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清名?与?仕途葬送!” “殿下错了,”戚白商不为所动:“葬送了安家的是你,是大舅父,是外王父,是每一个参与?了那些恶事的人,唯独不该是将这些丑事大白于天下之人。” “你……大胆!” 安萱恼怒至极,“本宫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敢如此?与?本宫说话?!” 戚白商起身,朝安萱作了礼,只是末尾,她直身回来,清凌凌地抬眸,声轻也缓:“此?刻,殿下与?我又?不是一家人了?” “你!” 安萱扣住靠榻侧的矮几便要发怒唤人,只是在张口之前,她不知想起什么,望了眼寂静无?人的院子,又?堪堪忍住了。 安萱克制地坐回身,有些咬牙切齿地睖戚白商:“你一个小辈,我懒得与?你计较!” “……” 戚白商眼神不曾为此?和缓,反倒凝重起来。 ——以传闻中她这位贵妃姨母的脾性,怎么可能容忍她至此?? 事出?反常,必有所图。 戚白商眉心轻蹙,索性也抛了繁文缛节,单刀直入:“自母亲离府,安家旁人便不曾再见过?她了,除了姨母。” 安萱脸色不自在起来,顾忌地望了眼明间?:“那又?如何。我也不常去,不过?偶尔带些宫中的稀罕物什,对你母亲好也有错了?” 戚白商心中冷哂。 与?其说是好,不如说是炫耀。若当初她还不明白这位衣着华贵的姨母每每嫌弃又?总要出?现的意思,现下却看得再透不过?了—— 分?明是曾久居母亲之下,自认为忍辱多年,之后一朝事变,天翻地覆,她要回回去母亲那儿炫耀羞辱,来托举自己那颗爱慕虚荣的心罢了! 这般想着,戚白商垂低了眸:“我只是想问,姨母是否知道我母亲是如何去的。” “不是病死的吗?”安萱目露疑惑。 过?了两息,她忽然反应过?来,警惕地直起腰身:“你不会想要将你母亲的死,也推诿到我身上来吧?” “……” 戚白商不语,淡淡抬眸,凝着她神情容貌,分?毫都不落。 气?恼又?愤懑的情绪将安萱的脸色涨得发红:“我是嫉妒你母亲,可我不曾对你母亲做过?任何伤害的事!因为、因为——” “因为幼时在府中,母亲并非从不将你放在眼中。”戚白商蓦地轻声打断。 安萱的恼怒愤懑僵在了脸上。 戚白商轻声继续:“我猜,只有母亲对你格外关照,体贴至极。你所谓她挑剩的、不要的,便是她代替父兄,回回叫人专门送去你那儿的东西。” “——你、你是如何得知?” 安萱涨红的脸色慢慢淡了。 面前不过?十?九岁的姑娘那双清凌凌的眼眸,竟像是能轻易看透她深埋于幽暗心底、不愿为任何人所知的过?往与?秘密。 叫她那些肮脏、龌龊、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忘恩负义,尽数曝露于烈日之下,无?可遁避。 “我了解母亲,她是敢爱敢恨,却不是你口中那个漠视旁人的高傲女子。” 戚白商一顿,垂眸。 “只可惜,她关怀体贴的妹妹,到她死后多少年,依然只是个把她的真心善意当作鄙夷轻视的薄情人。” “……” 安萱面色苍白下来。 只是不等?她再说什么,明间?外,忽然传入一个威严沉冷的声音。 “听起来,你很?是为你母亲抱不平?” 戚白商一滞。 慢了那道声音半拍,随侍太监邱林远尖锐的声音撕破寂静:“陛下驾到——” “臣妾参见陛下。” “臣女叩见陛下。” 谢策大步入内,顺手扶起了行拜礼的安萱,却对跪地的戚白商视若未见。 他径直走到暖阁榻前,坐了下去。 随侍太监停在明间?入暖阁的幔帐檐柱下,朝身后宫人使?了个眼神。 而此?时,谢策才用冷刃似的眼神刮向?了跪地的戚白商:“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戚白商跪直身:“臣女,不敢答。” “哦?”谢策虎目微眯,“你怕什么。” “陛下心中,臣女母亲万死难恕;而于臣女而言,孝之一道,当时时谨记、刻骨铭心。” 谢策按着桌沿的指头动了动,有些意外地挑眉:“你倒是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比你母亲要聪慧上太多了。” 他回头看向?安萱,“你说是不是?” 安萱原本就慌神难定,此?刻笑起来更是勉强:“陛下说得自然是。” “……可惜啊。” 谢策叩了叩黄杨木做的花纹精致的案几,“邱林远。” “奴在。”邱林远忙从幔帐后绕出?来。 谢策抬了抬食指,示意底下跪着的女子:“赐酒吧。” “是,陛下。” 邱林远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女子,回身向?