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闭眼,压住了眼底那一抹危险的气息。 他抿着唇,漆黑的睫毛在他颊上落下深深的影子。 赫伊莫斯俯身,在伽尔兰身前单膝跪地。 他在伽尔兰面前低头。 那是以骑士之名宣誓效忠的姿态。 带着暖意的风从大地上掠过,大片大片的青草如波涛一般起伏着,延绵不绝。 明亮的阳光落下。 黑色的骑士跪在大地上。 他向身前的少年宣告了他的忠诚。 第222章 城门被打开, 大军被迎入王城之中。 明亮的阳光映在年轻的王太子那如金子融化般纯粹的发丝上。 骑马缓缓前行着,少年的眼很亮,白皙的颊上微微泛着一点红晕,浅色的披风随着他的前行在他身后轻柔地飞扬而起。 伽尔兰一人骑马走在大军的最前方。 落后一个马身, 赫伊莫斯骑着那红棕色的骏马跟在伽尔兰身后侧。 漆黑发丝散落在褐色的颊边,他微垂着眼, 俊美面容此刻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似乎对于身边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前方伽尔兰的身影, 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少年耳垂上那粗糙的青金石耳环上掠过。 凯霍斯、辛亚斯以及出城迎接的权贵大臣们又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方。 他们看起来都很从容, 一副沉稳的模样,就仿佛不久前涌动的暗潮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 只是,就算脸上看不出来, 许多权贵大臣那颗高高吊起来的心脏在此刻总算是落到了地上。 王座已定。 他们不用再纠结了。 在城门之外, 赫伊莫斯在伽尔兰王太子身前那一跪。 从此尊卑已定。 那一跪。 就意味着赫伊莫斯已当众向所有人宣告,他愿意以骑士之身效忠伽尔兰。 这样就好。 不少人都是长舒一口气。 亚伦兰狄斯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若是这两位王子此刻又因为争夺王座而内斗的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随着伽尔兰一行人进入城中, 那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也缓缓地通过城门,驶入了王城的大道上。 当这辆马车进入王城的一瞬间, 万物静默,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在这一刻。 那是一辆黄金的马车。 它周身雕琢着象征着冥界之神的符文的金色纹路,雪白丝布从四周披散下来, 盖在马车上, 随着马车的前行在风中轻轻飘动着。 它的前方, 四匹雪白色的骏马拉着它慢步前行。 此刻是正午时分,太阳高挂天空,天气略有些热。 但是却有丝丝寒意从马车中渗出来,放置在金色马车里面的巨大冰块挥发出的点点雾气从披散在马车四周的雪白丝布中散出。 近卫骑士紧紧地护卫在马车的四周,神色肃穆,护送着马车缓缓前行。 王城那宽大的道路两侧,数不清的民众站着两边。 黑压压的人群沿着宽大的道路两侧站着,阳光明亮,簇拥在道路两侧的民众脸上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满满的哀恸之色。 王城这一条贯穿整个城市的大道很长,挤在两边的民众此刻更是多不胜数。 向前,看不到头。 向后,看不到尾。 无数人挤在道路两边,黑压压的一片,可是长长的大道上却是鸦雀无声。 他们安静地站着,沉默地注视着那辆金色的马车。 不知是谁先开始,不知是谁先带头。 有人俯身,就这样站在大道边上,低头跪了下去。 而后,一个接着一个,众人纷纷跪伏在地。 没有人下令,没有人强迫,但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自行跪下。 他们心甘情愿地双膝跪地,深深地向道路中的金色马车低下头去。 那其中,有垂垂老朽的老人,有年幼的孩子,有脸带泪痕的女人,有目光沉痛的男人,有穿着华丽的富商,也有面容粗粝的贫民。 明亮的阳光下,整个王城寂静无声。 阳光明亮到了极致,反而越发给人一种苍白的无力感。 忽如其来,长笛声在寂静的道路上响起。 骑马跟随在马车一侧的吟游诗人舒洛斯吹奏起了长笛。 那悲哀凄婉的长笛声轻轻回荡在寂静的王城之中,仿佛一曲送别的挽歌。 跪伏在道路两侧的人们无边无际,可是大地上很安静,只有那悲戚的长笛声在空中回荡。 连哭泣声都不敢发出的人们像是害怕打扰到马车中沉睡的英灵。 没有人说话。 没人想惊扰他们沉睡的王者。 十里长路,万民哀恸。 亚伦兰狄斯的子民跪在地上。 双手交握,紧贴着额头。 他们闭眼,无声地向亚伦兰狄斯的众神祈祷着。 卡莫斯王 我亚伦兰狄斯之王 不朽的雄狮 愿您的英灵已被众神接入神的国度。 ………… ………………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玛什的祭司此刻的声音带着难得一见的焦躁的意味。 “明明回来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病倒了!” 