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再看人家也不会回头啊。” 祈善喃喃:“可惜了。” 沈棠摸出两颗饴糖咀嚼,抬步小跑跟上祈善的步子,好奇追问:“可惜什么?” 祈善说:“此人不简单。” 沈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道:“丢在茫茫人海,一眼就能抓出来的人当然不简单。瞧他气质就不像是个普通人,不知道是家道中落还是别的变故。” 她不是没猜测那位老丈是“大隐于市、小隐于野”的隐士,不过隐士也有隐士的逼格。即便生活再清贫,也不至于吃普通百姓都嫌弃的下水,穿得寒酸,还干那么多粗重的活儿。 祈善没回答,沈棠又问:“看你们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都聊什么?” “言灵。” “他有文心?” 祈善垂眸:“或许,曾经有过。” 沈棠:“???” 曾经有过,意味着现在没有了? 能让祈善这厮都看得上的,二人必是“臭味相投”,沈棠不由得好奇――那位老丈因何失去了文心?难道也跟龚氏抄家流放一样,强行废除丹府、碾碎文心? 祈善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脚步不见了。 一扭头,却见沈棠跑去一间正在收摊的肉铺,跟肉铺屠夫打听什么,没一会儿跑回来。 033:褚老先生 摩托铃铛声逐渐靠近。 沈棠打听完小跑着回来,故作神秘:“元良怎么不问我?不好奇那位的消息?” 祈善沉得住气,平淡地说出让人拳头硬的话:“幼梨不是能憋住话的人。” 沈棠:“……” 日常想跳起来给祈善做个开颅手术。 “长这么一张嘴还能平安活这么大,当真是难得。”沈棠揶揄吐槽,祈善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只好道,“据肉铺屠夫说啊,那位老先生还是附近一带的‘名人’,本家姓‘褚’。” 祈善问:“是哪个字?” 同音的姓氏并不少。 沈棠跟屠夫几个特地打听过,回答道:“应该是‘取衣冠而褚之’的‘褚’,装衣为‘褚’。” 听到是这个褚,祈善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只是沈棠在他身后两步远并未察觉。 “褚……这个姓氏在辛国与庚国都少见。” 沈棠问:“哪个国家多见?” 祈善摇摇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话锋一转道:“除了姓氏,还打听出别的?” 沈棠说道:“屠夫还说这位褚老先生是五年前被送到集市上廉价售卖的奴隶,当时送来三十多个奴隶。又听说奴隶原先有两百多人,准备拉到别处卖的,只是半路上发了瘟疫,死得只剩这么点儿,只能就近卖到孝城。因为染过瘟疫的缘故,奴隶价格非常廉价……” 祈善问:“五年前?确定是这个时间?” 沈棠仔细回忆屠夫的话:“屠夫那边也记不太清楚,也可能是五年多几个月……褚老先生就被月华楼当做添头打包给买走,一直到现在。我还专程打听了月华楼是什么……” 话未说完,祈善道:“是象姑馆。” 沈棠脚步一顿,眼神古怪地看着祈善的背影,嘀嘀咕咕:“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象姑馆是什么地方? 一个男人女人都能去寻欢作乐的地方。 祈善并未正面回答,侧首用叮嘱小孩儿的口吻道:“幼梨还没到懂这些的年纪。” 沈棠:“……” 她在内心比了个中指。 你姐姐我早八百年成年了,谢谢! 祈善:“这位先生在月华楼做什么?” 沈棠一脸莫名其妙地道:“肯定是在后厨当杂役啊。褚老先生一把年纪,没力气,重活也干不了,顶多帮着洗盘子刷碗送菜什么的杂事。他这把年纪,你说还能做什么?” 祈善:“……” 他赌三文钱,沈小郎君肯定想差了。 另外―― 祈善口气平淡地道:“此人有些古怪,矛盾颇多。先前跟他一番手谈就能看得出来,他在文心言灵上的造诣并不低,至少不在我之下。这孝城还真是藏龙卧虎,有意思得很。” 沈棠诧异:“不在你之下?” “或许,还在这之上。” 沈棠迷惑了:“既有这番才能,即便沦落到被象姑馆买回去的落魄境地,也不至于在后厨做那么多杂活吧?他若想自己过得好些,应该没什么难度,但看他的穿着又不像。” 哪怕是奴隶那也是有一技之长的奴隶。 祈善敛眸冷笑了声。