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陈是这个人,笑起来似破云,很是亮眼,有张扬少年气,亦不掩轻佻蔫坏劲,可一旦不露声色,就如同冰川逼于前,压力毕现。 归庭月有所留意,心底愈发慌乱。 她立刻放下清空的塑料杯,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那一部分早点厨余:“我先走了,你吃得开心,再见。” 说完就离坐换鞋。 目及自己形态有点儿崎岖的脚趾,归庭月一怔,忙将它们藏进鞋子,逃似的出了门。 陈是没有与她道别。他一个字都没讲。 回到家,归庭月将自己砸回床上。 她平躺着,心跳得又快又乱,察觉到冰凉的湿意时,她才发现泪水已不知不觉在耳朵里聚出小片湖泊。 她用手揉掉,毫不费力地并足,将腿呈九十度抬高,失神盯着。 弓起脚背的一瞬,她再度泪如泉涌。 将恐惧与伤痛都哭出,归庭月平静了些,下床,从衣橱抽屉里取出一双有些厚度的白色棉袜,严实穿上。 神经这时才稍微放松,她深吸气,取出手机看微信。 置顶里并无新消息。 归庭月紧张地曲了曲手指,点开陈是朋友圈。 三天可见还在,她长吁一口气,切回去给他发消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前走的。我明早还会去,我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你不要换密码锁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是没有回复。 归庭月轻抽一下鼻子:在吗? 下一秒,陈是直接给她弹来视频邀请。 归庭月愣住,脑袋微微升温,按下接通。 出乎意料的是,画面里并非陈是本人,而是超市的货架,拖鞋的区域,男人的低音听起来耐心严重不足,但镜头扫过的动作却是缓慢的,似乎是为了让她看清每一双包头拖鞋的样式:“自己选。” 归庭月想哭又想笑,眼眶发胀:“不用再买了,我明天自己穿袜子过去。” 陈是断开视频。 归庭月坐了会,双手捧高手机,痛苦地袒白:我七岁就开始学芭蕾了,在舞团待过,但去年出了车祸,我没办法再跳了,就很凄惨。 她故意轻描淡写地叙述,实际喉咙严重发堵,卡着一颗无形的、硕大的苦果,咯不出,也咽不下。 近乎窒亡。 少晌,陈是回:我只好奇一件事。 又说:你不需要直接回答,只是想跟你对个暗号,因为我也有。 归庭月问:什么? 陈是说:舍曲林。 原来她与他,他们是同类。归庭月瘪紧嘴,心头涨潮:你看出来了啊。 陈是:早看出来了。 归庭月抬手抹了下泪,抱歉: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可能把你当救命稻草了,寄希望于靠你结束这种状态,很让你受不了吧。 陈是:嗯。 陈是:所以别来送早餐了。 归庭月使劲吞咽着泣意,下巴微颤,下一刻,她目光骤顿。 陈是:明天开始。 陈是:跟我一起出去吃。 作者有话要说: 舍曲林:盐酸舍曲林,是抗抑郁药物之一 来晚了,这章200个红包 第14章 第十四粒药 归庭月不知如何描述这一刻的感受,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融化,像块被隔水温软的黄油。 她失去语言能力,只能用最质朴的字眼回复:陈是,你真好。 陈是回:停止肉麻。 归庭月抽抽鼻子:可你真的很好。 陈是说:你以为而已。 归庭月坐回床边:你真的也有吗?我是说,抑郁症。 她终于不再惧怕提出这个少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名词,因为同病相怜,因为惺惺相惜,因为对方毫无保留的坦白和慰藉。 陈是没否认:对。 归庭月问:现在还是吗? 陈是说:我已经停药快半年了。 归庭月说:这个不能擅自停药的。 陈是:我知道。 归庭月担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是说:平静。 又问:你呢。 归庭月想了会,坦诚:刚大哭一场,还有点想见你。 陈是:…… 他严谨确认:是真想见,还是土味情话? 归庭月因这句话迸笑,丧意全失:土味情话就是非常想见你了。 陈是说:下来,我快到你家楼下了。 唯恐他久等,归庭月火急火燎跑出房间,换鞋,加足马力飞奔出门。 李婶婶甚至都没来得及关心一句要去哪。 走出楼道,陈是果真已在小道尽头站着,他提着超市购物袋,半透明款式,那里面有给她重新置备的新拖鞋,一眼可见。 他没什么表情,归庭月却笑了。 女生明显刚哭过,眼周红晕未褪,好像雨后放晴的傍晚,云朵仍被灼烧。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日光倾倒,两人仿佛在重新认识对方,此间神会无需言明。 须臾,陈是眸色深黑,笑意却透亮:“看完了吗?看完我先回去了。” “啊……”归庭月一秒蔫。 陈是说:“啊什么啊。” 归庭月借机打商量:“可不可以提前一下?” 陈是问:“提前什么?” 