不止是歇牧尔,凯霍斯等人此刻也待在这里。 很明显每个人的心情都很阴郁,房间的气氛显得很压抑。 咯吱一声,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塔普提女官长从里面走出来。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整个人比之前消瘦了许多,此刻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她一出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对众人摇了摇头。 于是,房间里的氛围随着她的摇头越发压抑了几分。 众人互相看了看,皆是神色凝重,心情沉重。 虽然都在心里担忧不已,但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们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没多久就先后离去。 塔普提将众人送走后就回到了卧室中,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着的伽尔兰。 少年静静地躺在床上,颊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殷红,而那一抹红以外的肌肤苍白得厉害。 额头渗出的汗水将几缕金色的额发黏在颊边。 那唇微张着,气息颇为急促。 哪怕是在昏睡中,他的眉也是微微蹙着,偶尔睫毛抖动一下,像是在强忍着某种痛苦。 塔普提用湿巾轻轻擦去王子额头的汗水,心疼地看着伽尔兰那张苍白的脸。 在回到王宫的第二天,伽尔兰王子就病倒了。 她早上到寝室唤他起床的时候,发现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发起了低烧。 整整一天,低烧怎么都不退,人也一直昏睡不醒。 伽尔兰这一病,顿时就让一大群人慌了手脚。 他们一边要隐瞒王太子病倒昏迷不醒的消息,一边还在因为伽尔兰的病而心急如焚。 凯霍斯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军中感染上的瘟疫,赶紧把军中那个对瘟疫颇有心得的随军医师带过来诊治。 但是医师在诊断后表示,王太子的病并不是军中的那种瘟疫,他找不出病因。 随后,塔普提女官长秘密地将王宫中那位只负责为卡莫斯王诊治的老医师带来。 在仔细查看了伽尔兰的状况之后,老人摇了摇头,他的神色看起来极为沉重。 “王太子其实不是生病……” 老医师顿了一顿,突然又改口。 “不,其实也是病。” 他说, “心病。” 他这两个字一说,凯霍斯一众人等皆是怔然,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昏睡中的伽尔兰。 “这种病,外表看不到,但是不代表没有。” “压在他心上的东西太重了……” “我想……那大概是有一把刀插在心口上的感觉吧……” 老医师絮絮叨叨地说着。 很清楚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的老人看着低烧昏睡着的少年,发出低低的叹息声。 他一直都是卡莫斯王的专治医师,跟着卡莫斯王十几年,也看着那个小小的王子在卡莫斯王的呵护下一点点长大。 他常在一旁呵呵笑着看着这兄弟两人的互动。 对于两人之间那种不是亲兄弟却远甚于亲兄弟的亲密感情,他看得很清楚。 亲眼看着卡莫斯王死去,这位小王子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可是为了挽救危机中的亚伦兰狄斯,他没有任何缓和的时间,只能将其深深地埋在心底。 “为了保护亚伦兰狄斯,他大概一直在强撑。” 老人再度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撑得够久了。” 歇牧尔抿紧了唇。 他问:“王太子的病能好吗?” “不知道。” 老医师回答。 “王子很坚强,但是,有时候太过于坚强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把所有的东西都自己背负了起来。” “如果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出来,不肯拔出心口的那把刀的话……”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病就永远都好不了。” ………… 想着老医师说的那些话,塔普提看着昏睡中依然微蹙着眉的王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转头,目光穿过窗户。 冷清的月光落在夜晚的庭院,隐约能听见从庭院里传来的喷泉的流水声。 星辰女神伊斯达尔的石像被月光笼罩着,细碎的水珠飞溅到她的脸上,顺着冰冷的石像缓缓地流下。 ………… …………………… 无边的梦境缓缓展开,将一幕幕展现在昏睡的少年眼前。 那一幕幕,是在前几世里,他死后发生的事情。 …… 在那几世中,每一次,在他死在赫伊莫斯手中后不久,茹达斯城大战就会爆发。 在万物教的蛊惑下,茹达斯城主尤纳斯和加斯达德人勾结,毒死了卡莫斯王。 