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结束治疗,就像戒毒一样,反而更容易影响病人的情绪反弹。” 贺继威:“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这样试一试。” “……” “谢医生,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至少见他一面,好不好?” 来的时候这般艰难,千央万求。 走的那一天呢? 离职那一日—— 贺继威:“谢医生,你还是决定要结束这份工作。” “是的。” “合同之外,毕竟还有人情。你一直对贺予很好,有时候甚至会为了他和我争吵……” “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是一样的态度。因为这是我拿了钱就该做的事情。” “但是贺予已经对你有依赖心理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和贺总说过,长期的陪伴式治疗会对病人造成这种影响。这其实都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 贺继威:“谢医生,你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谢清呈:“可他对我而言,和所有的病人都是一样的。” “没有任何区别。” 谈话还没结束。 贺继威说:“谢清呈,你如果执意要走,我也无法强留,但合同就算提前解约,我们原本约定的是十年。有些报酬,我答应你的,就不能全部兑现了。” 谢清呈:“没事,我不在乎。” 都说到了这份上,贺继威也算是明白了再和谢清呈讲什么都没用了。 他的留言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变成了:“……那你想想怎么和他说吧,你走的太突然,总得想办法让他尽快接受。” 谢清呈回的倒是干脆:“如果贺总您没有异议,我打算和他说合同原本的期限就是七年,这样他心里会舒服点。但也需要你们的配合。” “……” “谢清呈,这件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秦慈岩的事给你的打击就这么大,你就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 “贺总,没有什么绝不绝的,这就是一份工作。” “我不可能,也从来没有带上过更多的感情。” “我必须离职。” “不能等合同期满?” “不能。” “……谢清呈,你这个人的心,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冷。” “那是对他最善意的谎言。” 窗外的城市灯辉闪闪烁烁,巨幅广告牌不断变幻,映照在贺予客厅的光芒流淌着,像粼粼水波,冲刷过投射在墙上的数万条信息。 流水带走了铅华,贺予好像今天才看清谢清呈的脸。 他对他的耐心,平等,接纳,都是假的。 是照本宣科,是虚与委蛇,是纸上谈兵,哄他骗他的。 就连离别时说的合同期限,都并非真实。 那时候他还真的信了。 信了谢清呈是时间到了,所以决意离开。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么…… 十年。 原本谢清呈该陪着他,一直到他高中毕业。 但是出了秦慈岩的事情之后,谢清呈宁愿削减报酬,都要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 他是有多怕? 他伙同了贺继威一起欺骗自己,却还能这样淡定自若,言之凿凿地讲着大道理,告诉自己这是一段关系正常的别离。 道理全是谢清呈的,而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无理取闹的丑角。 太傻了…… 都是假的。 假的!! 谢清呈那些曾经支持着他,在他病发的痛苦中,给予他力量,让他挣扎着守护住内心的话,确实只是一个心理医生对病人说的场面话。 就好像一个外科医生对癌症晚期的病人说:“你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 其实医生心里早知道没有希望了。 又好像警察在劝想要轻生的年轻人:“你不难看啊!你怎么会这样想?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总会有喜欢你的人,快下来吧,把手给我!” 可是那警察是真的看不到轻生男孩丑陋的面目,肥痴的身躯吗? 那也只是最虚无的安慰而已。 谢清呈的医疗理念,那种引导着他走向社会的理念,曾经给与了他十年的内心支持,哪怕谢清呈最后选择了离开,贺予也没有对他心怀怨恨。 他尽力去理解了谢清呈所说的大道理,理解谢清呈所谓的,正常人和正常人之间,关系的终结。 他最后和谢清呈的选择和解了,也和自己和解。 但没想到,这些全都不是谢清呈的真心话。 只是一个医生的治疗手段,一些漂亮言语。 甚至连他告诉自己的合同期限都捏造的。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谢清呈和自己在食堂吃饭时,遇到了一对同性恋人,那时候他们俩都很不自在,起身换位。 他有些意外,问谢清呈,你不是医生吗,你怎么也看不下去? 但谢清呈那时候和他说,医疗理念,和个人想法,是两样割裂的东西。 作为医生他确实认为同性恋没有任何心理问题,可是作为谢清呈个人,他从自身情感上是无法接受这种同性关系的。 所以现在贺予也看得很清楚。 作为医生,谢清呈愿意引着他走向社会,把他视为正常人。 可作为谢清呈,他没有和他建立任何的感情,他不但自己远离他——贺予不禁想起来,谢清呈还曾经让谢雪离他远一点。 谢清呈怕了,他逃了,他宁愿不要更多的报酬,也要让他和他的亲人,都与自己拉开距离…… 贺予靠在扶手沙发里,支着脸庞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嘴唇很薄,侧面看过去,勾上的弧度很有些诡谲。 “你们医生,就这么虚伪吗?” 他轻声低语,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白墙呢喃。 肩上的伤还缠着绷带,血色渗出,隐约有些钝沉的痛感,蛇毒似的顺着疤痕蔓延到指尖,心里。 “你身上好一张人皮啊……谢清呈。” 贺予在这一刻觉得自己之前那些事情,做的都和笑话一样,什么克制着自己的内心,什么摆脱疾病的控制。 这些年,他到底在努力什么,执着什么,又在相信什么呢? 他慢慢闭上眼睛,除了肩膀上的枪伤,手腕上的伤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着。 他想,谢清呈怎么可以虚伪到这个地步。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懵懂无知地跟随了那么久。 他和他说,有病不可怕。 他告诉他,痛了可以喊疼,可以要糖吃,没人会笑话他。 他一字一句地叩开他坚硬的心城,他曾以为谢清呈向他伸来的是一双温暖的手,可原来,那只是一把冰冷的刀而已。 贺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可谢清呈的刀往他的内心深处去戮。 