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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亚伦兰狄斯和伽尔兰王之间,索加知道,赫伊莫斯大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伽尔兰王。 可是在伽尔兰王生命垂危的时刻,赫伊莫斯大人竟然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举止。 他太冷静了。 冷静到让索加感到可怕的地步。 他想起他刚才在离开之前隐隐听到的那句话。 ‘我会一直陪着你。’ 难道―― ………… 当索加赶回去的时候,女官长似乎有事暂时离去,房间里只剩下床上闭着眼似乎在沉睡的伽尔兰,还有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赫伊莫斯。 索加慢慢地走过去,走到赫伊莫斯身后。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率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他轻声问:“赫伊莫斯大人,您在想什么?” “…………” 赫伊莫斯坐在床边,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伽尔兰的右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沉睡着的伽尔兰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是就是这种平静,才让索加的心脏不规律地剧烈跳动起来。 “赫伊莫斯大人,我知道,伽尔兰王的情况让您很难过。” 索加神色凝重地看着赫伊莫斯。 “但是,请您务必为亚伦兰狄斯考虑一下。” “您不能……不能……” 他结巴了一下。 “您是现在唯一的王座继承人,亚伦兰狄斯不能同时失去它的王和王的继承者,若是那样,它会立刻陷入混乱。请不要忘记,还有不少外敌对我国虎视眈眈,一旦内部开始混乱,他们就会趁虚而入。” “如此一来,亚伦兰狄斯就危险了,赫伊莫斯大人,就算是为了亚伦兰狄斯,也请您务必……” 在索加地苦苦劝说下,赫伊莫斯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过头,看向索加。 金红色的眼眸,明明是火焰的色泽,却沉淀着夜幕最漆黑无光的黑暗。 他的眼底,冷寂得没有一点气息。 他说:“与我何干。” 只一句,就将索加所有的苦劝堵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索加呆呆地看着赫伊莫斯冷寂的眼神,只觉得心底冷到极点。 没有人注意到,本该在沉睡的伽尔兰在这一刻轻轻地睁开眼。 他看了赫伊莫斯一眼,又重新闭眼。 细长睫毛在他苍白得几乎没了血色的颊上落下漆黑的影子。 ………… …………………… 嗯,你在哪里,我就追去哪里。 即使是地狱。 第303章 在沉睡的时候,总是会做梦。 梦到过去的一幕幕。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重生后第一次遇到赫伊莫斯的时候, 小小的他被王兄抱在怀中的时候,歇牧尔板着脸训斥他的模样。 他做的梦多不胜数。 他好像在梦中, 将这一生全部都重新再经历了一遍。 一觉醒来, 伽尔兰睁开眼。 阳光从天窗照进来,落在跪在他床前的骑士金色的头发上,折射出微亮的光泽。 伽尔兰眯了眯眼,抬起身体,想要坐起身来。 他一动, 跪在下面的骑士就立刻站起身,似乎是想要扶他一把。 可是伽尔兰抬手挡住凯霍斯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一撑,自己坐了起来。 凯霍斯一怔, 他看着伽尔兰, 唇角扬一抹浅浅的弧度。 这抹笑意很浅,一闪而过。 他的目光落到伽尔兰苍白的脸上,还有那消瘦的身影上, 瞳孔蓦然颤了一下。 但是,当伽尔兰抬头看向他的时,他眼底的疼痛便深深地隐藏起来, 只是眼角弯起来,眼带笑意地看着伽尔兰。 金发骑士那张随着岁月的沉淀反而越发显得英俊而具韵味的脸舒展开,对伽尔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他握住伽尔兰的手, 低头,目光在那只苍白的手上掠过。 他闭眼,吻了吻那只手。 “我回来了,王子。” 骑士说,就如同以往无数次说过的那般。 那是每一次出征后回到他的王子身边时,他都会说出的一句话。 无论前往何处,无论征战何方,他从来都不会忘记自己必须要回去的那个地方,他的王子的身边。 战场上落下的寒霜,唯有握在手指中的这只手上传来的温暖才能驱散。 唯有在看到那双带着笑意看向他的金色瞳孔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脚落实地的真实感。 那是他永远的港湾。 “凯霍斯,我刚才做了梦。” “是好梦吗?” 凯霍斯笑着问。 伽尔兰看了凯霍斯一眼,他金色的眸弯起来,就像是月牙的弧度。 “嗯。” 他笑得眼角弯弯的。 “我梦到我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说不要你跟着我,可是你就是连哄带骗地,就这么做了我的守护骑士。” “说什么连哄带骗,陛下您说得未免有点过分了,很伤人的。” 