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们要把我带到哪里灭口?你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刺史帮着他的人要霸占民女!把我的女儿逼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赔我女儿!” 她一喝吆,招了许多人来围观,人越聚越多,余清泉与郭峻一时走不了。司法佐要人上去拉开王芙蕖,王芙蕖又大骂:“大男人,不要脸,你们来拉我一个妇道人家。” 司法佐忙叫女差来拉她,女差又被江腾给止住了,谁个上来?回报的人说:“刺史大人叫女人没事儿不要出来露脸丢人,她们都不在。” 郭峻本是不想管事的,见状不由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清泉目光微沉,忽地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怎么回事呀?” 围观的人群纷纷闪出一道缝儿来,一个扶杖的老者走了过来,人们都叫他:“荆翁。” 余清泉命随从去问问这是谁,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们,这是一位老封翁,人家儿子是六品,不比一位御史的品级低。余、郭一人迎了荆翁两步,询问荆翁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荆翁道:“我亦不知。天使问一问就是了,咱们小地方,好些年没有大案子,一定是小事。使君说呢?” 刺史被架在了火上烤,实在不明白荆翁这个本地士绅这个时候来掺和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本地士绅当面唯唯内心并不喜欢他。新刺史比较注意维护士绅脸面,不幸的是士绅在工商上有巨大的利益。祝缨在时,费时费力将大部分捆在了一起,包括工坊的女工之类。新刺史又“以农桑为本”,要百姓以乡里为单位,不得随意迁徙,且限制女工,同时又限制甘蔗田的数量,新垦田地必须种庄稼。新刺史的种种举措,无论面上的理由正不正确,士绅口袋里的钱是确实少了。 又有做官,眼看一批一批的子弟出来了,祝缨走了,大家又寄希望与新刺史。新刺史在这方面毫无建树。帮他干嘛?!张、范两家的小子在京城读书,又被祝大人捞去做官了,祝大人走到哪里,都是提携自己人的。 帮谁,还用想吗? 余清泉与郭峻一时走不脱,王芙蕖又在一边大喊,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余清泉道:“那便问一下?那个妇人,你且下来,你不好好说,如何为你主持正义?” 荆翁也上前说:“这位娘子,我姓荆,现为这些官人们做保,你且下来,好好说话。” 王芙蕖道:“我三舅妈的小叔子娶的就是你们家的姑娘,你可不能骗我!乡里乡亲说胡说八道,是要戳烂脊梁骨的!” “不骗不骗。”荆翁说。 余清泉被迫与刺史在大庭广众之下升堂问案,其时南方已经开春回暖,人们也不怕冷,里外围了三层。 先是王芙蕖告状,她自己会写字,递了个状纸。字差了点,却写得有理有据。余清泉看了之后皱眉问刺史:“使君为人做媒?” 刺史早忘了这回事了,因为巫仁是花姐番学里的学生,刺史就跟花姐提了一句,仅此而已。花姐那时回他:“孩子算命有妨克。”在刺史这儿就过了,不是他记性不好,实在是这件事太小,不值得特意去记。 他摇了摇头。 这对巫家却是一件塌天大事,王芙蕖愤怒已极:“大人!红口白牙,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不是您放了话,要为那个畜牲霸占好人家女儿,他哪里来的胆子狗仗人势?” 荆翁道:“你好好说,别骂人,你说的是哪一个要作恶?” 王芙蕖指名道姓说了刺史的一个长随,余清泉问刺史:“可有此人。” 刺史这才想起来:“哦!