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战场了。 燕时洵静静垂眸,半晌,唇边勾起一个笑来。 “锵――!” 锣声就敲响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 极近的距离之下,鬼影已经穿过浓雾,显现在燕时洵面前。 他抬眸,不带丝毫畏惧的平静向前看去,以凡人之身,直面阴兵厉鬼。 燕时洵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上缠绕着沉重锁链的小吏,眼珠通红如血,面色青黑交织,皮肤如焦炭,看不清本来面目,而小吏身上穿着的服饰也已经朝代久远。 小吏干枯僵硬的手像是碳化的鸡爪,手中拎着锣,一路走来为身后众阴差阴兵开路。 而在小吏身后,上百阴差穿着粗布白服,头戴白色高帽,面覆白纸遮住面孔。 从阴差的袖?中,垂下一根根锁链,延伸向身后与身侧。 那里,是数不尽的恶鬼。 它们死状各异,残躯魂魄你腐烂各不一致,只有牢牢缠绕在它们身上的锁链,和锁链扣眼里残留的斑驳血迹和碎肉,表明了它们的身份。 恶鬼每走一步,就像是行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得它们只能张开嘴厉声哀嚎,原本就狰狞骇人的鬼面越发扭曲丑陋,令人见之畏惧。 可就在它们张开嘴的那一刹那,烧红的炭块被无形的力量塞进它们的嘴里,通过细细的嗓子眼,硬生生塞进喉咙。 滚烫的火焰灼烧着它们,透过残缺的身躯都能看到那一团火在它们腹部熊熊燃烧,时刻灼烧着它们的魂魄。 每一分疼痛,都让它们重新回忆起自己是因何而遭受地狱惩罚,于是悔恨与痛苦一层层积累在它们的鬼魂中。 虽然它们挣脱了地狱,但是地狱从来没有离开它们。 阴差沉默不语,只扬起锁链,重重抽打在恶鬼身上。 恶鬼愈发痛苦哀嚎,回荡在寂寥的山野间,空荡荡渗人。 而在远处,还有身披铠甲的阴兵。 他们身上重甲加身,凛冽寒光,手持武器,令人生畏。 只是在重重的铠甲之下,每一张在盔甲下的脸都只有黑黝黝的一团,像是那里面根本就没有脸,只有黑气在支撑着整具铠甲行走。 马蹄落在地面上,长矛彼此交错发出金属清脆撞击声,寒光冰冷,鬼气阴森。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直面的场景。 甚至只要一眼,就会被厚重的死气所伤,魂魄动摇离体死亡。 但是燕时洵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却让他对此适应良好,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这份鬼气一丝丝渗透进他的经脉,反而让他本来平静的心境荡起波纹,眼眸明亮锋利,如长刀出鞘。 刀光胜雪。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小吏没有想到竟然会有生人敢来拦路,它早已经死亡的大脑迟钝的想要转动,不能理解为什么眼前的生人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甚至还隐隐有所期待。 但鬼吏源自于魂魄中的求生本能,还是让它定住了脚步,原本敲锣的焦黑枯骨,无论怎样都敲不下去。 燕时洵看过来的那一眼,令鬼吏心惊。 而随着最前方的鬼吏停下,后面本来垂着头不发一言前行的阴差,也一个接一个站住了脚,缓缓抬起头,用被白纸遮住的面孔冷冷的向前方看去。 燕时洵咧开笑容:“朋友,走错路了。” “这是通往人间的路,而你们……应该回到地府才对。” 阴差没有接话,但是死气和寒意都透过白纸传了出来。 它们夸大的白色袖子中,垂下一根根锁链,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下一秒,所有的锁链都毫无征兆的直接疾速向燕时洵飞来。 燕时洵早有准备,他敏捷的一矮身,避过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然后催动起了一直掐在手中的符咒。 金色的光芒在他身周一圈圈扩大,像是波纹荡漾在空气中。 而燕时洵抓住凝实如有实质的金色符咒,凭空画符后就直接手指一伸,贴向前面的阴差。 白色的遮面纸迅速燃烧,露出了下面腐烂狰狞的脸。 燕时洵刚一看到那张脸,目光就一凝。 这不对……这不是阴差应该有的面孔! 