归庭月说:“把明天的早饭提到今天中午。” 陈是不作声,末了道:“我只说了明早约。” 归庭月说:“今天中午算病友聚餐。” 陈是笑一下:“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生病了。” 归庭月道:“那你心态倒是好哦,”旋即改口:“不然换成——午间粉丝见面会?” 陈是蹙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好说话的印象的?” “不知道,”归庭月交叉几下双手:“可能你托梦给我说过。” 陈是勾唇。 “陈是。”归庭月叫他。 “嗯。”他淡淡应。 她在央求:“好不好啦?情绪上来了被斩断很残忍的。” 陈是心叹,一招手:“走。” 归庭月乐不可支跟上。 行在他身侧,她的唇角欲与眼角试比高,开始得寸进尺刨根问底:“你怎么发现的?” 陈是侧来一眼:“发现很难吗?” 归庭月说:“我不知道,至少我没觉得你是,你对……” 说着,她后知后觉,声音顿时扬高:“上次你带我去KTV,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陈是颔首:“嗯。” 归庭月吁一口气,失落:“我还以为是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你。” 陈是微哂。 归庭月低下声音:“那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陈是看她:“为什么要可怜你,可怜你不就等于可怜我自己。” 归庭月弯了弯唇:“可你还在打鼓,而我什么都干不了。” 陈是轻描淡写:“我不打鼓我还能干什么。” 归庭月心头翻涌出一大股酸楚的共鸣,但她还是打哈哈安慰:“还可以跟我聊天。” 陈是道:“跟你聊天影响当天胃口。” 归庭月气结一下:“我又怎么了嘛。” 陈是说:“你自己懂。” 归庭月:“……” 归庭月闷一秒:“你长这么帅,肯定也有别的女生勾搭你,我就不信她们不跟你说这类酸话。” 陈是欲言又止:“你最……” 归庭月面如恶煞地杀回去,咬字冷硬地接话:“可!爱!” 陈是偏脸,轻哈一口气:“你说是就是吧。” 归庭月继续强调:“她们不懂你,而我懂你。” 陈是微微笑:“你懂什么。” 归庭月顿了顿,声若蚊蝇:“懂你内心的小小柔软与脆弱。” “回头,”陈是停足:“别吃了。” “干嘛——” “你又开始了。” “那实话干嘛不让人讲。” “你根本不懂。” “哦,不懂不懂,我是机灵小不懂。”她开始摇头晃脑,胡搅蛮缠。 陈是根本没辙。他决定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归庭月这张南豆腐一样的脸,细腻,洁白,充满破碎感,所以他不忍毁坏。 坐进餐馆里,陈是首点一道砂锅豆腐,随后就将餐单递给归庭月:“剩下的你来。” 归庭月捧过:“你就不点了?” 陈是点点头,双臂互叠在桌边:“嗯。” 归庭月随意点了四道菜。 目送走服务员,归庭月也学他姿势,叫他:“陈是。” 完全意义上的敞开天窗后,她变得比以往更百折不挠,勇于表现,当然,也更黏黏糊糊,贪得无厌。 陈是挑高眼皮,密睫如帘:“嗯。” 归庭月抿唇笑着:“你为什么叫陈是?” 陈是一动不动,下巴挑向手机摆放的位置:“帮你问问我父母?” 归庭月:“……” 归庭月切换问题:“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 陈是没有隐瞒:“就敲鼓的。” 归庭月乱猜:“搞乐队吗?” 陈是“嗯”一声。 归庭月眼瞪大:“还真是?” 陈是点了点头。 归庭月又问:“现在还能看到你们演出吗?” 陈是说:“解散了。” 归庭月一时哑然,片晌才道:“对不起,不该问的。” 陈是却一副不上心的样子,挑起筷子,语气散漫:“搞音乐就是这样,有万众瞩目,就有销声匿迹。” 归庭月沉默下去。 好一会,她说:“可我不觉得你销声匿迹,你知道吗,你的鼓声很有力量,我这么丧的人能听进去,其他人当然也能听到。” 陈是静了几秒,扯唇一笑:“除了你都在投诉我。” 这个笑意味颇深,很难区分到底是自嘲还是收到赞赏后的愉悦。 归庭月心隐痛:“没有啊,这个小区里人那么多,投诉你的也就那几个没事找事的坏蛋。” 她措辞就像个光顾着声张正义却不带脑瓜的小屁孩儿,惹得陈是又一下莞尔。 服务员端来第一道菜,是陈是点的那道砂锅豆腐。 陈是拿起筷子,不再言语。 吃完饭,两人又聊着天各回各家。 到家后,陈是洗了个手,走到练习室门口。他的架子鼓成套摆放在背阴处,似一只黑色的,张牙舞爪的机械怪物,镲片锃亮,但也布满击打痕迹。 倚着门框盯它好一会,陈是转头离开,回到卧室午休。 躺靠回枕头前,他拿起手机,想看看土味选手有没有新消息。 不料平时几乎无人吱声的业主群出现在首栏——还是他第一次被叫到物业后被迫进入的,后来忘了屏蔽。 一个熟悉的头像跃入眼帘。 22栋1203:你们最近下午有听到鼓声吗?大概下午四点到四点半这个时段,我觉得好好听啊。 