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呵呵一声,也不再计较这些细节,直入正题: “确认一下,你在和洛元合作?” “罗教授能看到我们的ppt,很荣幸啊。没错,出于多种考虑,我和洛元叔叔准备联手投资一个项目。目前还在招募合伙人,怎么,罗教授感兴趣?” “洛元……叔叔?” 罗南身上骤起恶寒。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大项目(中) “不应该叫叔叔吗?年龄上且不说,从辈份上讲,我们是同门师姐弟,而洛元……他应该和你的父母平辈吧,从你这儿论,没错啊。” 论你个鬼呦。 竟这样被强行与洛元扯上关系,明显是故意恶心人的。是不是远距离……名义上远距离的通讯,会让某些人格外肆无忌惮? 罗南沉默了一秒钟,然后跳过这个话题,又一次直球询问:“你对修馆主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 “这样问问题,师弟你终于察觉到姐姐的价值了吗?” 看来远距离确实能够带来安全感,墨拉丝毫没有正面回应的意思,倒是言语和笑声都放肆得紧,听得罗南生厌。 他皱皱眉头:“和人正经谈事情的时候,摄入酒精没什么好处,也不礼貌。” 对面停顿了半秒钟,又隐约“啧”了声,这才说话:“果然年纪还小,不懂得酒文化……另外,偷窥女士才是真的不礼貌,尤其是对方居家且衣着随意的情况下。” 当下,墨拉在席薇家中,穿着确实挺清凉的,刚刚大笑的时候,肩上绸缎睡衣都滑落半截――话说她在外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似乎并不在意,此刻罗南可能跨过近千公里距离“直视”她的事实。她甚至举起红酒杯,向侧方空气遥祝: “为师弟难得的主动交流干一杯……” 话说,祝酒方向还好,角度错了啊。 罗南冷眼“注视”着墨拉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用苛刻标准评价了一下对方的感知,心情倒是从刚才被冒犯的恶劣状态下,澄静下来。 确实,罗南现在正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注视着墨拉。 正常来说,一位超凡种,完全以自我逻辑架构迷障,隔绝他的感应。但当罗南借用磁光云母的“操纵线”,强行穿透切分,那又是另一回事儿。 这种做法,显然很不礼貌,等若挑衅。 问题是,在罗南看来,墨拉挑衅在先。 现在好了,不管墨拉的态度怎样放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就是,在近千公里的距离尺度上,对她这种并不以“灵魂力量干涉”见长的超凡种,罗南纯然是单方面的碾压。 如果距离再乘以十,这颗星球上恐怕只有李维凭借深蓝世界、波塞冬通过“血肉机芯寄生”等寥寥几种方式,才能形成对抗局面。 在这方面,墨拉要比罗南更敏感。 故而,她的牙尖嘴利、刻意挑衅,也不过就是气势方面的找补。 相较于真实实力的比较,和“立场”之间的碰撞,这种小小言语机锋上的冲突,真的意义不大。但墨拉那边,也可能是希望他这种不擅交际的毛头小子,能由此产生误判,相应调整收缩“阵地”,那便是赚了。 罗南还是把目标暴露得太明显,下回再碰到这种情况,或许主动绕几个圈子,效果会更好? 口舌之利,非罗南所长,但只要能洞彻其中关窍,罗南也就不介意用这种方式和她周旋,顺便学习一下先进经验也是好的。 墨拉果然还在与他东拉西扯:“说来师弟你也真是虚伪,明明都用不到,还要别人的通讯号做什么?” “基本的态度是要有的,至少可以证明,我确实是要问你事情,为此愿意支付一定的时间成本。你将它理解为价值,我没有意见。” “这是多少年前的电影台词啊!” 墨拉笑得更开心,以至于客厅沙发组上,衣衫凌落,醉意昏沉的席薇,都给唤醒了过来,但很快又垂下面孔,沉沉睡去,对外界事态再无萦怀。 罗南说话也越发漫不经心:“不管是什么,可以理解交流就行了。然而你这种反应,我不太确定效果……需要用更直白的方式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罗南言语中的微妙态度变化,墨拉在给自己续一杯酒的同时,摇摇头,主动结束了绕圈儿,进入主题: “不必了,我大概能理解什么事。看起来,与‘空天何’的交流,让你对修教官更多出一些怜悯之心,准备帮他一把?” 全中! 然而,对言语交锋有了新领悟之后,罗南也不会简单承认,便打了个哈哈:“差不多吧……其实和你有点儿像。” “哦?”这回墨拉是真没听懂。 “你说,你和洛元合作投资项目,巧了,我也是。可没你们的野心大,步骤也比较谨慎,目前只是希望以馆主为案例,做一个试探性的子项目,试试水。” 罗南这时候,又一反与何阅音交流时的气吞山河,变得谦虚起来。但勾动人心的效果是一致的。 墨拉确实燃起了好奇心,她将这份心思掺杂在笑谑之中:“有关修教官的项目,不外乎就是人体治疗修复,然而救一个濒死之人,那可太难了。上面再加一层……师弟你要帮助大家举宅飞升吗?” “别的不说,你的脑子倒挺好使的。” “……” 被罗南顺着竿儿爬上来,墨拉一时微窒。这让罗南抓着机会: “举宅飞升是夸张了,但破除百病,长生不老――大家不都是喊出类似的口号么? “李维不用说了,拿着血脉项目折腾了多少年;你和洛元搭档,拿何东楼当模具捏出的那玩意儿,话里话外,也差不多是这个路子;至于我,前两个月在直播的时候,也把调子定得很高,现在总要拿出些东西来,才对得起大家的关注不是?” 墨拉晃动杯中暗红酒液,试图重新找回节奏:“所以,师弟你也承认,大家是殊途同归喽?” “普通人、脏人、二期感染者的分类进化跃升;燃烧者、能力者的后续拓展跃升;三期感染者、修行失能人员的诊疗、恢复和后续跃升……” “嗯?” 罗南不理会墨拉的困惑,继续吐字: “全员进化导致的原有社会结构重塑和资源再分配,适配新结构的治理模式调整,新的资源空间探索、拓展与开发……还有,急剧扩大的能力者群体对非秩序高能环境的影响,以及相应的控制与保护。”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做结论:“只要在相应范围内的研究,能够起到正面作用,说是‘殊途同归’,我并无意见。” 