战场上不败的狮子王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在尤纳斯的房间里毒发身亡,毙命于此。 之后的一切如这一世一般,尤纳斯的下属反叛弑主。 加斯达德人在提尔的率领下围攻毫无防备的亚伦兰狄斯大军。 二大军团覆灭。 而这一次,尤纳斯毒死卡莫斯王的事情无人遮掩,还被加斯达德人特意宣扬了出去,顿时在亚伦兰狄斯中引发了极大的震动和动荡。 卡莫斯王竟然是死于王室之人甚至是他的王叔之手,此事让所有亚伦兰狄斯人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如果王室之中都有人和加斯达德人勾结,那么到底还有谁能值得信任? 各位城主之间开始彼此疑心,人人自危,都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人。 亚伦兰狄斯人心涣散。 被加斯达德人囚禁在地牢中的尤纳斯在懊悔和绝望中自尽身亡。 他的女儿在战乱中失踪,从此无人知道她的下落。 随后,加斯达德人以茹达斯城为物资据点,一路长驱直入,率领十几万大军兵临王城之下。 王城之中仅有一个军团镇守。 与此同时,北方盖述人进犯,东方伊斯人入侵。 北部军团和东部军团动弹不得。 而祸不单行。 西北方的友国塔斯达发生内乱,那位新的掌权者率领塔斯达大军和加斯达德人一同攻入亚伦兰狄斯境内,向着王城攻去。 南方不久前才遭受过海盗袭击而处于半毁状态的托泽斯城再一次遭受了海盗的袭击,而那群海盗甚至还顺流而上,沿着河流一路攻打沿岸的城市,也向着王城而来。 王城被三路大军围攻。 而此时,王城中的两位王子,其中伽尔兰王子‘意外’身亡,仅剩赫伊莫斯王子一人。 让众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赫伊莫斯王子断然放弃王城,率领王城中的大军弃城而走。 加斯达德人轻易攻下王城。 亚伦兰狄斯亡国。 随后,赫伊莫斯直接下令,让北部军团和东部军团全部弃守边境。 亚伦兰狄斯的六大军团在和加斯达德人的大战中覆灭了两支,但是剩下的四支军团因为他弃守的命令被保存下不少的兵力。 赫伊莫斯率领大军退到西北方,厄亚河之后,直接断了那位塔斯达新的掌权者的后路,并派兵进入塔斯达国中,帮助原来的掌权者夺回了政权。 在那之后,他以厄亚河的天险据守,背靠塔斯达国,安静地潜伏起来,再也没了动静。 加斯达德人轻易就攻下了被赫伊莫斯抛弃的王城。 而随着边境军团的撤退,盖述人南下,伊斯人西进。 除了和塔斯达国相邻的那一小部分西北方国土,亚伦兰狄斯绝大部分国土就此沦陷。 盖述人和伊斯人都毫不客气地向王城进发。 他们直接联手,开始攻打占据王城的加斯达德人。 而自知不可能与国家力量相敌的海盗在南方沿河城市大肆掠夺杀戮一番之后,就毫不留恋地带着大笔掠夺到的财富离开,回到大海之中。 伊斯、盖述、加斯达德三方大军在亚伦兰狄斯国土上凶狠地厮杀,而亚伦兰狄斯沦陷地区的子民也因此陷入了水深火热的悲惨境遇。 那三方大军都毫不在意地在亚伦兰狄斯的国土上肆意破坏着,烧杀掳掠。 他们将亚伦兰狄斯人视为任由他们捕杀的猪马牛羊,大肆掠夺他们的财物粮食,抓捕他们作为奴隶,甚至以虐杀他们为乐。 身为亡国之人的亚伦兰狄斯人几乎已经沦落到牲畜不如的存在。 赫伊莫斯冷眼漠视着这一切。 他依然停驻西北,纹丝不动,任由亚伦兰狄斯的子民在战火中痛苦挣扎。 亚伦兰狄斯曾经繁荣美丽的大地沦为人间的炼狱。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亚伦兰狄斯原本高达两千万的人口陡然锐减到一千三百万。 减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足足有七百万人丧生于战乱之中。 对于亚伦兰狄斯的子民在这段时间里所遭受的痛苦无需用任何词汇去形容和表达。 七百万条生命。 这么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就足以让所有人知道这个数字背后蕴含着的触目惊心的残酷现实。 加斯达德人在驻守王城半年后,因为越来越多的士兵生病,最终不敌伊斯和盖述的联手进攻,放弃王城,退回卡纳尔。 伊斯和盖述又在亚伦兰狄斯国土上厮杀了将近一年,双方僵持不下,王城几经换手,双方的兵力都消耗极大。 曾经繁华的王城早已破败不堪,曾经众多的城民更是十不存一。 而就在此时,冷眼旁观了一年多的赫伊莫斯悍然从西北率兵出征。 先是斩断盖述人北方后路,击溃盖述大军。 随后从伊斯人手中夺回王城,并一举将伊斯大军赶出国土。 不到四个月,亚伦兰狄斯复国。 赫伊莫斯在王城登上王座,成为新的亚伦兰狄斯王。 他在位期间,亚伦兰狄斯军队的战斗力达到巅峰。 无人敢进犯亚伦兰狄斯一步。 它成为大陆上最强悍的军事国家。 但是,这种强大,是一种畸形的强大。 亚伦兰狄斯的军事有多强盛,经济就有多萧条。 赫伊莫斯并未特意去苛待他的子民,只是不在意、不关心而已。 但是君王只需要漠不关心,就足以让他绝大多数的子民生存得艰辛和困苦。 逐渐的,亚伦兰狄斯的子民越来越失望,他们对这位冷酷的王的怨气逐渐高涨,只是因为对其的畏惧,强忍了下来。 赫伊莫斯在王座上待了十六年,不到四十岁时就病逝。 死前,他既没有留下后代,也没有指定继承者。 不是来不及,而是根本不想去管。 性情已经完全扭曲脾气乖戾的他活着的时候在王座上随心所欲,死后,他也毫不关心自己死后亚伦兰狄斯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活着的时候,诸位权贵大臣噤若寒蝉,不敢多喘一口气。 