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齐满米上去拉架的时候脸上被谁的指甲划破了一道,高腰衬衫的领口差点被扯变形。 老乔拉住了这个拉不住那个,台上乱成一团。 王垠丘赶到现场的时候,齐满米坐在台后的一张小矮桌上,给自己脸上贴了张创口贴。 王垠丘说:“厉害啊,现在都会打架了。” 老乔蹲在边上抽着烟,笑说:“他倒不是,他纯属被打。”齐满米点点头。 王垠丘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假发,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了矮桌上。是一个八寸大小的蛋糕,上边还放着两颗一大一小的奶油寿桃。 有姐姐边抹着自己脸上打架打得乱飞的口红边问:“谁过生日啊?” 王垠丘说:“齐满米,齐满米十八岁了。” 地上几个打累了坐下的小姑娘都站了起来,拎着高跟凉鞋凑过来尖声叫着:“满米过生日都不跟姐姐说!生日快乐啊。” 齐满米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蛋糕,看看王垠丘。王垠丘已经退到一边和老乔插科打诨去了。 那天午后,地面温度是四十三度。中央公园对面进行到一半被搅散的剪彩仪式舞台还孤独地立在那里。薄薄的大红地毯上飘满了彩带。表演团的人拉着齐满米跳到舞台上,踩着一地的飘带一起唱生日歌,然后切开了那个蛋糕。 齐满米举着一颗小小的寿桃舔了一下,特别甜。他切了一块跳下台拿给王垠丘。王垠丘说:“我不爱吃蛋糕。” 齐满米一定要怼到他嘴边去。王垠丘叹骂道:“我都说我不爱吃,啊呀...”奶油糊得他嘴角都是。王垠丘只好接过来。齐满米笑起来。 那天王垠丘带齐满米回家的时候,齐满米捧着小半个没吃完的蛋糕,坐在自行车后座还在扭着身子唱生日歌。王垠丘使劲把着车头,防止车子撞到一边的水果摊上去。 回到家,王垠丘脱完鞋子,说:“我看你蛋糕吃饱了,可以不吃晚饭了是吧。” 齐满米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王垠丘胸口。王垠丘问:“这又是什么感谢的抱抱。” 齐满米点点头。 王垠丘任他搂着。屋子里一下午没开窗,王垠丘看着茶几上正在慢慢腐坏的苹果。他回过神的时候,感觉齐满米在哭,声音忍在喉咙口,听不出是悲伤还是快乐。亦或是两者都有。齐满米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他过了十八年人生里第一次生日,他发现过生日真好,会有那么多人祝他快乐。今天下午收到的所有“生日快乐”他都想拿彩色丝带扎起来,收进行李袋里,等哪一天不快乐的时候,就拆开一个把自己“变快乐”。 他那天肿着一双眼睛,蹲在餐桌边继续吃自己的生日蛋糕,然后满嘴奶油的和王垠丘说了自己的伟大创想。王垠丘坐在沙发上叠衣服,看了眼齐满米,低头忍不住笑了。 他问齐满米这回过生日有什么生日愿望要实现。齐满米把奶油擦一擦问他:“是明天还可以过生日吗?” 王垠丘逗他:“你不知道吗,我们城里人十八岁生日要过三天的。” 齐满米举起叉子欢呼了一声。 第二天,齐满米换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一件苹果绿麻料的短袖衬衫,底下配微喇叭式的浅色牛仔裤。他要王垠丘带他去看马戏表演。 王垠丘那天问王国铭借了只海鸥牌胶片机。齐满米揪着自己的手,整个人像块硬邦邦地冻米糖站在铁栅栏边,假笑着看镜头。王垠丘骂说:“你是要哭还是要笑啊。” 齐满米背后的大象卷起一颗苹果吞进嘴巴里。齐满米举起手傻乎乎地比了个耶。 那卷胶片洗出来,包裹在柯达的明度和色度中间,马戏团驻地色彩斑斓。齐满米躲在每张照片的角落里傻笑。王垠丘带着齐满米去冲扫店取照片的时候,在柜台上就把照片倒出来看了一遍。 有一张请路人替他们拍的合照。齐满米眯着眼睛,王垠丘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远处有个摔倒大哭的小女孩。