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清理掉调色盘,一边稀释群青色,一边解释:“我常用熟褐色起稿,一下笔才想起来,今天的模特皮肤很白,适合用更透亮的颜色……” 有几个学生在本子上做笔记,连他颜料和画笔的牌子都不放过。 笔刷落回画布,尹焰又一次停手了。他清楚地记得模特的长相,眼睛回空白画布时,大脑却和画布一样,完全空白。 尹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的反应很快,马上给自己找到解救方法。他转向模特的方向睁开眼睛,尽量不看画布,凭肌肉的记忆完成了大致的草稿。 这种画法令人瞠目,所有人都被他的技巧震惊。 尹焰的心情很复杂。课堂范画根本不能用这种近乎表演的,无法复制的方法作画,何况有同事在场,更不适合炫技。他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做,他很难下得了台。 接下来的步骤就没法蒙混了。 铺展色调的过程中,眼睛必须往来于模特、调色盘和画布之间,绝不可能像刚才那样盲画。尹焰强作镇定地换了支12号笔,用松节油浸润,然后蘸取土红和象牙黑,混入一点锌白罩染暗部。 这是最基本的步骤,一开始的罩染不需要十分精准,大致表现素描关系即可……他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但是,随着画面的深入,他发现人物的形象离模特越来越远。 简而言之,就是不像。 如果是其他工作室的范画,不像模特也没什么大不了,按表现主义的画法,只要画布上有个人形就算过关,他们的重点在别处。可在古典绘画中,一旦造型失准,就意味着画家的基本功出了问题。 画布上几乎是另一个人,色彩也灰暗浑浊,浮在人体结构之上,像拙劣的浓妆——尹焰当然没有画完整张脸,他只画了一只眼睛,就预判出这张画的最终效果。如果把它画完…… 他不敢想象。 这段时间,他一直顶着院里的微妙气氛来上班。 美展获奖情况公布后,很多人都对尹焰的优秀奖感到意外,他和马平川的关系也成了人们的话题。原来的院长正在准备卸任,新院长人选再也没有争议,马平川很快就要上任,然后就是一系列人事变动。 虽然文件还没下来,但这已经不是秘密,许多人的姓氏后面都要变换称呼。 这其中没有尹焰。 当着他的面,人们心照不宣地回避这个话题,尹焰也装作一切如故。这张范画画完,他恐怕就再也演不下去,他精心搭造的一切也要随之崩塌。学生看不出门道,那位讲师的眼睛可不会含糊,也许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颜料变得像胶一样粘,画笔越来越涩,几乎没法移动。尹焰的衬衫快要被汗水湿透,身后却传来讲师的讲解声。尹焰每画一会儿,他就像捧哏一样,带着微妙的恭维,向学生解释尹老师画法的独到之处。 尹焰觉得自己早已灵魂出窍,逃向没人的地方,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在画布上涂颜料。 他强撑着,在自己彻底暴露之前,随手指着画面,笑着说:“这里的处理方式,我参考了……提香的画法。系办里有资料,我去拿来给大家看。” 他的一个研究生向门口走去:“尹老师,我去取吧。” “不用,”尹焰比他还快地走到门口,“你不知道是哪一本。” 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早一刻逃离教室,就早一刻得到喘息。 刚走出教室,他就掏出手机,给路铮鸣发了一条微信。 敦煌和平原有时差,美院的教室来齐了人,玉门关的土墙才披上晨光。 戈壁滩上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即使是晨光,也比平原的正午阳光更烈。风在旷野疾驰,试图带走所有的水分和热量。人站在空旷的沙地上,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太阳把皮肤晒得滚烫,身体却留不住一点温暖。 太阳与风似乎永远在争执,谁才是大地上最残酷的主宰。 可它们都争不过时间。 时间把山丘剥成碎石,把碎石削成砂砾,把砂砾磨成尘埃,一切地面上的事物都是它的敌人,在天长日久的侵蚀中面目全非。 两千年前的西陲雄关,只剩下静止的地平线和一块孤独的夯土。 路铮鸣既想象不出羌笛明月,也想象不出雪满弓刀,唯有通过文字,才能感受到一点这里曾有过的热血与苍凉。如果有一天,时间战胜了夯土,他就只能站在这片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的荒芜中,回溯那些抽象的文字。 他想到自己和尹焰在博物馆的对话,关于作品和人的生命。假如一百年后,他的作品还存在,人们看到那些抽象得没法用文字转述的画,又能读出什么呢? 学生没有这个困扰,他们和新来的讲师王一玩在一起,很享受当下的时光。三年前的路铮鸣也和他们一样,经历过得与失,才发现自己再也没法泰然。 他开始思考过去,是什么让自己成为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把尹焰变成现在的模样。关于未来,他曾有许多想法,如今他只有不确定和茫然。 “路老师!” “路哥,帮我们拍个照!” 王一捧着相机,小跑着过来。 他有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却有一副荷尔蒙充沛的肉体,他的作品很多,并且都让人印象深刻。路铮鸣和他开玩笑,说他的作品像射精一样,痛快。王一哈哈大笑,说他正好想向全世界播种。 和佩德罗一样,他也是路铮鸣喜欢的类型。他喜欢这种充满激情和才气的人,和他们在一起总能碰出许多灵感。 当然,所有人都比不上尹焰,他的才华深不见底,神秘又迷人。路铮鸣也说不上来,自己对他的迷恋里,有多少比例是爱他的才华。 “这个是调光圈,这个是拉远近……然后按这个拍。” 