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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礼,苦笑道:“见谅,我这副模样,实在是尽不到礼数。” 负责人连忙过去搀扶住道长,担忧的看着他询问伤势。 道长摆了摆手,说自己的情况已经比之前料想的要好很多了。 看到负责人不相信的谴责目光,道长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笑着解释道:“真的,没有在强撑着安慰你。” “在你们离开之后,我就已经做好了身死于此的准备,但是,我却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物品。” 道长的脸色严肃下来,郑重的吐露了几个音节:“乌木神像。”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道长身上。 就连一直警惕戒备着张无病的邺澧,都转眸看向那道长。 官方负责人更是错愕:“乌木神像?在海云观里丢失的那一尊?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两地相隔可有几百里!” 张无病若有所思的用折扇敲了敲手臂,然后抬头看向邺澧。 邺澧缓缓眨了下眼眸,当是回答。 张无病立刻了然,低声喃喃:“怪不得,我就说这里的力量气息怎么如此熟悉……” 其余人不知道乌木神像的真实情况,但两位鬼神却很清楚。 尤其是唯一见过千年前邺澧的张无病。 那时战场上唯一仅剩的战将,令阎王印象深刻。 千年前的屠城之战,死伤数十万人。 如此庞大的死亡数量,令整个地府几乎全都动了起来,阴差前往战场,想要将亡魂带回地府。 但是整个战场上,却没有一个亡魂肯与阴差离开。 将士即便战死依旧英魂不倒,目光凛冽铁衣寒光,坚毅而沉默的守在战场上。 似乎在这一地死亡中,还有他们值得追随和守卫的存在。 此事惊动了阎王。 当他走到战场上时,便看到那战将浑身浴血,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站起来,直面死亡。 那战将眉眼坚定锐利,对于死亡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愤怒。 那一幕久久印刻在阎王心中。 当后来酆都生变的消息传来时,鬼神哗然,可阎王却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反而有种悬在半空中的刀,终于落了下来的安心感。 而刚刚张无病在荒村中时,越靠近他捡到道长的地方,他就越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强大,锋利,怒目诘问天地。 一如千年前那名战将,所留给他的印象。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顿时清楚了,为何之前邺澧的力量无法在这里生效。 就如邺澧所言,他面对的,是千年前的自己。 虽然尚不清楚千年前邺澧的形象是如何流传下来的,但是,乌木神像从一开始,明显就是奔着镇物去的。 无论是所选木材还是雕刻方式,都是为了应对凶煞恶鬼。 盘腿坐下来冲着恶鬼念诵经文感化它们,或许是文明慈悲的方式。 但恶鬼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家伙,邺澧并没有温情留给它们,一向的解决方式就是审判善恶,违逆者当场斩杀。 伤人恶鬼,还留着干什么? 邺澧做了千年的酆都之主,曾经的愤怒和锋利都已经沉淀下来,成为厚重的力量,深不可测。 但千年前的战将,却很显然连审判的耐心都不会有。 ――凡是恶鬼,诛杀不怠! 某种程度来说,千年前的战将,也与燕时洵的行事方式有了微妙的重合。 燕时洵很是理解乌木神像的做法。 恶鬼自然由凶相镇。 不然呢?还先请恶鬼坐下来听他三清曰道吗? 不过也正因为此,所以现在,乌木神像给燕时洵等人造成了一点阻碍。 白纸湖周围,已然是鬼道横行。 乌木神像虽然无法彻底镇压下足以与大道抗衡的鬼道,却也不会打不赢就放弃,而是更加拼尽全力的镇守邪祟。 连同整个被鬼道侵占的天地,都会处于乌木神像的镇压之下,不会允许鬼道之下的所有鬼怪随意离开。 ――包括被调换过身份,身上还残留着鬼气的燕时洵等人。 听完那道长详细的描述了那乌木神像的情况之后,燕时洵颇为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他侧身向邺澧问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和从前的你沟通一下?” 这把他们也当成邪祟一起镇压了……虽然乌木神像很敬业,但燕时洵也只剩下了无奈。 他不由得担忧起刚刚被送走的路星星等人,不知道他们能否顺利离开白纸湖。 燕时洵猜测,现在白纸湖附近,已经是准入不准出的状态了。 既然鬼气在疯狂涌向白纸湖,那乌木神像作为镇物,最可能的做法就是任由外界鬼气进入,但一缕风都不允许离开。 