他一死,陡然被解放的众人开始疯狂地争权夺利。 不久后,一个拥有王室血脉的幼儿被送上王座,成为权贵大臣们扶持的傀儡。 但是,众多城主拒绝承认他们扶持的王,拒绝听从王城命令。 同时,早已怨声载道的民众纷纷在各地点燃了起义的火焰。 亚伦兰狄斯就此分裂和混乱。 赫伊莫斯刚刚逝去不到一年,加斯达德人在统治了卡纳尔十六年蓄积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后,悍然攻打亚伦兰狄斯。 失去了赫伊莫斯的亚伦兰狄斯如泡沫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王城被加斯达德人攻破。 显赫一时的亚伦兰狄斯再次亡国。 亡于加斯达德的王,提尔手中。 再后来,加斯达德之王提尔在攻下亚伦兰狄斯之后,继续南征北战。 他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先后攻下东北的塔斯达,北方的盖述,东方的伊斯等诸多国家。 他的马蹄踏遍了整个大地,征服了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王国,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 只是,在彻底征服大陆后不久,提尔就意外丧生。 他建立起的庞大帝国在他死后立刻四分五裂。 从此,大陆陷入了长达百年的战乱,分裂的各国彼此之间征战不休,各国的子民流离失所,大地上随处可见皑皑白骨,各地皆是一片荒芜,民不聊生。 大地上人们的苦难仿佛永无尽头…… ………… ……………………… 漫天星光的夜空下,喷泉清澈的水珠在黑夜中散落。 那飞溅到伊斯达尔女神石像脸上的水珠顺着冰冷的颊缓缓滑落,像极了从星辰女神的眼角落下的泪痕。 月光斜斜地落入房间里,照在昏睡了许久的伽尔兰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的脸颊上。 啪嗒。 那一滴水珠,轻轻地跌落在泉水中。 从梦中醒来的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 第223章 临近傍晚时分, 太阳已经渐渐西沉, 一行百人的骑兵队伍已经停止前行,在一个小溪流边落地扎营。 骑兵们忙碌了起来, 篝火很快就被点燃, 架在篝火上的铜锅里的肉汤被煮开,在这个刚刚搭建起来的粗陋营地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小小的溪流轻快地流淌着, 发出阵阵的流水声,小小的鱼儿在里面无忧无虑地游动着。 赫伊莫斯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漆黑长靴踩在碎石上。 溪水清澈见底, 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坐在溪边的年轻男子微低着头, 蜜色的肌肤在夕阳余光中焕发出伫立于荒漠之中的猛兽那般野性的光泽。 漆黑的额发细腻如蚕丝般滑落在他的眼前,他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的弧度,透出十足的锐气。 金红色的眸映着落下来的火红夕阳, 像是焰色的琉璃珠一般。 明明是无机质的冷漠,却偏生给人一种危险的诱惑力和美感。 今天一大早, 赫伊莫斯就离开了王城,率领下属前往墨涅斯特城。 他只将这件事告知了歇牧尔。 凌晨太阳还没升起时, 他就快马离开了王城,没有与伽尔兰告别。 他垂着眼,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轻快地流淌的溪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摩着左手上那枚碧绿的孔雀石指环。 那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他的习惯, 在心乱的时候, 在焦虑的时候, 他都会下意识抚摩它。 他最终选择了以骑士之身效忠伽尔兰。 他放弃了原本可以一争的王座。 但是, 就算已经做出决定,他心里终究还是……意难平。 身体最深处仿佛有一只被关在笼中的猛兽在嘶吼着、咆哮着,疯狂而肆意,带着无比危险的气息。 只要一个契机,就会破笼而出―― 赫伊莫斯很清楚自己有多么艰难,才勉强压制住了这头住在他身体里的猛兽。 昨夜辗转难眠,他突然不想呆在王城,所以,他才以整顿墨涅斯特城的军队为由,不辞而别。 他需要独自在其他地方待一段时间,清理好自己纷乱的心绪。 空中传来一声长鸣,唤醒了赫伊莫斯,他仰起头,就看见一只漆黑的雄鹰展翅在高空中盘旋。 他看了被他一起带走的安努好一会儿,然后重新低下头来。 身边还算干净的石板上,那碗不久前被属下送来的熬好的肉汤还冒着热气,他伸手将其端到嘴边,喝了起来。 赫伊莫斯刚喝了一半,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刚才那名为他送来肉汤的骑士再次快步来到他身后,俯身行礼。 “赫伊莫斯殿下。” “什么事?” 赫伊莫斯依然席地而坐,又喝了一口。 单膝跪地的骑士压低声音禀报道:“歇牧尔祭司大人派人传来密报,让您尽快赶回王城。” “哦。” 