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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 众人只道小孩子忘了事忙慌慌去做,都没在意。 姜雪宁却觉心底说不出地不对劲,也不去旁人那边凑热闹,只踱步走了出来,远远看着众人议事去的那片密林。 她一张脸洗干净了,眉睫上沾了水珠湿漉漉的,身上还穿着不大合身的甚至有些过于简单的男子的衣袍,却越衬得如清水芙蓉一般,顾盼之间神光流转。 于是张遮与众人结束商议,从密林里走出来之后,便发现情况似乎有些奇怪。 一路上见到他的人竟都笑容满面,甚至有些殷勤。 一名已经换下了囚衣的江洋大盗在他经过时主动递上了炊饼,笑着道:“张大人早上还没吃吧,先垫垫?” 张遮看了他一眼:“多谢,不过不饿。” 又一名脸上砍了道刀疤的壮汉豪爽地迎了上来:“张先生可真是神通广大,我老仇可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人物了。昨夜倒是我们误会了,没想到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原来是令妹,您放心,这一路上有我们在绝对不让旁人伤了她分毫。” 张遮:“……” 还没等他回答,旁边一名正在整理马鞍的天教教众已经鄙夷地嗤了一声,竟插话道:“人家姑娘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想吃天鹅肉这么心急,也不怕烫着嘴。” 那刀疤脸壮汉面色顿时一变。 张遮却是终于有点明白这演的是哪一出了,因为他走回来时一抬头,已经看见了前面墙下立着的姜雪宁。少女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袍,但那巴掌大的白生生的小脸已经露了出来,正抬眸看着墙上那些被风雨侵蚀得差不多的壁画,天光透过雾气轻灵地洒落在她眼角眉梢,叫人移不开目光。 而且这时候,她旁边还多了道碍眼的身影。 正是那名大家商议事情时候一脸无聊找了个借口便溜走的天教定非公子。 萧定非对天教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在看见张遮拿出信物的时候,他就万般确信公仪丞那老鳖孙必然死翘翘了,左右一琢磨,还不如出来溜达。 毕竟他心里还惦记着外头有美人。 他走回来的时候刚巧看见姜雪宁站在那倾颓的庙墙底下,有一瞬间恍惚竟以为那是画上的巫山神女,不由自主就凑了过来。 庙宇外头的画像无非是些佛像,更何况倒的倒,塌的塌,颜色也早糊作了一团,不大看得清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 萧定非不学无术,有心想要装个样子附会几句,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干脆异常直白地搭讪:“姑娘有心于佛学么?” 姜雪宁不过是在等张遮,又忌惮着天教与天牢里出来的那些人,不好靠得太近,所以干脆站在这墙下随便看看。 她哪里又是什么饱学之士呢? 上一世,在“不学无术”这一点上,她同萧定非倒是很像的。 早先她眼角余光便扫到萧定非靠过来了,此刻听他说话搭讪也不惊讶,心底哂笑了一声,故意一副不大搭理的模样:“没什么心。” 这几个字简直没给人接话的余地。 若换了旁人听见只怕早就被噎死了,但萧定非毕竟不是旁人。 他脸色都没变一下,竟然抚掌一笑:“那可正好,我也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见了就讨厌。没想到姑娘也不感兴趣,这可真是志同道合了。” 隔了一世不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厚脸皮啊。 姜雪宁往旁边走了一步,不说话。 萧定非便极其自然地跟了上来:“姑娘住在京城吗?我也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却没能听说过姑娘芳名,真是懈怠了。我叫定非,姑娘直呼我名便可。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呀?” 姜雪宁抬眸,却意外看见了萧定非背后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张遮,一下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人方才对人说的那一句“舍妹”,于是朝萧定非露出了笑容,道:“张大人姓张,我是他妹妹,那定非公子觉得我该怎么称呼?” 萧定非:“……” 问方才那一句本就是因为他根本就没信张遮说的鬼话啊!