邺澧沉吟了一下,正准备回答燕时洵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张无病嗤笑了一声。 “此邺澧,可非彼战将。” 张无病似笑非笑的瞥了邺澧一眼,道:“听说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吗?某个野蛮的家伙,虽然以前也不是什么锦鲤而是凶兽,但道理是大抵相同的。他成为鬼神后,过往的一切,就已经离他渐行渐远。” “他如今,只是酆都之主。” 张无病语气平淡。 但是另一边道长几人,却清晰的听到张无病说的话。 “什!” 道长差点没蹦起来,旁边的救援队员也惊恐的看向邺澧。 众人的视线惊疑不定的在张无病和邺澧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了燕时洵身上,眼神恳切的想要向他求证。 邺澧是燕时洵的爱人,张无病是燕时洵的挚友,那这两位的身份,燕时洵肯定知道吧? 燕时洵:“…………” 他皮笑肉不笑的缓缓转过头,看向张无病,指骨被他捏得咔吧作响。 别以为你现在是阎王,我就不敢揍你。别说你一个前任阎王,现任的我也揍了多少次了! 张无病咳了一声,默默转过头去。 但燕时洵再怎么不喜欢向其他人费口舌解释,此时也只得叹了口气,向众人大概说明了这两人的身份。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众人沉默了。 尤其是那位道长,更是眼神复杂,看着燕时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单是听说恶鬼入骨相很厉害,但他没想到,会厉害到这种程度啊! 在这个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请借到神力的时代,他竟然亲眼看到了鬼神,还一见就见到了两位各据一方的鬼神大帝…… 三清在上!师父啊,弟子出息了!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众人再看向张无病和邺澧的目光,也变得谨慎了不少。 但同时稍稍安下了心来。 众人觉得,既然有鬼神在这里――还是两位,那想要解决白纸湖祸事,应该不难。 如果是单独见到鬼神,众人还会戒备畏惧,但是现在这两位鬼神都与燕时洵有关,并且很明显燕时洵能压得住这两位,他们又十成十的信任燕时洵的为人。 那就没有问题了嘛! “道长,你现在往那边走,很快就能追上刚刚撤离的其他人。” 燕时洵扬手指了指路星星等人离开的方向,道:“负责人,我们一起去看看乌木神像出现过的地方。” 官方负责人刚要点头,道长就先不满出声,道:“燕道友,我去追撤离的人做什么?” “如果是顾虑我的身体状况,那不用担心,导演……呃,阎王,刚刚就已经帮我做了处理,我也用过止血咒了,不碍事。” 道长严肃说:“乌木神像丢失后,我是唯一一个见过它的,怎么能就这样离开?你们寻找神像,说不定会需要我呢。” 邺澧看了那道长一眼,平静的道:“神像会出现,应该是在重伤的状态下反而削弱了鬼怪之气,让神像发现了道士的生人身份,因此出现,从邪祟手中护了道士。” “倒是和鱼饵一个用途。” 邺澧垂眸看向燕时洵,道:“没有人逼迫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他有选择自己生死结局的自由。对于修道者而言,以身殉道也是幸福。” 见邺澧为自己说话,道长也顾不上自己在邺澧口中变成了毫无温情的鱼饵,赶紧点头应是,希望燕时洵看到他的用途,将他留下来。 道长在从燕时洵口中得知了白纸湖祸事之后,也想要为了解决白纸湖之事,而奉上自己的一份力。 燕时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道长立刻高兴了起来,连连向邺澧拱手道谢,对鬼神的印象有了大幅度的转变。 他之前还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酆都之主,和传说中一样神秘危险。但没想到实际一看,鬼神的冷静之下,分明还隐藏着温柔。 虽然那并不容易被察觉到。 道长这样想着,看向邺澧的眼神也不像是刚刚那样警惕,而是带上了愧疚和感激,颇有些自责自己是否也对鬼神有了刻板印象,因为传闻而先入为主了。 果然,传闻不可尽信啊。 道长心中感叹着,嘴上则严肃的向燕时洵说明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原本攻击他的木雕偶人突然全都停下了动作,然后被无形的手整个撕碎。 木片纷飞,连同被塞进偶人中的村人腐尸,也都破碎成满地的碎肉脓水,恶臭不可闻。 当他惊诧回身时,就看到了黑暗中隐约出现的乌木神像。 神像横眉怒目,通体乌黑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远处的微光晃过来时,可以见到神像熠熠生辉的眼瞳,在黑暗中雪亮如刀锋出鞘。 但不等道长快走几步过去查看清楚,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那神像就倏忽远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没多久,张无病就出现在了附近,将道长捡了回来。 “我在来之前,见过乌木神像的照片,所以很肯定那尊神像,就是在海云观丢失的那一尊。” 道长严肃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燕道友,那尊乌木神像本就是在白纸湖附近丢失的,会不会它有自己的思想,所以才会从海云观消失,然后回到了这里?” 燕时洵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邺澧。 对于千年前的那名战将,邺澧比他要了解得清楚。 邺澧微微垂下了鸦羽般的眼睫,原本锋利的眉眼染上了一丝沉寂。 千年前的往事重提,昔日的愤怒和悲凉也卷土重来,令邺澧一时间好似重新置身于战场之上。 他不是高居神台之上万鬼叩拜畏惧的酆都之主,他是在战场上,率领将士冲锋,守卫城池与百姓的战将。 “它或许没有思想,但是,如果它确实有着与千年前一样的秉性脾气,那它,一定会回到本来镇守之地。” 邺澧低沉的声音喑哑:“无论多远,即便跨越江河,它也会守卫人间。” “这是,它曾经坚守的信念。” 燕时洵惊讶的看向邺澧。 他注意到,邺澧在提及千年前的事情时,话语里并没有把曾经的战将算成他自己,反而像是被间隔开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而且,刚刚阎王在说起当年之事时,也说了此邺澧非彼邺澧。 燕时洵隐隐约约捉摸到了什么,但那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任由他再如何思索也找不回来。 奇怪…… 燕时洵的眼眸沉了沉。 “道长,你看到那神像消失的方向了吗?” 燕时洵问道:“如果我们要找回那神像,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道长努力回忆,却还是抱歉的摇了摇头:“天色太黑,我只隐约看到了乌木神像,似乎是往村子外面的方向消失的,但具体的方向……” 道长看出了身边救援队员脸上的失望,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随即伸手掐算,试图卜算出神像离开的方位。 但是,鬼神行踪,凡人如何能够窥得? 燕时洵却没有再关注道长,而是被身边的张无病吸引了。 张无病本来慢悠悠的踱步走在他身边不远处,走在鬼气丛生之地,就如回了家一般自在,闲庭信步,清贵而悠闲。 但就在其他人说着话时,张无病却偏离了原本走的直线,而是越发往燕时洵这边靠近,从原本的两米远到现在的十几厘米。 就连邺澧也一副不快的模样,死死盯着张无病。 像是守着珍宝害怕他人抢夺的凶兽。 甚至燕时洵能够发现张无病的不对劲,也是因为邺澧忽然间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臂,有力又强悍,让两人间没剩下一丝缝隙。 燕时洵本来以为邺澧是突然占有欲爆发,于是哭笑不得的低下头,想要将邺澧的手臂从腰间拍开。 却意外发现了张无病近在眼前的衣角。 燕时洵无语的向张无病问道:“你另一边是没有路吗?非要往我这边挤。” “张无病,你是回来了是吧?” 阎王拢着衣袖,无奈的耸了耸肩:“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那个小傻子,得鬼道消失之后他才能回来,在那之前都是我。” “我倒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往你这边走……” 他刚说完,就收到了邺澧刀子一样看过来的目光。 邺澧:既然不喜欢,那你靠近时洵干什么?快滚! 阎王生生被气笑了,他将手掌从袖子里抽出来,手中折扇隔空点了点另一侧的方向,道:“我是因为讨厌那边,才会往这一侧靠近。” 燕时洵:“?”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圈张无病,颇有些无语的道:“你们鬼神这么矫情吗?路是惹你了还是怎么?” 邺澧立刻道:“只是他一个鬼神这样,其他鬼神都是正常的。” 张无病:“……” 你们夫妻两个是有什么毛病?联手怼我是吗? 燕时洵奇怪的看着张无病,觉得以他对阎王的印象来看,阎王不应该是莫名其妙做些什么的性格。 如果是他熟悉的那个生人张无病的话,燕时洵一定会觉得,应该是张无病在靠近的那个方向有鬼,毕竟张无病这个小蠢蛋与众不同的点就在于,他在倒霉这件事上,格外的有天赋。 别人觉得阴森森不祥的地方,对于张无病而言,就格外有吸引力,这件事也是燕时洵曾经数次验证过的,甚至觉得张无病简直是鬼气导航,而且比寻常人用的导航“良心”多了。 人间的导航APP或许还会缺德的把人带进沟里,还干得出把位置定在海里这种事。 但张无病绝对童叟无欺,说带你见鬼,绝对让你见完这辈子数量和质量的鬼。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并不是那个小蠢蛋,也不存在鬼气导航这一说……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愣,脚步也紧跟着顿住。 