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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李明成没回。他又点他的头像拍拍他,手机里刚震完,面前就坠下一个身影,紧接着四周响起一片尖叫,手里的饭菜也应声落地,红的、黄的、白的,流动的、凝滞的……狰狞扭曲又了无生气。 陈默愣在原地,片刻后反应过来,于是一遍遍给李明成打电话,给他发微信,在聊天群里@他,唯独不敢再看一眼面前是否是他。 没人知道李明成为何跳楼,他没留遗书,没有和家人朋友吵架,就连学业,也是几个朋友里最乐观、进展得最顺利的。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但他又确确实实自杀了。 一波接一波的人找到陈默,警察、学校的老师、李明成的父母,每个人都问他之前有没有察觉李明成的异样。 陈默一开始说没有,后来渐渐怀疑是否他早已显露出这样的倾向,只是被自己忽视了?于是他努力搜寻相处的细节,但依旧徒劳无功,因为他所能回忆起来的,都是自己为学业所困的痛苦,而那个时候的李明成在干什么,他根本没关心过。 要是多留心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就冒出来了。 随之一起冒出来的,是他的噩梦。很长一段时间里,陈默常常梦见自己飞起来,从楼顶、从山巅,从各种各样的高处,他一鼓作气冲向更高处,却在即将抵达时突然下坠,他挣扎、他拼命挥动翅膀,下坠的速度却更快。 如此一来,学业上不要说有进展了,连保持现状都很难。痛苦催生压力,压力又令他更加痛苦,恶性循环,层层累加。 以前大家常常开玩笑,天天嚷嚷着“谁爱读谁读,反正我不读了”,但很少有人付诸实践。陈默有段时间连退学申请表都填好了,但就像朋友劝他的那样,“能坚持下去还是最好的”。 他这才想起,类似的话李明成也说过,他说的是,“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哪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熬一熬吧,万一呢。” 陈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他怕有一天做出和李明成一样的选择,所以才先申请了休学,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陈默说完,静静地站了会儿,然后才收拾好东西,和梁津元一起离开。 沿台阶而下,他们走得很慢。从高处俯视,漫山遍野青松翠柏,间或有祭品的彩带飘摇着,远处祭拜的人轻抚着墓碑,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一路看过去,石阶两侧的墓碑上,有的是耄耋老人,有的是青葱幼童,有的是夫妻合葬,还有的连照片都没有……长长短短的一生,都被浓缩在两行石刻中。 出了墓园,梁津元轻声问陈默:“你还记得你第一回敲我家的门吗?” 陈默脱口而出:“下雨,你没收床单。” “对,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那天真的打开燃气了,只不过在开门之前关掉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许就躺在某片墓地下面了。” 梁津元停下,望着陈默:“倘若你还在因为李明成而内疚,那你救了我,可不可以算作弥补呢?” 她不怕告诉陈默这件事,只希望能帮他去掉多余的内疚。 她甚至说:“我打开燃气阀的那一瞬间,心里是觉得解脱的,想着以后再也不用想那些糟心事了。所以我想,或许李明成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如果他解脱了,那么你也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陈默握住她的双手。他明白梁津元这样说是想让自己解开心结。 “但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我其实猜到你那天做了什么,所以害怕你也和他一样,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没有留心到。