与其他在这个没落的时代,连请神或请阴差帮忙都费力的驱鬼者或道长不同,因为李乘云走遍了大江南北,有鬼怪作祟之地,必有他的身影,所以李乘云是真正见过阴差,甚至请动过阴差帮忙的人。 也因此,李乘云向燕时洵说过阴差形成的来源。 它们都是已死却身有因果的鬼魂,除了力量之外,它们与恶鬼不同的是,它们在身带罪孽的同时,也身有些许功德。 所以阎王判它们在地府服役,直到偿还的罪孽低于功德,方可转世为人,或者留在地府担任真正的官职。 就像是人间的实习转正。 所以,阴差因此而得以保住原本的面容,乍一看就与殡仪馆里的死人无异,而非是恶鬼那样的狰狞恐怖。 可是现在出现在燕时洵面前的,却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眼球坠在外面,嘴唇已经腐烂得丁点不剩,甚至能够看到里面黑色的舌头和被腐蚀的牙颌骨。 一如燕时洵见过无数次的恶鬼。 燕时洵心中一惊,看向阴差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 地府早已经坍塌,但是阴差却没有在地府继续看守鬼魂,而是出现在了阳间。 甚至按照海云观道长的说法,这不是阴路第一次出现,多年间已经有过数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危险。 是期间发生过什么无人所知的事情吗? 阎王身死,力量逐渐消弭,连带着地府的阴差阴兵也受到了影响? 燕时洵迅速思考,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 那些金色的符咒在空气中触碰到阴差手中的锁链,就将锁链截断,无法再攻击他。 而被金光笼罩的恶鬼和鬼吏,都开始痛苦嚎叫起来,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灼烧得剧痛。 隔着雾气,阴差冷冷的看向前方的燕时洵,并没有因为恶鬼们的嚎叫而有任何动容。 整队延伸到浓雾之后,漫长看不到终点的阴兵,都渐次停了下来。 马蹄落下,长矛拄地,铠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浓雾包围之下,一道道惨白的身影显现。 燕时洵不由得呼吸一轻。 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阴差,逐渐出现在他眼前,身后还带着来时刮过的浓雾,缥缈幽冷。 一双双在遮面纸下的眼睛,冷冷的看向燕时洵,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下一刻,千万锁链的声音响起。 带着血液锈迹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冲向燕时洵,交织如天罗地网,没有逃跑的空隙。 “看来,你们迷路了啊……那就,让我送你们,下地狱!” 燕时洵眼神一厉,横冲向前。 第181章 晋江 锁链铺天盖地袭来。 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锁链扣眼中残留的斑驳血迹,鼻尖也缭绕着长久堆积下来的腥臭气息。 他微微侧身,就避过了直冲他天灵盖而来的锁链,堪堪擦身而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在锁链中辗转腾挪,轻盈灵活,像是敏捷的豹子。 他精准的踩在锁链与锁链之间微小的间隙中,在血腥气的风中和擦身而过的锁链中,沉稳而从容向前,一步步靠近前方的阴差。 打头的鬼吏承受不住燕时洵手中符咒的力量,已经在哀嚎中迅速风化,身上本就腐烂的血肉干瘪了下去紧贴着骨头,很快就化作一堆支离枯骨,古旧的官服空荡荡的落下来,罩在枯骨之上。 而那面不知道传承了几百年的锣,也从鬼吏手中落了下来。 “锵!”的一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原本沉默站在原地注视着燕时洵的阴差们,一个接一个,缓缓抬起了头,遮面纸纷纷扬扬落下。 像是纷杨洒在空中的纸钱,抬棺送葬。 这一瞬间,燕时洵看清了所有阴差的面目。 他们都与李乘云曾经描述过的、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不同,不再是带着官方的威严,而变得丑陋狰狞,就像是刚刚第一个脱落了遮面纸的阴差那样。 鲜红的眼珠没有震慑的官威,却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几乎喷涌而出。 