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卢栩的两个叔叔,一个姑姑,还有在世的爷爷奶奶都拿了钱出来,请人做足了法事除晦,宴请全族观礼,才将他爹葬进祖坟里。 这样,他们家的积蓄,还有卖田的钱,不但花完了,还欠了叔叔姑姑家的债。 元蔓娘继续数着,“后来你病重,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就做主又卖了些地给你瞧病……” 卢栩:“……”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卢栩,如释重负地感叹道,“好在你的病是大好了。” 卢栩眉毛抖了抖,心想,没好,原本的卢栩都没了…… 平心而论,卢栩这后娘对他其实不错,他天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也没饿着他、冷着他、给他爹吹枕边风把他爹吹成后爹,对卢舟更是像亲生的一样。 就他头疼装晕这两天,她也时不时到床边给他盖盖被子擦擦脸,太小事他不记得了,他记事来,除了他奶奶就没人这么照顾过他,他亲爸亲妈,都是忙着卷事业,卷到不要儿子不要家的牛人。 虽然她坐在床边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他们家将来可怎么办呀时候,他也很尴尬就是了。 卢栩定了定神,沉声问,“还剩着田么?” 元蔓娘蚊子哼哼似的:“还剩两亩好田。” 卢栩眼前一黑,虽然他没种过地,大概也知道两亩地养不活五口人。 他问,“那还剩着钱吗?” 元蔓娘忙点头,声音又大了点,“还剩一两三钱。先还了你三叔四叔姑姑家钱,还是……” 卢栩:“先留着吧。”反正也不够还。要是把这钱还了,别说油了,他们家恐怕连酸馒头都吃不上了。 卢栩盯着桌子发愁,刚刚还难以下咽的野菜咸菜,好像也……不是不能吃…… 元蔓娘见他又盯着饭桌,忙问,“栩儿你是不是没吃饱,锅里还有馒头。” 卢栩连忙摇摇头。能吃是能吃,不到山穷水尽时候,他也不是很想吃酸馒头。 元蔓娘安慰他,“其实也不是过不下去,娘都想好了,舟儿、腊月、锐儿还小,吃不了多少东西,咱们家就两亩地我也忙得过来,我再多织些布,多养两窝鸡鸭,舟儿和腊月都能帮忙打草了,我平时给人缝缝衣裳,你若还想回县里当学徒就继续去,要是想在家,咱们就开些荒田,节省些过,总是能过下去的。” 卢栩脸更红了。 看着她一脸家里一切有我不用担心的表情,再看看躺在她怀里含着手指睡午觉的小弟弟,卢栩心情十分复杂,同样是二十五岁,他研究生毕业的大堂姐已经在家休息一年多了,每天不是玩手机就是刷综艺,而元蔓娘要养育四个孩子扛起家。 卢栩搓了搓脸,“我知道了。” 第4章 话本 卢栩闷头回房间,有点郁闷,有点委屈。 他招谁惹谁了要过这种日子。 他横躺在床上闷了好一会儿,听见元蔓娘叫腊月看着家,她背着卢锐去挖野菜了,又腾地坐起来。 就这条件,他还真躺不下去。 腊月在门口和邻居家小孩玩勾树叶,两个小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尚不知愁的年纪,大中午太阳也不躲,就蹲在那儿捡树叶玩得高兴。 见卢栩出来,腊月亲亲昵昵叫哥哥。 和她一起玩的是邻居家颜文贞,今年三岁,长得和他哥哥一样文静清秀,不过脸比他哥圆一号,瞧着比哥哥更敦厚亲人一些。两家同住在村边,平时经常来往,颜文贞见他也叫哥哥。 卢栩挨个揉了揉他们小脑袋问他们,“不热吗?” 俩小孩摇头。 卢栩让他们俩往树荫里挪挪,攀到树上折了根大树枝下来,让他们自己拽叶子玩。 勾叶子的游戏很简单,一人捡一把树叶,在手中的叶子里挑叶柄结实的和对方的搭成一个十字,搭好后每人拽自己的那片树叶用力勾,谁的叶柄把对方的拉断就算赢了。 这游戏不光要树叶结实,还要力气,腊月比颜文贞大两岁,优势不小,已经赢了一摞树叶。被拉断的树叶也不浪费,堆在一边,游戏结束捡回家喂鸡。 颜文贞手里的树叶输得差不多了,在树枝上拽叶子,他手比腊月更小,拽树叶都慢吞吞的。 