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的喧嚣,戚白商低声?道:“是老师当年在太医院值首席之?务,为?彼时宋贵妃诊脉的脉案。” 她顿了下,对上谢清晏波澜不惊的眼?:“二皇子并非昔年所载的早产,而是足月——按足月推算,彼时,宋氏尚未入宫。” 几乎卡着戚白商细若蚊蚋的轻声?刚落。 “砰!!!” 御案上所有砚台笔架被暴怒的谢策一扫而空,悉数噼里啪啦地砸在殿中。 前一刻还争辩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都?骇住了。 他们?视线中央,谢策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满脸涨红,额头青筋毕露:“毒妇!!这个毒妇!!将她的尸首挖出来,给我凌迟!曝尸!!!” “陛下!!” “陛下息怒啊!” “陛下……” 回过神来的官员们?顿时跪倒下去,满殿伏首。 戚白商望见谢清晏从始至终淡然从容的神色,便知晓了。 果然。 这才?是他能置宋家?满门于死地的最后一张牌。 难怪是先安而后宋啊。 这般心情复杂地想着,戚白商跟着众人伏身下去。 于是当被暴怒快要焚尽理智的谢策扫过阶下,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片永远低头叩首、战战兢兢的后脑勺。 他看了多少年的光景…… 他早看腻了! 直至谢策对上了谢清晏的眼?眸。 青年长身跪着,如玉山岿然,即便是他的暴怒之?下,也不改色分毫。 那般令他赏识——可偏偏、偏偏! “刷!” 谢策起身,猛然抽出了侍卫的长剑,一步步踏向阶下。 他的剑锋怒指谢清晏,目眦欲裂:“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策划了这一切,就为?了在今夕,让朕颜面?扫地,让朕悔之?晚矣?!!” 剑锋冰冷,杀机尽露。 谢清晏却视若未见,他望着坚硬剑锋之?后,那双拿暴怒掩藏怯懦的帝王之?眼?—— “陛下。” 谢清晏低勾唇角,嘲弄又漠然地笑?了。 “当真,悔吗?” “——!!!” 像是一颗火星坠入干枯堆集的柴山,无声?炸起冲天欲噬的火焰。 谢策眼?底的暴怒与?颤栗全被点?燃,化作了滔天的怒火:“董翊!果然是你!你还敢——还敢拿着那只玉璧?!若不是你董家?、若不是你裴家?……他们?娘俩怎么会?死——啊?!” 歇斯底里的狮子于暴怒之?下挥剑。 这一次不留余地,他要亲手杀了这个裴氏的余孽、这个纠缠了他十余载的怨鬼! “谢琅!!” 戚白商近乎撕心的声?音响彻大殿。 原本垂眸的谢清晏长睫微颤,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抬手。 冰冷的镣铐悬于颈侧。 足以挡住早已?年迈的谢策暴怒之?下毫无章法的长剑—— 然而更早。 那柄长剑在戚白商的颤声?里,骤然悬停。 剑锋几乎吻上了镣铐。 几乎与?之?同时。 大殿外,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扑了进来—— “哥哥!清晏是你的亲儿子啊!” 在整个大殿内,除了谢清晏与?戚白商之?外,所有如遭雷劈的震撼下—— 长公主猛然推开了殿门,踉跄着摔入殿内,歇斯底里,痛哭流涕。 “哥……不能杀他……他是谢琅、是你的琅儿啊!!!” 痛彻的哭声?,犹如吞天噬日的潮水弥漫过死寂长野。 “当啷!” 长剑脱手,重?落在地。 在长公主扑上前来,抱着谢清晏哀哭欲绝的声?音里,谢策向后,险些倒仰回去。 “陛下!!”同样震撼的邱林远猛然反应过来,扑上去扶住了谢策。 谢策从一潮盖过一潮的耳鸣声?,眼?前时黑时白的交替恍惚里,慢慢找回他嘶哑的声?音。 “你说……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他……他是谁——琅儿??” 像是被最后一个人名拽回了全部的生息与?力气,谢策粗喘着气,猛地拂开了邱林远。 在跪了满地的大员们?战栗难已?的惊骇里,谢策一步步走?向谢清晏。 那双眼?中满是血丝,那张年华不再的龙颜上震惊、悔恨、却又掺着一丝失而复得近乎疯癫的狂喜和小心翼翼。 只是在这位帝王最罕有的舐犊温情彻底表露之?前—— 谢清晏缓慢扣住了长公主的手,不必问,他也知晓她为?何又会?从春山回到上京。 于是他只是拉开了长公主,清声?平静。 “臣姓裴,不姓谢。” “——!” 谢策身影骤止。 