有些业主的附和紧跟其后: 20栋0204:有,不知道是哪位哥们敲的!绝了!超燃!感觉自己在听真人版爆裂鼓手! 18栋1101:就是这个,搞得我儿子天天跟我说想学,他妈无语啊。 23栋0103:就在我们这栋,好像还挺帅的。 其他业主纷纷冒头: ——有帅哥?求认识。 ——在群里吗? ——谁@一下? ——哪一栋?我回头也蹲点去听听。 陈是完全没料到这女生的出奇一招,心率微快地退出去私聊归庭月:? 对面还无辜得很:怎么啦? 陈是问:你在干什么。 MoonPie:我在大爱无私。 陈是:什么意思。 MoonPie:虽然不知道你过去怎么样,但我想说现在的你并没有销声匿迹。 MoonPie:你的鼓声依然能点燃很多人,你还在发热发光。 第15章 第十五粒药 从那天起,两人的约饭行动正式展开,频率或高或低,有时一日三餐都在一起,有时一天只一顿,地点也不固定,堂食偏多,偶尔也会在小吃街流连忘返。 他们周围的灰色岩层被开凿出一个豁口,有新鲜的氧气与日光在汩汩涌进和充盈。 他们的关系也因密切的来往突飞猛进,女生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回见面都侃侃而谈,有次还戏称:“我们俩好像在谈恋爱哦!” 陈是一贯冷言:“想得美。” 归庭月圆起眼睛:“我们这样难道不像在约会?说说也不行?” 陈是说:“不行,侵犯我名誉权。” 归庭月立刻把不剩一颗甜不辣的竹签当武器,击剑一般隔空戳他,以示不满。 陈是偏身躲几下:“还开始人身威胁了是吗?” “嗯,”归庭月向来口直:“你不让我说我偏说!还要说很多次!” …… 归母从李婶婶那边听说了这事,有天晚上打电话问她:“你谈对象了?” 归庭月刚洗完澡,面颊本就被蒸出粉晕,此刻红上加红:“哪有。” 女儿情绪具体的嗔声听上去像耷拉的花头重新昂高,找回生命的馥香。 归母欣慰道:“就算真谈了又没什么,你也到年纪了。” 归庭月扭捏起来:“真没有。” 归母说:“那就是还在相处咯?” 归庭月想了想:“嗯……可能算吧。” 孩子的快乐是第一要义,归母并不强求她交代清楚,只道:“以后有机会发张照片给妈妈看看。” 归庭月说:“那得看我要不要得到,他有点难搞。” 归母笑意不减:“一定很帅吧。” “那是肯定。”归庭月挺高胸脯。 但其实,说实话,她也有点儿弄不懂她跟陈是的关系。两人约饭好歹有了大半个月,说进展一点都没有那肯定是信口雌黄,最起码每天都在见面跟聊天,可似乎再迈进一步就变得艰辛了,她嘻嘻哈哈的刺探,总会被陈是不假思索地冰镇回去。 这个晚上,归庭月照常跟陈是语音。 “歪?”很古怪,她过去从不会发出这种甜腻腻又黏答答的变调,可现在却像是本能言行。 男人语气照旧,泠然里带点笑意:“干嘛?” 归庭月问:“明天去哪吃?” 陈是说:“想不到。” 这些天来,他们像两个内容只对对方可见的美食博主,聊天话题始终围绕吃喝展开,因为最顺理成章,也最万无一失。 归庭月惋惜:“但我看了天气,明天好像下雨。” 陈是问:“那就不出去,正好休息一天。” 归庭月说:“后天也下雨,大后天也下雨。” 陈是说:“那就休息一周。” 归庭月不爽:“不能积极一点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就要多出门,不要让之前的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她一语双关,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好吧,这可恶的男人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你可以自己出去。” 归庭月怒得深呼吸,伪作玩笑口气:“你累了,你厌倦了,你受够这种生活了。” 陈是无辜回:“我可没说。” 归庭月想着这段时间他们确实往来过密,是该有个懈怠期,遂不强求:“那就这样子,我们各自休整三天,在这期间暂停联系。” 陈是哼笑一声,好似不信:“可以。” 归庭月暗自咬牙,道别,放下手机。 翌日,她践行诺言,不再主动骚扰陈是。 而陈是刚好有约。 自打上回被删好友,康显就想方设法从其他朋友那重新加上他微信,三番五次地问他可不可以见一面。 陈是不胜其扰,勉为其难应下了。 喜得应允的康显特意从首都乘坐当天的航班赶回。 他与陈是是老交情了,曾担任POPCORN的经纪人,也是陈是的大学同学。 最初的POPCORN只是一支校园摇滚乐队,由不同系的四个大一男生一拍即合组建而成,主唱、吉他手、贝斯手、鼓手,全凭兴趣爱好,结构简单明了,一学期的调节磨合后,他们找准默契,开始在学校附近的酒吧演出。 后来,路人拍摄的一段乐队短视频在抖音上一炮而红,慕名前来的观众越来越多。 就像所有特立独行、曲高和寡的艺术品,地下乐团无疑小众,但才华涌溢的泉眼旁,从不会缺少渴盼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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