将剩下的半碗肉汤一饮而尽,赫伊莫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随手将空碗丢到一边。 骑士双手将传来的密件奉上。 赫伊莫斯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在溪水中灵活地游动的小鱼儿,一边随意伸手接过密件。 鲜红的印泥盖在封口上,以此确保密件在送达赫伊莫斯手上之前不会被其他人打开。 依然跪着的骑士注视着他的主人撕开封口,拿出里面的密件。 他看着他的主人借着还未落下的夕阳的余光,一脸提不起兴趣地扫了一眼羊皮纸上的内容。 只瞥了一眼。 骑士感觉四周的空气忽然一紧。 他看见他的主人原本懒洋洋的金红色眸子陡然燃起了怒火。 “那群家伙在做什么!” 赫伊莫斯一把将手中的信纸攥紧。 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在王城的那群蠢货究竟在搞些什么! 他不过才离开一天,就让伽尔兰―― 跪地的骑士有些懵,他完全猜不到密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竟是让一贯行事沉稳且不动声色的赫伊莫斯殿下露出如此怒不可遏的神色。 他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赫伊莫斯手中几乎被攥烂的信纸,忽然感觉周身一冷,顿时心底一紧,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我先返回王城,你们今晚就先待在这里,等天亮之后回去。” 骑士愕然看着他的主人在甩下这么一句话后,抬手就是一声唿哨,不远处正悠闲地啃食着青草的骏马循声而来。 身上如火般红棕色的鬃毛在风中起伏着,它转眼之间就奔到主人的跟前。 赫伊莫斯翻身上马,披着夜晚的星光,向王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 王子? 塔普提错愕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卧室,床上的薄毯被掀开,本该躺在上面的少年却不见了踪影。 窗户大敞着,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将房间里的纱帘吹得拂动不休。 因为王子病倒的事情不能外传,所以这一天都是她独自一人守在这里。 她刚才只是出去吩咐外面的侍女将热水端来,并煮点白粥,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回来王子就消失在房间里。 错愕只是一瞬,早已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的女官长很快镇定下来。 她仔细查看了一下卧室留下的痕迹,又看了敞开的窗子外面。 窗外的花坛一株花伏倒了,泥土上隐约能看见被踩过的痕迹。 塔普提顿时心里有数了。 她转身,打算让守在外面的近卫军去通知歇牧尔过来。 但是还没走出大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女官长一抬头,就看见那个颀长的熟悉身影匆匆向她这边走来。 赫伊莫斯殿下。 看着疾步走来的赫伊莫斯那阴沉的脸色,塔普提心里一跳。 说起来,白天的时候她还在想,伽尔兰王子病倒,居然没看到这位出现,实在是非常奇怪。 赫伊莫斯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像是根本没看到她的存在一般,径直走进了内里的卧室里。 塔普提下意识转身,跟上去重新走进卧室,并关上了卧室门。 她进去之后,就看到站在门前的赫伊莫斯将目光从空无一人的床上缓缓地移到了敞开的窗户上。 “王子应该醒了。” 塔普提说,“他是自己离开的。他那样的身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赫伊莫斯殿下,我们必须快点找到他……” “不用了。” 定定地注视着敞开的窗子,赫伊莫斯说,“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完,不等塔普提回答,他手一撑,纵身直接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背影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雪白的玉石砌成的大殿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中,冷冷清清,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它与明亮而辉煌的金色殿堂完全相反。 在这座大殿之中,哪怕是灯火通明,也仿佛能感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白殿,死者的殿堂。 当赫伊莫斯走进这座庞大的白色殿堂时,那冰冷的白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满目苍白。 半透明的柔软白纱在大殿四周散落,随着一点微风轻轻拂动着。 