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开过了头。 本来,姜红烛住处的小院屋檐下?, 挂了盏红灯笼,是她?在阿喀察夜市上花30块钱买的,太阳能款, 白天吸饱了光,晚上照亮,等于一个引路的小地标——没想到,这么快就坏了,害她?跟个傻子似的, 一路开下?去?好远。 她?发着牢骚,又?掉头往回, 停好车子之后,先不忙拿东西,径直往院子里走。 一进院子,步子就放轻了,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 她?常这么干,因为屋里只?姜红烛一个人,有时回来,会撞见她?正在“忙”,偶尔这“忙”会有点价值,利于她?偷师或者探听消息。 比如那只?青金石粉和金箔调胶的“眼睛”,为什么姜红烛还没教,她?就知道怎么用,就是这么暗搓搓“学”回来的。 肖芥子在门?边轻轻坐下?,这破木门?,本来就有缝,又?没闩,里面的声音有一茬没一茬地往外漏。 姜红烛在和人说话,屋里没别人,显然是在打手机。 “没办成吗,没办成你找我干什么。” “那小子就这么不好对付?是你老了、身手不行了吧?” “阿兰吗?我为什么要让你看?你不把陈琮的眼珠子剜下?来,我不会让你见阿兰的。反正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在养她?,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爸还活着呢。” 说完,应该是挂了电话,一个人在屋里疯笑。 嚯,刺激了,原来姜红烛在“人石会”的内线,非但?是她?的老相好,两个人还生过一个孩子。 阿兰。 可“阿兰”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曾经存在过,现在,早化成灰了。 *** 肖芥子没有见过阿兰,这是个姜红烛发癔症时会反复提到的人物,不过几年下?来,她?有如下?概念。 阿兰是个女孩子,早就死了,死时年纪不大,她?的骨灰或者尸骨,装在一个50cm*25cm*20cm的桶形手提包里。 因为姜红烛就有这么个破包,有点重量,从不让人碰,也从没打开过。 她?会抱襁褓般抱着包,边拍边柔声哄“阿兰不哭”。也会双目赤红给包上香,嘴里喃喃着“都得死”、“他?们?都得死”。 习惯了“阿兰”的存在之后,肖芥子会顺着姜红烛的话头,跟她?聊两句:姜红烛问阿兰“吃奶了吗”,那阿兰就是个奶娃;问“作?业写了吗”,那阿兰就是个学生。 反正,在姜红烛的臆想中,阿兰还活着,年龄忽大忽小,最小是个奶娃,最大只?到十六七,还没有谈恋爱——决不允许谈恋爱,因为恋爱有t?风险,会犯流氓罪。 …… 真厉害,用一个不存在的“阿兰”去?拿捏那个男人,实打实的空手套白狼啊。 肖芥子又?等了会,确信听不着什么了,这才屏息起身,退到院外,从车上抱下?大包小盆,一路重新进来。 推门?时嚷嚷了句:“红姑,我回来了。” 姜红烛一如既往,坐在点了两根红蜡烛的圆板桌后头,正低头看桌上的一排布偶小人,闻言头也没抬:“一走两天,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肖芥子习惯了,不跟她?计较:“一走两天,当然是办事去?了。给你留了那么多吃的,又?不会饿着你。” 她?把蝴蝶兰抱到桌上:“红姑,好不好看?咱们?都是女人,女人住的地方,多点花花草草,多有意境。” 说话间,看向桌面。 嚯,一排七个布偶小人,前六个都有名字,依次是刘五福、田进禄、何天寿、梁世龙、何欢、陈琮,最后一个留空,无名氏。 这是终极榜单吗?稀奇了,陈天海居然没排上,不过也合理,他?只?是偷了东西,和要命的血仇相比,偷东西就显得轻了。 姜红烛满眼厌恶地抬起头。 她?想说,把这晦气玩意扔出去。 自打脸毁了,她?就讨厌看花了,觉得世事不公平:狗屁的“美人如花”,花残了,下?一年还能千娇百媚地再开再来,人的脸残了,怎么就一直残下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呢? 但不知怎么的,话没说出口。 蝴蝶兰是真好看,娇娇嫩嫩的,沉甸甸地簇压着枝头,像翩翩欲飞的蝶。 化茧成蝶,人有这机会吗,她?还能再化吗? 肖芥子示意桌上:“红姑,这是你剩下?的仇人啊?最后这个,为什么没名字呢?” 姜红烛看向那个小人。 因为她?