而他们的脸上也都坠着腐肉,高度腐烂的面容下看得见骷髅,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燕时洵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不仅只有一个阴差出现了问题……竟然是,所有的阴差都变成了厉鬼模样。 当他们失去了遮面纸带来的震慑力之后,看起来竟然与他们身边被铁链拴着的恶鬼,没什么差别。 在滨大遇到海云观道长的时候,对方也有提及,在公路这边的道长,本来是负责追踪阴路的……这些阴差,不是第一次押送恶鬼,开辟阴路从人间穿行。 但是,地府已经塌陷,所有的管理者身死道消,连阎王都没能逃得过,这些阴差本应该在地府更加严苛的看守,防备恶鬼因为镇压的力量松动而出逃才对。 又为什么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人间? 况且。 燕时洵手中的符咒逐渐驱散开了周围阴气化作的浓雾,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慢慢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这队阴兵阴差所押送的恶鬼,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恶鬼们身上穿着的服饰各异,哀嚎中所经受的刑罚也各不相同,看起来朝代很多已经间隔千年百年。 即便是燕时洵粗略在心中估计,这一队也要有上万恶鬼。 在看清的一瞬间,燕时洵甚至怀疑,难不成是地狱全都跑出来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众多的恶鬼。 而且从阴差们灵活有力的动作来看,他刚刚封锁了整个鬼气深渊,将地狱重新镇压在人间之下的事,对这些阴差并无影响。 可是……怎么会?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面容上半点不显,依旧是唇边带笑,丝毫不畏惧阴差的模样。 从白茫茫一片的阴差身后吹来的狂风猛烈吹向燕时洵,阻力如有千斤。 但他行于风中,大衣衣角在身后烈烈翻飞,却依旧步履从容,像是丝毫不受阻力的干扰,马丁靴坚实落在地面上。 而随着他的行走,符咒金色的光芒一圈圈荡开,不可抵挡的驱散开周围的阴气,扫荡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但被波及到的恶鬼却并不这么想。 它们疯狂颤抖着,哀嚎着,却还是只能感受着血肉一块块从枯骨上剥落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带着强大震慑之力的符咒向它们靠近,想要逃跑却偏偏被阴差的锁链锁着,无处可逃。 为首的阴差被远远超出生人极限的符咒力量所惊动,他缓缓抬起头,白色高帽下的血红色眼珠定定的看向燕时洵,视线阴冷的扫视过眼前的生人。 “你……是什么东西?” 阴差张开了嘴,用残缺不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声音嘶哑呕哳像是树皮磨过石头,比贴地而行的冷血蛇类还要阴冷令人惧怕。 “你不是人。” 阴差笃定道:“人神鬼中,都没有你的位置。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唇边扬起笑意。 他仰了仰首,桀骜回应:“我是,大道注定了能杀你的凡人。” “你可以称我为怪物,因为我杀的,本来就是你们这种怪物……” 话音未落,燕时洵已经脚下发力,迅如离弦之箭,手中掐诀冲向阴差。 “说过了,这不是你们应该走的路!” 燕时洵眸光冷肃,连语气中都夹杂着冰霜一般的锐利:“你们若是不想离开,那我就帮你们离开!” 过于讯速的动作掀起狂风,在空气中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呼啸。 他掐诀的修长手指伸向空气,无形的空气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有形之物,八卦剑的模样逐渐成型,被他一把握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燕时洵此时与大道同在,天地垂眼向他,于是草木山河,皆倾倒向他。 