就像你说的,我后来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因为我想看着你,只要你不离开我的视线,应该就不会出事吧。” “我想,一开始那几天你一定很烦我吧,我就假装不知道。幸好后来看到你越来越开心,我才觉得自己有用了一回。” 梁津元继续往下走,好半天才道:“我没烦你,你的目的太明显了,我就顺势答应了,其实我当时也确实需要人陪着,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越想越消极,倒不如有个人和我说说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还好你答应我了,你要是拒绝,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梁津元不接这话,捋不清了,她当时需要人陪伴,陈默刚好也要付出陪伴,她需要驱赶孤独,他需要弥补内疚。他们各取所需,又顺手把对方拉出泥潭。 梁津元拍拍他的肩:“好啦,不要你救我我救你的了,我们不是靠别人,而是靠自己,是因为我们都想要好好生活下去,所以才积极调整,努力生活。如果自己都放弃了,别人再帮你也没用,对不对?” 她的尾音扬得很高,不是在问他,而是在确定地告诉他。 陈默说对,开口时甚至有点想哭。为了不让梁津元看出来,没等她,自己便直愣愣地往前走。把一切说出来后,他觉得浑身上下充盈着轻松,好像动物蜕壳的最后一瞬间,去旧衣换新装,天地也为之一新。 他看见眼前的路,平坦宽敞,直通远方;看路边的树,郁郁葱葱,充满生机;听树上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他觉得眼前的生活,说不上好,但凑活凑和也能过下去。 他不可能不想起李明成,尤其是在老六猝然离世之际;也不可能不内疚,自己确实该多留心一些。他要承认这种情绪存在的合理和必要,毕竟李明成并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是他相识多年的好友。 但他也明白,想过就过了,不会再把这种情绪编成牢笼套住自己。人生路口的众多选择,说不清哪一种是对的,哪一种是错的,李明成选择了一种,陈默决定选另一种,替自己,也替他看看会通向哪里。 陈默觉得此刻心里无比敞亮,他回头迎上梁津元,想拉着她跑一段,又想到这里是墓园门口的坡路,不宜大声喧哗。于是拦了辆车,直奔最近的公园,绕着跑了一圈。 梁津元恨死他了,自己八百年没运动,停下时快喘不上来,他居然还在笑! 回到酒店,梁津元冲了个澡就瘫在沙发上,又指挥陈默去附近小吃街买吃的,她要吃拌卤菜、炸鸡腿、铁板豆腐、梅干菜饼……反正什么都要吃,就是折腾他。 陈默毫无异议,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杯奶茶。他唯一有异议的,是梁津元说他们都是靠“自救”走出困境,他不同意,这里面多少有彼此几分功劳,所以对救星,还不是得有求必应? 梁津元抱着奶茶啃着鸭脖,脚搁在床沿晃荡着,她也觉得心里敞亮,尤其是想到下午那段“你救我我救你”的对话,当你陷在沼泽里时,恰好遇到一个人,愿意将你拉出来,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更幸运的是,这个行为本身与他就是有益的。 回酒店的路上,陈默说他们是“抱团取暖”,梁津元说不是,光取暖有什么用,待在原地,天一冷照样瑟瑟发抖,他们是抱团向前走,找到了一片温暖的地方,再冷也不怕啦。 陈默听了,背着她揉眼睛,被她逮个现行。 梁津元抬起他的眼镜,帮他擦掉眼泪,笑他没出息。 “我这是太激动了。”他狡辩。 “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陈默耍无赖,捧着她的脸蹭啊蹭,把眼泪蹭到她脸上,还厚颜无耻地说:“你也没出息。” …… 总之她忽然间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与期待,有了庇护地,还怕什么风雪?最差不过是墓碑上那两行字罢了,但话说回来,谁最后不是两行字呢? 梁津元吃完,边哼歌边收拾好垃圾,陈默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侧耳细听,连水声也没有。 她在外面敲门:“你怎么没声音了?” 陈默抓了抓满头的泡沫:“我在洗头。” 梁津元没再说什么,他打开淋浴头冲掉泡沫。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敲门声:“怎么又没声音了?” 