院里方才便得了示意的宫人出?声召:“来人,赐戚姑娘酒。” “……” 只须臾间?,金盘金樽的清酒,就端到了戚白商面前。 妍容绝艳的女子面色微微透白,神情却又?平静。 她望着宫人站定,又?望了眼那盏酒。 至此?,戚白商已经明白了—— 今日本就是陛下借安贵妃之手,给她设下的一场局。 一场死局。 只是…… “为何。” “什么?”谢策眯眼,有些不虞地回过?头,“你还敢质问朕?” “君要臣女死,臣女不敢不从。臣女只是想死个明白,”戚白商抬眸,清然平静地望着谢策,“敢问陛下,为何臣女非死不可。” “你母亲的罪,由你来赎,不应该么?”谢策沉声问。 “母亲若有罪,也已拿命赎了,不应。也不值得陛下如此?隐秘行事……” 戚白商话至末尾,恍惚察觉了什么。 她轻抬眸:“原来,陛下是为了二?皇子殿下么?” 安萱脸色一变,看向?谢策。 “你确实?聪慧,闺阁女子中尤为难得。”谢策不为所动,静静盯着戚白商,“可惜,你越聪明,朕越留不得你。后宫之中,绝不可再出?勾连前朝、搅弄风云之人了。” “……” 此?话一出?,安萱以为是冲她来的,吓得脸色一白,仓皇跪了下去:“陛下饶命,臣妾绝无?此?意啊!” 谢策有些嫌弃地望了眼。 若是有暇,戚白商大约也要同情这个贪心无?脑的姨母,可惜如今她泥菩萨过?江,小命难保,更没时间?考虑别人了。 戚白商叹声:“若臣女愿自毁容颜,并发誓永生永世不入宫闱呢?” “以你心性,不须入宫也能做许多了。”谢策皱眉,“喝吧。莫逼朕叫人给你灌下去。” 跪地的宫人将金盘金樽往戚白商面前再端一寸。 “……” 戚白商微微蹙眉,似是迟疑地小声:“敢问陛下,酒中是何毒?若是牵机,头足抽搐之死相过?于难看,为免惊扰了陛下,臣女可否自配?” 谢策缓眯起眼,打量了戚白商两息:“你在拖延?” 戚白商面色微白。 谢策笑了起来,眼神和语气?却沉冷至极:“你莫不是以为,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你吧?” “邱林远,”他摆手,“给她灌下去。” “是,陛下。” 邱林远撩起衣袍就要上前。 戚白商蹙眉,将有些薄汗的指尖抬起,伸向?金樽:“不必劳……” “谢公!陛下在里面,您不可强闯——!” 随着院落里一声戛然而止的宫人惊呼,刹那后,秋风过?堂,掀起了一阵清冽至极的雪后松木冷香。 “臣,拜见陛下。”谢清晏在暖阁外的明间?内,掀袍跪地。 “……” 谢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谢琰之,与?朕屡屡作对,你有几条命?” “臣唯有一命。” 谢清晏抬起清濯的乌眸,薄厉的唇透出?几分?白。 “愿替戚白商,领陛下恩赐。” 谢策猛地按住了案几,上身前倾,如猛虎欲扑:“——你敢威胁朕?” “臣不敢,”谢清晏似抑不住,轻咳了两声,“实?言而已。” “你——” 这一眼望见了跪地之人无?法掩饰的病色,谢策怒意稍止,眉头拧起:“不是前些日子刚病愈,怎又?复起了?罢了,你先?平身,入暖阁来。” 谢清晏无?声叩谢。 起身后,他踏入暖阁t?,径直停在了戚白商身畔。 那名?端着金樽的宫人被他垂眸一扫。 也不知那一眼里是如何煞意可怖,竟叫那宫人手抖了下,盘中的金樽险些晃倒。 谢策余光瞥见,怒意又?生:“你当真要为了你未来妻妇家中一个庶出?姐妹,便如此?与?朕——” 话声蓦地一止。 此?刻如福至心灵,谢策忽惊神似的,将上身微微后仰,他睨扫过?底下一站一跪的两人。 “…等?等?。” “你那日在殿中叩拜一夜,只说要求娶戚家女……” 谢策微微沉眸。 “难道,说的是她么。” 第51章 高烧 你亲手,绝了你逃走的唯一机会。…… 谢策的话音一出, 暖阁内登时死寂。 安萱悚然惊回过头,看?向身?后?一站一跪的两人。 而跪着的戚白商也怔然仰面。 唯谢清晏眉眼清寂,不见半分波澜:“臣绝无此意。” “那你为何如此看?重?她的性命?” “戚姑娘与?婉儿情深义重?, 远逾寻常家中兄弟姐妹, 臣深感其意。况戚姑娘有事?,婉儿定伤心欲绝。臣若知而不言、见而不拦, 又如何作婉儿未来夫婿?” “……” 谢清晏一番对答堪称滴水不漏,合情合理,可惜并不足够叫已经?生了?疑心的谢策相信。 他将二人打量了?片刻,忽道:“不如,你一并娶了?她?” 暖阁内又是一寂。 戚白商眉心紧蹙,刚欲开口。 “臣一心心悦婉儿。”谢清晏折下左膝, 跪地,漆眸垂低,“请陛下明鉴。” 谢策眯眼,上身?前压:“驾前妄言可是欺君。” “臣不敢。” 谢清晏淡声说?罢,抬眸, “陛下如是忧心二殿下耽于美色,误了?国事?, 臣亦可另寻他法,为陛下排此忧虑。” 