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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那位名师也不是蠢人,稍微一问便知道“祈善”和祈不善的事儿…… 名师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总不能每个上门解惑的人他都接待吧?只是“祈善”言谈间对求学小儿非常欣赏,名师也生出几分好奇,勉强见了一面。也正是这一面,让祈不善能留在名师身边求学。 之后数年间,“祈善”数次接济窘迫的祈不善,二人一同求学,一同长大。不同于“祈善”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祈不善自小就没什么存在感,为人阴郁,脾气也怪…… “祈善”即使身穿寻常百姓的衣裳,立在人群也是最耀眼的一个,几乎无人注意到他身边的小跟班。倘若不是“祈善”热情引见介绍,他们还以为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书童呢。 对于这个刻板印象,“祈善”不止一次苦恼,明明祈不善更加强,为何世人却不注意他? 他一度有些自责是自己的问题。 嗯,不是凡尔赛,是真的自责。 之后,辛国开了一场特试,二人从名师手中拿到举荐名额,他们准备搏一搏前程。只是不凑巧,祈不善的亲人这时候没了,他少时受亲戚照顾良多,于情于理要回去奔丧。 “祈善”只能独身上路,途中碰见了一个比他年长许多的青年文士。 不用猜,这人就是郡守。 郡守跟“祈善”相处时间长,基本摸清这个少年的脾性,特试开考的前两天,祈不善才匆匆赶到考场。也是在那一场考试之中―― 有个学子死了。 郡守脸色微寒,想明白了什么。 “当时死的人我记得是……” 171:孝城乱(十一) 祈善冷笑着补充:“你是想说,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出身卑微的蝼蚁吗?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以为‘祈善’也该跟你一样不在意?蝼蚁而已,反正过个几年也会淡忘……” 郡守被逼问得哑然无语,半晌才讪讪低语:“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想害人……我只是……” 他只是什么? 他只是想谋个前途而已。 谁参加那回特试不是为了这个? 说什么报效国主、造福万民、澄清玉宇……这些假大空的话,也就是骗骗别人,顺便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术而已。承认吧,谁入仕途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他为了自己前途努力有什么错吗? 谁为了前途不是削尖了脑袋努力? 即便真害死了人,难道是他的初衷吗? 至多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面对其他任何人,他都可以振振有词说出这番话,他没错!旁人讥笑他是小人,他笑旁人一辈子出不了头,所谓“讥笑”不过是无能废物的自我宽慰。废物的话有必要放在心上? 但面对眼前这个浑身杀气近乎粘稠的祈善,他有预感自己敢说,祈善就会让他人头落地! 他不说,祈善也看得出来。 怒火喷涌:“八年了――八年过去,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吧?若你没错,那刚过束发之年的祈善就活该吗?他一生行善,不与人为恶,一片赤子之心在你这里换来了什么?” 那人才十六岁而已。 绘制精彩人生的画轴刚刚打开! 郡守闷声不吭。 他的沉默看得祈善心头火气,忍不住又给他的脸来两拳,恨不得将郡守脑子锤成肉渣。 “对民不仁,对君不忠,对友不义,真不知你脸皮是怎么长得,这样都没把你活活羞死!” 沈・十万个为什么・棠的重点与众不同。 “特试是……科举吗?” 现在的祈善看着就是亟待喷发的火山、倒计时的炸弹。待他打够了,沈棠才小声询问。 郡守被打得牙床松动。 他舌头舔了舔牙床,吐出一口血沫,血沫里躺着半截牙齿,由此可见祈善是真没留手。 “呵呵――谭乐徵,这是你学生?” 郡守缓过劲儿来。 或许是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大概率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郡守肌肉一松,艰难翻了个身,靠着石洞山壁,借力往上蹭,半坐起身。