巨大的白石盘盛着巨大的冰块放置在两侧,让这座大殿的气温比外面要冷上许多。 摆放在两侧的那些一人高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萦绕大殿之中。 雪白殿堂的尽头,一尊碧绿色的孔雀石棺放置在高台上。 那碧绿中,复杂而精致的纹路雕琢在其上,融入细细纹路中的黄金在灯光下闪动着流金的光泽。 孔雀石棺后侧的墙壁上,是一名头戴白色莲花的女神的浮雕。 她手持红色的羽毛,双手交握在身前。 冥界之神奥尔娜斯。 守护死者的女神。 她垂着眼,目光悲悯,仿佛在俯视着身前的孔雀石棺。 巨大的白色羽翼在她身后展开,呈现出一个环绕的弧度,就像是在守护着那位伟大的王者。 卡莫斯躺在冰凉的孔雀石棺中,被擦拭干净的身体换上了纯白色的柔软丝衣。 被橄榄油和香料仔细涂抹过的深褐色肌肤在灯火下泛着光泽,让眉目安然地躺在那里的狮子王看起来就像只是在沉睡一般。 无数鲜花撒落在孔雀石棺周围,顺着那一级级白色的石阶铺落。 少年坐在雪白的石阶上,靠着身后那座冰冷的孔雀石棺。 他坐在孔雀石棺前方,抱着双膝,脸埋入双膝之间。 流金似的长发从他纤细的肩上垂下,发梢散落在他周身的石地上。 少年的脚是赤裸的,踩在冰冷的白色石阶上,踩在散落在石阶上的鲜红花瓣上,肤色越发白得厉害,近乎半透明一般的脆弱。 偌大一个白殿,死者的殿堂,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生气。 静得可怕。 唯独金发的少年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座巨大的孔雀石棺下。 赫伊莫斯迈步向前走去,漆黑的长靴踩在雪白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大殿中回荡着。 他走到伽尔兰的身前的石阶之上。 然后俯身,屈膝蹲跪在伽尔兰的身前。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眼前的少年。 可是在指尖即将触及金发之前,他的手就停滞在半空中。 稍许之后,赫伊莫斯的手缓缓地握起来,收了回去。 他的手指攥得很紧,很用力。 这位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骑士狠狠地攥紧手,像是不知该将自己强大的力量用于何处。 他半跪在抱着自己缩在孔雀石棺旁的少年跟前,似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只能就这么沉默着待在伽尔兰身前。 大殿很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石柱上的火光在两人身上晃动着。 或许过了很久。 也或许只是过了很短的一会儿。 终于,那一直抱着双膝埋着头的少年抬起头。 他的脸除了略有些苍白之外,干干净净,不见任何其他的痕迹,更没有泪痕。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发丝就如流金般从他的颊边滑落。 伽尔兰并没有躲在这里哭泣,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目光淡淡地看着身前的赫伊莫斯。 甚至于,他还对赫伊莫斯轻轻笑了一下。 “赫伊莫斯,你知道吗,我救了很多人。” 他笑着,轻声地说着。 “你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救了你,对不对?” “还很小的时候,我救了那些被万物教抓到祭坛的小孩子们,很多的小孩……” 伽尔兰说话的声音很轻。 金色的瞳孔略微失神,像是在回忆着。 “如果我不存在的话…………你不会得救,王宫会燃起大火,会有不少人在这场大火中丧生……” “如果没有我,那些孩子会被作为祭品杀死……那些平民将在万物教的鼓动下暴动,会持续很长时间……波及无数人,然后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镇压,被杀死……” “那个时候,维纳尔城的瘟疫会爆发……会有无数人感染瘟疫死去。” “……塔斯达使团将在荒漠中覆灭,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爆发战争,会有数万的人在战争中死去……” “托泽斯城会被海盗攻破,城中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丧生在海盗的刀下……” “特威路尔城将被山洪吞没,整座城市的人都葬身于洪水之中……” 少年轻声地说着。 一句接着一句。 他像是要将自己的功绩在此刻尽数倾吐出来。 他似乎在不停地夸赞着自己,诉说着自己的重要性。 赫伊莫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聆听着伽尔兰的话。 说了半晌,伽尔兰突然停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赫伊莫斯脸上,定定地看着赫伊莫斯的眼。 男人那双金红色的眸,明明是如火焰般炽热的颜色,却对世间的一切都淡漠至极。 他突然问:“赫伊莫斯,如果没有我的传讯,你会放弃王城,是不是?” 赫伊莫斯依然没有回答,他的瞳孔深深地映着身前少年的身影。 