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导致她?坐牢的那场举报,苗老二查到最后,跟她?说,她?怀疑的那些邻居街坊,都不是,据他?探听,是有人写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这人必然存在,仇恨支撑着她?活到现在,这人功不可没。三十多年了,希望这人还没死,有生之年,还能再相逢一场,不然,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姜红烛岔开话题:“办什么事去?了?办成了吗?” 肖芥子喜形于色:“那当然,办了两件事,都是大事。” “首先,我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人,把后事托付给他?了。人生大事,一来一走,来已经来了,再把走给安排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剩下?的时间,就能一心一意、好好养病了。” 姜红烛冷笑:“天天嚷嚷自己有病,这两年,我就没见你发过病,药都没见你吃一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肖芥子委屈:“绝症嘛,吃什么药?发病是发过的,只?不过我没声张、默默承受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还敲锣打鼓通知你吗?” “那你‘石补’之后,好点了吗?” 肖芥子没立刻回答,她?想了又?想:“好是好点了,但?小石补,功效毕竟有限。最好呢,是这胎能赶紧生出来,我要把希望寄在大石补上。” 姜红烛泼她?冷水:“万一你这个胎是个魔胎、要掐呢?” 肖芥子耸耸肩:“那就是命不好呗,有什么办法?这世上,天天都有人走背运、倒大霉,为什么不能是我呢?不过……” 她?突然提高声音:“我感觉我的命挺好的!” 姜红烛嫌她?聒噪:“这么大声干什么?” 肖芥子嘻嘻一笑,也不回答。 她?伏下?身子,从脚边的拎袋里拿出一个用棉纸包裹严实的物件:“红姑,你看看这个。小心点,轻拿轻放啊。” 姜红烛原本不屑一顾,听到她?最后叮嘱的那句,突然有点明白了,她?咽了口唾沫,急急去?剥棉纸,也不知谁包得这么严实,一层又?一层,撕得她?心浮气?躁。 肖芥子不吭声,托着腮笑着看。 最后一层棉纸剥除,露出一面被摩挲得油光泛亮、黑黝黝的煤精镜。 跟传闻中的一样?,正面是个女人的脸,双手抱头,似笑非笑,反面是张骷髅脸,眼窝处两个浅坑,直勾勾的,看得人心底冒凉气?——天生地养,线条难免拙朴,但?不精雕刻划,处处留白,反而催生出人的无穷想象,越看越想,越想越怕,看到后来,肖芥子的后背都有点发凉。 昨晚,在209房间翻到时,她?只?大致看了正反、确认是煤精镜之后就赶紧收了起来,远没有现在看得仔细。 这镜子看久了,有点吓人,让她?口干舌燥,觉得自己在那不存在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想赶紧拿什么东西盖上。 但?姜红烛一点也不怕。 她?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一只?独眼里,居然喜得蒙上了泪雾,翻来覆去?地看镜子,嘴里喃喃有声。 “真的,跟我太爷说得一模一样?,就长?这样?。” “还是跟我们?姜家?有缘,我太爷一定想不到,这镜子,最后落我手里了。” 肖芥子目光烁动了一下?,盯着姜红烛的脸看:红姑有些过度兴奋了,彼此相处,也有几年了,第一次见她?这么高兴。 姜红烛指镜子正面的女人:“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肖芥子摇头:“这我哪能知道。” “传说这个是女娲,天生地养的女娲脸。为什么这镜子能看石头,因为是女娲脸、女娲眼,这世上,有谁能比女娲更懂石头呢对不对?她?曾经炼石补天,每种石头,她?都了如指掌。” “比039号还懂石头吗?” 姜红烛“呸”了一声:“说的什么屁话!女娲是上古神,女娲面前,039号算个什么东西。” 肖芥子笑了笑,出其不意来了句:“红姑,我怎么觉得,你想要这面镜子,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我呢?” 