嘲道:“小郎君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眼神只差写上“你深山老林来的吧”。 沈棠呦了声:“谭乐徵是元良本名?” 这个字还挺好听。 祈善心梗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过来。 “谭乐徵这名字早就弃之不用了,如今只有‘祈元良’,沈小郎君记得别喊错。”祈善对此倒是很固执,又满含杀意的瞪了郡守两眼,“正常情况下,辛国三年一次取士……” 各州郡设一名州中正官,由州中正官负责主持州郡范围的考核,选拔适龄人才。人才过了这关,拿着举荐文书汇聚都城,再由由主中正官评选测试,测试结果关乎能否入仕。 有正常情况,自然也有特殊情况。 若朝中人手不足,但时间又每到三年一度的选拔,中途便酌情加考一回,便是特试了。 说起“特试”,那便不得不提一嘴,这种选拔方式有个特殊规矩――为“公平公正”,尽可能发掘人才,考生有两大来源,一个是州中正官举荐的,一个是本州名士举荐的。 州中正官推荐属于“官方”渠道,符合条件的文士都可以参加,唯一的缺点就是门第一项比较严苛,一次可以举荐四百人。本州名士属于“民间”,理论上是“唯才是举”,更看重才能,对文心品阶和家世门第可以酌情放宽,这一批人手中也有一百个名额。 拿到这一百个名额就不需要经过州中正官的初试,便可以前往都城。祈善那位老师就是本州名士,手中有三个名额! 本来这么珍贵的名额还轮不到祈善头上,奈何这些名额不是固定不动的,会根据名士举荐之人的表现而增减。 若名额增多,说明这位名士“举贤不避亲仇”、“廉洁自律”、“公正贤德”、“名副其实”,举荐上来的人才的确都是24k人才。 可若名额减少,甚至被剥夺举荐资格,说明这位名士“假公济私”、“沽名钓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被人用俗不可耐的阿堵物收买了,才推了这么个东西上来,名声扫地。 何谓“名士”? 通俗来讲就是有名的人。 某种意义上,名声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不管内在如何糟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 那位老师本想选择两个族内子侄和爱徒“祈善”,奈何年纪大的那个太不争气,水平不行。老师几番迟疑,恐影响下一次举荐名额,便狠狠心换了人,让那个家族子侄等下次。 反正距离下一次正常取士只剩一年,这一年多多上进、多多努力,不求这位子侄能表现多亮眼,至少别拖了平均水准。 祈善介绍得详细,沈棠在脑中自动替换――三年一次取士等于异界版”科举,特试等于“恩科”,名士推荐类似直升保送? 她这会儿只剩一个疑问―― “文试又不是武试,为何会出人命?” 难不成是压力太大? 沈棠脑中思索一圈。 还是涉及到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正主祈善”牵涉其中被杀人灭口? 仔细观察祈善神情,似乎两种都不是。 “谁跟你说,只是文试?” 沈棠:“……” 祈善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事……” 虽说辛国已经亡国,这方面了解再多沈小郎君也用不上,祈善还是给她扫了盲――考核项目有三项,家庭背景、品行才能以及最重要的文心品阶。第一和第三都是最直观的。 祈善:“问题出在第二项‘品行才能’。” 考核方式可不是沈棠以为的布置一个大场地,所有学子聚在一起,中正官出题他们解答,更不是单纯写写策论文章。 那是沈棠从未想过的神奇方式。 172:孝城乱(十二) 沈棠有疑:“家庭背景可以查籍贯族谱,文心品阶可以看文心花押,‘才能’可以出题测验,‘品行’就太主观了。每个人的三观都略有不同,同一个人做的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里,评价可能是两个极端。我不知道有什么考核方式可以连这个都测出来……” 这种选拔方式问题很大。 “品行”这项,一看就知道是钻空用的。 “才能”看自身实力,但“品行”看考官啊。 明面上扯着“公平公正”的旗帜,但执行者又不是圣人,只要不是完美无瑕的人就能被钻空子,贿赂、抱团。有好处,谁不会紧着自家人?靠着血缘羁绊,共事抱团,小团体自然会越滚越大,朝中地位越来越牢固。 人心是贪婪的,欲还会无限膨胀。 