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是做了场噩梦吧。 不要再回头了。 这世上有很多无奈又可恨的事情,最终往往得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再是恶心,有时候只要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最难能可贵的结果。 谢清呈经历过很多,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午夜梦回时,还是会常常惊醒。病好了,烧退了,就连那些伤口也在慢慢地愈合,只是谢清呈原本就对欲爱抵触的内心变得更加病态。 他不受控制地反复梦到贺予那张笼在恨意和欲望里的脸,梦到他们做过的事,然后蓦地从床上惊坐起,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谢清呈终于面露惊慌与脆弱,大口大口喘息着,把脸深埋入掌中,汗湿重衫。 他点一根又一根烟,甚至吃安眠药入睡。 某天洗澡的时候他看到折腾出的痕迹终于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但他没有任何轻松的神态—— 他知道他被烙下了附骨之疽,对床事的怖惧和厌恶生长得越来越蓊郁。他的记忆在不停地刺痛他,提醒着他,他竟然曾在贺予面前那样失态,而且是以那样的方式发泄了一直压抑着,甚至已经不太有的欲望。 他叫过,颤过,失态过,这些回忆就像抽落的鞭痕,不断地刺痛他,羞辱他,折磨他。 他不得不打开电脑,点出海月水母的视频,看着那些浮游着的古老生命,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他想,他不能就这样深陷下去。 . 几天后。 贺宅。 “回来啦。” “…嗯。” 贺家难得灯火通明,那温暖的光芒让贺予走进大厅时皱了皱眉,就好像一个已经习惯了冷清的吸血鬼,古堡的静谧和黑暗,才是他所熟悉的。 吕芝书和贺继威竟然都在。 贺予和谢清呈做过之后回过一次别墅,就是那天尾随谢清呈去了医院,却又发现自己无事可干之后。 那时候他觉得心里不自在,特别空落,他当时刚被极致的刺激浸润过,马上又骤然一人,不免空虚,心烦意乱间就回了主宅,好歹有管家佣人陪着。 但第二天他就走了,后来他也再没回来过。直到今天。 贺予虽知道他父母最近会回沪州,不过他原本以为他们不会久留,他正是因为心情烦乱不想看到他们才又离开去避避的。 没想到等他再次回家的时候,吕芝书和贺继威都还在。他很不习惯这种迎接,因此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也许也是假的,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他随即又意识到,他从来也没幻想过父母会回来陪他好好吃一顿晚饭。 他们是在他的妄想中都不曾出现的。 “外面冷吗?妈给你煮了汤,羊肚菌鲍鱼四物汤……” “妈。”贺予静了一下,这个人类最初学会的字对他而言似乎有些生涩,“我对这种海鲜过敏。” 大厅里顿时变得安静。 吕芝书有些尴尬,朝贺继威看了一眼。 贺继威咳嗽一声:“没事,吃点别的,我让人给你做了开水白菜,吊了好久的汤头,你以前最喜欢。” 贺继威虽然也不怎么和贺予亲,但他至少比吕芝书靠谱,他知道贺予喜欢什么。 贺予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人一起在餐桌前坐下了。 气氛一时更僵硬了。 贺予不记得上一次他们一家三口这样坐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太久了。他看贺继威和吕芝书的脸,甚至都是陌生的。 对他而言,父母似乎更像是微信联系人里的那两个头像,那些扁平的声音。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燕州?”贺予问。 “不急啊。”吕芝书立刻说,肥胖的脸上堆了甜腻腻的笑,因为堆得太满,甚至有些摇摇欲坠,“你弟现在也住校了,我们不用看着。何况贺予啊,你快把妈给吓死了,那么危险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做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 她没有说下去,竟似哽咽。 贺予冷眼看着,经历了电视塔事件,他的心和从前不再一样了,变得非常的冷且硬。 但他也懒得和他们多废话,最后轻轻笑了笑:“没事。