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头上挽了个漂亮的发髻,干净又乖巧,长得格外好看。 秦亦识人无数,看了两眼,隐隐觉得公主的眼睛和他义父的有点像。 秦亦的视线扫过姬宁挂着绿镯的纤细手腕,又在她的细腰上停了一瞬,觉得她的确生了副需要人保护的模样。 姬宁不似远在边疆的长公主,她自小养在深宫,金玉锦缎供养成的柔软性子,如今好不容易出趟宫,遇袭不说,秦亦还当着她的面杀了个人。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虽然没哭没叫,但身体却有点颤。 耳朵上两颗小小的粉玉耳坠也随着她一起抖,像是被这场面吓得狠了,还没哭,但看上去差不多快了。 那双眼里仿佛装进了江南的水,湿润清澈,秦亦能清晰从她眼睛里看见自己满身是血的模样。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握紧剑,下意识往旁边跨了一步,去挡地上还在抽搐吐血的刺客。 然后他看见小公主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抖了一下,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嬷嬷已知秦亦是丞相府的人,她颤着声唤了声公主,强忍着恐惧去牵马车里的人。 可她自己都站不太稳,哪里还牵得住另一个。 秦亦也不知道扶一扶,就这么看着一个年迈的老嬷嬷牵着姬宁慢吞吞地从马车里出来。 秦亦看着两人背对他往身后的马车去,突然唤了声,“扶光公主。” 姬宁身形一颤,转过身来,慌张避开了目光,那模样,比方才见那刺客还怕上几分。 秦亦伸出手,“劳公主给属下一件信物,属下好回去交差。” 这是秦亦杀人时的习惯,若对方是重要人物,杀完人,便要从此人身上取一件信物,回去交给叶停牧,以表任务完成。 姬宁没有回话,她随手从袖中掏出只钱袋子递给他,便与嬷嬷往后方的马车去了。 那嬷嬷压低声音,一路走嘴里一路对姬宁道,“公主莫怕,马上就到胤都,想来应当无事了……” 那声音顺着风落进秦亦耳中,他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的血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钱袋子,他能闻到上面浸着股浅淡的香味。 秦亦只懂毒,不懂香,除了觉着格外好闻,也没什么特别。 只可惜,拿在他手里没一会儿,就沾上了去不掉的血腥味。 手上的鲜血浸入钱袋上精巧的绣纹,将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粉白花瓣染得绯红。 他看了一会儿,掂了掂,把钱袋子揣进了自己怀里。 姬宁的车队回到胤都,秦亦便打道回了相府复命。 他将那沾满血污的钱袋子交给叶停牧时,叶停牧愣了一瞬,沉声问道,“公主出事了?” 秦亦不知叶停牧为何这般想,回道,“没有。” 叶停牧思绪骤然起伏,呼吸都乱了一瞬,他问,“那你把这钱袋给我做什么?” 他话没说完,但秦亦能明白他的意思,往常秦亦将某人的贴身之物给他,那此人多半已经毙命。 秦亦第一次保护人,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也该带个信物回来,没想生出了误会。 秦亦沉默了一瞬,又听叶停牧道,“还回去。” 于是他又把钱袋塞回了衣襟里,“是。” 第二章 第二章 翌日,秦亦照旧天不亮就睁了眼。 今天有些不同,往常他是一觉无梦睡到自然醒,昨晚却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不长,也并非诡谲离奇之类,梦里除他之外,就只有一个人——那娇滴滴的姬宁小公主。 小公主什么也没做,就坐在那光线昏暗的马车中,眼里包着一汪泪,透明的玉珠子似的坠在眼睫上,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似乎是被他的样子给吓的。 梦里的秦亦染了一身的血,也不知是谁的,鼻尖似乎能嗅到浓烈的血腥气。他手里提着把滴血的剑,温热的血液顺着剑刃流至剑尖,一滴一滴地摔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溅上鞋面衣摆,在他脚边积了一滩浓稠的血水。 梦里,秦亦用剑鞘挑高车帘,小公主便立马忍不住了,眼泪一滴一滴从脸上往下滚。 哭得……特别好看。 秦亦没听过姬宁说话,是以梦里的姬宁哭时并没有声音,像个小哑巴。 秦亦站定,收剑回鞘,恭恭敬敬唤了声“公主。” 剑身在黑色剑鞘中发出一声锋锐的铮鸣,他眼睁睁看着小公主被他吓得一抖。 到底是深宫养大的,怕是从没见过血。 他见此,没做别的,就立在她跟前,透过车帘,垂眸看着她抽抽噎噎地哭,一直哭到他从梦里醒过来。 丞相府杀手数十人,单单要保护一个小公主,是用不着秦亦这般身手的。 但秦亦大抵知道为什么叶停牧从中挑了他。 