地上,被拂开的邱林远却陡然回神,尖声?插话:“大人们?,谢公身体?不适,不宜见众人,你们?先到殿外候着吧!” “臣……” “臣等告退!” “臣告退——” “……” 有一个算一个,便是再忠贞不二的,也绝不会?脑子横到在此刻插手帝王家?事。 更何况,还是如此可怕的旧日家?事。 转瞬后,包括屏退左右内侍宫女的邱林远在内,所有人全都?转到殿外。 殿门被重?重?合上,不留缝隙。 大殿之?中,只余下谢清晏与?戚白商,僵立原地的谢策,以及跪坐在地垂泪难已?的静安长公主。 谢策原地踏过两?步,像是被触怒的年老的狮子:“你——” 他的手指向长公主,“你说!你来说,这样一个大逆不道之?人!他怎么会?是朕的琅儿?!”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谢清晏冷然抬眸。 “上纲不正,臣子何为??” “你!!”谢策气急败坏地仰头:“邱林远呢,邱林远!拿朕的佩剑来!朕要斩了这个逆子——” 殿外鸦雀无声?。 众大员望着的邱林远眼?观鼻鼻观心。 他跟在谢策身边太多年,是震怒还是佯怒,邱林远闭着眼?都?能听出来。 而殿内。 谢清晏在长公主一声?惊呼里,弯腰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长剑,走?向谢策。 谢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几乎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帝王的自尊与?傲慢决不允许他那样做——哪怕面?对的是他最怀缅最曾让他沉恸于“早夭”的儿子。 在谢清晏踏至他面?前半丈内,谢策终于眉峰一抖:“你想做什么?” 谢清晏冷淡地撩起眼?:“陛下若问心无愧,怕什么。” “……!” 谢策怒意猛起,又遏住了。 谢清晏冷然盯t?着那双与?他几分相似、却又早已?被岁月与?帝位侵蚀的眼?。 “臣走?到今日,步步履血,不畏一死,就是想亲口替十六年前枉死的裴氏满门问问——父皇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为?父王诛杀逆贼、是谁满身箭簇保得父皇从伯兄们?的亲兵下逃离王府,是谁顶着兵戈冒死冲出宫门宣先皇遗旨,又是谁白刃协身、宁死不退?!!” “…………” 震声?绕梁,穿透了殿门,直入云霄。 风雪在门外呼和,像是长风荡过穹野,数不清的冤魂十余载凄声?呜咽。 谢策终于从那种悔恨与?瑟然里回过神,目眦欲裂:“——好,好,你忍了这么些年,不肯与?我相认,原来就是为?了今日,你是恨朕啊,你是要逼宫来质问你父皇吗?!就为?了一群已?死之?人?!” “……” 谢清晏胸膛起伏犹剧烈,眼?神却沉了下去。 他情绪归于寂静,终于垂眸,低低地自嘲至极地笑?了声?:“不,陛下错了。若我想逼宫质问,便不会?等到今日尘埃落定。” 那人抬眸,望着谢策:“从前想问,可步步至今,早已?不必问。” “…………” 谢策一僵。 他看得分明,谢清晏眼?中的失望与?冷漠,对他没有半分父子温情,亦没有犯上不敬,只是最纯粹也最极致的漠然疏离。 谢策心里一颤,刚要开口,就见谢清晏将那柄长剑倒提起,双手递向他。 “陛下不是要剑么,剑一直在。” “……” 谢策下意识地抬手去接。 “只可惜昔年为?陛下执剑之?人,热血洒尽,却作白骨。舍命之?义,怎抵得过帝心寒暖。” 谢清晏在松手的刹那,漠然回身,再无一丝眷恋: “那我便代裴氏一族,祝父皇,独尊天下,长乐无忧,国祚绵延。” “——哐当。” 长剑落地,盖不住身后那一声?颤栗:“琅儿……” “谢琅已?经死了。” 谢清晏弯腰,扶起了戚白商,向外走?去。 “死在了十六年前,母后在启云殿亲手纵下的那场大火里。” 那人在殿门前停住,侧过脸,却终究没有转回身。 “……或者更早,死在他的父皇第一次对裴家?动了灭门之?心时。” “————” 死寂比恸声?更震人心。 戚白商眼?睫微颤,回手握住了谢清晏的,她随他一同跨过那道高?高?的、巍峨皇庭的殿门。 他们?并肩,越过殿外百官与?内侍们?复杂交织的视线,一步步踏下长阶。 天地辽阔豁然。 而他与?她的手交握着,没有松开。 “看,夭夭。” 谢清晏仰脸,看向云消雪霁,终归寂然的长穹。 “……雪停了。” 第88章 正文完 殊途归同,生死与共。…… 在戚白商的马车离开?上京那日?, 宫中?传出了一道圣旨—— 陛下亲笔御令,任戚世隐晋大理寺卿,合其所办安家贪墨案、宋家叛国案, 重查当年裴氏谋逆之案。 