太可悲了。 贺予活了十九年,戴着一张严丝合缝的假面,从来不和人说什么真话,也没有得到过别人太真心的言语。 这十九年的病痛中,竟只有谢清呈问过他一句—— “你不疼吗?” 你不疼吗…… 贺予慢慢地从扶手沙发间站起来,抬起手,摁在了心口的位置。 他看着面前铺天盖地的冰冷信息,像迎面吹来一场刺骨斫心的风雪,他低下头,弓下身,慢慢地笑了…… 真有意思,他竟然好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痛的可怕。 这就是疼吗? 关联着欺骗,关联着徒劳无用的努力,关联着他的愚蠢和孤独。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一直一直麻木下去,当草木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被谎言诛心? 他一页页,一张张,一条条地去看,逐字逐句地去看,每一个字都好像割在他心上的刀。他原以为他的心有很厚的茧,然而这一刻却痛得好像连血肉皮囊都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 贺予抬起手,触上额头,指尖冰凉,四肢麻木,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他忽然起身,近乎暴虐地扫掉面前茶几上所有的东西。 碎片哗啦砸了一地! 他喘息着,要把投影遥控找到,他举起来,他要把这潘多拉的魔盒关上——!! 然而……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这些星云爆炸般的信息里,一条属于谢雪的消息。 发送于六年前。 他生日那一天。 “哥哥,黎姨生病啦,我在陪她挂水呢,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呀?医院这些手续乱七八糟的,我头都大了,要是你在就好了……” 贺予最开始看到这条消息,只是觉得头脑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扯了一下,像一只飞蛾落在了蛛网上,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几秒钟过来,他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消息,粘着蛛网的蛾子开始疯狂地挣扎,扑腾,翅膀振落磷粉,扇动起记忆里的山呼海啸—— 六年前? 他的生日? 那一天…… 那一天,谢雪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第47章 太痛了 六年前。 寂冷的贺宅。 没有欢笑, 没有陪伴。 虽然家里的佣人们按照贺继威和吕芝书的吩咐,给贺予准备了蛋糕,但是贺予没有去吃。他的生日, 父母不在, 都和弟弟在燕州,他们说今天有很重要的客户要谈事情,只能看谈完了之后, 有没有时间再赶飞机回来。 他也没有太多朋友,和同学大多客气又疏远, 邀请他们来生日会,未免太过紧绷。 那一天, 谢清呈也不在沪州, 他有个会议, 确实是像谢雪短信里所问的那样, 出差去了。 就连天公也不作美,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刮着呼呼狂风, 贺予站在客厅里, 欧式的全明大窗在这一刻成了变幻莫测的诡异水墨画, 框着外面的骤雨滂沱。 当——当——当—— 别墅里的大钟每隔一小时就响起一次,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叩击出钟面上的时间。 从下午, 到黄昏, 到夜幕降临。 “少爷……别等了,贺总和吕总说,今天回不来了……”管家于心不忍, 小心翼翼地上前, 给贺予披了件衣服, “早些睡吧。” “没关系,其实今天也不能算正式的日子。”贺予回头,居然还是笑的,“您忙去吧,一会儿我就休息。我再看会儿雨。” 管家轻轻叹了口气,就下去了。 是真的没关系,无所谓吗? 根本不是的,他只是在等—— 他觉得,这世上,应该总有一个人,是能冒着风雨来到他身边,想起他,念着他,在黑暗中陪伴着他的。 他也不是那么坏的人,总不至于要受到那样的惩罚,孤独到这个地步,是不是? 他等着。 等着…… “贺予!贺予!!”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就是在午夜的钟声将要敲响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女孩微弱的声音在风雨里显得很渺然,如同幻觉。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急忙奔过去,把门打开。 站在外面的是气喘吁吁的谢雪——唯一一个,与他相熟的异性。唯一一个,在他身边陪伴了很多年的玩伴。 谢雪披着雨衣,脸上额上都是水,冰凉凉的没有什么温度,但抬眼瞧着他的时候,却是暖的。 她吸了吸鼻子,一面笑着,一面把雨衣脱了,露出底下小心护着的生日蛋糕。 “总算赶上了是不是?” “……你怎么来了……” “我不想你一个人过生日啊,那样多可怜。”谢雪擦了擦还在顺着头发往下淌的水,“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的蛋糕,天啊我快被淋死了,这么大的雨,活见了鬼……” 贺予在那一瞬间,心里的怨恨好像都散了,空缺都被补全了。 他攥住谢雪冰凉的手,把她拉进来,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沙哑。他说:“我想,我也不该是一个人啊……” “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十三岁生日快乐啊,贺予。”女孩灿笑起来,成了昏暗别墅内最明亮的那一缕光芒。 后面的事,因为时间久了,贺予就记得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后来他再去冰箱里找那块没吃完的巧克力蛋糕,却已经没有了。 当然,连同那块蛋糕一起消失的,还有保姆为他烤制的那些他一口未动的点心。 看他脸色阴沉,保姆不等他发火,忙解释:“那些东西不新鲜了,要吃坏身子的,所以才倒了……您要是还想吃,我们今晚再做。” 可再做的,也不会是谢雪雨夜带来的那一只蛋糕了。 贺予说:“没事,算了。” …… 贺予看着面前的投影,如坠冰窟,他明明记得,那天,谢雪是来过的啊。 他那一天……是……是有人陪伴的,有人想的起他…… 可是—— 投影上的信息是贺予亲自寻回破译的,云储存痕迹备份,绝不会假。 “哥哥,黎姨生病啦,我在陪她挂水呢,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呀?医院这些手续乱七八糟的,我头都大了,要是你在就好了……”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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