无害的空气化作最锋利的长剑,横扫身前。 阴阳之间本就有其界限,不得扰乱人间。 即便有什么存在想要突破那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只要大道在,界限就永远在,沉默守护生死。 而现在,那道被大量的阴气模糊了的界限,就在燕时洵身前,重新出现。 历风刮过,在公路上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飞溅。 所有被剑风扫过的恶鬼,都和最前方的鬼吏一样,哀嚎着化为一滩枯骨,迅速倒在地面上,血液和碎肉流淌了满地。 燕时洵剑指向下,咧开笑意直视阴差。 “就此转身吧,阴阳有别,再向前……” 明明没有刀锋,也没有剑气,但是不可冒犯的威严依旧震慑住了对面的众阴差。 白色的高帽下,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金光中的燕时洵。 他们意识到,这个挡住了他们前路却没有化为碎肉枯骨的生人,与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所有生人,全都不同。 一直站在原地的阴差,终于动了。 白色的孝布拖在地面上,半掩在其下的脚步却始终悬空,没有落在公路之上。 在阴差们的脚下,阴路一直向前蔓延,甚至冲向燕时洵本来划下的界限,准备冲破它吞噬整片公路与山林。 然而,就在阴气与界限相接触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尖啸的爆鸣声,金色的火花爆开,“呼!”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火墙窜起数米高。 本来飘过去的一个阴差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火舌卷到了白色孝布,瞬间火势沿着衣角迅猛向上蔓延。 顷刻间,火焰竟然直接吞噬了阴差。 其他阴差被震在原地,一时连伸出去的手都垂了下来,看向在火焰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化为灰烬的同类,震撼到久久无言。 然后,他们缓缓转向燕时洵的视线,带上了阴冷的杀意。 “我说了,过此线者死。” 燕时洵挑了挑眉:“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吧?” “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我这个人脾气差得不行,但就是有一个优点。” 燕时洵勾了勾唇:“我并不擅长开玩笑,我只喜欢……以行动来解决问题。” “凡人,找死。” 千百阴差齐齐开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叠一声,像是在空旷之地一圈圈回荡,越发阴冷空寂。 成千上万双眼睛齐齐落在燕时洵身上,带着森森鬼气的视线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因为燕时洵做出的实际行动,原本没有将燕时洵放在眼中,只漠然认为他会像其他凡人一样化为齑粉尸骨无存的阴差们,终于迟缓的意识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竟然真的想要阻碍他们的前路。 阴差们被激怒了。 白色的身影一道道重叠,绰绰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阴差哪里是雾气,残影相互牵连成一整片白,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白色袖??下的枯骨手臂就在这样一片模糊中,猛然刺破空气,恶狠狠向燕时洵的天灵盖抓去,想要直接捏碎生人的神魂之所在,让狂妄生人认识到他的渺小。 阴差腐烂的脸上碎肉蠕动,咧开的森森笑意满盈恶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个生人哀嚎求饶的狼狈模样。 但是下一刻―― 燕时洵轻轻抬眼,看向阴差的目光中甚至带着轻松嘲讽的笑意。 阴差心中一悚,本来被阴气鬼气交织而被腐蚀得几乎空荡的神智,也迟缓艰涩的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阴差眼中,近在咫尺的凡人每一抬手都像是慢动作停顿,一秒的时间被拉到无限。