结果反倒被姜雪宁用这理由噎了回来,好丧气! 他抬了手指轻轻撩开了自己额边垂下的一缕碎发,一副风流倜傥模样,迅速调整了自己脸上的神情,非常直接地道:“那不知姑娘芳龄几何,有否婚配,家中几口人?” 姜雪宁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没说话。 张遮刚来到近处站定,正好听见萧定非此言,原本便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越显寡淡,声音清冷地道:“定非公子问的未免太多了。” 萧定非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 话是被人听了去,可他一琢磨,实也不怕此人。 谁叫他自己说这是他妹妹呢? 他笑着回转头来,面上就是一片的诚恳,竟不因为张遮过于冷淡的言语生气,显得涵养极好,道:“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其实在下年纪也不大,终身大事也一直没有落定,只是身世不好,家中无有亲故,是以凡事都要为自己打算着。方才一见令妹,便觉得很是投缘。张大人来得正好,您该有令妹的生辰八字吧?” 提亲才要生辰八字…… 这人一把算盘扒拉得像是很响! 姜雪宁听到,嘴角都不由得微微抽了一下。 张遮对此人的印象更是瞬间坏到了极点,眉目之间都一片霜染颜色,异常冷淡,索性道:“不知道。” 萧定非觉得没道理:“她是您妹妹,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张遮脸色更差。 姜雪宁看得偷笑。 张遮便不看萧定非了,搭下眼帘,转而对她道:“走了。” 姜雪宁也不知怎的就高兴起来了,眯着眼睛冲萧定非一笑,也道一声“走了”,便径直从这人身边走过,跟上了张遮的脚步。 天教这边已经商议妥当,料想朝廷那边出了劫天牢这样大的事情,必定四处派兵搜索,他们这藏身之处虽然偏僻,可一路难免留下行迹,还是尽快到通州最为安全。 所以众人即刻便要启程。 只是商议这行程的都是天教之人,从天牢里跑出来的这些人却不在其列。天教这里把计划一说,都没问过他们意见,惹得有些心思敏感之人暗中皱了皱眉。 有几个人不由悄悄向那孟阳看。 没想到孟阳从那角落里起身来,竟是浑不在意模样,仿佛去哪儿都是去,根本没有半点意见的样子,跟着天教那帮人往前走。 马匹有限,但天教那边已经信任了张遮,又道他为度钧山人办事,不敢有怠慢,所以也匀了一匹马给他。 张遮在整理马鞍。 姜雪宁背着手乖乖地站在他身边,打量着他神情,忍笑道:“兄长竟然不知道我的生辰,这可不好吧?” 她这“兄长”二字听着正常,可实则带了几分挖苦揶揄的味道。 张遮若不知她也是重生而回,或恐还听不出深浅;可上一世对她也算了解了,知她性情,便听出她不大痛快。 只是他却只能假作不知。 拽着缰绳的手停了停,他静默道:“权宜之计,还请姜二姑娘见谅。” 姜雪宁道:“可张大人都说了,我是你妹妹,若不知我生辰,将来他人问起,不落破绽吗?” 张遮不言。 姜雪宁道:“张大人就不问问我生辰?” 张遮仍旧不言。 姜雪宁便觉心中有气,可也不敢对他使前世那娇纵脾性,委屈巴巴地道:“我是正月十六的生辰,可也没剩下几天了。” 张遮当然知道她生辰。 她是皇后啊。 每逢正月十六,便是萧姝入了宫后,沈玠也总是要为她开宫宴,请戏班子,挂了满宫的花灯,还叫了翰林院里前一年点选的翰林们为她作诗写赋,文武大臣们也愿讨皇帝欢心,献上各种奇珍异宝。 她见了珍宝便欢喜,听了词赋却无聊。 他两袖清风,并无可献之物。 那晚御花园里琼林玉树,觥筹之宴,满座华彩文章,高士云集,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当时有皇帝派人赏宫花下来。 他性不合群,独来独往,或恐旁人不喜,于是开他玩笑,说这满朝文武官员大多从科举出身,琼林宴上都簪过花,唯有张侍郎吏考出身,少个好意头。 沈玠大约也是饮酒不少,竟笑着叫人给他递上来一朵。 大乾朝文人有风雅之辈,也爱一美字,爱在头上簪花。 张遮却非此类。 他接了那朵宫花,谢过圣恩,拿在手里,并不戴上。 宴毕离席,因事多留了片刻,所以出去得晚了些。 结果从廊上走,便撞见姜雪宁。 那时她两颊酡红,也不知从哪里来,身旁竟没跟着宫人,一双清透的眼雾沉沉地,并不如何开怀模样。可见了他,那一点子软弱便藏进了厚厚的壳里,讥讽道:“别的大人好歹进献了寿礼,张大人倒好,一封帖子道过贺便敷衍了事。本宫就如此让你退避三舍吗?” 张遮道:“下官寒微,无物以献。” 她似乎也不过问一句,并无追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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