凯霍斯故做不满。 “莫非您对我这个守护骑士有什么不满吗?” 他说,一副我很受伤的口吻。 那口吻顿时让伽尔兰失笑。 笑完之后,伽尔兰仰头,抬起的手摸上凯霍斯脸上漆黑的眼罩。 那双看向他的金色眼眸很亮,亮得让凯霍斯都晃神了一瞬。 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年幼的孩子站在一身是血的他的面前,小小的手摸着他的脸,问他疼不疼。 黑暗的夜晚,唯有孩子的眼是甚于一切的明亮。 一如现在。 时间仿佛从来不曾改变什么。 时间却又一直在改变什么。 一切仿佛就只是在昨日,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刻。 “凯霍斯,辛苦你了。” 指尖按在漆黑的眼罩,伽尔兰说,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的骑士。 “我很高兴,一直守护我直到现在的,是你,凯霍斯。” 他抬起头,吻了吻他的守护骑士的额头。 他说:“我的骑士。” 我的守护骑士。 感谢你 守护我至今。 凯霍斯没有回答,他垂着眼,略长的金色额发斜斜地散落在他漆黑的眼罩上 额发的阴影笼罩住他的眼窝,他眼中的光似乎熄灭了一瞬,只有在再次看向伽尔兰的时候,那熄灭了刹那的光才重新亮了起来。 “……我会守护您,一直到最后。” 他温柔地回答。 “我的王子。” 骑士微笑着回答。 他在笑,就像往常一般,似乎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 当凯霍斯掀开纱幕走出内室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站在空旷的大厅中,一手按在雪白的石柱上。 他闭紧了眼,左手的手指死死地扣在石柱上,用力到极点,泛白的指关节挫动得咯咯作响。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就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人,无止尽地在水中沉下去,再也无法呼吸。 这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 凯霍斯在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之后,终于感觉到了那注视着他的视线。 他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塔普提。 只是短短一个月未见,女官长容光不再,她的眼是黯淡的,几乎看不到多少光彩。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交汇了一瞬。 只是短短的一瞬。 凯霍斯移开目光。 塔普提垂下眼。 凯霍斯快步向前走去,与仍旧站立在原地的女官长擦肩而过。 他们像是不愿再感染到彼此眼底的疼痛,避开了彼此的对视。 ………… 太阳即将落下地平线,火红的夕阳下,艾玛剧烈地喘着气,汗水顺着她的颊不断地流下来,流入她的眼中,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练武场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射出了多少只箭。 她的手臂已经酸疼得再也抬不起来,只能软软地垂着。 艾尔逊的使团已经离开,其他人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写给女王的信返回,让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她在王宫中听到的,永远都是最糟糕的消息。 她依然时常去见伽尔兰,在伽尔兰面前尽可能笑嘻嘻的,不露出担心的表情。但是她的心情又沉重得厉害,只能每天跑到训练场,将所有的不安都发泄在这里。 喘了好一会儿,总算平复了一些的艾玛转身离开了这处射箭场。 只是,在离开练武场之前,她忽然听到了另一处传来的异动声。 她循声望去,在那座训练场地中看到了那个年少的骑士长。 那个叫诺维的家伙。 刚看了一眼,她就几步并作一步冲过去,在诺维一剑重重劈向身前的训练木桩时抬起手中弓臂用力架住对方的剑。 紧接着,她一把夺下诺维的剑,将其踹倒在地。 “够了,蠢货!”她怒道,“再继续下去你的手就废了!废了手的武将还能叫武将吗!” 不知道在这里训练了多久,少年的双手血淋淋的,不知磨破了多少皮肉。 被艾玛踹得跌坐在地上的他神志似乎都有些不清醒了,只是仰着头,神色恍惚地看着她。 “伽尔兰王绝对不想要一个废掉的武将!” 小王女冲他吼道。 听到那个名字的诺维似乎清醒了一点,他看着小王女,慢慢地低下头。 “我说过……” 他说,似在喃喃自语。 他将头埋入膝上的双臂之中。 “我对他说过,等我长大以后,就将加斯达德人的王城献给他。” “可是没有时间了。” 他说,“我再也做不到了……” 小王女没有说话。 她站在将头埋入膝盖之中的少年骑士长身前,仰起头。 夏日快要结束了,滚烫的风吹过来,掀起她那一头如波浪般的棕色长发,几缕凌乱的发丝掠过她的眼前。 她沉默地看着遥远的地平线上即将沉落下的夕阳。 