午时, 城门布告栏前,百姓们?正对着新张贴上的皇榜告示议论。 “当初我爹就说此案断得蹊跷, 多少年了,终于?要翻查此案了吗?老天有眼啊!” “可惜了裴氏满门唷!” “如此说来,当年裴家虎将真是遭人构陷?” “我看是安家和宋家这两座大山相继倒了台,这桩旧案才能掀出来!” “二皇子未及冠便被圣上逐去封地,还下旨禁足至死不得出,莫非也?是为?了此案?” “哎, 不知谢公今时如何?了?” “……” 素手勾着的卷帘垂下,踏过石板的马蹄交错着车轮滚动,遮去了过路的嘈杂。 戚白商正要去拿一旁案几?上的医典,便听车前一声“吁”唤。 车驾忽停。 原本?伏在她膝前的“一坨”锦衣滑落几?寸,露出其下未束簪冠而?松弛迤逦的墨色长发—— 戚白商下意?识松了医典, 扶住了伏在她膝上险些滑倒下去的谢清晏。 “定是城门例查,”戚白商指尖一落, 抵住了谢清晏又要埋回她膝上的额头,“……别睡了,谢清晏。” “我是病人……” 谢清晏拽住了戚白商的手, 顺势将它牵到脸侧压住了,还趁重新拉起遮身的锦衣时, 极不要脸地含咬了下她指尖。 “病人就该好?好?休养,静卧,这不是上京最有名的小医仙说的么。” 戚白商微红着脸:“叫你静卧, 何?时教你卧在别人膝上。” 锦衣下传来那人倦懒困乏的低哑嗓音。 “马车逼仄……夫人将就着些。” “?你叫我什么?” “……” 可惜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总之衣衫遮覆下,那人气息匀称,再无回音了。 戚白商抬起尚且自由的另一只手,轻攥起拳想敲他一下。 落到末处,终究又舒展开?,轻拂过去。 驻守城门的皆是巡捕卫旗下,便也?是长公主驸马元铁麾下,车夫带着谢清晏给的令牌,连一道盘查都未有,便直接放出城去了。 只是今日?不巧。 这驾马车还未远去,一位巡捕卫总旗恰驾马过城门,远远见了,策马过来,问放了人的官兵:“那马车里?是何?人,为?何?不查?” 官兵见过礼,愣声道:“车夫拿着营中?谕令,应当是巡捕卫总司里?哪位大人吧?” “……你个糊涂东西!哪位大人能乘这样一驾不起眼的马车?!” 总旗皱眉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出了城门便向西南,我看这是宋家安家的余孽还差不多!你,你,还有你,带上你们?的人,跟我追!” “……” 出城向西南,不远处便要入骊山。 入山道上尽是黄土,稍有马队行经便要掀起一番尘土飞扬。 戚白商并无要事,如今只是处理打点好?了上京的一切,趁四方云动,无人觉察,悄然带着某位“病人”归回衢州罢了。 于?是马车行得并不快,不消片刻,就听得身后官道上马蹄声疾,成群掠来。 本?以为?是过往商队,却未料想,骏马驰过车驾便慢了下来,很快吁声成片—— 马车被围停了。 戚白商微微蹙眉,正要坐直身。 “下官巡捕卫十三营总旗卫篁,方才城门失察,特来告罪。眼下多事之秋,下官冒昧请大人移步下马,容我等秉职查察。” “……” 一听是官家人,对某位病人来说更近乎是“自家人”,戚白商便松了眉心,被垫在下面的手将谢清晏轻推起。 车夫正在拦那名总旗:“大人,马车中?是官眷女子,出游访亲而?已,不可冒犯啊!” “官眷?” 见马车里?面做贼心虚似的没?个动静,卫篁冷笑了声,“哪家官眷出行,不是少说也?要随从五六,护卫七八?哪个像你们?这样轻车上路?我看不是为?了出游,是为?了逃命吧?!” 说着,他眼神示意?下,两边巡捕卫官兵围拢上前。 马车内。 戚白商低眸,含笑垂望着被扰了清梦的谢清晏:“看来谢公的秘密离京,难能成了。” “谢公?” 谢清晏慢条斯理重复了遍,支起下颌的手肘懒搭在她膝前,仰脸看她。 听得马车外脚步声渐近,戚白商本是戏弄的笑容顿了下:“不闹了,你快起来……” “不起。” 谢清晏扣住了戚白商的手腕,压在她腿边,他不但未起,反而?淡然自若地向后轻倚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腹前。 “不是谢公么,叫得如此生疏,看来还是要亲近亲近。” “谢清晏?”见他当真闭目养神似的,戚白商惊得难能慌了,更是对这人的下限之深不可测又有了崭新的认知,“你就不怕被传扬出去……” “传什么。是传广安郡主豢养面首,私德不修,还是传谢某家败,卖身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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