邺澧关切的询问:“时洵,是觉得阎王不顺眼吗?我现在就可以让他消失。” 等等! 阎王刚刚说过,他在捡回道长的时候,觉得那里的气息让他很熟悉,还说过他讨厌千年前的那名战将。 地府和酆都,千年来一直不对付。 那会让阎王感到讨厌的…… 燕时洵神情微愣,静静的转过头去,看向阎王下意识避开的方向。 不远处,湖面在手电筒晃过去的光亮下波光粼粼,水面安静,一如它几十年来守着满是尸骸的荒村,无言静默。 燕时洵想起来,之前郑树木和白师傅在提起李乘云时,都对李乘云的去向言辞模糊,并非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确实不知道李乘云到底去了哪里。 而李乘云之所以会找到白纸湖,并非是为了皮影戏或屠村之事而来,而是因为李乘云认为,酆都在这里。 他到此,来寻找天地的生机。 千年前,恰好是白姓先祖救回旧酆都鬼差,并从鬼差那里习得鬼戏之时。 白姓先祖守着酆都旧址,建了村。 而千百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所有白姓先祖在戏文里暗中留下的,能够指向旧酆都所在的山川河流,全都发生了变化。 唯一不变的,是白姓村子的所在。 以及,地府与酆都之间的相争。 也就是说,阎王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酆都所在,或者是那尊乌木神像现在所在之处。 白纸湖! 燕时洵只觉得思绪瞬间清明。 他在短暂的错愕后,立刻想通了之前的疑问。 是了,鬼婴能够获得强大力量的原因…… 因为千百年来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的酆都旧址,就在白纸湖下面啊! 鬼婴和母亲溺毙于湖水中,在死亡的时刻,鬼婴的怨恨吸引了湖中鬼气向她靠近,旧酆都本来无主的残余力量,成为了鬼婴最初的力量基础。 也正因为此,所以从鬼婴之中,才能诞生大道。 ――因为旧酆都本就有鬼神气息残留,与现行的大道同源。 从旧酆都力量中再次诞生大道,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之所以用乌木神像镇守白纸湖,恐怕也是因为,当年李乘云就已经发现了他所找到的白纸湖,并非如今的酆都,而是酆都旧址。 因此,邺澧曾经打上旧酆都时的形象,就成为了镇压旧酆都最好的选择。 千年前,酆都灭于邺澧之手,也因此旧酆都本来就畏惧于邺澧。 曾经杀灭自己的人再次出现,旧酆都自然不敢再做出什么,就连残余的力量都静静隐没于黑暗。 直到乌木神像被拿走。 无论是满心怨恨的谢姣姣,还是旧酆都,都重新开始活跃。 以此,鬼道诞生。 最后一片思维碎片被拼上,短短瞬息间,燕时洵想通了一切。 他转过眼,神情复杂的看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阎王。 燕时洵没想到,即便是阴阳另一面的张无病,也有这种堪称导航的体质。 “小病,有没有考虑过做个导航APP?” 燕时洵心情颇好的轻笑出声:“一定比缺德导航更精准。” 阎王:“???”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太久没有踏进人间,已经落后了。 不然他怎么听不懂燕时洵在说什么呢? 一直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却将燕时洵所有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眨了眨眼眸,也了悟了燕时洵在想的事情。 阎王:“不是?你们夫妻怎么回事?能不能为我解个惑再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燕时洵笑着看向众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白纸湖:“诸位,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要换一个了。” “鬼道的根源,在酆都旧址,也就是――白纸湖之下。” 想要将向外蔓延的鬼道拦截下来,那他们就势必走一趟旧酆都。 ――釜底抽薪。 只要将原本诞生鬼道的鬼气基础毁掉,鬼道,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燕时洵的眼眸熠熠生辉,明亮带笑。 第280章 晋江 听到燕时洵提到白纸湖,邺澧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瞬息间便想明白了燕时洵的意思。 酆都旧址,现在就在白纸湖之下。 他偏过头看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迟缓的眨了下眼眸,重新回想起了千年前的酆都。 神秘而古老,高高在上的倨傲。 不肯施舍给凡人一次辩驳的机会。 当他在讲述的时候,没有鬼差阎罗肯听他说话。 