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说起‘褚’这个姓氏,倒是让我想起一桩旧案。” 沈棠一听这话,八卦之魂被唤醒,顿时来了精神――按照一贯的套路,所谓的“旧案”十有九跟褚老先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即便不是当事人也是当事人的亲眷。 这都是套路! “什么旧案?” 祈善笑道:“天下百国,互有联姻,姻亲遍地。几年前的辛国国力强盛,周边小国以其马首是瞻,不惜敬献本国王姬入辛国掖庭。其中有位成为后妃的王姬就姓‘褚’。” “哦哦,然后呢?” 祈善继续给沈棠讲故事:“这位别国来的‘褚’姓王姬刚入辛国掖庭,便受到了辛国国主的宠爱,风头一时无两,连盛宠在身的‘女娇’郑乔都要避其锋芒。据说这位宠姬饱读诗书,宽和仁慈,不多时又有身孕,大有入主中宫的潜力。结果妊娠五月滑胎,离奇暴毙。” 沈棠认真听每个字,生怕错过重点。 “我赌这事儿背后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祈善点头道:“自然没那么简单,市井流言纷纷,有说宠姬与侍卫苟且被国主发现,也有传闻说宠姬腹中的胎儿其实是郑乔的。而就在这之后不久,郑乔归国,辛国出兵灭杀宠姬故国。据说灭国的时候,辛国国主还暗中下令屠城,将那个小国的王公勋贵好一顿折腾……看辛国国主的态度,估摸那些市井流言有几分真。当然,也有可能是郑乔使诈,为了归国顺利谋害嫁祸这位宠姬。” 沈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 辛国也干过灭国屠城的事儿,折腾人家王室,不给战俘一点儿尊严,现在轮到郑乔灭杀辛国,不仅copy辛国曾经的骚操作,还玩出了新花样,让辛国王室王姬献降。 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沈棠猜测道:“元良的意思是这位褚老先生有可能是那个小国的王室成员?” “这不好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被灭的那个小国最大的姓氏就是“褚”,范围太大,身份不好确定,但肯定跟辛国有仇怨。 祈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暂时压下胸腔翻滚的复杂情绪:“先不说这些,沈小郎君,我们先去下榻处安定下来,其他的慢慢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在孝城消磨了。 沈棠无所谓地耸肩:“一切都听元良的。” 人生地不熟,只能指望这位“引导npc”。 祈善将沈棠带到一处位置偏僻的小宅。 宅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处处透着主人的精巧心思。宅子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农家夫妇,看外表有五十许。二人刚一出现,老妇人便笑着迎上来,领沈棠去她的房间。 房间临近院落,拉开木门便能看到院中天井,祈善住隔壁。待老夫妇离开,她问:“元良跟这两位认识?” 老夫妇跟祈善交流透着熟稔,像是旧识。 祈善道:“认识,有五六年了吧……” 沈棠眉头一挑。 不知是不是她多疑,莫名在意“五六年”。 034:重拾旧业(上) 祈善对沈棠也算有一定了解,一瞧她眼神闪烁便知道她肚子里酿着坏:“那都是老黄历了,以后若有机会也许会告诉你。” 言外之意,他可以说,但沈棠不能打听。 沈棠嘁了一声,将撑着窗户的叉竿取下,那扇垂直开启的窗户啪得一声合上。 隐约还能听到沈小郎君嘀咕,“不说便不说,谁好奇你的破事”,祈善只得好笑摇头。 “沈小郎君……尚是孩童心性啊。” 祈善幽幽感慨,动手将行囊打开。 刚收拾一半,门上印出老妇人的身影。 她抬手轻敲三下,祈善出声:“进来。” 老妇人推开门,送来盛着晚膳的矮脚食案还有晚上用的灯油,祈善见状连忙起身迎上前:“这些事情怎么能让您来做?交给我吧。” 老妇人笑着侧身避开:“祈郎君坐着就行,老婆子手脚还麻利,怎么做不得?” 她将食案放下,又将床铺铺好。 待她忙完,祈善从钱囊取出几块大的碎银交到老妇人手中,说道:“这些是我们二人借住贵府的嚼用,还请老夫人收下。” “这可使不得――” 老妇人想也不想就把银子推回去。 