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凡人伸出手臂,掌心刻印着金色符咒的手掌,竟然丝毫不畏惧被鬼气侵蚀一样,生生抓向他的白色长服。 那手掌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臂,甚至让已经死亡数百年的他,重新感知到了疼痛。 火焰灼烧般的痛苦从臂骨上一直蔓延到魂魄深处,阴差甚至没忍住张开了腐烂的嘴巴,发出了低沉凄厉的嚎叫。 与阴差的挣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始终胜券在握的傲然。 “猜对了。” 燕时洵看着在自己手掌下逐渐燃烧,像是被火舌燎到边缘而开始焦黑卷曲的白色孝布,在确定了心中猜测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眼瞳一缩,心下悚然。 他能够直面阴差而不被鬼气伤害,是因为他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但是此时支撑起他符咒力量的,却是邺澧借给他的。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在所有神明都身死道消的如今,邺澧还能够作为鬼神留存。 但是,邺澧的力量虽然阴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却也同样纯粹。 与厉鬼繁杂污秽的力量不同,邺澧的气场坚定而有力。 那是感悟大道才会拥有的正气,被天地承认的存在。 所以,在发现不仅是恶鬼,就连阴差都会被这份力量所伤及甚至焚烧殆尽,一如恶鬼的时候,燕时洵心中就产生了怀疑。 邺澧是与生死有关的鬼神,如果这些阴差真的是地府阴差,那某种程度上应该是与邺澧同在一方阵营,又为何会被邺澧的力量所伤? 此时,当燕时洵近距离看着手掌下抓住的阴差时,忽然得到了答案。 他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些阴差浑身腐烂,气息杂乱污秽,哪里像是地府公务人员?反倒像是被押送的囚犯,与那些恶鬼无异。 “你已经不再是地府阴差了吧?” 燕时洵没有被阴差脸上逐渐脱落的烂肉狰狞所吓倒,他笑着,平静问道:“你已经是恶鬼了。” 这话一出,拼命在燕时洵手中挣扎的阴差僵住,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堪称悚然。 区区一个凡人,区区一个凡人……为什么! 而整片公路上,都徒然一静。 就像是最不愿意与人言之事,忽然之间却被一个没看在眼里的渺小之人点破,戳穿了真相。 阴差们感觉到惊惧和愤怒在胸臆间涌动。 他们终于严肃的看向燕时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凡人,与他们之前所有曾经见过的驱鬼者和道士都不尽相同。 甚至这份力量……这真的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划定阴阳,阻碍阴路,伤及阴差鬼吏。 燕时洵的存在开始让阴差们忌惮,他们互相交换眼神,从彼此腐烂冰冷的脸上,看到了对方的意思。 阻碍者……不可留! 下一刻,异变突生。 原本被阴差们手中锁链拴着的恶鬼们,竟然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高声哀嚎,束缚住它们的锁链飞速向内收紧,勒进它们皮肉甚至折断它们的骨头,最后整个恶鬼都像是被挤压到极限的气球,猛然爆裂开来。 血花四溅,碎肉喷涌。 恶鬼一个接一个的爆开,在无人的公路上不断发出“砰!砰!”的声音。 血雾如水霜,丝丝缕缕的笼住一片天地。 燕时洵只觉得视野中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色。 他错愕的看着所有恶鬼都死在了阴差手中,原本拘束恶鬼的阴差,此时比恶鬼更加可怖。 惩罚罪孽的存在被力量蛊惑,心中的不满与贪婪,在失去管理者的地狱肆意生长,无法抑制。 于是有一日,他们忽然想到――如果我将这份力量,据为己有呢? 于是所有的恶鬼,都变成了阴差们增强力量的来源。 恶鬼灰飞烟灭,它们魂魄上的罪孽与因果因此而转移到了阴差身上,一日复一日的腐蚀他们的身躯,让他们原本威严的面孔变得腐烂狰狞。 