原来是那一件事!” 那就是有了? 余清泉命把人叫过来。此人就在府里,很快上前,还有些莫名其妙与委屈。余清泉看此人三十上下,个头不高不矮,面相有些油滑,很符合一个机灵下人的形象。 余清泉问道:“你如何仗势强占人家女儿,如实招来!” 此人一见王芙蕖,仿佛明白了几分,又仿佛没懂。他很委屈地跪下说:“大人容禀。此事不干我们大人的事,是我心里喜欢娘子,她可没说不行啊!必是心里有我!只因她命格不好,会妨克丈夫。我便想,那便不拜堂,两个人过日子,我也如待妻子一般的待她,过下来也没甚差别。不知她们家如何忍心拆散有情人?” 王芙蕖死死盯着他,眼珠子通红,将之前的词儿都给忘了,恨不得咬死这个贱人:“你这个畜牲!血口喷人!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能看上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旁衙役心里叹气,上前喝道:“你这妇人,不许咆哮公堂!” 衙役维护秩序是常见的,上官们没有说话。衙役趁机道:“你既不会回话,叫个说话清楚的人吧,叫你家主人过来!” 王芙蕖与衙役对了个眼儿,怔了一下:“什么主人?” 衙役放下心来,说:“你这奴婢,怎么能咆哮公堂呢?你家主人没有教过你吗?” 王芙蕖记起了自己的词:“你这是什么话?谁是奴婢?我家可是正经清白的良民!怎么会让女儿给贱人当老婆?” 荆翁以杖拄地,大声说:“胡说!从来良贱不婚!” 余清泉、郭峻的表情变得严肃,两人一起看向刺史:“使君。” “良贱不婚”四个字妨害了多少有情人,现在终于干了一件好事。巫家是良民,被刺史带着上任的仆人,不出意外得是个贱籍。 这就犯忌讳了。 哪怕许多豪门的仆人能娶得上民间身家清白的姑娘,也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纵使做了,也会有一些补救的措施。譬如甘家娶亲。 王芙蕖又说:“我不问良贱,就问没媒没聘,没有我家点头,他们怎么就敢认准了我家女儿就非得落他口里了?这是什么道理?他们干这事也干得太顺手了!是不是常干呢?” 一想起来进山的女儿,她就难过,如果没有阴差阳错地认识了祝家人,这会儿孩子不被逼死也被糟蹋了! 王芙蕖恨恨地道:“晴天白日的,畜牲竟然披上了人皮!父母官,鱼肉乡里!” 刺史的目光更加阴森:“莫要攀咬……” 随从忙说:“大人容禀,梧州的风俗就是这样的么……獠人家父母不禁儿女婚嫁……” 荆翁大怒:“一派胡言!梧州哪里来的獠人?都是陛下的百姓!谁家不讲礼法,要儿女私奔的?放屁!!!” 百姓开始鼓噪。 不多时,又有张翁、范翁等“封翁”赶了过来,先说是来拜见御史的,不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又有王芙蕖的三舅妈的小叔子也过来,帮着大骂:“我们什么风俗都有,就是没有叫畜类欺负咱们家女儿的风俗!” 百姓围了刺史府,也不许叫长随走脱了。衙门要把他带下去,百姓就说:“必是要偷偷放掉的!” 荆翁于是出主意:“拿个站笼,在府外枷了,再宣谕百姓散去。” 余清泉与郭峻见群情汹汹,点头答应了,心里对这刺史的印象也差了许多。 荆翁等父老赶紧为他们俩开脱:“御史大人是好官,在为大家做主呐!别围着大人,倒显得咱们是跟大人过不去似的。” 百姓们直看着把那长随枷了放到站笼里,才不鼓噪了。余清泉又要命人散去,冷不丁的,人群里又有一人顶着一叠破纸过来求他们做主。 余清泉道:“状纸交上来,明日开始,我们会巡查……” 底下的人哭道:“求大人现在就判了吧,不然,小人怕明天就见不着大人了。衙门里欠我的钱呐!” 细问了才知道,是刺史府里换了全套的新家具,做工精良、花费颇多,但是欠了铺子的钱。 有这一个开头,接下来又有无数的状纸,且有人告刺史要逼死孤儿寡妇的,越说越严重。 荆翁等父老帮同开路,才将余清泉等人勉强送回了驿馆。王芙蕖一路跟着他们:“求大人庇护,不然我怕半夜被他们抓走活埋了。我的女儿就是突然不见了的。” 