夕阳日暮,映红了她的脸。 太阳即将沉入大地,将所有的光芒带走。 ………… 又再一次昏昏睡去,伽尔兰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 漫天的星光从漆黑的夜幕上撒落在大地上。 他睁着眼去看,星光仿佛落入他的瞳孔中,将他的眼底染上明亮的星光。 “星光很亮。” 抱着他的人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伽尔兰嘴角扬了一扬。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望着星空的眼转过来,落到抱着自己的人脸上。 暖黄的灯光中,漆黑的发丝在那张俊美的脸上落下细碎的影子。 交错的细碎光影之中,注视着他的金红色的眸忽暗忽明,褐色的颊仿佛在光亮和黑影中摇摆不定。 唯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始终不变的柔软。 “赫伊莫斯。” 伽尔兰靠在赫伊莫斯的怀中,伸出手,笑着轻轻喊了一声。 赫伊莫斯凝视着他,顺着他的手低头,脸靠近他。 伽尔兰闭眼,吻了吻眼前的人。 这个人的唇从来都是柔韧的,带着几分凉意,唇的棱角总给人一种锐利的感觉。 他吻了他,睁开眼,又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说:“赫伊莫斯,我有事要告诉你。” 眼前人的那张脸,隐隐和前几次充斥着暴戾气息的脸重合在一起。 “有很多的事情,我都要告诉你。” 他笑着说。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小时候的我那么讨厌你吗?其实,我……” 话才说到一半,原本静静地看着他的赫伊莫斯忽然低头。 唇被吻住。 接下来的话都被重新堵回喉咙中。 赫伊莫斯搂着伽尔兰,用很轻的动作吻他。 极尽温柔,极尽缠绵。 两人的唇长久地纠缠在一处,赫伊莫斯依恋地磨蹭、舔舐着伽尔兰唇的每一寸地方,几乎将没了血色的苍白的唇都重新染回殷红的色调。 直到伽尔兰的呼吸急促起来之后,他才松开。 金红色的眼眸仿佛看不到一丝的波澜,安安静静的,映着伽尔兰的影子。 他说:“我知道。” 伽尔兰还在急促地喘着气,听到这话,顿时一怔,抬眼错愕地看向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抬手,动作轻柔地理了理散落在伽尔兰颊边的几缕长发。 “在卡纳尔的王城,那一次,我濒死的时候,在恍惚中梦到了很多的事情。” 他低声说, “小时候,你没能来得及找我,我被烧毁了半个身体的事情。” “还有,我亲手杀了你的事情……好几次……” 所以,当伽尔兰来到卡纳尔王城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去见他。 那些零碎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重叠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头疼欲裂,痛苦不堪。 他如同亲身经历了那其中的‘他’所遭遇的一切,感同身受地感觉到‘他’的疯狂和绝望。 那个时候,他既痛苦,又彷徨。 他感觉自己像是分裂成了好几个人,混乱的记忆交杂在一起,不甘、仇恨、愤怒,‘他’对伽尔兰深刻的恨意仿佛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沾染着伽尔兰身上的鲜血的感觉又是如此真实地浮现在他的记忆中,让他难以去面对。 那种感觉几乎要让他崩溃,所以,那时,他没有去见伽尔兰。 “为什么不跟我说?” 伽尔兰问。 赫伊莫斯注视着怀中的人,唇角扬了一下。 他低头,额头贴在怀中人的额上。 散落的黑发和金色的额发交织在一起。 赫伊莫斯闭着眼,感受着额上的暖意。 他笑着说:“因为那不重要。” 在亲眼看到伽尔兰从高空落下差点死去的一瞬间,所有的挣扎和迷茫都烟消云散。 …… 那时候,我明白了。 除了你,什么都不重要。 只有你。 唯有你。 ………… 夜风从窗外吹来,灯光摇晃,夜晚的影子在伽尔兰的眼底晃动。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只是一瞬,立刻又重新变回清明。 刹那间的动摇消失,他的眼神很坚决。 “不,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他摇头,说, “关于我的过去,关于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关于你杀死我的那些事情。” 不等赫伊莫斯回答,伽尔兰继续说了下去。 从刹米尔将自己从未来带到遗迹之地开始,他一次次的重来,一直到最后这一次,所经历的一切。 他一次次重来的目的,众神的复苏,卡莫斯为他和亚伦兰狄斯所做的一切。 一桩桩、一件件,他全部都说了出来。 赫伊莫斯一开始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直到伽尔兰说到和刹米尔的会面,说出背后的真相,说出注定的命运轨迹的时候,他的脸色陡然绷紧。 他紧紧地盯着说着这一切的伽尔兰,目光如刀。 “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赫伊莫斯说的话,并不是疑问的口气。 聪慧如他,其实已想明白了伽尔兰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的目的。 他只是不想去承认。 伽尔兰笑了一下。 “是报复。” 他说, “我被你杀了四次,所以这一次,是我对你的复仇。” “…………” “我不要你。” 伽尔兰说,他的眼睛弯起来。 弯弯笑眼,就像个孩子。 就连他现在说出的话也像是孩子一样,任性而又残忍。 他说:“我不要你了,赫伊莫斯。” 卧室里很静,赫伊莫斯半晌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大半的脸几乎都埋入伽尔兰的颈窝之中。 垂落下来的黑发挡住他的侧颊,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隐约看到他抿紧的唇角近乎泛白的痕迹。 他抱着怀中的人,抱得很紧,仿佛只要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就不会从他手中离去。 我不要你了。 所以,不要跟着我。 所谓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蓦然间,赫伊莫斯张口,狠狠咬住伽尔兰的颈。 被他咬住的侧颈肌肤苍白至极,近乎透明的肌肤下看得见淡青色的血管痕迹。 赫伊莫斯咬得很狠,很用力。 鲜红的痕迹从他齿尖渗出来,迅速染红了他的唇。 他仿佛将他所有的疯狂和绝望都灌注在其中。 他的喉结蠕动着,将满口的鲜血吞入喉中,吞入自己的身体里。 “好。” 许久以后,他终于开口。 短短的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最后一点余音,隐约带着颤抖的痕迹。 他说,好。 ………… 伽尔兰垂着眼,星光落下来,在他细长的睫毛中跳跃着。 他能感觉到侧颈被咬破,他能感觉到那尖利的牙齿刺进他的身体里,他能感觉到滚烫的血涌出来,流入对方唇中。 但是他不觉得痛。 因为他的身体现在已经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除了胸口深处的那一处。 他抬起的手,按在眼前漆黑的发上。 ……………… 如果这一次,依然无法将命运导向正确的轨迹,亚伦兰狄斯将会彻底毁灭。 在错误的命运中,被扭曲的命运之线将会将所有人都带向惨淡的结局。 无论是其他人,还是赫伊莫斯。 第304章 夏日即将结束, 但是却是亚伦兰狄斯最热的时刻。 一大早, 炽热的太阳就已高挂在天空中, 将光与热洒向大地, 让整个天地明亮到了极点。 大狮子一身金棕色的鬃毛映着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金闪闪的。 它两只前爪搭在床沿,硕大的头颅搁在床上, 就这么趴着, 眼巴巴地瞅着伽尔兰。 伽尔兰坐在床上,抱着淡绿色的琉璃杯,一口一口地喝着温热的牛奶。 喝完后, 他抬头将琉璃杯递给塔普提,塔普提看到他唇角沾上了一点乳白色的痕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手, 手指轻轻擦去伽尔兰嘴角的奶痕。 “还跟个孩子似的。” 她笑着说,又抬手摸了摸伽尔兰的额头。 温度似乎降了一些。 她想, 看着被吃掉一多半的早餐, 表情微微放松下来。 见伽尔兰吃喝完了,涅伽嗷的一声, 明显是在吸引伽尔兰的注意力。 伽尔兰看它,它也眼巴巴地看着伽尔兰。 因为伽尔兰生病的缘故,它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伽尔兰了, 明明一张万兽之王的威武面容,偏生硬生生地冲伽尔兰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那副呆萌而又委屈的模样引得伽尔兰抱住涅伽毛绒绒的大脑袋,使劲揉一揉, 把脸埋进去,蹭一蹭。 大狮子用头拱他,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长长的尾巴也一甩一甩的。 揉乱了涅伽浓密的鬃毛,搂着大狮子,伽尔兰笑得很开心。 旁边吩咐侍女将餐具端走的女官长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 陛下今天的精神看起来不错。 她正如此欣慰地想着,突然看到伽尔兰下了床,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阻止。 “没关系,塔普提,我觉得我今天的身体状况还不错。” 伽尔兰说, “医师也说了,尽可能的保持活动,不是吗?” 他笑着这么说,然后掀开纱幕,和涅伽一起走到落地窗外的大阳台上。 清晨时分,阳光之下,外面的月牙池波光粼粼,淡紫色的莲花在碧叶中轻轻摇摆着,一粒粒珍珠似的水珠在碧叶上滚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泽。 空气中,带着荷花清甜花香的微风吹了过来。 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伽尔兰笑了起来。 “天气真好。” 他笑着说,金色的长发在他身后散开,在空中撒开流金的光泽。 