卢栩问,“你哥呢?” 颜文贞:“哥哥念书。” “哦。”差点忘了,颜君齐是他们村唯一的读书郎,日头好的时候,要抓紧时间念书,“你们玩吧。” 卢栩沿着小溪往田边走。入夏正是玩水的时候,河里水深,村里小孩没大人跟着是不许到河边玩。溪边就随他们高兴了,最深不一尺,能走的小孩摔进去都淹不着。 卢栩家住在村边,背后就是山,溪水从山上流下来从他家门前经过,出门走到溪边不足二十米,沿着小溪走,一路看见好几个皮猴子在蹚水玩。溪边石头长年被水浸泡长着苔藓,卢栩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脚滑一屁股摔进水里。他们皮实得狠,摔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玩,要是谁哭了,会被其他小孩哈哈哈取笑半天。 他弟弟卢舟就背着筐子在溪边草最茂盛的地方割草。 滕筐放在路边,已经装了半筐。 跑过来一茬小孩问,“舟哥去玩泥巴吗?” 他弟弟:“我要割草。” 又一茬小孩跑过问,“五郎去不去抓螃蟹?” 他弟弟:“我要割草。” 卢栩叹口气,连十岁的小孩都要割草喂鸡喂猪承担家庭责任,心情更沉重了。 他走过去向卢舟要镰刀,“我替你割草,你跟他们去玩儿吧。” 卢舟摇摇头。 卢栩没坚持,卢舟从小就挺有毅力,他愿意干,卢栩也不拦着,在旁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丧丧地坐下,托着下巴看弟弟割草。 他们家卢舟干活挺赏心悦目,割一捧草,排整齐捆好,再放进筐里,筐里也整整齐齐,过长的,打对折,短的,捆到芯里,看着多少有些强迫症。 还没装满筐,卢舟就顶不住了,孩子脸皮薄,旁边坐个督工就受不了。卢舟拿着镰刀走到他旁边,想了想,在他一旁坐下,将镰刀放到脚边,在眼皮下看着,保证不会被人顺走。 他问,“哥哥还头疼?” 卢栩:“不疼了。” 卢舟:“那,哥哥不高兴?” 卢栩是挺不高兴,就他这经历,放谁能高兴?他好好一个现代化社会蠹虫混到随时可能吃不上饭的境地,心酸得直想掉眼泪:“就是有点烦还有点孤独。” 举目四望,没一个人懂他的痛。 卢舟绷着小脸,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兄弟俩各自盯着哗啦啦流淌的溪水,各自发自己的愁。 好一会儿,卢舟问,“哥哥还是想去县里做学徒吗?” 卢栩:“嗯?” 卢舟做出重大抉择,郑重其事道:“哥哥想去就去吧,我会帮娘照顾好腊月小锐,一切有我,哥哥不必担心。” 卢栩:“……” 卢栩看他那严肃的小表情,嘴角直抽,他掌按到卢舟头上一顿揉,直到把卢舟整齐的头发揉成鸡窝,满意地拍拍屁股站起来,没好气道:“割你的草吧!” 留下茫然卢舟,卢栩溜达到田边,看了看他家仅剩的两亩地。 记忆里,他爹是个很勤恳的人,耕地,施肥,从不耽误农时,种的麦子都比别人整齐,去年种下的麦子,现在已经长出麦芒,放眼望去如一片绿海,过不了多久就是丰收季。 “大郎来看麦子?身体可好了?”里正带着儿子在田里锄草,看见他远远打着招呼。 “好了大爷爷。”按村里辈分算,里正是族长,还是他爷爷那辈堂兄弟里的老大,他们都得叫声大爷爷。他们家急着用钱卖地时候,还是里正没压价买了他们家田。 里正道:“今年麦子长得好,能丰收,日子往前看,家里还指望着你,知道吗?” “知道了。”卢栩沿着他家田走了一圈,转头回家去。 无论如何,至少要把卖掉的田重新买回来。 待他走远了,里正孙子拄着锄头把无语道,“爷爷你看他那样,他还想把地要回去不成?” 连续打了十来年的仗,到处都是荒地,开荒还两年不收税,谁家不是大片的地?谁愿意买地?也就是他爷爷心软,非要买他们家地。 里正乐了,“他要是有本事要回去,那也是出息。” 卢栩回家,找了个木棍在空地上划拉。 他得想想他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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