他们拘谨又安静地看着镜头。照片背面被标上了日期,8月31日,于城南杨柳坝马戏团。那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那天玩得实在太累。齐满米回家洗澡的时候差点在浴缸里睡着。他随便擦了擦身子,带满水汽地套上了王垠丘那件篮球背心。 王垠丘那时正在往DVD机里放CD。他把齐满米挑的那部放进去。电视机闪了片刻,放出了片头。 他们靠到沙发边。齐满米半躺着,把脚抵在王垠丘的腿边,抱着沙发抱枕躺下了。屏幕上出现法国南部的艳阳,天气是三十七度二。粉色的连排别墅,漂亮的黄色敞篷车。只穿着围裙的女人走进男人的房间。齐满米抓了几颗茶几上的葡萄吃。 镜头里的男人和女人躺倒在床上,像两块上好的绸缎完美地交合在一起,律动再律动。那张柔软的床就跟着晃动。齐满米咬着半颗葡萄,瞪大了眼睛。春晓苑住宅窄小的客厅里,窗外飘进来一股苦苦的膏药味,和葡萄汁的气味不安地混在一起。绿色摇头风扇在慢吞吞工作。毎鈤哽新9舞舞1浏?????扒 那段床戏不知道为什么,长达三四分钟。王垠丘小小地吞了下口水,用余光看了眼看呆的齐满米。他想把脸转到别的地方,看看墙上的壁画或者是挂钟。齐满米还在小口咬着葡萄,脚趾轻轻地勾起来,展开的时候又蹭到王垠丘的大腿。 王垠丘低下头,看了眼他修长的脚趾。后来王垠丘都弄不明白他当时到底是怎么了。他就忽然冲动地摸了下齐满米的脚背,然后拽着他的小腿肚,把齐满米整个人抱拽到了自己身上。齐满米嘴角的葡萄汁滑下去。 王垠丘舔了一下,亲住了他的嘴。葡萄味橡皮糖一样的两瓣嘴唇。王垠丘痛苦又疯狂地思索着,他不爱吃甜的东西,但他喜欢这样的橡皮糖。他把齐满米放到沙发上,压在身体下面,吮着他的嘴。 电视上忽然响起热烈的乐音的时候,王垠丘才忽然回过神来。他跳起来,擦了擦自己的嘴,不敢看齐满米,慌乱地抓了茶几上的烟盒,踢踏着拖鞋跑下了楼。 那天,王垠丘在门卫室边上抽光了烟盒里剩下的三支烟,然后撑着头,声音哑哑地打电话给老乔,说:“老乔,我犯病了。我说,我可能犯病了,怎么办?” 第11章 蜜月(五) 1997年8月31日的晚上,王垠丘再次推开春晓苑的屋门的时候,齐满米还半躺半靠在沙发上,眼神呆呆地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王垠丘走过去关掉了电视,退出了那张CD。电视机回到了电视频道,晚间新闻里重播着白天的重要报道。法国人美丽的王妃在那天出车祸身亡了。 王垠丘坐回沙发上,和齐满米两个人尴尬又沉默地坐了半分钟。他说:“对不起啊,我刚才...”齐满米抬头看着他。王垠丘撑着自己的额头,说:“我刚才疯了。” 他那天晚上跟老乔在轻工学院后门口的大排档里坐着喝酒,一遍一遍重复说:“我他妈疯了。” 老乔拍拍他的肩。王垠丘喝得发起了粒粒的酒斑,他半趴在桌上,说着,他对齐满米有情欲,恶心的情欲,可能很早就有了,只是之前没意识到。齐满米在他眼里,很早就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大排档墙壁上的挂式电视机里继续播放着巴黎隧道内的车祸。老乔抬眼看着屏幕上王妃的黑白照片。他抽着烟,沉默得陪王垠丘喝酒。 老乔后来和王垠丘说:“你们要不,办离婚吧。我再给他找个住处。” 王垠丘从臂弯里抬起一只眼睛看老乔,未置可否。 那天晚上回到春晓苑,王垠丘喝得昏醉,在卫生间里吐了一阵。他坐在浴缸边上,周围空气里都是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睡着了。 齐满米睡到半夜,半眯着眼睛醒过来,卫生间的小白炽灯泡亮着。他下床,踢着拖鞋走过去,看见王垠丘耷拉着头,坐在地砖上睡着了。齐满米蹲下来,捋了捋王垠丘糟乱的头发。他很少看到王垠丘那么狼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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