将之前对何阅音提及的“百年序列”实施方案的内容,稍稍变化一下说出来,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异于痴人呓语,但对墨位这种圈内人,仍然颇具震撼效果。 她下意识保持晃动酒杯的姿态,隔了数秒,才抿唇而笑:“师弟这想法,落到实地,可真是个大项目。便是现在只做其中一项、两项,等后续次第推进,前景可期啊。” 无论是大处着眼,还是由小见大,何阅音和墨拉,对“百年序列”倒都有极高的评价。 相比之下,墨拉更多夹缠:“听你这么讲,我更觉得,别说‘殊途同归’,连‘殊途’都可免了,直接便是同路人。” “哦?”罗南语调上扬。 墨拉笑得灿烂:“我们那边,你猜也猜到七八分,虽说顶着基因贩子、人体克隆的名头,不太好听,但根子上,其实和你们罗家的荒野实验室一脉相承,只是更多专注基因、生物层面……撇开好恶不论,师弟你也不能否认,这是人类进化的必由之路。难道这还算不上‘同路人’吗?” 罗南嘴角下抿,忽又展颜一笑。 这场景,墨拉是看不到了,却能感受到他随后的言语中,本不应属于这个年龄的微妙深沉味道: “你说是同路,那就是吧……那么,同路的师姐,师父在深蓝世界做的那些实验,相关成果和第一手数据,你能提供吗?” “啧……” 墨拉举杯,唇线与酒液接触,轻轻出声,将猝不及防下的一点儿惊愕,化入其中。 这样的罗南,俏皮到有些油滑了。偏又步步进逼,气势凌厉,与各个情报渠道反映的情况,包括前几天她实际接触观察的结果,都有差异。 说起来,这算……成长吗? 等墨拉放下杯子的时候,脸上依旧是从容不迫的笑容:“师弟啊,既然说到深蓝世界,我倒想知道,你究竟对它了解多少?” 又绕开了……不奇怪。 罗南视线投向乌沉的江水和河岸,吐出口气,身体压住一侧的栏杆,不管这地方在水底浸泡两个月后如何锈蚀严重,就把它当成是对方的“立场阵地”,一晃一荡,慢悠悠地讲话: “墨拉……师姐,你知道,你在我眼中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吗?” “嗯哼?” “都在你刚话里面藏着。” 罗南的声音,渐渐合入江面上湿润的暖风,和缓轻悠,了无锋芒:“说到修馆主的事,你知道;说到洛元的事,你知道;说到深蓝世界……李维的事,你还知道。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耐,知道的东西,绝不会只流于表面,这就比较可贵了――我是说在效率层面。” 到这里,罗南忽又话锋一转:“效率这个定性,你明白?” 不等墨拉回应,罗南又问:“刚刚说起来的‘同路’的事业,规模也挺大吧?方案里说的那些工作,一样样的,都要做实落地吧?你觉得,把那些事做成,要花多长时间? “我说一百五十年,不过分吧……唔,其实是很过分,一百五十年是很过分的标准,要做到实在太难了。就算我现在很年轻,看上去也是个要贯穿一生的大工程。 “可我又想做成?怎么办?”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大项目(下) 夜色已深,纵然住宅之内灯火通明,也有一份天然静寂之意,以至于通讯器里传来的温和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通透,仿佛每一个音节都从耳膜震动着,压进内腔,深透骨髓。 罗南连续转折、设问,直至最后一句“怎么办”,纵然语气柔和,其中意蕴,却是寒意森然。 墨拉绝不想惯他的臭脾气,早想说话打断,然而每当这个时候,虚空中无形的细索,便在身边划过,如弦如链亦如剑,殷殷低鸣,直透心底。 这无形之音,倒是恰和罗南口中似若无奈的“怎么办”的遥相呼应。 啧,现在的小孩子,要学坏,太容易了! 而且好像还是学我…… 墨拉注视手中酒杯,杯底几滴残沥,来回滚动,却挣扎不出方寸之间,除非杯体整个倾覆。 食指从杯壁上挪开一点距离,稍做屈伸,灵活依旧,但总觉有不太妥当的感觉浸润其间。 这让她丢掉“摔杯”的疯狂念头。但也在这个时候,或许是罗南的表述告一段落,空气中让人发疯的压制力稍稍放松,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或许可以说,是“示意”她讲话。 墨拉保持着笑容,非常配合:“怎么办……是啊,师弟你想怎么办?” “只有提高效率。”罗南完成了论证闭环,简单又不容否认,“这就是效率于我,意义所在。同样的,这样是师姐……我现在称呼你为‘师姐’的关键原因。” 墨拉撇嘴:“有点儿市侩了,师弟。” 罗南没理会她的评价,继续往下讲,但又似乎跳到了新的领域,: “这两天我在想一件事,也在观察。按理说,‘空天何’他们做出决定,不太可能是一人一时拍脑门的结果,尤其是涉及到方向问题,一张ppt甩出来,这边就下了决心――何伯政凭什么轻率决定?” 这是个现实问题,墨拉但笑不语。 罗南也没指望她回答,继续道:“另外,你们要嚣张到什么地步,才会把商业计划书吸筹的第一步,放到夏城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有那么个折腾的功夫,在其他地方好好经营不好么? “正如你在夏城挑衅我,实则掩护你们给ppt‘排版’,给席薇种海青花……这样做法效果不错,只用一回,太可惜了。所以,夏城这边,为什么不能也是一个‘掩护’?” 语言正是来表现思路,罗南虽是设问,却也层层推进:“你在来夏城之前,去了阪城、蒂城,前面还有什么城,我不知道,但那时候,基本没有谁注意到你或者洛元,以你们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再用什么轰动性的热点去制造影响。这样安安静静地做事,或许更合情理? “所以,‘空天何’那边,未必是你们行动的开始,也有可能是一连串说服的中间或末尾环节,如果是这样,规模就真的很可观了。 “这也能给‘空天何’那边一个理由:因为在相当范围内,有个共识存在,很可能代表了某个军政团体的集体意志――阅音姐当初给我上课的时候,便说过,看似分散的各个城市军政体系,总还是能有几分合力的,尤其是军方。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看到你就犯蠢。” “哎呀,谢谢夸奖。”墨拉展颜一笑。 “我确实在夸奖你啊。” 罗南全不否认,以至于对话气氛,越发与他温和的话音相配――如果忽略掉周边无声伸缩的“绞索”。 “这个军政集团,起码是‘联盟’的存在,会造成一种结果:使地球本地时空的资源相对集中。 “不管那些股份如何调整变化,总体上,李维那边要拿走一大块;军政集团的协调控制又是一大块。当然,这里面还有利益纠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样一来,李维、势力庞大的军政团体,能占据本地资源的一半以上?高度集中确实让人不安,但要想快速获得信息,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能接受,嗯,前提是获得信息,有效信息、全面信息……” 严重腐蚀的金属栏杆,在断裂的边缘摇摆呻吟,随时变化调子,罗南的言语态度却从头到尾保持平稳、温和、冷静: “目前来看,李维也好,那个军政团体也罢,对我都是遮遮掩掩,并不坦率。我有很多消息渠道,可是整合判断都需要一个过程,且并不保真。 “想最快知道两边的底细,或者必要时互通有无,都需要一个快捷通道。 “比如师姐,你。” 相应的价值判断终于落地,经过罗南层层递进的烘托,一切都显得特别顺理成章。 “你这个人,应该是从李维的实验室里出来的,到现在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现在你又和洛元联手,吸引了以‘空天何’为代表的军政集团。 “目前来看,你是表现出来的、最适合的那个渠道……只要你肯配合。” 墨拉耸肩:“那还真是荣幸啊。” 罗南语气平缓:“所以,请发挥你的价值,推动这个大项目的进度吧。不要拖拖拉拉,让我觉得,还不如在其他相关人群中挑挑拣拣来得痛快,那就很无奈了。” 墨拉重新给杯中倒酒,姿态依旧从容:“我会仔细评估考虑。” “请尽快,另外……” “嗯?” “关于深蓝世界,我确实很感兴趣。” “那可好……喂,喂?切!” 通讯中断,与之同步,周边那些无形细索,存在感也渐渐消融。一切都回归到了正常状态,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墨拉明白,这样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将“不平等合作”的基调敲死了。 嗯,现在这也不叫合作,最多算是保证金。非要她拿出足够让罗南满意的东西,后续的“合作”才有讨论余地。 墨拉微皱眉头,用心思索,但也因为这样,忘了正在倒油,杯中红酒竟然满溢了出来。 她霎时惊醒,这种绝不应该出现的场面,出现在她身上,是自嘲也消解不掉的鄙薄可笑。 墨拉真的笑出了声,最终又还原为一声轻薄的口哨。 不对别人,只对自己。 客厅沙发组那边,席薇呻吟着又一次醒来,大约是被吧台这边的响动给刺激到。 今天晚上,她已经这样反反复复好多回了,只是这次,在她挣扎着要再睡去的时候,忽地有冰冷液体,自她头顶、脖颈、背脊倾倒下来。 席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反射性地要起身,可在柔软沙发上没用上劲儿,反倒侧翻下去,狼狈地摔在地毯上。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是墨拉。 这个恐怖的女人,正微笑看着她,手中红酒杯,已经倾洒掉大半,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此时,暗红的酒液也从她发丝间隙渗出,自额头流下,遮掩住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下一秒,剩下四分之一的酒液,当面泼过来,一些还泼到她眼中。 微痛,但相较于巨大的、不可控的恐惧,皮肉上的些许痛感,又算得了什么? 席薇的心脏都被狠狠攫住,不敢躲避,更不敢反抗,只是抽泣着,反复说着已经用烂了的、不成理由的理由: “我是太害怕了,才打了那个电话,打完我就后悔了,真的……” “不是因为这个。”前方,墨拉蹲了下来,与她脸对着脸,吐息可闻,“乖,不是因为这个。” 席薇涕泪横流:“我真的……” “你再解释,我就真生气了。” 席薇又在僵在那里,把嘴边上的话强行扼住。 “你不明白,其实我们是同病相怜呀!” 墨拉张开手臂,将席薇僵硬的身体揽入怀中,轻轻拍她的背:“现在你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都是曾经自命不凡,然后被人践踏,还要赔上笑脸……偏偏这样的代价换来的,还完全不是你想要的。 “你,也是是这样想的吗?” 席薇在发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墨拉在她耳畔笑起来:“开玩笑的,但接下来这个,不是玩笑…… “你自由了。” 席薇仍在恐惧恍惚状态,完全无反应。 墨拉摇头,松开怀抱,稍拉开距离,再伸手轻捏住席薇下颔,端详几眼,在她唇角轻烙一个吻: “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会再找你,海青花也留在你这边,以后再无瓜葛。代价是这套房子归我了,以后你也不要过来打扰我,方便我专心写材料,可以吗?” 席薇一直到她把话说到半截,才大概明白过来,犹豫了一秒钟,便在墨拉格外真诚的目光下,忙不迭地点头。 随她动作,液滴飞溅,已分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 墨拉收回手,站起身。 席薇则是半退半爬,拉开距离,也没有什么话,只是抱着冰凉的臂膀,绕过沙发组,踉跄远离。 但她肯定理解得不到位,都没有去收拾行李之类,甚至都没管自己几乎是衣不蔽体的状态,且头发、面颊、肩背都还在滴落酒液,就那么恍惚抖颤着往外走,一刻都不停留。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 墨拉摇头,但她也没有好心提醒之类,只是坐回到吧台上,重新倒了杯酒,进入长考状态: “唔,这回,该从什么地方写起呢?” 第六百七十五章 知不知(上) 结束了与墨拉的对话,罗南仍然倚靠在锈蚀的栏杆上,看大江之上、两岸侧出的夜景。 雨势骤来渐去,此时大江周边的天气,雨后复晴,却还氤氲着夏夜的潮热。 罗南的心思也不算清爽。 几番联系交流,诸般心思用尽,并不比来一场超凡种级别的大战来得省力。