地位越高、权力越大,渴求也会直线上升,从一开始的“能入仕途就好”,进化为“能爬高一些就好”,再到“位极人臣”就好,直至“子子孙孙富贵无穷”,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光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朝廷药丸。 果不其然,辛国完了。 祈善倏地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句话,沈小郎君应该非常不陌生。” 沈棠点头。 她当然不陌生。 学校教室黑板上的标语,十个有五个是它。宗旨就是,只要学不死就要往死里学。沈棠没上学时的记忆,直觉告诉她很枯燥。 “然后呢?” 沈棠问。 倏忽想到这个世界不讲科学的玄幻设定,嘴角微抽着问道:“莫不是――真有书山学海?” 祈善点了点头。 沈棠:“……” 举荐名额为何那么珍贵? 因为它不仅仅是白衣学子入仕的门票、敲门砖,更是一次珍贵的进入“山海圣地”的机会。 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每个文心文士心中圣地,运气好,甚至可以获得脱胎换骨的变化。 祈善:“不然国玺为何那么重要?” 沈棠:“……” 这都有国玺的戏份??? 不仅有,还非常紧密。 先前说过,国玺由贼星碎片制成。每块贼星碎片都记载着浩瀚深奥的言灵,即便是国主也只能挖掘拓印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怎么弄出来?自然是进入“山海圣地”带出来! “正常情况,一人一生只能进入一次!” 沈棠吐槽:“正常情况都是针对普通人,那些开了挂的家伙,肯定能去不止一次!” 祈善道:“差不多,例如褚无晦。” 沈棠:“……???” 祈善解释:“进入过‘山海圣地’的人,文心花押便会出现一个特殊标识,有了这个标识就无法进入第二次。他的文心是二次凝聚的,文心花押上干干净净,所以他可以再去。” 理论上是这样的。 如果褚无晦拉得下老脸的话…… 沈棠:“……这么说来,人越多越好啊。” 原来开挂的挂逼就在她身边! “倒也不是,‘山海圣地’开启一次要消耗大量国运,进入人数越多则所需国运越多。” 沈棠内心暗暗嘀咕起来―― 好家伙,进去一回还得交门票。 不是免费,白嫖失败。 沈棠摸了摸下巴,好奇道:“元良,你说的‘山海圣地’长什么样?无数座山?一片大海?” 学子进去怎么考核? 上午爬山,下午游泳? 进去是不是要带着很多白纸抄撰? 祈善眼前恍惚一瞬,余光瞥见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郡守,抿了抿唇,道:“圣地一共有两道门,一道通往‘书山’,一道通往‘学海’。‘书山’连绵不绝,据传闻千余座……” 沈棠一惊:“千余座?” 这么多? 祈善继续介绍:“每一座山顶都高悬一张巨大匾额,或书‘儒’、或书‘法’、或书‘道’,或书‘墨’……山体大小不等,绝大部分都被黑白文气笼罩,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有多高……” 只有前人踏过的地方,笼罩那片地方的黑白文气才会散去,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甚至连脚下的泥土和路边的碎石,皆是由言灵文字构成,天地之气浓郁到化为雾气。 每一口呼吸都是一次洗涤。 书山越往上,天地之气越浓郁。 “山海圣地”里边儿秘密太多,即便过去两百多年,无数文心文士曾踏足于此,大部分“书山”连山顶悬浮的牌匾都还未亮起。 至于“学海”…… 祈善:“那就是一片言灵文字汇聚的海洋,文士进入其中便要经受言灵海浪的冲击。每次冲击都是一局不同的‘沙盘战场’。获胜可以继续留下冲击风浪,失败者就会被送出。关于‘学海’还有个蛮有意思的传闻,据说有个人连续冲击66次风浪……” 普通学子能冲击12道就算合格。 超过20道属于天才。 在66道出现前,最高记录是36道。 那厮相当于一次性将记录翻倍了。 倒不是他实力如何强横,而是他狗屎运强大,刚进入“学海”就挖掘一首新的文心言灵――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直接在“学海”化船扬帆,乘风破浪。 其他士子都在水里扑腾或者被“学海”风浪冲得七荤八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的典型。 沈棠若有所思地总结。 “所以――‘书山’适合中规中矩、稳扎稳打的,‘学海’则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赌狗……” 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 冲击66道风浪,拿下最浪的桂冠。 祈善道:“这只是表面上的。” 看起来书山很平稳安全,实际上呢? 他意外平静地说道:“当年进入书山,我本与元良一道,但元良却信了这厮的花言巧语,被哄骗去了一处未曾有人涉足的秘地――我们三人被困一处,这厮用我俩当祭品,祭了死门,他从生门逃出……元良便是那时候没的。他将唯一生机给了我,自己则活活冻毙于风雪之中……” 郡守暗中捏紧了拳头。 祈善道:“那时的场景我如今都不敢回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在风雪肆虐之下咽气,尸体僵硬如冰,怎么捂都捂不暖……而这一切,晏城,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只是意外?” 173:孝城乱(十三) “呵呵,你说巧不巧――”祈善神色陡然一变,眼神凌厉迫人,仿佛要生撕了郡守,声线颤抖着道,“偏偏就是这次过后,十乌三大部落最弱的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机缘,靠着神秘莫测、诡谲强横的军阵奇招,先后连吞其他两个部落,一举整合十乌!” 他半蹲下来,一把扼住郡守的脖子。 “你敢说那是意外!” 八年间,祈善靠着秘地获得的军阵残图以及十乌那边的探子,将那个军阵复盘了无数次。 此阵当真玄妙精彩,偶落钩连,曲折相对,将兵法之中的“奇正之道”完美融入军阵之中。正如兵法所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郡守一时间不敢直视祈善的眼睛。 嘴硬:“我出身十乌,襄助族人有错?我也想忠于辛国,但辛国国主昏聩,其他人鄙薄我的出身,始终待我如异族,不曾真正接纳,我凭什么给辛国卖命?” “可当年你久病缠身被困边城,盘缠用尽,只能寄住在穿风漏雨的破屋,是他不顾危险,为你延医治病,大半夜求来医师。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手指微微缩紧。 这位郡守,从一开始就打着拉个倒霉鬼当垫脚石,替他挡“死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畜生怎么不直接病死呢? 随着手上力道家中,郡守呼吸越发困难,口中鼻尖不断溢出“呜呜”的气声。他扭动挣扎,奈何双手被黑白文气束缚,动弹不得。随着胸腔内气息越发稀薄,那张看似正义的国字脸被青红充斥,可怖青筋根根暴起,面部肌肉抽搐失控,狰狞扭曲。 痛苦之下,内心竟萌生一丝丝诡异的快意――不管怎么说,他还多活了八年,不亏! 见郡守眼珠充血,翻起白眼,舌头半吐,即将丧命,祈善冷笑着松开掐他脖子的手。 郡守:“哈呼哈呼――” 重获自由,无数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他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此前竟不知他习以为常的空气如此美妙。 刚从死亡线爬回,那只手又一次掐住他脖子,迫使他仰头看着祈善的脸。郡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回忆先前濒死的场景。 他咬紧因恐惧而颤抖的牙根。 “谭乐徵,为何不给我一个干脆?” 这厮准备折磨够了再杀他? “我为什么要给你干脆?” 祈善的回答理直气壮。 郡守:“……” 想到祈善的恨意,再想想此人的狠辣,他完全能想象自己的下场必然是生不如死。 “表情不错。”祈善道。他不放过郡守脸上每一丝恐惧,眼神盈满猎人欣赏走投无路的猎物,看它们垂死挣扎时的愉悦。 说完,手又一次缓慢用力。 他要让郡守仔细感知每一寸力道的增加,清晰感知死亡脚步的靠近。又一次窒息,又一次临近死亡的时候被拉回来,郡守伏在地上不断咳嗽,充血的眼珠几乎猩红一片。 他忍着嗓子的剧痛叱骂。 “祈元良绝不会像你这般丧心病狂――” 祈善反问:“然后呢?” 郡守闻言一噎。 然后什么? 说祈善既然继承了“祈善”的名字,让这个人能继续存于世间,言行品行也该向正主看齐? 不然败坏的就是“祈善”的名声? 这话光是想想就想发笑―― 即便顶着故友的身份行走世间,也只是披着“祈元良”马甲的谭乐徵而非真正的“祈善”。 历数他这些年干的,当人的事情一件不干,不当人的破事儿倒是做了不少。不然也不会仇人遍布西北诸国,声名狼藉。 “恶人自有恶人磨。”祈善凑近郡守耳畔,故作温柔的声调听得人鸡皮疙瘩揭竿而起,“特别是你这种白眼狼,我要是真有‘善心’,我切碎了丢出去喂狗都不喂你!狗得了好处还知道摇晃尾巴,你呢?你比狗都不如!” “祈善”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救了眼前这个人渣! “倘若元良知道自己救了个白眼狼,还是个狼子野心,与十乌里应外合的奸佞,觊觎他热爱的故国,他当年还会多看你一眼?” 祈善不止恨郡守,也恨他自己。若当年没选择奔丧,没让“祈善”独身上路,“祈善”兴许不会路过那座城,更不会碰见心怀鬼胎的晏城。亦或者―― 当年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郡守被骂得气得发抖,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挣扎着逼近祈善质问。 “是,我就是‘蓄谋已久’!我是畜牲,我恩将仇报,我白眼狼,我狼子野心!但我有选择?我给他留了生路,他把生路给了你,这也怪我?当时阵中只有你们,谁知道什么情况?” 真相如何不是凭他一人一张嘴? “你说他将生机给了你,让你逃了出来,你觉得谁会信?你跟祈元良有什么可比的?你这条贱命哪里比得上人家十之一成?” 郡守一时间忘了死亡威胁。 句句诛心,步步紧逼。 “你说世上再无谭乐徵?哈哈哈,说得可真好听,难道不是你杀友在前,霸占他身份在后,不然凭你一个草鞋匠的儿子,低贱出身的低贱玩意儿,你还想扬名,还想往上爬?呸!下贱东西,你配吗?” 祈善还未动手,郡守的脑袋已经被沈棠踩在脚下,她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脚下脑袋瓜踩碎。 郡守呕出一口血。 声音似破了口袋又灌进来风,呼哧呼哧,模糊不清。他仍道:“真论卑鄙,你我何异?” 沈棠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祈善。 “这东西杀了吧……” 祈善垂在袖中的手抖如筛糠,闭上眼,自厌般冷嘲:“沈幼梨,你不觉得他说得有礼?我的确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沈棠反问:“关我屁事?” 祈善眉头跳了跳:“用词文雅!” “行,我文雅。”沈棠脚下逐渐加重,郡守感觉颅脑疼得要裂开,“元良可知‘疑罪从无’?” 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充分,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也不能起诉。那些对祈善的指控,还全是郡守这老东西的凭空捏造和怀疑,因为这个就认定祈善有罪,多少有点病。 祈善:“……” 看了眼半死不活的郡守,闭上眼。 “杀了吧,看着碍眼。” 本想恶心人,没想到被人恶心了。 沈棠哦了一声,脚下一跺。 脚下这颗脑袋颅骨开裂,口鼻流血,眼珠子似鱼泡一般脱出眼眶,最后被碾成一滩烂肉。 174:孝城乱(十四) 郡守被踩死之后,祈善沉默了很久。 沈棠蹲在溪边洗脚洗鞋。 听着匆匆溪水声,她倏地打破沉默:“元良啊,你那位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祈善道:“很好的人,心软耳根软,因为时常帮助别人而导致自己生活窘迫……这世上少有能比他还好的人了,奈何好人命短……” 恍惚间,似乎少年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声调温柔含笑,清朗干脆,不同于“书山”秘地,数日绝粮绝食绝水后的沙哑无力。 正常人哪有他这么傻的?几次被白眼狼反咬一口还不记教训,碰到了晏城,命都丢了。 他没有用天花乱坠的词汇描述那位挚友如何好,记忆中的友人也只是个面色稚嫩的少年人,只比身边的沈小郎君大了四岁。但在他的记忆中,如兄如父、如师如友…… 是他一生的恩人。 祈善看着溪水长叹一声。 “因为他这个毛病,我少时经常劝解他不要管那么多事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轻信他人!也不要碰到个看着可怜的人就伸手搭救……鬼知道救的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可他不听,一次都没有。”不仅不听,还会用年长两个月压制他,祈善每次都黑脸。 