我现在很好。” 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画面看似温馨,实则暗潮汹涌。 “我吃完了,可以先上楼吗?” “啊,好。你去吧,去吧。”吕芝书虽然被贺予弄得不怎么舒服,但她毕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连对儿子都可以做到皮里阳秋,“好好休息,妈明天给你炖鸡汤好吗?” “……随便吧。”贺予淡道,离了桌,径自上楼了。 吕芝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上走廊深处。 贺继威:“你为什么忽然对他这么好。别说他了,连我都不适应。” 吕芝书:“我对我儿子好怎么了?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可是他亲妈啊……” 贺继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起身:“我公司还有点事,我明天得去趟青岛。”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你说,我想过了,之前是我欠他太多,我得好好补偿他,你也别出去太久,工作嘛,哪儿有孩子重要……” 贺继威叹了口气:“……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让人怀念。” “……” “像是你刚怀他的时候告诉我的。”贺继威笑笑,眼神很深,竟似有些难过,“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吕芝书:“老贺……” 贺继威已经转身走了。 贺予躺在卧室床上,不用和吕芝书贺继威虚伪客气之后,他的眼神就有些散乱。 他看着天花板,和过去的一周一样,他一个人独处发呆的时候,就会捋着之前的事。 “咚——咚——咚——” 不期然的,老宅的大座钟又敲响了。 一声一声沉闷浑厚地叩击在他心里,就像每一个孤独的夜晚,就像那个他站了很久,也等不来哪怕一个人的陪伴的十三岁生日夜。 想到那个生日夜,他不由地又想起了谢雪。 不但他的父母从没有多少关心过他,就连谢雪也只是他在极度孤独和极度病态中部分想象出来的一个人,她是真实的,但又非完全真实的,得知了这一真相,他对谢雪的感觉变得很复杂。 其实一切都早有预料的,是不是? 他以前总是觉得谢雪记性不好,有些东西他还清晰地记得,可她却说没有印象。 他那时候还和她说,真不知道你这记性是怎么样考上大学的。 他从来就没怀疑过那些事情或许就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一场他脑内的狂想。 那个“她”并不存在,并不全然真实。 甚至连他的潜意识,都知道他在进行着自我保护,自我欺骗。 他曾经写编导课的作业,写一个头七回魂的男孩。男孩死后的灵魂叩响了老师的门,他坐下吃点心,喝姜茶……然而等老师第二天醒来,桌上的饼干一片未少,暖心的姜茶也冻成了冰。 男孩根本没有来过,是假的,是一个不存在实体的幽魂。 他的大脑能编出这样的故事,难道不是在投射他自身对谢雪的想象? 故事里不曾动过的曲奇饼干,故事外不曾存在的生日蛋糕。 故事里冻成了冰的暖心姜茶,故事外一颗冷到连跳动都太艰难的心。 他的潜意识不是不知道。 甚至,他现在仔细回首,从一个梦醒者的角度看过去,他是能分辨出梦与现实的。 身在梦中时,梦醒不分,可一旦睁眼了,他能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就像谢清呈说的那样,谢雪确实对他很好,但那种好不是独一无二的,不是没有边界的。她把他视作一个关系亲近的朋友,可是她有很多的朋友,并不只是贺予一个。 他从来都不是特殊的。 这是比谢雪喜欢别人更令他倍受刺激的真相——他的感情支柱居然只是一场幻影。 连喜欢这种对于普通人而言再正常不过的感情,到了他这里,竟都成了奢求。 贺予胡乱想着,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谢清呈过了痛苦的一周,他也没舒服到哪儿去。人类的肉/体根本无法接受那么高强度的连续刺激,尽管心情很乱,他还是吃了几片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会所之夜后的第一次深眠。 这天夜里,贺予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一双堕人深陷的桃花眼,因这双眼之前诱他误坠过无数次桃花源,他一开始以为是谢雪。 