连一张书桌都要失去。 他这一生,从那个雨夜起,一直就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永失安宁。 甚至为了头脑的清明,他连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情绪,他也不得不献祭掉——他不停地告诉贺予“要冷静”。可那不是在苛求,也不是在命令。 那是血肉模糊的苍龙在告诉小小的龙崽,在这条满是荆棘的路上,怎样才能走的最远。 那是守护着他自己跋涉过那样遥山远水的咒语。 他希望他能明白。 就这么多了……他有的东西,他还剩的东西。 他把陪伴给了谢雪,把勇气给了陈慢,把孝顺给了黎姨,把感恩给了秦老。 他把保护给了医生。 把知识给了学子。 还留一具病躯,可以收敛剩下的罪恶,不解,秘密,痛苦,谩骂——他把它们安放在这具身体里。 他把这病躯留给自己。 而这病躯的经历,他一生所遭受的苦难,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没有用的,唯独对贺予而言不是。 所以,他把经验留给了贺予。 那是他拆干净了自己的血肉骨头后,身上最后剩下的,也是唯一可以再馈赠给人的东西。 虽然贺予不怎么领情,总是不要,总是觉得他说的是错的,是不理解,是不能感同身受。但他也确实不能再说的更多,更赤/裸了。 他从未打算与之相认,唯有此时此刻,死亡在他们两人面前降临。苍龙将和幼龙一同赴死,他才在这一刻终于化出庞然羽翅,抻展棘尾龙首,抖落满身尘埃,从凡人的躯体中破茧而出,在孤岛上发出撼颤人心的悲鸣。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呆呆望着他的小龙崽。 指爪轻触。 他说——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 贺予看着他…… 贺予无疑是怨的。是深怨的。没人被欺瞒了这么久之后还能轻而易举地释然。 可是那种怨恨中,好像还有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那是小龙看着苍龙身上纵横斑驳的深疤时,产生的情绪。那些疤痕太重太深了,可见血,可见肉,可见骨,可见苍龙胸腔里那颗缓慢跳动的,病态的心。 正常人受这样的伤早死了。 不死也一定会求死。 谢清呈这个人,活着的每一刻都是靠着勇气,都是靠着人心的力量,他的生命里装载的全是折磨,哪有半点享受。 原来自己唯一的同类,竟是这样在竭力地存活着。 水淹及至眸。 渐渐地呼吸都不能再连贯,他们只能靠着偶尔地仰面尽力去攫取最后一点空气。 —— 但摄影棚的穹顶不是完全平整的,有一个窄台,窄台上面有个倾斜角,是大水最后会淹及的地方。 可惜窄台只够容纳一个人,爬上去,就可以再多几分钟的生机。 几分钟的生机,可以在另一个人被彻底淹没之后,还能等那么一时半刻,或许就会有人发现,就会有人带那个幸存者离开…… 贺予沉默着——他在真相面前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谢清呈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贺予年轻,血热,在这样的耗费下,力气剩下的比谢清呈多很多。 他就用这让谢清呈无法反抗的力气,忽然把男人抱到了那窄台上。 谢清呈挣扎不过他,谢清呈的体力流失的太多了,只是一动,就被贺予从水中狠狠地按住。 少年仰着头,一双红通通的杏眼看着谢清呈。 贺予什么话也没再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他自己的心都已经乱作一团麻,萦绕其中的不知是恨,是伤,是怜,是悔,是求不得,还是怅然失。 他就这么仰头望着谢清呈,死死制着他,不让谢清呈下来,不让谢清呈和他交换位置。 在冰水彻底淹没头顶的那一刻,贺予眼眸湿润地望着谢清呈,嘴唇一启一合。 那声音微弱,像海难中淹没的尸骸,珍宝……悄然沉入水中。 可是谢清呈确定他还是听到了。 他听到那个少年在说话。 就像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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