阴差们畏惧,唯恐被天地感知到自己的所为,于是他们孝布加身,白纸覆面,尽力不露出丝毫错漏,想要躲避过天地的责罚。 他们的行事一直顺利。 直到,滨海市郊外的山上,原本应该作为定点的鬼山不知去向,而执念深重的新丧亡魂引动了鬼气,竟然将阴路引向了未知的方向。 鬼气吞噬着新丧亡魂,阴差漠然等待,不急不躁。 只等那亡魂被鬼气彻底吞没,阴路就会重新回到正轨,他们就可以通往原本的目的地。 只要再等等…… 可是这一等,却只等来了那新丧亡魂与鬼气的牵连断开,而阴路之前,狂妄却手握恐怖力量的凡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阴差们不知凡人的身份,但他们却达成了一个共识。 ――绝不能因为一个凡人泄露消息,就让他们暴露在大道之下。 必须将这凡人杀死在此处! 青筋与血色迅速在阴差们失去了遮面纸的脸上蔓延,让本就狰狞的面孔彻底失去了人形,骇人如妖魔。 一地血肉中,千百阴差冲向阴路前方,以自身的力量猛烈撞击着被燕时洵划分开的界限,将这碍事之人杀死在此处,再无后患。 而在阴差后方,马蹄刨动,马鸣嘶声,长矛被重新举起,缓缓向前。 原本驻步等待的阴兵,继续向前。 他们古老的铠甲下看不到面孔与皮肤,所有的模样都被黑暗所覆盖,像是盔甲下原本就没有脸,只是鬼气侵蚀了亡者迷茫的魂魄,古战场上游荡不知归处的亡灵,被心怀恶意的阴差收押为己用,从此魂魄被束缚,浑浑噩噩行走在阴路上,不知是要前往何方。 看不到尽头的庞然队伍涌动,阴气凝聚几乎变成了实质,全都猛烈的扑向燕时洵身前的界限,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而在这样的重击之下,千万鬼魂的死气与符咒的生机相对抗,阴与阳相互斗争拉扯,都想要吞没彼此。 不断向前的阴兵就像是锋利的矛戈,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燕时洵长剑横于胸前,眼神坚定锋利,没有丝毫退缩,悍守此地。 一夫当关,万鬼莫开。① 但是符咒有其极限。 燕时洵相当于力量的载体,他借用了邺澧的力量,却并非邺澧本人,所以施展出来的效果有其限度。 寻常道士就算是对敌一位阴差,都已经足够吃力,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命来。 即便是海云观的得道高功,面对阴差也谨慎不敢大意,知道稍有踏错,就会迎来死亡。 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凡人,以肉身可抵阴差之力。 ――更遑论燕时洵此时面对的,几乎曾经地府中全部的阴差! 有记载以来,从未有万千阴差阴兵敌对唯一一个凡人之事! 阴兵压境,燕时洵却依旧咧着唇角在笑。 哪怕身前无形的屏障,依旧有裂纹在迅速蔓延开来,像是被击碎很快就要碎裂成万千碎片的玻璃。而他手中的符咒也越来越浅淡,金光逐渐降低微弱了下去。 但是燕时洵,始终没有一丝慌乱表露出来。 “想要冲撞人间?” 燕时洵嗤笑:“痴心妄想!” 地狱有万千阴兵,但人间也有万千驱鬼者。 而他,是第一道也必须是最牢固的防线。 在他的身后,是节目组所有人,是兰泽与成景,是救援队与各部门众人,还有滨海市千万生命。 无论哪一条,他都绝不允许这些已经堕落成恶鬼的阴差,越过阴阳的界限,伤及人间!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燕时洵,阴差腐烂的脸上,一张张诡异渗人的笑容扬起。 “阴兵借道,自然,生者,死!” 嘶哑阴森的声音落地,整道界限开始剧烈的颤抖,终于承受不住阴气的开始一点点溃散。 金色的光点散落,纷杨如雪花。 “咔……嚓!” 裂纹最终破碎,看不到的屏障轰然倒塌。 白布下的血色骸骨,直掏向燕时洵的胸口,似乎想要直接用锐利的骨爪破开皮肉,掏出下面跳动着的温热心脏,让这胆敢阻碍阴路的凡人,在痛苦中满怀悔恨的死去。 但,不等触及到燕时洵的一片衣角,从远处忽然响起愤怒的暴喝。 “尔敢!” 低沉冷冽的声线裹挟着怒气与狂风,直从后方而来。 燕时洵本来还在肌肉紧绷的戒备着冲过来的阴差,下一刻,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有人扣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向后拉去,然后撞进了一个冷冽坚实的胸膛。 像是巍峨山岳,顶天立地。 