谢策若有所思地望向戚白商,眼底深处杀意烁动?不明, 指腹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坐榻外?黄杨木质地的案几。 戚白商低着眸,神色浅淡, 唇却不自觉抿紧。 她听得到自己心跳在胸膛里紧张得栗然难安的动?静——虽作为游医,比常人见多了?生老病死,可她亦是凡夫俗子, 怎可能?真如装出来的这般置生死于度外?。 暖阁里的寂静越来越刺耳,犹如一道绷紧到极致的弦。 直至青年温润如玉的声线拨开了?寂静。 谢清晏忽低着眼,跪地启唇:“臣听闻,裴氏皇后?温柔娴淑,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女?子。” “——” 皇帝无意识地抚着桌沿的动?作蓦地一停,目光精绝地横向谢清晏。 旁边跪地的安萱更是吓得浑身?都颤了?下,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了?在她眼里大?概是连死都不怕了?的谢清晏。 而谢清晏眉眼清绝,如玉山岿然平静:“祭礼未休,陛下,不若便当作是裴皇后?在天有灵,愿佑此女?。” “……” 戚白商余光瞥见—— 谢策的手?竟颤了?下,才?慢慢握起。 圣上衣袍荡起,踩下踏跺。带着如山倾海覆般的威势,谢策一直走到谢清晏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谢策低下头,声音也沉哑:“你可知,旁人今日?敢提起,便是个死字?” 谢清晏伏身?,跪拜:“臣倚仗圣心恩宠,请陛下降罪。” “……”谢策握住了?谢清晏的肘骨,用力攥紧,将人一点点从地上拉起。 在那不知有多大?的握力之下,谢清晏袍袖褶皱叠起,陷入衣帛的力道让旁边跪着的戚白商眼皮都抽跳了?下。 她微微咬唇,隐忍低眸。 “因为你像他,所以不必死。” 谢策声音愈发低了?。 “但只此一次的开恩,你确定,要用在她身?上?” “…………” 像是不觉握着他肘骨欲碎的巨力,谢清晏那张神清骨秀的面庞上不见分毫波澜,他直起身?,对上了?谢策不怒自威、好恶难测的眼神。 对视两息。 终于,像是某种授人以柄的妥协,谢清晏伏身?,顶着谢策手?中的托力,慢慢俯下去。 他的叹息藏压在了?低声里: “臣,谢陛下饶臣妻姊不死之隆恩。” “——!” 谢策眼底的喜与?怒交织一处,混杂作晦色。 他定了?两息,终于松开手?,起身?间重?重?哼了?声,便用力一甩袍袖,背身?朝向暖阁里。 “滚吧!” 谢清晏垂眸无声应了?,起身?。 戚白商不知是不是自己惊悸过度的错觉,眼前那道清挺袍影像是晃了?晃,才?站定,回身?。 一两息后?。 如玉温润修长的指骨伸到戚白商眼前。 早就跪到腿麻的戚白商没有在这个时候逞能?,她微微咬唇,无声扶住了?谢清晏的手?掌,借力而起。 起身?间隙,戚白商撞见了?安萱在两人叠搭在一起的袍袖间惊疑凝视的眼神。 她神情微迟了?下。 不等戚白商有所回应,谢清晏已是神颜清疏,克己复礼地松开了?手?,退避一步,掀起袍袖朝她做出向外?请势。 “……” 戚白商不想再在这个要命的皇宫里多待一息。 她没有迟疑,低头就匆匆向外?走去。 谢策身边的随侍太监邱林远亲自送二人出宫,戚白商极有自知之明,晓得这是谢清晏的缘故,与?她无关。 故而她也一声未吭,只无声而安静地走在谢清晏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 正值午日?当空,虽是秋阳不烈,却依旧灼灼如金乌。 到谢清晏袍尾,掐丝绲金的暗纹被日?光反射起金色水纹似的波澜时,戚白商才?察觉—— 谢清晏今日?一反往常,身?上并非温其如玉的雪色,而是一身?玄黑长袍。除了?襟领与?腰带处绲上了?金丝卷云纹,镶玉革带勾勒出他劲瘦腰身?,一身?黑衣如墨,竟衬得他身?影更显清拔凌冽。 于是,终于稍掀去一点他平日?里渊清玉絜君子无双的画皮,显出一两分在北境叫人闻风丧胆的阎王收统帅的风采来。 戚白商一边走神,一边在脑海里对起安惟演与?安萱的话。 安家的可能?性越发微小了?。 她入京前倒是不曾想过,母亲的死,竟就像是这座迷道环绕一般的皇宫,叫她深陷其中,窥不清背后?藏着怎样的庞然之物…… “宫门已至,劳烦邱内侍亲自送到此处,请回吧。” 疏朗声线召回了?戚白商的游神。 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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