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一般,涅伽冲着天空的太阳嗷了一声,又转头瞅他,像是在求表扬。 伽尔兰失笑,用力地拍了拍它的大脑袋,惹得它在伽尔兰脚下打了个滚儿。 “塔普提。” “是?” “通知歇牧尔。” 迎着阳光,伽尔兰站在阳台上,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得他苍白的脸上似乎也在此刻多了一分红润之色。 他一手搭在身边的大狮子头上,仰着头,看向天空。 吹来的风掀起几缕金色的长发,掠过他明亮的眸,掠过他的侧颊,向后飞扬而起。 他说:“一个小时后,我将在政务厅召见众人。” 原本带着笑意神色柔和地注视着伽尔兰背影的女官长目光一滞,笑容刹那间从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稍许之后,她向她的陛下的背影低头,躬身行礼。 “是的,陛下。” 女官长回答。 说话的时候,她闭着眼,垂在身前的手用力地攥紧,指尖深深地刺进掌心。 ………… …………………… 偌大一个政务厅,阳光从四处的天窗斜斜地照进来,将光芒充斥在大厅之中。 黄金的王座矗立在高台之上,汇聚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在其上的阳光,发出光来。 年轻的王静静地坐在黄金的王座之上,闭着眼,一只手放在王座的扶手上,仿佛沐浴在光辉之中。 细碎的金色光点在他发丝之中跳跃着。 青金石月桂枝王冠戴在他金色的发上,仿佛已与之融为一体。 政务厅里很静,除了极浅的呼吸声,再也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 众人沉默着。 他们注视着王座上的伽尔兰王。 年轻的王消瘦了许多,身体越发纤细,苍白的肤色映着阳光竟是近乎半透明一般,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光中。 让人看一眼,就莫名觉得触目惊心。 可是,即使是那样纤细的身体,明明连王座三分之一的空间都占据不了,却偏生给人一种王座再也没有丝毫空隙、甚至是如此巨大的王座也容纳不下他的感觉。 就像是从年轻的王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的庞大气势,充斥镇压住了整个黄金的王座。 不知道过了多久,伽尔兰王睁开眼。 苍白的脸上,唯有那一双金色的眸亮得惊人。 “歇牧尔,亚伦兰狄斯的大道继续修建下去,主干道修完之后,继续修通往中小型城市的侧道。” “索加,加强对法典的执法力量,尽可能在三到五年的时间里,让所有的亚伦兰狄斯人都知道。” “左司相,十年之内不要增加税收,保证各地水利,每年,全国范围内必须新增三座以上的索尔迦神殿。” “凯霍斯,注意因年老以及受伤而退役的将士的安置问题,军镇的问题你多和左司相商议。” “塔尔,一直以来,你做得很好,继续这样做下去就好。” ………… 王座之上,年轻的王者一个接一个地说出他的下属的名字。 他沉稳地、有条不紊地向他的下属交代着他本打算在未来去做的事情。 被他点名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来,俯身向其跪落在地。 他们向他们的王深深地低下头。 众人无言。 就连控制不住在啪嗒啪嗒掉眼泪的胖塔尔也强忍住抽泣的声音。 大厅之中,唯有伽尔兰王清亮的声音在其中回响着,就像是在阳光下流淌着的清澈泉水,温柔地将众人包围。 等伽尔兰王暂时停下来时,大厅中的众人已跪了一地。 唯有一人。 唯有那个站在王座之下,最接近王座的男人还站着。 大厅之中静得可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阳光充斥在大厅之中,让这里仿佛失去了阴影,每一处每一点都换发着灼热的光芒。 明亮到极致,反而让四处都成了空茫茫的一片。 停顿稍许,伽尔兰王喊出了唯一还站着的那个人的名字。 “赫伊莫斯。” 空气仿佛在这一声喊声中震动了一瞬。 在伽尔兰王的召唤下,赫伊莫斯迈步,沿着青色的石阶向上走去。 他走得很稳,不急不缓,一步步。 鸦雀无声的大厅中,他脚下漆黑的长靴踩踏在石板上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尤为清晰。 走到王座之前,赫伊莫斯俯身,单膝跪落在伽尔兰的身前。 他始终低着头,细碎黑发散落下来,在他脸上笼罩上浓浓的影子,让人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沉默不语的赫伊莫斯,伽尔兰垂眼。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个时候,卡莫斯王将他丢入洞穴中后毅然转身离他而去时的心情。 不忍。 不舍。 却必须去做。 因为他是亚伦兰狄斯的王。 伽尔兰抬手,双手取下自己头顶黄金的王冠。 青光流转的青金石上,那一抹鲜红的血滴将流欲流。 “赫伊莫斯。” 年轻的王亲手将黄金的王冠戴在跪在他身前的赫伊莫斯漆黑的发上。 “守护亚伦兰狄斯。” 伽尔兰说。 而他说出的下一句话,声音轻得只有他们彼此之间听得见。 “……如守护我一般。” 我知道,我所做之事对你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但…… 赫伊莫斯。 