如果没有眼前这名青年,他们老夫妻尸骨都凉四五年了,哪里还能安生住在这里? 不止如此―― 这位郎君的前途也是一并毁了的啊。 她道:“这些钱是千万不能收的。” 谁知祈善态度坚定,将银钱推回去,道:“一码归一码,老夫人若是不收,我们二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心安理得地住着。”说着还准备将散开的行李重新打包回去。 好说歹说,老妇人才将银钱收下。 她看着木门印着的青年人影,幽幽长叹。 白日赶路有些疲累,沈棠沾着木枕就呼呼大睡,一夜无梦,不知隔壁油灯点了一夜。 第二日,亭瞳东升。 沈棠在生理时钟的召唤下准时睁开眼。 翻出自制竹筒,从庭院取来干净的水,一屁股坐廊下开始拾掇个人卫生。祈善刚回来就看到沈小郎君坐姿豪迈,弯腰揩牙漱口。 他递上一包东西。 “喏,早膳。趁热吃,还热乎。” “多谢。”沈棠用冷水泼面,残余睡意在激灵中飞了个精光,她叼起一块冒着热气的面饼,余光瞥见祈善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她张口问道,“元良可知孝城的教坊在哪里?” 正欲开口的祈善:“……???” 一口气差点儿岔掉。 他黑着脸问:“沈小郎君才多大,便想着去教坊寻欢作乐了?那可不是你该去的。” 玩物丧志,不可取! “元良想什么不健康的东西?我只是想去教坊找个人,看看她近况。”沈棠笑嘻嘻道,“毕竟没有她的话,我大概还不会这么早就冒险出逃。不过也亏了她,才能碰见元良。” 祈善稍一思索便知道沈棠的意思。 “你要找人晦气?” 多半还是那批被流放的龚氏女眷的晦气。 他出言提醒,免得沈棠莽莽撞撞阴沟翻船:“据我所知,龚氏还有个五大夫逃亡在外,他一日没落网,被流放的龚氏犯人就一日被眼线盯着。贸然靠近,也不怕惹祸上身?” 别找人晦气没成功,自己反被抓了。 “但有仇不报不是我的风格。” 沈棠紧锁眉头,她扪心自问,自个儿不算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是被人推进火坑还笑嘻嘻不在意的傻大姐―― 那不是心胸豁达,那是蠢! 祈善给出建议:“你可以迂回着来。” 沈棠问:“例如?” 祈善:“你自己想。” 是沈棠报仇又不是他报仇,连报仇都要别人出谋划策,这仇即便能报也不酣畅淋漓。 沈棠略微思索,摇头喃喃。 “不行不行,这法子不行……” “什么法子不行?”祈善反被勾起好奇心。 他倒想知道这位沈小郎君会怎么报复人。 沈棠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不肯说。 倒不是那法子不够毒而是不合适。 特别是如今这个法理不存的世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替自己讨回公道本就合情合理――同一件事,没道理施害者对受害者做了,受害者就不能用同样手段反击回去。不合法,但解气!奈何仇人是女性而沈棠自个儿也是女性,同样手段报复回去,未免下作。 啥办法? 自然是花钱找人照顾那位生意。 可这个操作还存在一个问题―― 沈棠是个穷光蛋。 教坊也不同于寻常勾栏瓦舍,均价不低。 所以,这一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她掐灭了。 她叹道:“算了――让她再活个几日,待龚氏那位五大夫被抓,我再上门向她请教。” 祈善笑着摇摇头。 五大夫属于武胆第九等。 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 一晃一上午过去,沈棠无所事事,祈善那些卷轴她翻来覆去全部背过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无事可做,这对有些多动症的她来说可难受了。其实,不仅她难受,祈善也难受。 “沈小郎君若是无聊,便去街上散散心。” 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唉声叹气了,整个早上,他被干扰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沈棠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 是啊,整个孝城对她而言还是陌生的。她总能找到打发时间的乐子,困在一处有什么意思?