姜红烛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放下?镜子,脸上的笑渐渐隐去?,又?恢复了惯常那种活不活死不死的模样?。 她?说:“是为了你,当然是为你。是要看胎对不对?那就是看反面了。” 说着,把煤精镜翻过来,骷髅一面朝上,又?拿过桌上的刀,在左手掌缘抹了一道。 血珠立时就渗了出来,姜红烛先将手移到骷髅头的眼窝上方,用力攥紧。 一共滴了三滴血,分别落入骷髅头的的左右眼窝和牙床。 滴完三处,姜红烛把流血的掌缘送到唇边吮了吮,又?用指肚去?抹煤精镜上的眼窝和牙床,血色在三处抹开,但?洇不进去?,浮在石面上,有一种妖异的血腥感。 做完这些,她?吩咐肖芥子:“坐到我对面,坐正了,尤其是脸,露出来,别戴帽子,也别遮耳朵。” 肖芥子拖动凳子,依言坐到姜红烛正对面。 姜红烛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煤精镜举起,遮住自己的脸。 骷髅人面正对着肖芥子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烛光的跃动下?,那张脸仿佛在笑。 这可真顶不住,肖芥子垂下?眼帘,有些坐立难安。 姜红烛说:“你得看它,你不看,它怎么看你呢?” 肖芥子一怔,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姜红烛怎么知道自己没在看呢?她?明明被煤精镜遮住了脸啊。 她?定了定神,看定骷髅人面的眼窝。 姜红烛又?说话了:“现在,把蜡烛给吹了,不要有亮,有亮,它看不真切。” 肖芥子的心砰砰跳,但?没迟疑,身子向前微欠,先后把两枚烛头都给吹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刹那间,屋子里一片漆黑,只?余蜡烛头上的两道白色烟气?,缓缓蜿蜒上浮,末了都融进黑里,无影无踪。 肖芥子静静坐着。 姜红烛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咣当”一声。 是那面煤精镜,砸落在桌面上。 第046章 002 肖芥子第一反应是心疼。 砸这么大声, 她?好不容易搞来的?镜子,可别摔坏了。 她?连叫了两声“红姑”,不见有响动,也顾不得什?么“不要有亮”了, 赶紧摸出手机打光。 煤精镜是摔在了桌面上, 还?好, 囫囵着, 没?缺边角。 肖芥子放下心来, 又抬眼去看姜红烛,一看之下, 吓得“妈呀”一声跌坐回去, 手机都险些没?拿住。 顿了会, 她?又举高手机去看。 没?错, 姜红烛还?僵直地坐在对面,保持着端拿镜子的?姿势,独眼瞪大,翻得只剩眼白?——黑暗中冷不丁看到, 搁谁不怵啊。 她?凑上前,小声叫:“红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没?动静,不过, 鼻息是有的?,以及,两只手的?指节有轻微的?颤抖,难怪拿不住镜子。 肖芥子是第一次看人用煤精镜,不t?知道姜红烛这状态是否正常, 但是,失手把镜子砸落肯定是有问题的?。 看来, 她?怀的?这胎不太妙:影视剧里,那些帮人接生的?稳婆,从来都是眉飞色舞地向主家报喜,要么喜得贵子,要么喜迎千金,只有接着了死胎怪胎,才会哆哆嗦嗦、大失常态。 肖芥子只觉得胸腔一片冰凉,连带着眼前所有都蒙上了一层死灰,姜红烛是死是活,她?是无暇过问了。 这胎要掐,掐掉了元气大伤,别说“大石补”了,连“小石补”都没?戏,她?会加速走?向死亡,然后陈琮出面,帮她?料理后事——余生一眼看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真的?太可怜了,历史上的?红颜薄命至少还?都打出了名声,不然后人不可能知道,她?呢,薄得无声无息的?。 肖芥子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那面煤精镜上。 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多点体验也好。 她?抽了张纸巾,蘸了点水,把姜红烛滴的?血尽数擦除,有样?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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