所以,他就用自己的方式,让所有酆都鬼差大帝都从神台跌落,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耐心听他说话。 但他却已经丧失了言说的欲望,看向酆都的目光,是与注视人间时如出一辙的失望和厌恶。 然后,他成为了邺澧。 转身离开西南,再没有踏足过一步。 在那之后,也再也没有生人知道酆都的具体所在。 传承在那一年断了代,在很多普通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史书背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多门派祖师和得道高僧,于那场巨变中,从缝隙中窥得一线天机,感悟天地,以此著书流传。 在那之后,后世的驱鬼者们中间,开始流传起了西南鬼域的名号。 邺澧曾经在巡行人间时,听到过驱鬼者自以为隐秘的讨论,他只得那些人说的酆都旧城,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漠然转身离开。 千年之前作为战将的经历,都已经终止在最后那场战役中,他没有回顾的打算。 而旧酆都,自然也就被他排除在视野之外,从不关注。 邺澧一直都认为,旧酆都在遭受过那样的毁灭之后,在他有意给旧酆都留下最后尊严的情况下,必定会缩在某个角落,不再出现。 事实也一如邺澧所料。 但,这份平衡在几十年前的那个火光晃动的夜里,被打破了。 一开始只是一件最不起眼的小事。 对于大道而言,渺小得不值一提。 时刻都存在的死亡,每日都会产生的新的怨恨。 即便郑木匠一家苦痛绝望,但对于大道而言,它所要保护的,是人这个整体的存活,而不是个体的生存。 寻常得和每一个夜晚都没有区别。 无论是大道还是鬼神,所有存在都很清楚,欢笑和悲痛一直都在同时发生。 一户人家在举杯欢庆,满面笑容,另一户人家衣食短缺,冻死在寒风的大街上。 数不尽的时间和空间里,他们眼见过太多悲剧,以致于郑木匠家的惨烈结局,也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但是,蝼蚁尚有善恶,又何况生人恶鬼? 郑木匠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跪倒在湖边,满心仇恨。 另一个在湖底,引来了旧酆都残留的鬼气向她聚拢。 以此,鬼婴出世。 旧酆都中堆积了数千年的怨恨和恶意,都在谢姣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数千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因果,都以鬼婴为牵引,开始了不可逆转的爆发。 当大道想要阻止的时候,却被郑树木和谢麟等人接连阻拦,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拦截时机,终于还是在鬼气的意志下,让鬼婴成长到了足以抗衡天地的地步。 即便燕时洵于死局中力挽狂澜,利用另一个郑木匠家的孩子郑树木杀死了鬼婴,但是,鬼道依旧在蔓延。 虽然邺澧的力量因为乌木神像的存在而被压制了许多,但是作为酆都之主,立于群鬼之上的存在,他还是在离开鬼戏之后,清晰的感知到了鬼道颠倒乾坤,是怎样的感受。 ――仿佛他立于大道之上。 整片天地都于他的掌中,任由生杀夺予。 作为鬼神,在鬼道控制的天地中,自然比以往天道当道的时候还要来得自在强大。 邺澧相信,阎王此时也和他有相似的感受。 看阎王刚刚反杀荒村偶人时的愉快,就能够看出来了。 除了阎王百年来积压的对于大道的不满,让他想要将这份不快宣泄出来,同样也是因为突然暴增的力量。 如果是寻常鬼神,恐怕会因此而贪恋这份美妙的感受,不愿意再去匡扶乾坤。 但是在这里的,却是邺澧。 这位对于人间和权力,从来都没有丝毫温情眷恋的鬼神。 阎王在意识到邺澧在看向他之后,也沉思着敲了敲手中折扇,大概猜到了邺澧的想法。 能动摇邺澧的……大概只有来自于燕时洵的温柔乡吧。 阎王转了转眼眸,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上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个小蠢蛋一直都是单身来着,这样日日跟在燕时洵这对夫妻身边,啧啧啧,小蠢蛋都快变成灯泡蛋了。 除了两位本就知晓天地真相的鬼神之外,无论是道长还是救援队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官方负责人慢了半拍,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带,指着白纸湖半天没组织好语言。 “燕先生的意思……” 负责人看了眼白纸湖,犹豫着询问道:“是说我们要去湖底吗?” 燕时洵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这不是当然的吗?不然呢,站在湖边钓鱼等着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往湖底,找到进入旧酆都的方法,又如何能破局? 