她翻进房间,取出自己的小金库――沿路叫卖青梅、饼子、饴糖也攒了一笔小钱。 祈善只来得及叮嘱她小心差役、别迷路,沈小郎君已经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啧,还是孩童心性。” 祈善重新坐下,重新对着桌案出神思索――桌案之上,铺着一张满是笔记心得的卷轴,隐约还能看到“国玺”、“诸侯之道”几个字眼,以及,整个孝城附近的城防布局。 与此同时,沈棠也牵着她的摩托跑上街。 一墙之外荒地千里,一墙之内却是烟火缭绕,生气勃勃,沿街每隔几步就有摊贩叫卖。 沈棠看什么都好奇,陆陆续续买了不少零碎玩意儿,不知不觉钱囊就快见底。 “还是要想法子搞点钱啊……” 沈棠心里哀嚎。 穷成这个鬼样,她给穿越女丢脸了。 惭愧惭愧_(:3」∠)_ 但一路逛下来,着实没有好的营生。 饼子、青梅、饴糖,这些孝城都不缺,竞争压力大,生意也不是很好做。沈棠牵着摩托逛了一圈,余光瞥见什么,蹭蹭蹭倒了回来。 “正光书坊?收画稿?” 嘿嘿,她突然有个来大钱的好点子。 035:重拾旧业(中) “掌柜的。” 她将摩托拴在书坊门口,小跑着进去。掌柜正在低头打算盘,听到少年清朗的嗓音才抬头,不着痕迹扫了一圈,复又低头,啪啪啪打着算盘。淡淡问道:“客官要买什么册子?” 沈棠抬手指了指门外收画稿的牌子。 上面是高价收画稿的告示。 “掌柜这里要收稿子?价格几何?” 她话音落下,掌柜行云流水般打算盘的手指一滞,算珠与算珠碰撞的“啪啪”声戛然而止,又带着几分绵长的回味余韵。 他抬头,先是在她脸上停顿确认什么,又用勾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笑:“客官是想卖画?” 沈棠点了点头:“对对对,我想试一试。” 谁知掌柜摇头:“客官,小店要的画儿您怕是给不了,不合适,要不去别家看看。” “我画,掌柜您买,这还有不合适的?” 掌柜哑然失笑,又觉得沈棠是年纪太小听不懂,便换了个委婉说辞:“这活儿啊,小店一般是找年长已婚的画师,画技要求不高,能入眼即可,年纪与阅历才是最重要的。” 沈棠起初还没转过弯来,听到“年纪与阅历才是最重要”这个提示,表情转为古怪。 她眉头抽了又抽,也委婉地暗示回去:“哦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咳咳,掌柜的意思我懂,不过有时候年纪与阅历还真不怎么重要,在下以为知识储备以及见识更加重要。” 掌柜噎了一下:“你懂?” 沈棠反问:“我为什么会不懂?” 好歹也是祈善口中“章台走马、倚红偎翠,风流潇洒,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若是不懂岂不是对不起祈元良这厮乱加的人设?沈棠感觉以前应该是吃过秘戏图这饭碗。 众所周知,她穿越前是名普普通通的画手,靠着手艺养家糊口的宅女。 在她仅有的少得可怜的记忆里,自己业务范围应该挺广阔――从便宜的私单头像到比较昂贵的商稿约图,画过表情包、搞过同人图。甭管是长知识的还是涨姿势的,都有涉猎。 论画技,跟那些让人想献上膝盖的大神大咖没得比,但混口饭应该没什么难度。 她对自己的职业技能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掌柜怔了一下,难不成是他看走眼了? 一想到自己这个告示挂了几日也没人来自荐,客户那边也催得紧,这会儿难得来个人,不如让其试一试。反正是先交画稿再结钱,若是画得不好或者让人不满意自己也没损失。 掌柜沉吟数息,决定让沈棠试一试。 有些丑话要说在前头,例如结钱方式,例如画的内容要求。这次客户要的秘戏图是有具体要求的。客户是月华楼的头牌倌儿,要求是以他为主角,画一套欲而不色的人像秘戏图。 沈棠暂时没注意其他内容。 她只听到“月华楼”三个字――这个不巧了么,月华楼可是褚老先生上班干活的单位。 “月华楼是这三个字?” 以指成笔,沾了点儿茶水在木案上写下“月华楼”三个字,龙飞凤舞,豪迈之气扑面而来,狂而不乱,整体看着行云流水还养眼。 掌柜眼前一亮,登时多了几分期待。 字迹如此,想必画技也不俗。 “是是是,正是这家月华楼。” 整个孝城也只有这一家月华楼。 沈棠又问:“人像秘戏图倒没问题,旁的要求也可以,只是――我没见过那位倌儿。” 掌柜摆摆手道:“这个不用担心。” 