王一简单介绍了相机的使用,就跑着回到原地:“调连拍!等会儿我跳起来,你抓拍一下!” “行!准备,三,二,一,跳——” 快门连响一阵,路铮鸣调到相册检查照片。刚才王一起跳的时候,几个男生也跟着起跳,他们在空中还比了手势。照片上的王一看上去像个学生,路铮鸣这才想起来,他只比自己小两岁。 一年前,路铮鸣也会做这样的事,只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心态就完全不同。学生们还留在原来的时空里,自己却像跳到了外面,旁观另一个空间的无忧无虑。 “路老师,你和去年写生时相比,变化好多。” 路铮鸣回头,是欧阳。她手里捧着速写本,穿着看件不出性别的冲锋衣,比穿那些棉麻袍子阳光不少,但她依旧不合群,总是跟在大部队边缘。 “是吗?” 路铮鸣把相机递给王一,就带欧阳去商亭买饮料。那几个男生围到王一身边,一边翻照片,一边笑他的表情管理。王一也不生气,跟着他们放声大笑。 阳光越来越烈,欧阳站在阴凉里,接过路铮鸣给她的饮料,自然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路铮鸣笑道:“你也变了,没那么客气了。” “可能是我想开了吧。佩德罗送我那朵花,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花。我忽然觉得,接受别人的善意,感觉很好。” “有道理,”路铮鸣点点头,“回去我跟老头转达一下,他肯定乐坏了。” 说话的间隙,欧阳总是看向王一那边。 她一回头,刚好被路铮鸣逮个正着,流露出一点慌乱。 “有情况啊……”路铮鸣也看向王一,目光玩味起来,“是我想的那样吗?” 欧阳愣了一下,大方地点点头。 路铮鸣有点惊讶,但女生都那么坦然,自己也不好大惊小怪,只能站在老师的立场说套话:“眼光还行,这家伙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他毕竟是老师,你好歹等自己毕业,能对自己完全负责再考虑……” “不用了,我不是他那盘菜。” 欧阳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路铮鸣差点呛到。 “怎么回事?” “我跟他坦白了,他不喜欢我这类型。” 路铮鸣这回真的呛到了,他狼狈地抹了抹嘴:“你真行。” 欧阳幽幽地补了一句:“他说他喜欢胸大腰细屁股翘的。” “我操,杀人不过头点地!” 路铮鸣爆完粗口,又想起三年前的自己,说话也一样不留情面。他连忙找话安慰欧阳,怕她像颜岩一样想不开。 “我没事,路老师。”欧阳又喝了一口饮料,“有话直说,总好过善意的谎言。我喜欢他这样的人。” 路铮鸣一时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就……别往南墙上撞了吧?” “我不撞,我在墙根底下看着他就满足了。” 欧阳一脸无所谓,好像话中的人不是自己,倒让路铮鸣更加尴尬,他只好感叹: “哎,女人啊……” “女人和男人都一样,陷入爱情的人,没什么区别。” 路铮鸣被噎得直喝水,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成熟就变老了,锋芒越来越钝,做事也瞻前顾后,在重要时刻却总做出让自己遗憾的选择。他至今还在心疼那一车作品。不过作品还可以再画,这些年他接二连三地把事情搞砸,在美院里算是彻底前途无望了。 他认真地看着欧阳,第一次像个长辈那样劝诫她:“别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我会慎重的。”欧阳也很认真,“谢谢您,路老师。” “‘您’个屁。” 路铮鸣做出凶相瞪了她一眼,去找别的学生聊考察心得。 荒郊野外,手机一直没有信号,直到中午回敦煌吃饭,才连上网。这一上午路铮鸣感触颇多,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尹焰分享。 置顶聊天里有一条新消息: “十分钟后给我打电话。” 尹焰极少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特别是他们之间多了一层关系之后。敦煌的中午是平原的下午,路铮鸣一看时间,离他发信息已经过去几个小时,顿时冒出一头冷汗。 他快步走出饭店,一边走一边拨尹焰的电话。 尹焰很长时间才接,他的声音有点虚弱,不管路铮鸣问什么,他都一律说没事。 路铮鸣的心越悬越高,他根本不相信尹焰的“没事”。他挂断电话,发出视频邀请。画面中的尹焰看上去很正常,但这让他更加不安: “怎么回事?不许骗我。” 尹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我可不可以等你回来再说?” 路铮鸣看了一眼左右,已经有学生吃完饭,出来抽烟。他背过身挡住手机,走得更远些,他仍不放心地追问:“出什么事了?那会儿你让我打电话干什么?” 尹焰摇摇头,看上去有些疲倦:“已经没事了。” 无论路铮鸣怎么追问,他都坚持要等他回来再说。路铮鸣只觉得那表情越来越薄,好像随时都要破碎,他当即答应:“好好好,我不问,回去再说。还有五天,五天我就到家了,这几天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好吗?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去……” 路铮鸣不停地哄劝着,语气越来越温柔,几乎忘记了“主人”的身份。 尹焰终于有了点笑意:“我是个成年人。” 路铮鸣脸皮一热,压低声音,佯怒道:“怎么跟我说话呢?” 尹焰笑意更深:“好的,主人。” “说真的,我很担心。这些天如果你想说,随时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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