请你守护亚伦兰狄斯,如守护我一般。 ………… …………………… 今天一整天都是万里无云,白日如此,夜晚亦是如此。 夜深人静,浑圆的明月高挂夜空,将水银般的光辉撒落大地。 皓月当空,满天的星辰在它面前都黯淡了色彩,整个夜空仿佛只有它的存在。 一身黑羽的雄鹰披着月光,双爪抓着石栏站着,锐利的双目注视着伽尔兰。 它的瞳孔映着伽尔兰的影子,仿佛将其烙印在深处。 指尖在漆黑的羽毛上抚了抚,伸手一推,黑鹰展翼向无尽的天空飞去,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 伽尔兰坐在石栏长椅上,靠着身后的石栏,侧头看着安努飞向天空的身影。 当那个漆黑的影子融化在黑夜中后,他才收回目光。 他说:“你在生气?” 他笑着说,看向身侧嵌在石栏里的雪白石柱。 石柱的另一侧,赫伊莫斯站在那里。 赫伊莫斯双臂抱胸,靠在石柱上,背对着伽尔兰。 巨大的石柱将两人隔开,伽尔兰只能看见赫伊莫斯从石柱一侧露出来的小半截身体。 来到阳台之后,赫伊莫斯似乎就在和他闹别扭,一直背对着他站在石柱后面,好半晌不肯和他说话。 但是偏生又露出半个身体让他看到,就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我不高兴,我生气了,快来哄我’。 伽尔兰歪着头,看了赫伊莫斯从石柱后露出的小半边身体好一会儿。 “赫伊莫斯。” 他说, “我想碰一碰你。” 一直背对着伽尔兰的赫伊莫斯脸色一顿,他转过头,金红色的眸定定地看着伽尔兰。 伽尔兰用无辜的目光看着他,向他伸出手。 赫伊莫斯低低地叹了口气,放下抱在胸口的双臂,向伽尔兰走过来。 他俯身,低下头,额头抵在弯着眼对他笑的伽尔兰额上。 他的手掐着伽尔兰的下巴,但手指的力气很轻。 伽尔兰对他笑,抬起的双臂环住他的颈,主动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像是在讨好他一般。 赫伊莫斯垂眼,吻了一下对方的唇。 那唇已经不再是过去如樱花般的淡粉色,没了血色,苍白得厉害,让人看着就心疼。 他总是在竭力强忍着自己想要粗暴地将那苍白的唇重新染上红润色泽的冲动。 怀中的人太脆弱,脆弱得让他不敢多碰一下。 只怕碰一下,就会碎裂在他的手中。 可是这个人又太过于坚韧。 坚韧到他都忍不住感到愤怒和不甘心的地步。 ――他能为亚伦兰狄斯付出一切,对他却是甚于一切的残忍―― 可是,再多的愤怒、再多的不甘,在看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这个人面前,他是永远的弱者。 这个人的一句话,就能掌控住他的所有。 “伽尔兰……” 他闭着眼,抵着怀中人的额头,呢喃着,依恋地喊着这个名字。 他听见伽尔兰轻轻地嗯了一声,抬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他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柔软肌肤的触感。 明明就与心爱的人在耳鬓厮磨之中,他的胸口却是空空落落。 就像是走在悬崖的边缘,随时随地都会从高空中坠落,粉身碎骨。 赫伊莫斯睁开眼,他看见金色的发丝从他的眼前滑落,几缕长发搭在雪白的石栏上。 越过石栏,他看见了伽尔兰身后波光粼粼的池水。 池水的岸边,那一片淡紫色的风信子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如起伏着的淡紫色海洋。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那片风信子出神了好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 察觉到赫伊莫斯在出神,伽尔兰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看着赫伊莫斯视线方向是自己身后的月牙池,他以为赫伊莫斯看的是池水中绽放的莲花。 他也看了起来。 碧绿的荷叶之中,淡紫色的莲花已经绽放到极致,这是它们最后绽放的时刻。 他说:“夏日马上就要过去,这些莲花也快要谢了。” 说到这里,伽尔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赫伊莫斯,满眼都是笑意。 “赫伊莫斯,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后一次对我求爱的时候,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将艳丽的赤红玫瑰在那座木制的宫殿中铺了一地,一眼看去,像是燃烧着的火焰。 吓了他一跳。 于是,他断然拒绝了赫伊莫斯。 “送花也就算了,偏生还送了我最不喜欢的花。” 伽尔兰一只手搭在石栏上,侧头瞅着赫伊莫斯。 “现在你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会被我一口拒绝了吧?” 赫伊莫斯低头,看着身边的人。 他低声问:“那莲花呢,你喜欢吗?” 伽尔兰想了想。 他说:“还行,莲花挺好的。” 莲子挺好吃。 当然,下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伽尔兰的话刚一落音,原本静静地站着旁边的赫伊莫斯忽然手在身前的石栏上一撑,纵身一跃。 