他看着那几根凌乱地从伽尔兰眼前散落的金发,抬起手,轻柔地将其撩到了伽尔兰的耳后。 伽尔兰没有动,眼神有些恍惚。 他虽然问了那句话,却并不需要赫伊莫斯开口回答。 因为那一幕幕他都已在梦中亲眼看过。 “那是众神的旨意……他们说,那就是命运的轨迹……无论是我,还是……” 无论是我,还是卡莫斯王兄。 “命运早已注定,谁都无法改变……” 伽尔兰闭上眼,细长的睫毛落下来,落在少年苍白的颊上。 那轻动着的睫毛,在这一刻看起来仿佛是轻易就能折断的蝴蝶的羽翼,莫名的脆弱。 “所以,你看啊,如果没有我,你就会放弃王城……” 他低声说, “我知道……你为了保存军团的兵力,退守一方,任由其他的国家在亚伦兰狄斯的国土上厮杀,而你会耐心地等着他们在彼此的争斗中耗尽力量,坐收渔翁之利……” “王城被攻破,王城中许多人都会死在加斯达德人的马蹄之下……” “当其他国家在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上厮杀时,更会有数不清的人丧生于战乱之中……” 少年轻声着说着,一边说,一边在笑。 他的容貌是极为好看的,一笑起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笑容从来都是温暖的,就像是黎明时初生的明亮阳光。 可是此刻,他的脸上虽然在笑,那笑却没到眼中。 “可是,因为我,这些都没有发生,大家都活了下来。” “你看,赫伊莫斯,我救了那么多的人……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伽尔兰再次重复着这句话,忽然转头,侧过身去。 他看着身后巨大的孔雀石棺,伸出手按了上去。 冰冷的气息从指尖渗进去,他按在孔雀石棺上的手指一点点用力。 他死死地抠下去,像是想要将指尖抠进冷硬的石头里面。 他勒紧的指关节近乎泛白,那细长的手指用力到了极点,像是下一秒就会硬生生折断一般。 一只手从旁边猛地伸出来,一把抓住伽尔兰按在孔雀石棺上的手。 赫伊莫斯用力地攥紧了伽尔兰的手,将其拽下来。 他看见伽尔兰的指尖已隐约渗出血来。 他低头,将那只渗出血的指尖含入唇中,吮了起来。 伽尔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赫伊莫斯含进嘴中,温暖的触感包裹住他的指尖,像是将刚才在孔雀石棺上感受到的寒意都驱散了过去。 他没有动,只是唇一点点抿紧。 那没多少血色的唇抿紧得如一条直线,将一缕金发也抿紧在唇里。 赫伊莫斯松开嘴,依然保持着半跪在伽尔兰跟前的姿势,抬头向伽尔兰看来。 伽尔兰和他对视许久,突然一笑。 可是这一笑中,那微弯的眼角却是蓦然掉落下一滴泪来。 他笑着说:“我救了无数人……却唯独救不了我最想救的人。” 他说,泪水从蒙着雾气的金眸中滑落。 少年似乎在笑,可是从他眼角簌簌掉落的眼泪不断地落在赫伊莫斯的手背上。 烫得灼人。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控制不住的。 止不住的。 伽尔兰安静地坐在碧绿的孔雀石棺之前,垂着眼,染着水痕的睫毛落在他满是泪痕的颊上。 泪水无声无息地从他眼中掉落。 死者的白色殿堂在黑夜中寂静无声。 少年那平静的面容甚至不像是在哭泣。 可他的确在哭泣。 以一种最让人感到疼痛的方式。 第224章 死者的殿堂中一片死寂, 火光晃动, 映在伽尔兰的脸上。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 照亮这满目的雪白, 灯火折射着他颊上的道道水光。 碧绿色的孔雀石棺之上,冥界女神悲悯的目光俯视着那无声地落泪的少年。 她身后白色的羽翼展开着,环绕此处。 传说中, 她头上白色的莲花是那些失去所爱之人的人们落进冥界的悲恸的泪水浇灌而诞生,象征着最纯粹的思念。 赫伊莫斯看着伽尔兰, 看着从那金色的瞳孔中掉落的泪。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手用力地攥紧了对方还残留着血痕的指尖。 他想,剜心之痛, 莫过如此。 微微直起身,依然半跪在伽尔兰身前的赫伊莫斯伸出手。 褐色的手指掠过伽尔兰满是泪痕的脸颊, 掠过耳尖, 探入那带着丝丝凉意的金发深处。 他凑过去, 轻轻抵住了伽尔兰的额头。 他缓缓地闭眼, 漆黑的睫毛落在那被泪水染湿的睫毛上。 两人那相抵的额头上, 漆黑的发丝和金发交缠在一起。 那青色的战神的符文和绯红的沙玛什的符文印在一处,仿佛是在支撑着彼此。 有我在。 那是无声的话语。 赫伊莫斯轻轻贴着伽尔兰的额头,像是在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像是在支撑着对方一般的姿势。 少年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只是眼中的泪水掉得更凶。 他泛红得厉害的眼眨动了一下, 又是一连串泪水落下。 从他眼中掉落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赫伊莫斯的脸上,打湿了褐色的颊,顺着赫伊莫斯的下巴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 一夜过去,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天色大亮。 