且这两天时间,接收、放出的种种信息,还在他心底往来干涉,动荡不休,试图形成一个更清晰的图景,以窥见当前及未来部分走势。 在与墨拉的对话中,罗南做了一个自主判断――给“空天何”,至少是何伯政的古怪立场,增加了一个“合理化背景”。 这不会提升他对何伯政的观感,也不会让他对“空天何”另眼相看,唯一改变的,是他对当前局势的认知――说是“改变”也不对,更像是逻辑上的“确证”。 这多多少少是受了“白渠道”的影响,嗯,就是白心妍通过章莹莹转给他的看法,算是个很好的提醒。 在罗南横空出世之前……包括之后,李维的“对立面”,为避免持续的一盘散沙态势,其实是急需一个能够凝心聚力、统合资源的“方案”的。 洛元和墨拉,当然主要是洛元的“基因路线”,恰好起到了这个作用。最起码,这个路线看上去,要比“路中央横着罗五杀的幻想路线”可爱多了。 看上去,“三国杀”的局面越发清晰。 可还是那个考虑:洛元的“基因路线”,究竟是不是李维另开的“小号”――以便从根本上消解“对立面”的利益诉求? 所谓的“另起炉灶”,或许只不过是被彻底吞噬前的一次反刍? 这个恐怖场景实现的前提是:李维和洛元,这两个人会联手吗? 或者更进一步讲:李维能够完全把控洛元吗? 在“七零格式研究所”事件中,他们似乎是类似于合作的关系――天照教团的立场,在哈城那次未成功的围杀之时,已经彰显无疑,堪称李维之前驱,几乎可以视同一体。 可是,同样是洛元,在天照教团核心势力范围的阪城,好像还在暗戳戳地搞事情…… 罗南无法做出判断。 说到底,还是情报掌握不够。 李维那个天外恶客,很好地将自己隐藏在深蓝世界的阴影中。 同理,洛元也可能深藏在雾气迷宫深处某个大型碎片中,再用满世界的克隆身份,制造一层又一层的迷障。 对这两个,罗南都没有直接的情报渠道。也因此,墨拉这种人才具备了相应的价值。 问题在于,墨拉……值得信任? 算了,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 罗南自嘲一笑,不再多费心思。 因信息量严重不足造成的问题,与其绞尽脑汁去猜想,不如老老实实去收集情报。这方面,罗南已经着手在做了,只是现在还不到收获期。 那么,就暂时休息一下,等待此前各种操作的结果吧。 罗南长长吐气,身体微沉,又压得栏杆左摇右晃,吱呀不休,但总算还没断开不是吗? 他重新打开虚拟工作区,微微莹光照亮了周边区域,似乎还要再往外围晕开一些。但这时候,手边光度忽又转弱。 哦,不是虚拟工作区的问题,而是此时已过中宵,江水流注方向,有勾月东升,清辉化鳞,逆波而至。 两相比较之下,人工光源黯然失色。 罗南抬头,看月下江景。非只水面,那波光月色又衍射两岸,在雨后水洼、草木凝珠之上,跳跃往来;更与邻近簌簌游移的阴影,交互掩映,极是生动。 随着这片下弦月缓缓向南天运转,一层层的月光泛开,北岸夜幕似乎都残破了,越来越多的细节呈现,包括在茂盛草木森林之间,隐绰显现的残破楼体、都市残骸。 直到这时候,罗南才又回醒过来:这里是已经有近五十年未曾有人类大规模涉足的荒野凶地。 然而倒推更遥远的时间,这里还是人类最繁华的三角洲之一。 罗南注视这光影变化,心里不免有一些人世变迁的嗟呀,如丝絮飘空,辗转上下。 可与之同时,在他另一个观察视角中,却是别样场景: 具体而微的月光水色、楼影树阴尽都模糊,化入行星表面更简洁的光影中――来自恒星几乎无穷尽的光芒,大部分投射在地球的另一面,但还有小股,划过地球边缘,撞击在遭潮汐锁定的月面,再反射下来,形成了地月系周期圆转的光影系统,并且已经稳定运行了数十亿年。 也正是这个横亘在星空中的天体系统,在罗南与磁光云母共享的大尺度感知下,如腹中转丸,又磁感电通,提供了躯壳与感知持续扩张的部分动力。 在持续累积的能量,以及七十多天的生命里与复杂星际、时空环境博弈的经验共同作用之下,磁光云母的“生长”进入到一个快速发展阶段。 它就像一面巨帆,内侧朝向太阳,似在太阳风的吹拂下,夸张地鼓起,与当前行星系中的主宰者,恭敬地保持距离。但无论是外侧帆面,还是巨帆的四角,都在快速延伸。 膨胀最厉害的外侧帆面,已经瞄准了火星轨道,而扭曲牵拉的四角,则试图绕过太阳,完成整个内行星轨道的盘踞和覆盖。 一方是生而为人的天然感知; 一方是把控共享的幻想种极限体验; 特别是后者,与之实现共享后,罗南的感知系统层次之丰富,别说在地球上,就是放到天渊帝国中,也足以让大多数人嫉妒得心碎。 然而,认真学习了内修、通真两科知识之后,罗南明确一件事: 先验之规不可本;外神之器不可恃。 只这些,还差得远呢。 不患不知,而患不知而不已知。 知道了路,罗南就不再彷徨焦躁。在他眼中,两样感知都算生动,偶尔细细体会,能磨消心中块垒…… 暂时这便足够。 他笑着低下头,重新去看虚拟工作区。 这回不是“上课”,而是阅读,权当消遣。 目前,罗南主要从父亲留下的课程中,学习天渊文明的文法课,一些基础数理课程,以及构形设计的基础知识。 不吹不黑,非常棒,水平极高。 但有一门,罗中衡先生再怎么用心,所设计的课程质量,对罗南而言,也是会有些落差的。 那就是历史课。 罗中衡在教学初级阶段,为了不让儿子过于冲动、又或好高骛远,对天渊文明所做的遮掩就不说了。 单说罗南实现了礼祭古字入门之后,借助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大量专业历史文本,在这门课程上,特别是“大历史”范畴,已经把老爹辛苦设计的初级课程,远远甩在了后面。 现阶段,罗南对于古神、新神、域外种、天渊灵网、以及天渊文明的生成、出现和发展,已经有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脉络,对一些宇宙史上举足轻重的神明、强者,有了最基本的概念。 虽然有时候还会犯晕,张冠李戴什么的,但绝不会把暗昧神战、万神之战这种宇宙标志性大事件的前后顺序给记错了。 对于一些熟悉的名字,更是格外用心。 比如:湛和之主。 因?k而天渊文明兴起,但也因?k在某个不可知的阴影中背负了弑师之名,而导致天渊帝国在一场诸天神明空降式的围杀之后,轰然倒塌。 与湛和之主高度相关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天渊主宰”。 罗南对这位古神很有兴趣,没有兴趣也不行,在目前所见的历史文本中,这位古神高频出现: 传说从太古时代的原始宇宙中,就已经存在的“古神导师”。 ?k首创“神游”之法,帮助古神同类从原始宇宙绝望的快速膨胀时空框架中,实现了“精巧的暂时性脱离”; 也是?t,首倡天渊灵网的架构设计,同样是从设计立项到最终完成的“总工程师”; 哦,最重要的,从地球人类伦理上,?k算是湛和之主的老师。当然,?k当过无数生灵乃至古神、新神的老师――如果罗南对同样是由?t首创的、实现高层次知识和感知信息降维流转传播的“真传”概念的理解,不出根本性差错的话。 就是这样一位,被宇宙万族恭称为“导师”的伟大古神,被大量历史文本指称,在一次“危险的实验”过程中,死于湛和之主之手。 这是继“昧”以后,第二位死于“非内战”的古神。 有些历史文本,站在天渊文明的立场,认定是诸天神国的阴谋,是古神、新神中的某些存在,以及觊觎天渊灵网核心秘密已久的六天神孽,共同编织的干涉理由。 这些各怀立场的争论,看上去有些荒诞:完全不同生命尺度和存在形式的前提下,神明和人类竟然采用同样的道德标尺。 事实究竟如何,罗南无从置喙,就算他对湛和之主这位天渊文明创始人、同时也算给过他好处的强者,有天然的好感代入,也不妨碍他阅读相关文本时,看得津津有味。 第六百七十五章 知不知(中) 罗南并不是全靠八卦激发兴趣,他还是有学习任务的。 礼祭古字的学习是应有之义,除此以外,他还能有所兼顾――仍是他自己的发现:一旦礼祭古字入门,摄取了一定量的专业历史文本,从中得到的知识,将是宇宙学、天文学最好的辅助教材,没有之一。 天渊帝国已经是罗南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等级的星际文明,但受限于遗传种的先天感官,以及宇宙观测技术的限制,面对深邃无尽的星空、层叠嵌套的位面以及恍若来自其他宇宙的域外倒影,也不可能做到尽察尽知。 更不用说,还要研究它们各自对应的结构、运动和演化过程,考究它们复杂的相互作用…… 对遗传种来讲,不管他们建立了多么精密的理论体系,获得多少观测结果,进行了多少佐证实验,大尺度上的时空,仍然是以远超出他们认识速度的进程,快速演化。 往者不可谏,来者亦不可追。 到了一定文明层次,这便是个很绝望的场面。而这种时候,专门描述、模拟古神视角的礼祭古字文本记录,就是最好的参照。 来自古神层面的认识,就算经过几轮明显的降维,仍然是对宇宙时空的最高级直观体验――大部分情况下,那并不是明确的知识,但按图索骥的话,往往又会有惊人的发现。 且不说宇宙时空演化这种终极问题,单论天文学方向:罗南在完全没有直观经验,也没有太多观测资料的情况下,从一见到“宇宙文明星域全图(天渊版)”就发懵的低能儿,渐渐学会了辨识星区、检索星辰、寻找位面、乃至于分析判断重大天文事件……至少有点儿发烧友的水准了,堪称进步神速。 其中大部分原因,都是利用礼祭古字组构的“观想时空”,获得了相当程度的“类直观体验”。 以至于他观看星图,莫名就有几分亲切之感。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地球在哪里……并不明确。 它就没有记载于天渊帝国的星图之上,至少在罗南目前查阅的版本中,并没有找到明确对应的点位。 找不到地球也罢了,便是银河系、本星系群、室女座超星系团……等一连串地球天文学概念,在这版本的星图之上,也找不到特别明显的对应。 出现这种问题,有可能是观测和计算方式不同、参数不一,使同样的客观实体,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面貌。 但也有一种可能:天渊文明和地球,互相处于对方的可观测距离之外。 不是不可能,在天渊帝国所在的星域,历史上各个遗传种高等文明采取“星门随机跳跃”和超空间航行相结合的方式,在广袤星海中,发现并开发了大量的“孤岛星系”。 这些“孤岛”彼此并不直接相连,鉴于“星门跳跃”初始阶段的极大不确定性,它们中间往往间隔了令人瞠目的遥远距离,在漫长时光中,才慢慢发展、联成一体,形成了广阔的核心文明星域。 但直到天渊帝国的时代,还有三成以上的孤岛星系,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通过、也只能通过极大代价改造修建的“固化星门”穿梭往来。 有资料显示,“星门”两端的最远记录,来自于一处孤岛星系“远晖”,它和天渊帝国中央星区的‘固-42’星门直连,两端距离是: 1292……亿光年。 一个巨大到荒诞的数字。 地球文明目前可观测宇宙的直径,也才930亿光年。 当然,宇宙本就荒诞。 这还是不知多少年前的记录,随着宇宙快速膨胀,这个记录理论上还会被持续刷新――前提是远晖星系那座勉强固化下来的不稳定星门,不会因为过高的维护费用被砍掉。 所以说,在“巨大到荒诞的宇宙”中,非要去给一个不确定的事实标注刻度,很可能是无意义的。 罗南只能暂时用最通俗的方式去理解。 按照地球的定义,就当是天渊帝国所在星域,已经远远超出了本超星系团的范围,来自于另一个巨大的宇宙结构或类结构区域,需要跨越巨大的宇宙空洞,百亿光年以上的距离。 甚至,还没有进入各自的光锥之内。 但那又怎样? 也许天渊帝国处在地球人的可观测距离之外,并随着快速膨胀的宇宙加速远去;也许那些天渊文明记录的古早历史,正在地球某个天文望远镜的镜头中,按照它们既定的命运发生着…… 这些标明距离刻度的尝试,都不如一个确凿无疑的现实: 本来完全独立的两处时空,以一种超常规的、超光速的方式发生了联系。来自遥远时空之外的信息,以远远超越光速的“渠道”投射到这里,就算没有“日轮绝狱”那种一看就非常极端的场景事件,也足以证明,它已经对地球本地时空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日轮绝狱”反而让这种不可测的影响具现化了。 罗南注视着虚拟工作区,没有动手操作,莹光界面却渐渐转暗,区别于身外的夜色,而是宇宙空间式的深邃。 在这个界面中,首先出现的其他光色,是属于地球的幽蓝,它承载了一侧太阳的光,制造了另一端月球的影,表现出引力支配下,地月系的体系化运转。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地球、月球以及太阳光线投射的位置角度,是与当前时间状态完全同步的。 这是“内宇宙模拟器”的投影,投射出来的则是罗南磕磕绊绊进行中的“大作业”。 看上去是不错,可是一旦对它进行放大处理,厚厚的马赛克便占据了观察者所有的视觉感官。 