陈默把门推开一道小缝隙:“你一个人在外面害怕?” 梁津元抱着奶茶摇头:“我听不到声音,以为你在里面哭。” 陈默“哐”合上门,还不待她迈出步子,又推开:“要不然你进来?” “谁要进去!” 他把门完全推开:“来嘛。” 梁津元张开五指捂住眼睛:“你神经病啊!” 陈默直接把她拽进来,奶茶洒了一地。 …… 两人情致颇高,或许是今天所经历的,让亲吻都多了几分情感,于是水也淋淋,汗也涔涔,人影交叠耸动,雾气爬上玻璃门。 事后,梁津元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陈默在卫生间清扫,不一会儿又出来把她晃醒:“我的眉毛好像要修了。” 梁津元翻个身:“明天再说吧。” “修眉刀我都给你拿来了。”陈默硬是拉着她坐起来。 梁津元真是服了自己,怎么想的,就住一晚,居然还在洗漱包里放了一把修眉刀。但她今天乐得纵容他,于是拍拍腿,陈默自觉上床,仰面躺在她腿上。 梁津元把他的眉毛梳整齐:“这才长出来几根就要修?” “今天不修,过几天就忘了。” 谁忘你都不会忘,梁津元心想。 陈默闭着眼,有气息喷洒在脸上,还有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觉得今天真好,心情是柳暗花明,一路冲向高峰,最后又缓缓落下,落在这一刻,灯光温柔,香气盈盈。他忽然想喊梁津元的名字。 “梁津元。” “嗯。” “津元。” “干嘛?” “元元。” 梁津元捏住他的鼻子:“还没人这么叫过我,听起来好奇怪。” “为什么?我觉得很可爱。” “那我叫你默默你答应吗?” “你叫一声试试。” 梁津元没叫,而是问他有没有看过《西游记》:“孙悟空和银角大王那段,你记得吗?”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就是这一段!”梁津元的腿拱了拱他,“我问你,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陈默甚至翘起脚:“这有什么不敢?你叫。” “孙子!” “……” 他气得坐起来:“梁津元!” 梁津元倒在床上,笑得蜷成一团:“上一秒还叫我元元,这会就变成梁津元了,你说我能信你吗?” 陈默说不过他,伸手挠她,梁津元痒得翻来扭去,像刚捞起来的鱼。最后不得不亮出手上的武器,举“刀”威胁他:“还有一边要不要修了?” 陈默不为所动。梁津元又拉着他的胳膊晃啊晃:“默默?” 陈默这才放开她,重新躺好。修完眉,却不起来,依旧闭着眼。梁津元便和他说话:“原来你以前说梦见自己飞起来都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在骗我。” “但是我现在很少做这样的梦了,就算梦见,我也不怕了。”陈默翻个身抱住她,脸捂在她小肚子上问道:“你还失眠吗?” 梁津元一愣:“我也好多了。” 她摸着陈默的头发:“我睡不着是因为焦虑,虽然我嘴上说失业没什么,但心里还是担心,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工作。” “现在好了,我们都在往前走,生活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梁津元嗯了一声,继续摸着他的头发,温馨不过三秒,忽然说道:“我这样好像在给小猫小狗顺毛。” 陈默无语:“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第二天回去,陈默在前台退房卡,梁津元在旁边翻看通知。等两人出去,梁津元戴上口罩,和他隔开距离:“如果这个地方突然发生了疫情,那我们在单位就暴露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非常碰巧在同一天去了同一个城市,你说怎么解释?” 陈默把她拉近:“你都说了,碰巧呀。” “你信吗?” “我当然信。” 梁津元有个毛病,不管前一晚睡得多早多好,只要坐车,十回有九回半要瞌睡。打车来车站时快睡着了,这会儿开车才十分钟,电影不过看了个开头,她的脑袋又前前后后点起来。 陈默边收 pad 边说:“还好这回没开车来,否则你坐旁边光睡了。” “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上车易睡体质。” 陈默调了下座椅,让她靠着自己睡。梁津元蹭了蹭找好姿势,没一会儿又坐直:“我们换一下座位。” 她挪到过道边的位置,然后重新靠回去:“刚刚脸朝外,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你不好意思?” “我可是很矜持的。” 