白色的大殿映着朝阳的光芒,将大殿四周铺开的雪白石地都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白得灼眼。 塔普提安静地站在白色殿堂的大门前,仰头注视着这座大殿。 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她细长的颈上,从她的肩上垂落。 她仰着头,蜜色的颈呈现出优美的弧度,乳白色的月光石颈饰在朝阳下泛出一点蓝晕。 她的身姿虽然纤细,此刻却站得很稳,她已经静静地在此处站在数个小时,一动不动,之后也会依然伫立在此处。 她在安静地等待着。 有人从外面快步走来,来者是两名男子。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的塔普提回头,她看见金发的骑士和棕发的祭司一同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还没有出来?” 歇牧尔向塔普提问道,他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皱起眉来。 他在大清早就得到消息,立刻赶到了这里,本来当时就打算进入白殿之中将伽尔兰王子带出来,但是却被守在门口的女官长拦住了。 塔普提固执地不肯让他进去,说只能等着,让王子自己走出来。 歇牧尔没法,又因为诸事繁多、分身乏术,再怎么担心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只能让塔普提留在这里,自己先行离开了。 等上午的事情勉强告一段落之后,他就立刻和凯霍斯一同来到了这里。 女官长摇了摇头。 祭司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不能等了,王太子还在病中,白殿里面太冷,待久了会让他病得更重。” 他断然道,迈步就要进去。 “我们现在就进去。” “等……” 眼见歇牧尔要进去,塔普提伸手想要抓住他,阻止他进去。 只是她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歇牧尔,刚刚从她身边越过的歇牧尔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往上看着什么。 看见歇牧尔的模样,塔普提下意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更先一步看到的金发骑士已经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走上大殿前的台阶,但是刚走到台阶下他又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台阶下方,仰着头,仅剩的碧眸凝视着前方。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从石柱的大门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在一片雪白的色调中,从大殿中走出来的年轻男子带着一身与此处格格不入的黑色。 微风掠过,掀起他颊上漆黑的额发。 赫伊莫斯像是没看到站在台阶下方的三人,只是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人,缓缓地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他走得很慢,似乎是不愿惊扰怀中沉睡的少年。 伽尔兰被赫伊莫斯双手横抱在怀中,衣着单薄的身体此刻被赫伊莫斯那深色的披风包裹着。 他的头靠在对方胸口,流金似的长发从抱着他的褐色手臂上垂落下来。 像是将这数个月中强忍着的眼泪尽数倾泻而出的少年再次陷入了沉睡,他的眼角泛红得厉害,眉眼间透出倦意。 他的睫毛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苍白的脸上斑斑泪痕。 被泪水染湿的几缕金丝黏在他微张着的浅色唇角。 赫伊莫斯抱着伽尔兰从塔普提身前走过。 当看到伽尔兰脸上的泪痕时,那一直坚持着不肯让歇牧尔闯进白殿的女官长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终于放下心来。 这样就好。 她想。 能哭出来就好。 悲伤和痛苦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痛苦到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自己生生熬着,熬坏心血,熬到最终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已经失去了那与她一同长大的最重要的友人。 她绝对无法想象,她与重要的友人一同守护着长大的孩子也离她而去。 万幸。 这个差点被悲恸压垮的孩子终于还是撑了过来,在另一个人的守护下,撑了过来。 ………… 赫伊莫斯将伽尔兰抱回了行宫,他守在伽尔兰身边,绝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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