相府所有杀手的行踪叶停牧都知晓得清清楚楚,别的弟兄做完任务三三两两脱下官服逛妓院,一个月能有十五天都睡在窑子。 唯独秦亦清心寡欲,除了执行叶停牧派给他的任务就是练功睡觉。 秦亦向来对女人不感兴趣,说不上什么原因,曾有女人不要命地往他身上靠,他一双眼睛看过去,冰得能把人冻死。 但也并非无欲无求,血气方刚的年纪,有时早上人还没起,东西就已比剑柄硬。 他也不管,面无表情爬起来,不管夏日三伏亦或寒冬腊月,跑到院子里从井里拎起一桶水就往身上浇,一桶不行就两桶,活生生把欲望压下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真是脑子有病。 但今天的状况却不太一样。 这是秦亦第一次梦见女人。 他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跑院子里打水冲凉去了。 衣服也没脱,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水浇过头顶,冷水顺着黑发一滴一滴往下滴。 盛夏的井水仿佛在冰窖里藏过半个时辰,格外醒人,尤其是在这般宁静的清晨。 无缘无故梦到只见过一面的女人,一般男人总会由此想到点什么,但秦亦脸色却依旧平静,甚至有点无所谓的冷淡,像个没事人一样。 洗完后,他随手拣起块帕子胡乱擦了擦,挑了根布带将长发高高系在脑后,换上衣服就出了门。 侍卫的差比秦亦想象中要轻松许多,安排过府内的护卫值守,几乎便无事可做。 但有昨日刺杀的前车之鉴,秦亦并不敢掉以轻心。 昨天那刺客已近姬宁身前,若非被他识出,怕是要铸成大祸。 秦亦将那刺客身上仔仔细细搜过一遍,并无任何能识明身份的标志,只在那人牙中找到颗藏着的毒药。 一名死士。 不知小公主碍了谁的眼,回胤都的路上,便惹得人迫不及待地要杀她。 秦亦闭上眼,抱剑倚在姬宁寝院前的廊柱上,将朝中有可能危及姬宁性命的乱臣贼子思索了个遍,朝堂关系线交杂错综,他沉思半响,没有任何头绪。 他并不善谋略。 他没多想,这些费脑子的事自有叶停牧去操心。 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秦亦睁开眼,看见六名侍女端着梳洗的水盆和吃食朝姬宁的寝院走来。 她们瞧见秦亦,面露惊惶,脚步都轻了不少,垂着头颤声唤了句“秦大人。” 昨日秦亦在城外杀了一名小厮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公主身边藏有刺客这般事自得保密,是以传到众人耳中的便是秦亦不知缘由地杀了名仆从。 而碍于他丞相义子的身份,他们心善的小公主并不便问责于他,只能任他在府内肆意妄为。 侍女脸上的恐惧太显眼,秦亦在几人身上扫过两眼,见没什么异样,又阖上了眸子。 侍女见此,端着东西越过他匆匆往院子里去了。 半个时辰后,姬宁终于迟迟从院里走了出来,和昨日秦亦见她时不一样,她换了身浅青蓝色的裙子,臂挽帔帛,面上挂着浅笑,不见眼泪,也不见惊惶之色。 秦亦视力奇佳,一眼瞧去,连姬宁唇上涂的口脂都能看清,漂亮的唇瓣微微抿着,沾了露水的花瓣似的润。 绸缎般柔顺的墨发挽在脑后,两支精致珠钗垂在粉润耳廓旁,露出纤细雪色的后颈,冰肌玉骨,袅袅娉娉,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句:大祁的扶光公主,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容姿。 可秦亦不懂姑娘家的东西,他甚至连姬宁头上挽的发髻叫什么名字都说不上来。 他只觉得小公主看起来太娇了。 娇得不似人间客。 姬宁身后跟了名小侍女,两人轻声谈笑,看样子,像是要出府。 可下一秒看见仿佛门神站在廊下的秦亦,小公主又立马止了声。 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怔愣又些许怯怯地瞧着他。 秦亦莫名想起了梦中姬宁见他时的反应。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出自什么心思,使坏似的,朝小公主的方向跨了一步。 而后他看见姬宁拉着侍女的手,往后小退了半步。 但她似乎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公主有些丢脸,于是又站了回来。 秦亦逗够了兔子,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为侍卫的职责。他收回目光,垂首抱拳道,“属下秦亦,由丞相派来保护公主。” 日光从男人背后照下来,在他面前投下一道阴影,恰好落在小公主脚下。 姬宁轻轻抿了下唇,她已经从嬷嬷那里知道他,她昨晚做了一夜噩梦,梦里全是面前这个人。 嬷嬷没有同她细说秦亦是来保护她的,但却将秦亦描绘得极其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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