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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坐。” 这声音年轻而华丽,却似玉摔入寒潭那一刹那的泠泠声,幽冷袭人。李绶抿唇,应了一声,轻步走到对面那张空闲的金绣软垫上落座,垂首呈报妖言之事,眼前是一只执笔落画的手。 待他说完,那笔下的小院也成了。 祝鹤行揽袖换笔,蘸了浓墨,说:“李大人方才说的与外界传言并无不同,你连夜赶来宣都,便是来说废话的?” 他语气轻缓,却是令人不得不细听、生畏的。李绶绷着心弦,干巴巴地说:“是下官愚蠢无用,出了这事便六神无主。事关陛下,下官不敢擅事,只想赶紧入宫聆听圣训,遵命行事。” “朝天城是开国先祖爷的降生福地,可以说它象征‘正统’,货商在那儿说陛下得位不正,这是要诛心。”祝鹤行说,“那个货商不是真货商吧?” 李绶说:“殿下英明!那人本是东边逃出的罪奴,是被人拿来当引子的,至于传开的妖言,着实荒谬!” “‘皇天昭昭,紫薇堕尘。’这句话好理解,就是说老天开眼,狗皇帝必死。”祝鹤行语调平常,浑然不管被他的语出惊人吓得一哆嗦的李绶。他手腕稳当,青山在小远后方迤逦绵延,又说,“至于后半句,是什么来着?” 李绶连忙说:“‘南滩尽露,四日当空。’” “哦。水退而露即为‘滩’,朝天城水域宽广,有‘南域’之称;事关天子,若陛下为‘天’,则皇子为‘日’,如今仅有三位皇子尚在人世,那这个‘四日’……”祝鹤行眉梢微挑,收了笔。 ——陛下有个私生子在朝天城! 李绶吸了口气。 “这些人想要中伤天家,就应该把话说得直白些。”祝鹤行再次换笔,“遮遮掩掩,也不怕人猜不确切,听不明白。” 李绶拢着袖,双手扣在膝盖上,说:“或许……这就是‘仪式’吧?况且妖言主谋一直在煽动浮言,就算此时有人不懂血字涵义,很快也会明白的。” “既如此,凶手为何要选灵福庙?”祝鹤行笔下的桂树成了形,他说,“引子在醉云间自燃,是因为醉云间黑白通吃却不属于任何势力,是一柄威力巨大、煽风点火的蒲扇。随后凶手劫走引子、杀掉醉云间的护卫,吸引了众人尤其是州府的目光。” 李绶静静地听着,见祝鹤行在桂树边画了片小菜园,开始觉得这画有点眼熟。 “可我听闻灵福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凶手在那里杀人写字,和他们狂妄大胆的行事风格相矛盾,也不便利于他们想要闹得大梁风雨滔滔的目的,除非……”祝鹤行抬笔,“他们另有所图。” 李绶拢在袖中的手一紧,不知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回话,稍后才讶异道:“啊?” 祝鹤行在小院门匾上写下“净园”二字,说:“听说北郊有一座小院,其主是永定侯家的五儿子,名鹊白。” 李绶猛地抠住膝盖上的布料,见祝鹤行在桂树间画了只稚气可爱的小白鹊。他耳边响起自己加快的心跳声,竭力稳声说:“确有此事。” “净园可是如其名,干干净净?”祝鹤行搁笔,终于抬眸看了李绶,然后笑了一声,“瞧把李大人热的,擦擦汗。” “下官是来得太急,太急……糟蹋了仪容,殿下恕罪!”李绶立马从袖中摸出锦帕,许是怕祝鹤行见怪,他紧张地手一抖,帕子就掉了。他赔笑一声,慌忙捡起来擦了脸脖间的汗水,一时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 祝鹤行盯着自己的画作,并不在意李绶的动静。 少顷,李绶收好帕子,说:“禀殿下,此事确与净园无干。” 祝鹤行“哦”了一声,语气随意,“那便好。事关天子,若牵扯沈氏,可就忒热闹了。” “……是,是。”李绶感觉自己嘴里很干,忍不住品味祝鹤行语气里的“随意”到底有几分真,只是还没品出结果,祝鹤行便起了身。