类似的话他没少说,每回都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该干嘛干嘛,若有人上门求助,更不知拒绝二字怎么写。家里穷得只剩一屋子的书,米缸干净得连老鼠都不屑光顾。 其实祈善也没资格这么劝。 毕竟,他自己也是被搭救的一员。 论出身,这位挚友并不差,只是家里穷而已。只要他想,祖上的清贵名声和母族帮衬,可以让他获得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但他宁愿维持现状,穷到需要匿名写市井话本。 沈棠:“市井话本?啥内容?” 祈善默了默。 emmm―― 十本有七本是不可说的。 祈善换了个文雅说辞:“启蒙的……” 沈棠:“启蒙?” 祈善嘴角抽了抽:“闺房……启蒙……” 挚友负责提供素材灵感和内容,祈善画功强,负责绘画兜售,他们联手――有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有场景动作,劲爆刺激。 那些天马行空的场景和想象,瑰丽的描述与景色,为那些明面上清高正经、背地里也蠢蠢欲动的世家子弟和名士,提供无数想象空间。这活儿,一度成为家中一大进项。 也让祈善不能直视自家挚友…… 一个从未涉足烟花之地的少年,是怎么凭想象搞出这么多花样,一问,人家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会教这些东西??? 沈棠:“……” 好家伙,这白皮黑眼、唇红齿白的少年文士,脑子里不仅装满了知识,还装满了“知识”。 仅凭祈善简单描述,一个心地善良柔软、性格固执单纯,还会不少奇奇怪怪技能的少年在心中逐渐浮现。那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也正是如此,才会令人遗憾。 “有一点――晏城或许没说错。” 祈善倏地开口。 “什么?” “真论卑鄙,我跟他无异。”祈善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问,“你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吗?” 沈棠:“……” 感情上并不想知道,这是祈善的伤口,揭开一次必是血淋淋的痛。理智却告诉她,知道比不知道好。伤口蒙着只会溃烂入骨。 沈棠轻声问:“怎么活下来的?” 也许是大仇得报,祈善难得生出一股倾诉的冲动,自虐一般逼迫自己回想。 “那个秘地藏着以岩石搭建而成的军阵。周遭有八门八阵,军中为主阵,一共九个主阵,旗下又分六十四小阵。大阵套小阵,阵阵相套相合,危机四伏。一旦入阵便是九死一生……” 大概是哪个前人曾带出去一部分残阵,落入了十乌手中,靠着歪门邪道研究出一个非常缺德的破解石阵的法子。牺牲一人换取死门的位置,另一人便能从生门出去。 他和“祈善”都不知这点,在石阵秘地绕了好几天时间,经历无数个幻象――或滔天巨浪、或山崩地裂、或刀山火海……看似是假,但落在身上却是真,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为了活下去已经筋疲力尽,还得耗尽心力研究如何破阵出逃。断粮绝水,哪怕是在天地之气充裕的“山海圣地”,两个也熬不了多久,直至饥饿、饥渴到极点,产生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引导他们自相残杀。 祈善道:“死的人……本该是我……因为他的文士之道,受到的石阵比我小得多……” 友人比他先一步清醒。 即便祈善在那时候死了也无知无觉。 “我宁愿他以我尸体为餐,啃肉饮血……” 但他却活了下来。 他虚弱醒来的时候,口中满是铁腥味,嘴角残留的血已经干涸,周遭幻象变成吹着暴风雪的雪山巅峰。友人的衣裳全都盖在他身上,他被人抱在怀中,用微弱的体温捂着。 只剩一封用冻僵手指,哆哆嗦嗦写下的简短遗书。祈善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手:“说是遗书,其实就是半句话……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二人曾结伴游历。 有一回遇险,少年年纪虽小,但骨子里的固执执拗却令很多人汗颜,他近乎斩钉截铁地道: 沈棠不知该如何宽慰祈善。 “那后来,你怎么破阵出来的?” 祈善表情麻木:“没破阵……”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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