在伽尔兰错愕的目光中,赫伊莫斯就这么直接跃过阳台的石栏,跳进了下面的月牙池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几点水花溅落到呆住的伽尔兰的脸上。 他眨了下眼,人有点懵。 赫伊莫斯站在池水中,月牙池并不深,堪堪到他的腰腹处,只是他刚才纵身跃下,溅起的水也浇透了他的上半身。 此刻,站在池水中,水珠滴滴哒哒地从他发梢滴落下来。 他站在水中,仰着头看在趴在石栏上茫然地看他的伽尔兰。 他问:“最喜欢哪一朵?” 伽尔兰:“…………” 所以他这是跳下去给自己摘花? 很懵地又眨了好几下眼,伽尔兰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一身湿漉漉地站在池水中还在等他回答的赫伊莫斯,只觉得哭笑不得。 但是看着赫伊莫斯认真的眼神,他扫了一眼,故意指着水池边上,离赫伊莫斯最远的那一朵。 “那个。” 他说。 赫伊莫斯顺着伽尔兰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就看出了伽尔兰的心思,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伽尔兰一眼,但是目光中都又分明带着纵容和宠溺。 他快步走到那里,折下那朵莲花。 已是夏末,是所有莲花绽放的最后时刻。 偏生这一朵莲花还是含苞半开的模样,极淡的一点紫晕如云雾般点缀在白色花瓣上。 赫伊莫斯摘下这朵莲花,目光淡淡地从在身前轻轻摇晃着的风信子花丛上掠过。 他转身,仍旧是在水池中,走回他刚才跳下来的地方。 伽尔兰趴在石栏上看他。 赫伊莫斯站在水中,半截身体都浸在清澈的池水下。 他仰头看着伽尔兰,将手中那朵半开的莲花举向伽尔兰。 伽尔兰没有伸手去接,仍旧是双臂趴在石栏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歪着头,弯着眼,笑眯眯地看他。 “你这是在向我求爱吗?” 金红色的眸映着月光,在黑夜中仿佛发着光。 赫伊莫斯的瞳孔中,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弯眸笑着的伽尔兰的身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说:“嗯。” 他说:“我的心脏只会为你而跳动。” 我的灵魂只会因你而存在。 只为你。 “这次,你不能再拒绝我了。”他说:“如果你再拒绝我的话……” “如果我再拒绝你的话,你会怎么样?” 伽尔兰笑眯眯地问他。 “我会生气。” 赫伊莫斯顿了一下,又重复道。 “很生气。” 他说,特意加重了语气。 伽尔兰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看着仰着头抿紧薄唇紧紧盯着他的赫伊莫斯,浅浅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俯视着赫伊莫斯的目光越发显得温柔。 “好。” 伽尔兰说。 他对赫伊莫斯温柔地笑着。 他从石栏上伸出手,去拿赫伊莫斯举给他的那朵半开的莲花。 他说:“我……” 月光映得伽尔兰伸出的雪白手指近乎半透明一般,比它即将触及的尚未被染上紫晕的白色花瓣尖儿还要白。 下一秒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及花瓣尖儿的那一刻。 它蓦然落了下来。 那只手陡然从空中垂落,软软地搭在石栏外。 趴在石栏上的伽尔兰闭上眼,歪着头,枕在手臂上,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他的胸口停止了起伏。 寂静的夜空下,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 赫伊莫斯仰着头,站在水池之中,一身湿漉漉的。 湿透的漆黑发丝贴在他泛着水光的褐色颊边,水珠从发梢渗出来,顺着他的颊滑落。 最后,啪嗒一下,滴落在水中。 他就这么站着,仍旧将那朵半开的莲花举着,举向趴在石栏上的伽尔兰的方向。 他像是在固执地等待着。 夜晚的风徐徐吹来,吹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吹得仿佛在沉睡的伽尔兰细长的睫毛轻抖着。 一片紫晕的花瓣从赫伊莫斯举着的莲花上落下来,轻柔地飘落在平静的水面上。 赫伊莫斯站了很久很久。 如一尊雕刻出的石像,静默地矗立在水中。 银子似的月光撒落了他一身的苍白。 ………… 第305章 晨曦之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亮起, 黑夜退去,烈日在地面上露出一点边缘。 清晨的风掠过大地, 带走夜晚滚落在绿叶上的露珠。 特威路尔山在大地上巍然耸立,山之巅, 雄伟的瀑布依然在奔腾, 如银河般从高空中轰然坠落,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巨大的水花在空中四溅而去, 折射着朝阳的光芒。 通体雪白的白鹿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澎湃的流水在它纤细的脚下汹涌而下, 冲击着岩石。 