一般情况下,画像主人都会跟画师见上一面,名气不是非常大的,还会放下身段,精心装扮一番给画师当模特,只求画得好看。 要知道约画师画秘戏图可不是什么倌儿鸨儿都能弄的,一般是勾栏瓦舍的头牌或者准头牌才有的待遇,这也是为了将名气打出去。 一来巩固人气,二来招揽潜在恩客。 若是秘戏图画得好卖得好,日后年纪渐长,芳华老去,也能靠这个赚点口粮。 总结来说―― 有点儿像个人写真。 涨姿势不是重点,重点是凸出人物的美。 沈棠长知识了:“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掌柜道:“晚些时候作甚?现在去正好。” 沈棠诧异,转头看了一眼外边儿的烈阳。 “现在?白日?” 哪怕她记忆不多也知道白天不太适合。 掌柜失笑道:“那位倌儿可是红人,小娘子若是晚上再去,他没时间招待你,更遑论作画了。那种地方实在是乱得很,不适合小娘子晚间踏足。现在这个时辰最为适合。” 沈棠对此没什么疑义。 只是―― “掌柜对月华楼很熟悉?” 掌柜顺口答道:“熟悉也算不上,毕竟孝城那么多勾栏瓦舍呢,哪家都有合作过,只是月华楼名气大、生意好接触多点。” 沈棠面露思索,又问:“若……我想买下月华楼哪个杂役,大概要花多少钱?” 掌柜见她问得认真,稍一脑补便脑补出一幕“幼弟妹深陷泥淖,穷画师挺身买赎”的伦理大戏。毕竟,除了这种理由,正常人也不会去花冤枉钱去买这种地方干活的杂役。 “这个嘛,一般要看杂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条件不同,价格皆不同。”招到能用的画师也算对客户有了交代,掌柜的心情很愉悦,也不介意沈棠问东问西,“只是那些勾栏瓦舍的都知啊,除了面皮白其他都黑,要价凶得很,见不到肉不撒手,哪怕是个杂役也喊得出正常三五倍的价格。” 沈棠喃喃道:“也是,想从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脱身,那真是要脱一层皮。”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若褚老先生愿意,她想买下他。 祈元良这“引导npc”不知道哪天就飞了,买下那位褚老先生不就能接祈善的班? 她不知道褚老先生的住址,但去他上班单位肯定能堵到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沈棠以为书坊掌柜说“孝城那么多勾栏瓦舍”中的“多”是虚词,有夸张的意思,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大实话。孝城中心地段,足足五条长街两侧都是这种生意的门户。 只是现在是白天,街道冷清萧瑟。 她咋舌道:“这这、这么多?” 掌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郡府那边鼓励兴建,能不多么?” “郡府鼓励……兴建?” 沈棠懵了一下。 掌柜领着沈棠在一家装潢崭新的楼院前停下,让她在外等,自个儿进去说明来意,没一会儿便出来道:“正巧了,那位刚醒,梳好妆就能来。咱们去临街的茶肆开个雅间等着。” 036:重拾旧业(下) 茶肆雅间摆设属于小清新典雅风格。 沈棠一边等待那位倌儿,一边把玩着茶案上的茶杯。作为轻微多动症儿童,她不太适应过于安静的环境。见掌柜也在发呆打磨时间,忍不住问出疑惑好一会儿的问题。 “掌柜,我有疑问,不知能否解答。” 掌柜听到她的话,还未飘远的思绪立时被拉回肉躯,他开玩笑:“有什么能不能答的,只要小娘子别问老头子跟拙荆的事儿就行。” 沈棠:“……” 她也不想秒懂啊。 (�s�F□′)�s�喋擤ォ� 谁想知道你跟你家夫人闺中趣事儿! 掌柜看到沈棠古怪又复杂的表情,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画师还是十一二的小娘子,哪怕画工再精湛,再熟练秘戏图,自己也不该开这种带颜色的玩笑。他只得快速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小娘子方才说什么?有疑问是吧?你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棠就问了:“郡府怎会鼓励这种生意?按理说公职官员不该避嫌?” 居然还带头发展这种产业,闻所未闻。 