这是罗南仍无法利用礼祭古字体系,对对“小尺度”事物进行精确描述的缘故。 罗南熟练地切换出隐藏的编辑窗口,然后更熟练地关掉。这样就可以避免让那里面频繁的报错颜色给刺激到……而且和一周前相比,已经少很多了不是吗? 他打开“内宇宙模拟器”的目的,也并非这个。受意念控制,几乎被地月系填满的界面,开始飞速收缩,呈现出大片幽暗的“未编辑区”。 当地球几乎弱化成几乎消失掉的莹光蓝点时,在界面的边缘地带,终于出现了一团稍微大一些的暗红光团。 那是含光星系,罗南“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罗南同样放大这片区域,这回就再没有什么马赛克了,无论他聚焦某片星区、点选某颗星辰、甚至去某颗行星表面去看一看,基本都能得到相对清晰的图景。 是的,含光星系的呈现非常详实,这份详实来自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可能还包括日轮绝狱外围那艘破烂飞舰、乃至日轮绝狱本身提供的信息。 只是这份详实,并不是动态的,也没有看到有任何生灵存在。仿佛是剥离了所有文明和生命痕迹之后,对这处遥远时空中的点位,所做的切片式的剪影。 罗南暂时还不理解这种呈现逻辑。 但他知道,在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如同它们在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上所呈现的,似乎真有这么接近,但中间却是大量的“未编辑区域”,丧失掉了大量细节。 在大尺度时空连接的经验和可能性中,也许究极原因并不是特别复杂,却注定极端。 比如,日轮绝狱? 不管怎样,罗南都希望能做一些“补链”工作,把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的联系环节,梳理出来。 这是个真正的“大工程”。 需要他学习有关天渊文明乃至另一端星空巨量的知识;需要他不断细化对地球本地时空的认识和理解;也需要他抓住已知线索,去分辨、解析地球本地时空“正常”与“非常”的历史差异…… 总之一句话:需要他对广袤时空两端都有高度认知。 这是个严重催残脑力的行为,除了学习知识以外,也必须要不断丰富自己的工具库,增强相应的技能。 当然,在合适的时机,他可能也要做大量的联络、沟通和管理工作,尽可能地调动起更多的资源,为这个“大工程”服务。 嗯,与“百年序列”的互动也必不可少。 就是……挺麻烦的。 罗南看着“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不自觉笑起来。 大约是……自嘲快乐? 他暂时没理清自家的心思。也是在这时,通讯器先振动,很快又有明确的电话接入提醒。 罗南看了眼,旋即“啧”了声,接通信号。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待,看那边是怎么个章程。 便在他徐缓的呼吸声里,墨拉的声音传过来:“我刚刚发你的材料,瞅瞅?” 罗南扭头,看了眼勾月在南天升举的高度:“有两个小时没有……你这么效率,会让人怀疑你的认真程度啊。” “大纲而已啦,现在发给你,是要看看,是否合你的心意,免得后面做无用功。” 罗南叹了口气,很显然,墨拉还在试探他的底线。 所以他这么回:“我就不干涉了,就按你的思路来吧。不满意,自然有不满意的说法。” 不给墨拉再纠缠的机会,他直接挂断通讯。 第六百七十五章 知不知(下) 罗南电话挂得很坚决,但他可从来没有说过“老子不看”这样的话。事实上,挂断电话之后,罗南下一个动作就是打开了墨拉传送过来的资料页面。 嗯,她倒没有点撤回。 开启之后的界面,就让罗南眉头一皱。 除了过分简洁(lou),只填了标题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图表以外,也是因为这种区块分布,突出设计感的布局风格,看上去非常的熟悉。 尤其是当头那个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照片。 毫无疑问那是修馆主,而且是他正当年、最健康的时候,就是穿了一身白大褂,略感违和。 拍照时,他正和其他人员交流。然而大概是因为对镜头敏感,照片中他半侧过脸,余光扫过镜头,冷淡而犀利。 这倒是能力者普遍的反应。 除了作为画面主题的人物以外,照片中再也没有任何能够表现出鲜明特色的场景,但罗南还是第一时间认定了,这张照片正是拍摄于深蓝世界。 没有道理,纯属直觉。 正如同他认定,这份资料的提供人,与上半夜他看到的那份修馆主命运资料的整理者,定是同一个――肯定就是墨拉没错。 且不说这种几乎完全套用的模板,各类标题图表中的深藏恶意,罗南也体会到了。 除了与修馆主相关的内容以外,她还以介绍背景资料的形式,陈列出什么深蓝世界实验室分布、有关环境对实验的影响、有关实验人员生活环境追踪等一些充满了暗示性的文字标题,处处指向了罗南的兴趣点。 这哪是什么大纲,根本就是墨拉发过来的报价单。如果此前罗南真的打开看,多半就有的折腾了。 罗南嘿嘿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极大的宇宙与曲折的心计,在他认知层面发生了车祸,以至于他的思路切换都有些困难,也觉得荒唐。 他摇摇头,知道要在宏大与琐碎之间,给自己寻找一个平衡点。事实上,这个平衡点他早已定下,正如他屡次强调的那样: 深蓝世界,就是深蓝世界。 虚拟工作区切回到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重新聚焦于地球本地时空。 这次罗南不再去理会已经拓展到上千万公里以外的磁光云母包拢的星空,也不关注其中转动的地月系统,他的注意力切入了另一个维度: 地球本地时空周边的位面架构。 过去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在罗南所能感知的范围内,这个范围内、主要是地球上,至少存在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位面或类位面结构――其实就是与本地时空规则不尽相同的相对独立区域。 