燕时洵对诞生于鬼婴中的鬼道看得很透彻,他很清楚,既然鬼道发展到现在,甚至已经隐隐压过乌木神像,继续向外蔓延,那想要彻底消除鬼道,就已经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鬼道在西南,一如大道之于天地。 而反抗天地,谈何容易? 鬼道无形,甚至连实体都没有,触摸不到,更遑论弱点。 想要对付鬼道,为今之计,也只有釜底抽薪一招。 鬼道虽然无形,但旧酆都却像是标靶一样存在于这里。 只要让鬼道诞生的基础坍塌,大厦倾倒,鬼道也将落入下风。 燕时洵一边向救援队员们说着话,心中却在缜密的计划每一步的行动,一如他以往所做的那样。 不过这一次,他将邺澧和阎王算进了自己的计划里。 ――不再是孤狼独行。 而是有了可以信任的同行者。 燕时洵信任天地间唯二的鬼神,也愿意将计划的一部分交由他们完成。 他这样想着,垂下的眉眼间染上了温暖笑意。 这让注视着燕时洵的阎王一愣,忽然觉得……他好像能够理解,那个小蠢蛋为何会发自内心的信任燕时洵了。 除了燕时洵是恶鬼入骨相,可以重新撑起大道之外,张无病并不仅是因为来自于魂魄阴影里的指引才靠近燕时洵。 而是因为,燕时洵本身,就在闪闪发光啊,谁会拒绝这样的人物呢? 阎王也不自觉挑起了唇角,跟着轻笑起来。 邺澧:………… 啧。 他就说,自家驱鬼者太优秀的同时,也总是会吸引来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比如某个百年前就已经该死了的阎王。 他之前的戒备绝非空穴来风,珍宝如果不严密保护,就有着被抢夺走的风险。 邺澧缓缓侧眸看向阎王,眸光阴森而饱含着震慑意味。 阎王微微耸了下肩膀,眼神无辜。 但就是不肯改。 邺澧冷漠脸,心想着要不然还是趁着时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将阎王踢走算了。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燕先生。” 而官方负责人犹豫了一下,言语极为诚恳的向燕时洵道:“其实我小时候家是京城的,城里虽然有好几个“海”但其实是个点点大的小湖,而我其实也是个旱鸭子。” 燕时洵歪了歪头,疑惑又迷茫的看着负责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 “就是说……” 负责人一咬牙,下了决心道:“我不会游泳,更不会潜水,让我下湖底,这,这我大概是做不到了。” 他倒不是想要退缩,只是作为一只旱鸭子,他看着水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腿肚子都在抽筋啊。 寒冬腊月,西南可不是滨海市那样的温暖气候,更何况是在郊外山里,气温低到零下。 虽然白纸湖尚没有结冰,但那湖水的温度,想也可知是怎样的寒冷刺骨。 官方负责人严重怀疑,恐怕自己刚下了湖,不等潜水呢,就先要被冻死了。 其余救援队员虽然会水性,但看着白纸湖也有些犹豫。 这温度太冷,况且还要潜水到湖底……难度系数太高了啊。 燕时洵听到众人小心翼翼提出的建议,先是惊讶,随即哭笑不得。 “虽然旧酆都在白纸湖下面,但去旧酆都,并不需要常规中的潜水――我也做不到潜水入湖底,还能在这个温度下在湖底待个几小时啊。” 燕时洵被众人逗笑了,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无奈的有种想要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想法。 他抬手指了指身边的邺澧:“既然我们要去的是旧酆都,酆都之主又在这里,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官方负责人等人的视线,一时都转向了邺澧。 邺澧修长的身躯静静站立在燕时洵身边,对众人的视线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在神台上被万众瞩目的情况。 他既然不在意燕时洵以外的人,那自然也不会因为那些人的关注而产生多余的情绪。 邺澧只是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向燕时洵的眼眸中溢满笑意。 他喜欢燕时洵将他放在计划里的感觉。 信任他,与他并肩同行。 来自燕时洵的话,邺澧自然不会拒绝。 就连他的声线中带着温柔笑意,轻声道:“虽然我从千年前那一战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旧酆都,但既然时洵想要前往……” 那旧酆都,就必须敞开中门。 随着邺澧的话音落下,黑雾从他所站立之地迅速向外扩散,将所有人都包裹其中,形成牢不可摧的屏障。 邺澧抬手,长臂一捞,就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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