陈默撇撇嘴:“对,元元你很矜持。” 梁津元捶他:“默默你是在笑我吗?” 陈默从背后环着她,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前,又亲了下她的额头:“睡吧,到了我叫你。” 梁津元闭上眼,左蹭右蹭还是觉得不舒服,一会儿是座椅太硬,一会儿是扶手膈人。 陈默也没办法:“要不别睡了,我们听歌。” 但听歌也听不到一处去,陈默的歌单是高效学习沉浸 beat,梁津元的歌单是助眠轻音乐和白噪音。 她收起手机:“我还是睡觉吧。” 陈默拦着不让,说刚好一起听,顺便建个歌单。两人便边听边小声讨论,哪首好听,哪首是童年回忆,哪首歌词写得直戳人心。 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梁津元才想起:“我们一直在说话,别人会不会觉得很烦?” 陈默贴着她的耳朵说:“那我们再小声一点。” “不行!”梁津元示意他看自己,“声音还是太大了,我们用口型。” 于是两人又猜起口型来。 一路嘻嘻哈哈,转眼便要过江,两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列车穿过钢铁建成的大桥。待江面彻底消失在眼前,陈默问她:“你数了吗?” 梁津元会心一笑,原来他们刚刚都做了同一件事。她说:“我数了 85。” 陈默说:“我数了 93。” “你快了。” “为什么不是你慢了?” 梁津元不同他争。她想起之前有一次过江时,她特意拍了个视频发给陈默,当时心想要是有机会要和他一起来看一看数一数,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刚刚数秒时,她看到阳光洒在江面上,粼粼闪烁,外面一定又是个好天气。 列车还在向前奔驰,载着他们一起。 🔒25.坦白局 夏天结束前,梁津元的新 offer 终于敲定,她着手准备离开。陈默早有心理准备,除了感慨时光飞逝外,并无其他反应。 自从看望李明成回来,他想了很多,故事里那种永远在一起的结局固然皆大欢喜,但两个人一起走出阴霾,然后各自奔向新生活,这不也是很好的结果吗?所以他并不打算挽留,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梁津元也不会为他留下来。 他们心照不宣地决定,要好好告个别。 说到告别,这可有得说了。 陈默真的无语了,没见过梁津元这么能瞒的人!她让自己过来帮忙,说得十万火急,等他来一看,她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吃的。 陈默一头雾水:“怎么打包这么多?” 梁津元摘下围裙:“不是打包,是我自己做的,早上去买菜,忙了一天,这会儿才做好。” 陈默不信,走进厨房,看到锅还没来得及刷。他又跑出来,梁津元双手指着一桌饭菜,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陈默叉着腰站在桌前,越想越气:“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做饭?” 梁津元捂着嘴偷笑:“哎呀你不是说做饭是你的爱好吗?我不好剥夺你的快乐。” “我倒也不想天天体会这种快乐。” “……可是我一开始就说了自己不太会,总要维持人设吧。” “那你今天岂不是人设崩塌了?”陈默尝了一块肉,味道很不错,这更气人了。 梁津元不辩解,按着他坐下,又狗腿地把筷子递给他:“你尝尝看,我好久没动手了,不知道有没有生疏。” 陈默闷头吃饭,直到快吃完,一句话都没有。梁津元主动问他:“没什么要说的吗?”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手没生,散伙饭挺好吃。”还在阴阳怪气! 梁津元踢他一脚:“重说。” 陈默吃痛,停下筷子,想了想问:“哪天走定了吗?” “我打算周一和院长提离职,我的工作不复杂,交接起来应该很快,然后这里再收拾收拾,大概半个月吧ˢᵚᶻˡ。” “那你爸妈呢?他们知道吗?” 梁津元撇嘴:“他们才不可能同意,只能先斩后奏,等我那边安顿好了再告诉他们。” 陈默点点头,继续吃饭。 梁津元见他又不说话了,问道:“这就没了?” 他只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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