这里面一大半,都来自于地球及其周边散落分布的超凡种强者,他们有能力以自我逻辑干涉外部世界,形成属于个人的领域。 当然,这些领域基本上都是临时性结构,并不稳定,绝大多数时间只是似有若无,甚至完全消解,直到进入高烈度的战斗状态时,才会骤然强化。 比如欧阳会长主持的灵波网,与战时的“逻辑界”就完全是两种状态。 然而以地球目前的局面,高烈度情况也实在不太多――大半还是让罗南带起来的。 所以,时时刻刻保持存在感,而且确实对地球本地时空产生了持续性影响的,仍然只是那么两三个: 大约就是云端世界、雾气迷宫、深蓝世界。 之所以说大约,是因为云端世界相较于后两者,量级明显不够。它本身只是雾气迷宫和地球本地时空接触时产生的一个锋面,在两端时空规则互相渗透下,意外具备了能够独立支撑运转的妥协性规则,也是类似于中转站的定位。 真正有份量的,还是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 这两个再对比,雾气迷宫的份量,应该是要远远胜过深蓝世界的――罗南一直这么想。 那里面虽然已经规则破碎,完全看不清原貌,甚至可能本身就只是一处破碎的战场残留。但只要有“日轮绝狱”这么一个“大佬”坐镇,别的事情就不用再聊了。 相比之下,深蓝世界在罗南的感应中,边界相对清晰完整,虽然触碰不到全貌,但从时空曲率的角度推算,形成那么一个闭合时空环境,规模大概也就是行星级的……像木星、土星那种巨行星规模的可能性都不大。 只是那里被李维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罗南以大坐标系观想法的方式、包括后来用磁光云母,不止一次尝试过渗透,都没有成功。 这种锁闭式的神秘,使得罗南对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结构的解析大受影响,体现在内宇宙模拟器中,自然就是一连串不能自圆其说的醒目错误提示。 这对罗南理解“广袤时空两端”的这一端,造成了很大的障碍――这也是他迫切想要了解深蓝世界的重要原因。 而这个原因,在罗南摄取了更多知识和信息之后,不但没有消解,反而越发的强化了。 里面最具有决定意义的,是“神躯”的可能性。 罗南已经从李维那张“进阶配方”的有关资料中,也从他对深蓝世界严密的把握控制中,窥见了那位可能的终极目的: 师法六天神孽,窃夺古神之躯。 虽然可能只是一场拙劣的模仿,却也间接证明了深蓝世界的“神躯”属性。 当然罗南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只能说概率不小。 这也引发了罗南高度的兴趣。 罗南对“神躯”并没有觊觎之心,然而只要是涉及到“古神”,对于他这种正在钻研礼祭古字以及相应历史文本的专业或半专业人士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 那大概就相当于:学以致用? 知识拓展思维的维度。 至少罗南在学习“礼祭古字”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用这么一种视角,去观照他目前所在的世界。 比如,从深蓝世界再推导开来,便连地球本地时空,都很可能是一位古神“只鳞片爪”所在。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很多问题都能找到全新的解题思路。 比如,天渊灵网。 天渊文明是建构在天渊灵网之上的文明。 事实上,罗南所知的几乎所有记录于天渊帝国历史课本上、专业历史文本中的遗传种高等文明,都是如此。缺失了天渊灵网的关键参数,很多知识就缺失了直观体验,很难得到正确答案。 以前罗南很奇怪,为什么已经有渊区、极域这种“基础设施”,却没有“天渊灵网”这种功能硬件――就好像已经做到光纤入户,结果网线、路由统统不买不用,就差那么最后一步,感觉太别扭了。 含光星系也没有天渊灵网,但那边情况更像是火山地震之后,基建设施(渊区)被毁坏一空的满目疮痍,只能靠“璇晶阵列”重新架设梳理。 地球不是这样子的…… 直到他阅读了一些专业历史文本后,从中间记录的关于神明的“高级八卦”中,发现有一些可堪参考的信息――传说和高度依靠天渊灵网的新神不同,并不是所有古神都对这个并非宇宙原初的“新玩意儿”感兴趣,甚至有几位持有相当负面的观感,?t们控制不住渊区极域嵌入宇宙框架的根本规则变动,却可以拒绝更浅一层的天渊灵网应用。 这种传说,如果不是“皇帝家的金扁担”类型,再结合深蓝世界的“神躯”属性,一下子就给地球当前的境况,做了个极简洁的定性,而且后续还有很大的推理拓展空间。 不只如此,将“古神”这个参数导入,或者就模仿古神的视角来看: 天渊文明所在星域和和地球本地时空产生联系,实现百千亿光年距离上的信息投射,甚至投射过来李维以及破烂飞舰这样规模的物质实体,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事件。 毕竟,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尺度内,克服时空规则限制,实现超百亿光年的大质量物质定向交流,就算对古神来说,也是一件值得侧目的成就。 理论上是要“手搓星门”――对古神来说倒不难,可要实现“百亿光年”以上的量级,那差不多是要把“宇宙”这张老脸掐出血来的节奏。 单个古神,正常状态下也是做不到的。否则太古时代它们也不会大搞精神分裂,自己和自己杀得不亦乐乎。 要完成这种“瞩目成就”,基本上必须和某种大规模、超复杂、且极端高烈度事件相关联。 注意,是古神尺度的极端高烈度事件。 以罗南学习的历史知识末期断点来推测,相应的大事件已经很少很少了。近期他能找到的,大概也就是天渊主宰、湛和之主相继陨落,还有紧随其后的孽劫世…… 罗南指尖捏合,让内宇宙模拟器快速缩放,使地球本地时空,与遥远的含光星系,再次出现在同一个界面上。 所以,你们两个,貌似要更“亲密”啊! 这个“亲密”体现哪儿? 同样呈现出某种“极端”特质的“日轮绝狱”是个重要线索,深蓝世界同样也是。 二者还深度关联。 从目前的情报看,“深蓝世界”可能与“古神”这个概念高度相关,而有了“古神”这个前置,“日轮绝狱”的存在性,好像也更有支撑力度。 