它稳稳地、静静地站在瀑布的顶端。 它高高地昂着头, 细长的颈上的白绒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它的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哀恸之色。 清澈如水的眸映着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太阳,那轮烈日仿佛是在它的眼底升起。 白鹿闭上眼。 一滴泪珠蓦然从它眼角落下。 它转身, 从高高的山巅跃下。 几个呼吸之间, 白色的身影已隐没在茂密的绿色丛林深处。 从此之后, 再无人见过这个白色的身影。 特威路尔山脉传说中的白色圣兽,从此不在。 很多年后, 唯有古老的歌谣和残破的石碑上还记载着, 那一天, 白鹿将月桂树枝送到年轻的王子手中的传说…… ………… ……………… 天色已亮,塔普提刚走到庭院里,就看到一只庞大的金色身影趴在寝宫的大门前,冲着关着的大门咯吱咯吱地挠个不停。 镂空雕花的大门已被大狮子一双利爪挠得一塌糊涂。 等看到塔普提过来,涅伽转身冲她嗷了一声,很明显是让塔普提把门打开, 让它进去。 女官长忍不住笑了。 “涅伽,你又偷偷跑过来,陛下会生气的。” 她笑着对涅伽说。 但还是上前,给涅伽打开门。 大门一开,涅伽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但是它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没找到人,于是凑到那张大床边嗅了嗅。 顺着闻到的气味,它掉头冲落地窗的方向望去。 一阵风吹来,将掩盖住落地窗的纱幕高高地掀起。 在纱幕飞扬而起的一刻,站在外面的身影出现在涅伽眼前。 砰地一声脆响,女官长握在手中盛着温水的琉璃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淡绿色的琉璃碎片溅了一地。 赫伊莫斯站在落地窗外的大阳台上,被风吹着的纱幕在他身前拂动不休。 漆黑的额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颊边,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他只是站着,低着头,看着被他横抱在怀中的伽尔兰。 伽尔兰靠在赫伊莫斯怀中,眉眼舒展着,如贪睡的孩子一般,在阳光下闪动着微光的金色长发从赫伊莫斯抱着他的褐色手臂上散落。 他睡得很沉,很安静。 赫伊莫斯抱着伽尔兰走进房间里。 当他向前走去时,从他手臂上垂落下来的长发就在空中掠过一道金色的痕迹。 塔普提呆滞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伽尔兰,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低低的嗷的一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围着赫伊莫斯转了一圈的大狮子凑到伽尔兰跟前,用头顶了顶伽尔兰的肩。 见伽尔兰不理它,依然靠在它不喜欢的那个男人的怀中睡着,涅伽又是委屈又是不高兴地嗷了一声。 它张口,咬住伽尔兰垂落在空中的金发,轻轻拽了拽。 以前它咬伽尔兰的头发时,伽尔兰就会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板着脸教训它,还会罚它少吃肉。 每次都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它咬了伽尔兰的头发,还拽了好几下,伽尔兰都没有反应。 “嗷?” 大狮子松嘴,疑惑地嗷了一声。 见伽尔兰还是不理它,又对着赫伊莫斯嗷了一声,像是在询问。 仍然没有人回答它。 “嗷?嗷……” 大狮子低低地嗷着,嗷了好几声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安静下来。 它静静地站在赫伊莫斯身前,硕大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怀中的伽尔兰。 赫伊莫斯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 然后,他抬头,抱着伽尔兰迈步向外走去。 大门敞开着,门外,怔怔地看着赫伊莫斯将伽尔兰王抱出来的侍女和侍卫们俯身,跪了一地。 他们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们悲伤地低下头,眼底露出沉痛之色。 当赫伊莫斯抱着伽尔兰走出去的时候,涅伽呆了一会儿,立刻追了出去。 它亦趋亦步地跟在赫伊莫斯身边,看着在它眼前晃动着的熟悉金发。 “嗷。” 在追出去的涅伽最后传来的那一声茫然地轻嗷声中,依然呆呆地站在房间里的塔普提像是站立不稳般,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后面的石柱上。 她靠着石柱,低下头,被她的双手用力捂住的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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