掌柜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 一听是常识性的小问题,他反而有些诧异沈棠的“单纯”,这可是人尽皆知的常识。转念一想,这位小娘子生得漂亮、气质不俗,手上也没干粗活的痕迹又有一手好画技,想必落魄前也是出身富贵之家。家中亲眷护着不让她知道这些腌�H事也正常。 思及此,看着沈棠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这位小娘子必然是生活太艰难,才会跑出门找秘戏图的活儿。若是这单生意合作顺利,日后书坊有其他画稿单子也可以给她留着。 他呷了一口茶,又长叹:“这个嘛,说来话就长了。这些年天灾多还打仗,百姓们日子过不下去啊。家中有田的不敢种,种了怕被盗匪打劫,没田的更要饿死。你说,大人都吃不饱穿不暖,孩子一多能养得起?” 沈棠摇摇头:“自然养不起。” 掌柜道:“所以啊,养不起,要不就丢了,要不就卖了。郡府那边一看这样不行啊,就说多多修建勾栏瓦舍,卖唱卖舞卖笑,一来多吸引外来商客,赚钱,二来也能安顿好这些孩子,三来赋税那么重,补补空缺。不然上头逼着要税银,郡府拿不出不就交代不了?。这么一搞啊,说是什么……一举多得。” 沈棠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 忍了又忍,只觉得恶心。 她问:“郡府真是这个意思?” 掌柜指着孝城中心方向。 压低声音凑近说:“自然是了,告示都这么贴。这些贵人怎么想的,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能说什么?说句实话――不打仗屁事儿没有!现在这么一搅和,将儿子女儿卖进勾栏瓦舍反而是这些贵人们的恩赐了。” 因为时局特殊以及郡府大肆鼓励,孝城其他生意都不好做,唯独勾栏瓦舍的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每天生意都是红红火火的。 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被逼着卖儿鬻女,卖来的钱还不够一家一月开销,反而饱了那些人贩子和勾栏瓦舍的都知。卖的孩子多了,这些人可选择的、可挑剔的范围也大了,就合伙起来压价,孩子父母只能含泪贱卖。 一个长相周正的孩子,至多一两百文就能拉走,日后下场如何全看造化。 掌柜说完无比愤懑又叹气,余光瞥见沈棠出神,猛地意识到自己跟个孩子说了不该说的,当即补救:“唉,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这个世道能活着就很不容易啦。” 至于是忍饥挨饿、颠沛流离,还是待在勾栏瓦舍,引来送往,选择权又不在贫民百姓手中。性命比草贱,哪有选择余地。 待在勾栏瓦舍好歹有条命在――若老天爷赏脸,给了副花容月貌,混上头牌吃香喝辣,哪怕年纪轻轻死了也算“享过福”――怕就怕被暴徒残杀,拉到战场当炮灰、送人头,亦或者战战兢兢侍弄几亩贫瘠的农田,一年忙到头看天吃饭,到头来一家还是被活活饿死。 沈棠只觉得太沉重。 掌柜见她露出难过的表情,想着将话题岔开,问她:“你猜猜,这足足五条长街的勾栏瓦舍,里边儿有几家男馆?几家女馆?” 沈棠哪里知道啊。 随口说道:“一半一半?” 掌柜摇摇头:“男馆占了这个数!” 他比划了个“七”。 意思是七成。 沈棠:“……” 掌柜开启自问自答模式。 “你肯定好奇为何如此吧?答案倒也不难,你知道如今头顶上那位,可曾是辛国国主的‘宠姬’?他有个叫‘女娇’的小名儿,刚一横空出世就惹来无数艳羡,民间男馆也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你看看,如今是一国之主了。”一拍大腿,叫道,“多厉害!” 只差将“史上最励志男妃奖”颁发给郑乔。 当男宠到这个份上,谁看了不说句牛批! 郑乔也一跃成为男馆倌儿的偶像男神。 沈棠:“……” 不多时,雅间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掌柜起身开门,门外立着三个陌生人,两高一矮。中间那位戴着帷幕,黑纱遮面,左右还有两名身材高大、面露凶色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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