最近这段时间,罗南一直尝试通过礼祭古字体系,将属于古神的相应参数加进去,对认知、描述地球以及周边时空结构,大有裨益。 话说,如果能知道古神“神性”外显的性质,那就更方便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深蓝世界。 第六百七十六章 辐射矿(上) 勾月徐徐绕行至南天正中,这个时候,东方天际已微露晨曦,夜色已尽,当下正是2097年8月份的第一天早上。 一夜没睡的罗南仍然精神抖擞,他结束了一轮专业历史文本阅读,缓缓神,腾空脑子,在虚拟工作区上,打开了他的对外信箱和通讯软件。上面显现的信息条目,又是一个经典的“99”。 说起来,昨晚他给何阅打电话,报怨说他的“全球普查”计划无人关注,多少是有些刻意卖惨卖萌的。 何阅音应该知道,却以一个玩笑略过去了――事实上是,怎么可能呢? 以罗南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他不吭声乃至不作为,也自然会有无数人试图联系乃至攀附上来。 得益于他的凶名,直接上门找人这种事儿,基本上没人敢干;辗转找人推荐又过于复杂,更寻不到他的人影;那么发邮件发消息就是比较划算的方式了。 各种人马信息轰炸这种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翡翠之光号事件之后,已经有这个兆头;等到“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成立、还有六月底那场“货舱直播”结束,更是有变本加厉之势。 长期“99”并不代表罗南对此漠不关心任由相关信息积存,事实上,他没有草草处理掉这些邮件、留言,而是一直在看。在有余暇、或者学习累了换脑子的时候,挑拣出他觉得有意义的信息,加以了解、处置。 大约是得益于“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罗五杀”的名头,这些主动找上门的邮件、留言,都还比较正经,基本上没有谩骂、威胁之类,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问候并表达某种合作意向。 有纯客套混个脸熟的;也有凑热闹捧个场,乃至试图交一些保护费的;当然也有一些是实实在在想做项目。 “货舱直播”之后,随着罗南“百亿”宣言的扩散,后者的比例也在明显上升。 这里面已经不止是商务合作意向,一些全球知名、不知名的生物实验室,也试探性地发来了寻求合作的函件。 不只是他这里,在殷乐那边,还有河原真知子那边,每隔几天,也会将整理好的外来信息,形成工作简报,发到他这里。 只要能抽出时间,他也会通读一遍。 有些信件、消息,他甚至会做些回复,保持有序的沟通。 总之,罗南在某些时候的做法,和他曾经给外界的深刻印象,并不相符。 这算是改变、妥协还是成长? 罗南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些事情,确实是不再需要他亲力亲为,而是通过这些邮件、消息,次第推动起来。 即便有些并不合他的意,但只要动起来,就不怕后续没有调整的空间。 罗南也渐渐明白,很多时候,不需要耳提面命,指指点点,只要他这里有些动向,后续自然会有人跟进。 他抬起头,就在艉楼上,就着东方天际的晨曦,极目远眺。 江水东流,一夜百里。 早已经失去轮机动力的杂货轮,现在已经是完全是按照罗南的意志行事。罗南心意断绪,这艘杂货轮也飘飘停停,大致还是在一段江域中打转。 这可苦了那些敏感的畸变种们,盯着他及其座下杂货轮,如临大敌,好不容易挨过了漫漫长夜,又要面临白日间那些强势捕猎者的威胁,个个好生无奈。 然而,它们要面对的绝不只如此: 在杂货轮上蹲守已久的“猎杀者”们,忽地也动了。它们或从甲板,或从水底,向着船体周边区域快速扩散。 大江两岸,空气似乎出现了瞬间的凝滞,然后就炸了锅,有如实质的混乱冲击波,等于是被“猎杀者”们追赶着,散向四面八方。 荒野平原以及城市废墟之中,开始形成一轮与夜间完全不同的喧嚣。 罗南可不管这些,给实验场的实验品下达了“狩猎”和“采集”指令后,他看甲板上的空间,觉得宽敞许多,也安静许多,便伸了个懒腰,开始了晨间热身。 他要坦白,这段时间他的肉身侧修行方式已经改头换面,修馆主传授给他的那些导引吐纳和散手技巧,越来越疏于练习了。 一个现实情况是:即使罗南形神失衡的问题始终是难以解决的痼疾,但肉身的所谓脆弱也要看一看究竟和谁比。 和血妖那种专注于肉身强度和超凡形态变化的肉身侧超凡种相比,他的肉身强度当然啥也不是;但在超凡种以下,和那些常年锤炼摔打身体的资深b级强者来比较,也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不一样的形骸根基,自然需要不一样的锻炼强化方式。 从务实的角度来说,传武锻炼修行的技巧,已经基本跟不上罗南现在形神耦合、干涉强化的效率,更不用说还要加上磁光云母这个外挂平台。 所以现阶段,以前的老方法,基本上已经被磁光云母不断流变的“审美方案”,以及对应的“完美体”模拟代替,变成了更趋近理论向的实验。 对于这种现实情况,修馆主大约是不在乎,但是罗南下一步要和他充分沟通,帮助治疗,最好还是温习一下功课,以便到时候更有话题聊。 抱着这样的目的,罗南一开始倒也不算多么上心,就是活动一下手脚,找找感觉。但是一套纯热身的五禽戏耍到中间,那个感觉就完全不对了。 罗南当然能够感受到他越来越强大坚韧的体魄,但在当初身子骨尚弱时,每日里勤修苦练,以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统设在九窍六根之术的体系下,以至分外通透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倒不是说那时候的状态就是尽善尽美,而是说在极专注且高强度的训练模式下,自己的身体哪些部分有毛刺、哪些机能不完善、哪些连接有问题,都能够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再朝那个方向努力。 反而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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