有他在,天地就永远不会倾倒,人间有救。 燕时洵心中泛起疑惑,但很快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邺澧。 他错愕抬头看去,从这个角度,却只看到邺澧紧绷着的下颔线。 邺澧死死抿着的唇像是在积蓄着怒意,长眉斜飞,鬓边一道道黑色玄妙的纹路涌动,狭长的眼眸凛冽更胜寒冬。 他紧紧将燕时洵扣在怀中,有力的臂膀将心爱的驱鬼者护得密不透风,而看向对面的目光冰冷肃杀,凶戾的杀意毕现。 他抬起结实有力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直指向前,迅速结印。 繁复而玄妙的轨迹引动了所有的阴气与生机,像是海浪拍堤岸,发出巨大的轰鸣。 阴差们满目惊诧,看着忽然出现在此的男人,恐惧从魂魄的最深处升腾而起。 他们早就死亡,却在这一刻,重新感受到了将要死亡的恐惧。 不是曾经在面对阎王时的恭敬与畏惧,而是……更深处的,更接近生死阴阳,来源于魂魄本身对于生死的恐惧。 而最接近燕时洵的、只差一步之遥马上就会触碰到燕时洵的那个阴差,更是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狰狞的面目上还带着错愕,就已经在邺澧的怒视之下,颤抖着化为了一滩血水,砸落在公路上。 令其他阴差更加惊惧,不知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拥有如此力量。 ……不。 他们知道。 只是那个猜测被颤抖着压进了口舌之下,不敢承认事实。 酆都……大帝。 与天地大道同在,感知日月阴阳,自为受?U。 超越五行,飞升八卦,在九之外,取得大圆满之境。 一切人神鬼,皆在其下,尽听差遣。 酆都军所过之处,无不胆寒俯首。 有些年代久远的阴差,只要稍微想象曾经酆都还出现在人间审判生死时的景象,就忍不住发起抖来,看向前面相拥两人的目光也不由得流露出恐惧。 怎么……怎么可能会是酆都! 酆都已经百年不理人间,更言人间无救,不值得酆都门开。 别说酆都的存在已经渐渐消弭于人间,很多年轻道士甚至以为酆都不过是一个传说。 就连他们阴差,都已经百年未见酆都之人行走人间。 早已经闭山不出的酆都大帝,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有的阴差却忽然间回想起――阻碍他们的凡人,原本所持有的力量……似乎就与此时席卷天地山林的恐怖力量,有所相似。 只是因为这凡人身带鬼气,遮蔽了原本的命盘,甚至让他们看不清这凡人究竟是生人还是恶鬼,所以才干扰了他们的认知。 就连阎王都已经身死道消的此时,酆都大帝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 这样的想法让阴差们忽略了最明显的真相,始终没有意识到燕时洵与酆都之间的联系。 直到此时。 直到酆都大帝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震怒惊动天地。 阴差们突然生出难言的悔意,更有阴差仓皇悲鸣,认为是天地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所以才会请动酆都大帝,来审判他们的罪孽因果。 毕竟酆都之前,所有罪恶皆得审判,所有因果皆得公正。 没有酆都审判不了的人神鬼,阴阳五行皆在酆都之下。 阴差们猜对了酆都大帝的来意,却猜错了原因。 ――哪里是天地请动了酆都。 是酆都大帝震怒,为保护心爱的驱鬼者而来。 阴差们面目惊恐狰狞,在这几乎毁天灭地的威压之下,求生欲本能的转身便逃。 残留的恶鬼被阴差践踏而过,满地的碎肉折骨和痛苦哭嚎。 阴兵座下马蹄烦躁敲击地面,惊马转身疾驰,矛戈相碰发出混乱嗡鸣。 整支漫长看不到尾的阴兵,竟然就这样溃不成军,散沙一般四散开来。 但是阴差已经顾不上这许多。 他们包裹在白色孝布之下的身躯颤抖,血红的眼球几乎瞪到从眼眶中脱落下来,魂魄紧绷充满惊骇。 唯有他们的脚步,没有一刻敢停止。 死亡的阴冷从身后迅速传来,刀锋寒芒直抵后脖颈。 阴差们甚至有种感觉,只要自己稍一回头或是停顿,就会被来自身后的愤怒击杀,血溅当场,魂飞魄散。 原本寂静的山林间,回荡起恶鬼阴差哭嚎,交替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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