他只好跟着站起,随祝鹤行往外去。 祝鹤行只穿了件雪白内衫,出了内殿,香满立马取了件浅雪青色宽袖长袍给他披上,问:“殿下饿不饿?奴婢让御膳房给您端一盏甜雪来吃?” 一旁的内侍呈上紫檀花蝶方盒,祝鹤行取了里面的玖玉手串,挎上右腕,说:“不吃了。” “那待会儿奴婢便叫人把画送回王府。”香满替他系好腰封,又问,“明儿殿下何时入宫,陛下等着跟您下棋呢。” “下棋没意思。”祝鹤行打了声呵欠,“我要出去玩儿。” 香满“啊”了一声,说:“天热起来了,殿下要去哪儿?” 祝鹤行说:“朝天城。” 此话一出,香满和李绶都是一愣。 “这……”香满犹豫道,“此时出都,恐有危险。” 祝鹤行瞧着远处的半截月亮,说:“那才有意思。” 香满看了眼主殿的方向,“陛下恐怕不会同意。” “只要没人说,等陛下睡醒,我都走远了。所以,”祝鹤行抬手弹了弹他的帽子,“若是有人拦我,我就找你算账。” 香满抬手护住摇摇欲坠的圆帽,愁得小脸皱起,“殿下,您就饶了奴婢吧!若是您这路上出点什么岔子——” 祝鹤行懒得听他唠叨,抬步绕开他,“李大人,随我出宫吧。” “哦……是。”李绶连忙跪下朝主殿磕了个头,起身快步跟上祝鹤行。 香满追出弘元殿,却只敢在檐下望着。玉阶耸立,十里宫街,祝鹤行背影修长,绣在袍摆的白丝魏紫晃动,步步生花。李绶跟在他身后,像个挪动的大雪球。 * 两日后,小满。 醒骨真人,暑香微溢。 祝鹤行在檀州清檀港登上了去朝天城的船。 朝天城地处东南,水陆兼达,往来商贾络绎不绝,清檀港往朝天城的船鳞次栉比。往日可见水面轴轳千里,云烟人气,但近日因着妖言之事,朝天城闭关绝市,来往的船都停得差不多了。 祝鹤行面前这艘独苗长约二十丈,头尾状似鲲鹏,雕镂暗金,船身光漆发亮。船头立着“方”字玄旗,表明船主是檀州方家。 客舱两层,共十二间。接待小侍将祝鹤行领到二层中段的一间客舱,门前挂着刻有“大雪”的暗金方牌。 祝鹤行就是大雪日生的,他讨厌这两个字,“换一间。” 小侍为难地说:“其余客舱已经住满——” 物品落地的“啪嗒”声打断了小侍,他看过去,挎包少年站在楼梯口前,眉眼前蒙着一根三指宽的暗纹玄带。少年俯身捡掉落的画卷,第一下只摸到空地。 小侍刚想上前帮忙,身边的客人已经夏风般轻悄地过去了。 祝鹤行蹲身,阻拦画卷继续摊开。他看着卷上更加清楚的苍山睥睨、彩鹊旋翅,尤其是旁边的题字——“惊鹊”,眼中掠过惊艳。 一把仙气缭绕的漂亮字。 少年的右手还在地面摸索,他的手很白,虎口处有一颗黑色小痣。 祝鹤行收回目光,将画卷重新滚好,发现没有扎带。他起身说:“你的画在这儿。” 少年闻声站起身,伸手碰到祝鹤行的袍摆,再往上摸到画轴。他接过画的同时松了口气,随后忙不迭地说:“谢谢!” 祝鹤行说:“应该系上扎带。” 少年闻言偏了偏头,他头发半束,用一条绣金细带。他说:“我上船时被撞了一下,簪子掉进水里,只好把扎带解下来束发。” 祝鹤行说:“原来如此。” 这时,小侍上前来问:“怎么没人陪您上来?”他行礼,歉意道,“是我们的疏忽,望您见谅!” 少年连连摇头,额际的碎发也跟着颤了颤,“不碍事不碍事,是我自己要求的。我坐过这艘船,认得路。”他歪了歪身子,用下巴示意方向,“我住的‘大寒’就在最末尾那间。” “不知小郎君可否捎我一程?船上只剩一间‘大雪’,我非常讨厌这一天。”祝鹤行放轻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更加温和可亲,还有些可怜,“我保证不说话、不乱动、不打搅你。” 少年说:“没关系,说话乱动也可以。” 他皱了皱鼻尖,一副“我很理解你”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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