他以为自己又在幻想了,他心里那些卑弱的希望又化作谢雪的模样来自我安慰。 可是梦境渐渐清晰,他蓦地惊觉那并非一双巧笑倩兮的眼。 而是冰冷的,锋利的,仇恨的,刚毅的。 又带着些狼狈和无助。 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包厢里被灌下了59度梅的谢清呈的眼。 梦因意识而生,明白了之后,他梦境里的一切都开始具象化。 他再一次看见谢清呈那具身体深陷在黑色头层软牛皮沙发中,皮肤苍白,像是被搁置在黑丝绒珍宝盒垫里的晶石,白得几乎透明。 那原本洁净的衬衫衣襟,全被红酒浸透,布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紧实的胸肌,胸膛一起一伏。 谢清呈被他折磨得很狼狈,整具身体就像从水中打捞出来的,全是汗。那线条紧绷的,纯阳的,悍劲的,火一般的躯体……在湿濡的水意里挣扎。 药性片刻不肯停歇地纠缠着他,谢清呈受不住了,难耐地扬起颈,手攀着沙发,仰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手腕暴露,左腕上有一行纤细的字—— Here lies one whose na was written water 那一行字,贺予从看得真切到模糊,最后什么都瞧不清,只觉得字如魔咒,摄魂出体,于是他鬼迷心窍地上前…… 手啪地被谢清呈握住。 桃花眼成了桃花瘴。 那一声贺予之前从未听过的,动情的,沙哑的叫声,就这样在梦里又一次响起。 而后唇启喘息,眉眼迷离,颈部的青筋诱蛇般颤抖着,几近成妖,蛇蜕除落,露出凡俗情/欲,诱男人发狠啮咬,吞吃入腹,化骨缠绵。 魇到连骨血都不剩。 贺予醒过来时,整个人都还在激烈地喘着气。 手腕上的表冰冷地蛰伏着,镇着他汗涔涔的胳膊。贺予躺在别墅的胡桃木大床上,鼻息间冲入的是凉席特有的草木腥甜。 窗外的天际才微微冲出一线蟹青色,连光的嫩芽都算不上,时候还早,凌晨四点多,别墅里的佣人们各自酣睡,只有他从梦中浮泅,直至清醒,后背的汗发冷,人发寒。 他腰上盖着秋季的薄毯,盯着嵌着黄铜衬片的天花板,这些黄铜衬片像是一面又一面的铜镜,他躺在床上就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贺予喉结滚动,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一具刚被梦魇吐出的躯壳。 可躯壳是不会有欲望翻沸的,少年知道薄毯下遮着自己未释然的滚烫孽债,从陆离光怪的梦里逾期到现实中来。 急求一些湿软温热的镇慰。 他的手指尖在床上微微动了动,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怎么会梦到那一晚的谢清呈呢? 他当时睡了谢清呈,自认为是没有任何情/欲的,他只是知道这种方式最能让谢清呈颜面尽失,而他那时候很疯狂,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宁可自己跟着坠入泥潭,也要裹得谢清呈一身泥浆,看他面目狼狈。 他原是打算用那场因酒而生的疯狂报复,给两人的关系划上一个休止符的。 他甚至在那一夜厮磨后,就像个约/炮渣男,把谢清呈的微信都拖黑了,没打算再联系。 可为什么会又梦到谢清呈,梦到那一声让他连腰窝都酥麻的沙哑叫声?他又不是同性恋,他怎会陷入其中? 贺予闭上眼睛,抬手遮着额头,他越不愿靠近哪段回忆,哪段回忆偏偏不甘心地浮上来,薄毯之下掩藏着的欲念受到刺激,开始告诉他什么叫原始本性。 他忍着。 汗却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呼吸也变得浑浊粗重,他竭力地躲避着这种令他自己感到厌弃的雄性本能,却还是被扑杀在地。 他原本是很嗜血的,那一晚却嗜了男/色之欲。 在此之前他没有亲过任何人,没有抱过任何人,更没有深入过温柔乡,品咂过燃情水。 二十左右的处男开荤是很要命的,这时候的男孩子体力巅峰,好奇又重,空闲还多,大学城附近那么多酒店多少能说明点问题。贺予虽在很多地方很特殊,但确实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无法抵御这种人类从伊甸园里就被毒蛇诱惑着服下的欲望。 男孩子吃过了,吃到了,就—— 难免要想。 难免想要。 最终他受不了这种刺激,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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