余清泉只得宣谕百姓:只管递状纸,我都收,但是别围我。又把王芙蕖全家都给安顿在了驿馆里,同时与荆翁等人又聊到了半夜。 送走荆翁,余清泉才要休息,突然,外面又起了鼓噪声。郭峻两眼发直:“这梧州,这么乱了?之前不是说民风淳朴、日渐富裕的么?” 余清泉命随从出去看看怎么一回事,随从还没出去,驿丞来了:“大人,不好了!刺史大人派人给您一位送礼,被百姓给发现了。” 余清泉奇道:“没有宵禁么?” 驿丞道:“这不要春耕了么?有些人为了准备春耕,就在地头守着放水,叫他们看着了。” 给下来调查的御史送礼这也是大部分地方官员会干的事,一般御史也会酌情收取一部分礼物。刺史经了今天白天的事,不赶紧送些礼物疏通倒是奇怪了。现在被百姓叫破,是收的也不能收了,送的……自求多福吧。 余清泉与郭峻穿戴整齐,打起火把出去安抚百姓:“我们奉陛下、朝廷之命前来巡查,必不会偏袒罪人的。” 百姓这才渐渐散去,刺史送的礼物也都被打得散乱一地,一些绸缎被扯得乱七八糟。 余清泉与郭峻终于可以休息了。 第一天鸡叫,两人又爬了起来,对望一眼。余清泉道:“我本以为此行最难的是行路,岂料……” 郭峻道:“这个刺史,不行!” 余清泉摇了摇头:“是他的前任太行。” “诶?” 余清泉道:“咱们这一路,越来越听不懂他们的方言,是也不是?” “对啊!昨天都听懂了!” “也有一些说得不好的,但是士绅的官话都勉强可以。那个妇人也不错,还会写字了。教化做得好,这个我信了。” 郭峻又说:“噫!又节俭,也不纳妾,也不纵情声色。竟还怜贫惜弱……”王芙蕖口里,祝缨真是样样都好。荆翁嘴里,祝缨真是民之父母。 这两个人还举出例子,什么祝缨连家具都用竹的,新刺史一回来就要装饰刺史府。什么祝府拢共三、五女仆,其中四个还是后来雇的。什么给孤儿、寡妇谋生计,让她们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而不是受人欺凌。 余清泉点评了新刺史一句:“一个胶柱鼓瑟的庸人,他惹了众怒。官样文章足足的,实务一塌糊涂。”他隐了一句心里话:我来都比他强! 他们昨天收了许多状纸,新刺史好像特意跟前任过不去似的,有些事不是非得“拨乱反正”的。荆翁说的好:“他为了显示不同,就偏要拧着来,不然不能显出换了个新刺史似的!他不是为了咱们梧州好,是为了显他自己。” 把好事做坏,也是一种本事了。 郭峻道:“现在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没见獠人酋长呢。” “不可提‘獠人’。”余清泉叮嘱说。 “好吧。还想早些回去的呢,如今一看,怕是不能够了。” “那就紧着些吧。” 郭峻扭头向京城,却只看到驿馆的墙壁:“还是京城好啊……” ———————— 京城此时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三月了,正是定好的歧阳王迎娶骆家长女的日子。 郡王娶妻本有规程,派什么样的官员为使、出什么样的仪仗,新娘子家里要做什么样的准备、有什么样的人护送进宫……等等。 新人的服色都是从去年年底开始赶制的。新娘子年纪小头上的花冠都是特制的,沉重地扣在她的脑袋上。 王妃的礼服繁复而沉重,小姑娘由两个侍女左右搀扶,领父训、登车、行到宫中,下车、步行、行礼。到得最后,全靠两个强壮的侍女把着她的臂膀,方将这场规定的礼仪走完。 京城百官也不得闲。 凡品级够的、相关的官员,须得先到宫中围观盛景。东宫设了喜宴,但是有宫禁,官员们不能在宫中留得太晚。 皇帝事先下了令,不止要宫中热闹,永平公主府也得热热闹闹的,所以要分出一些官员来,必须到永平公主府道贺。连丞相都要到永平公主府喝一杯喜酒。 祝缨作为鸿胪寺的官员,东宫的喜宴她要去,永平公主府的喜酒她更得喝。宾客众多,公主府做了万全的准备,史胤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将宾客们安排好。 祝缨一踏进府里,他就迎了上来:“少卿!少卿,有事相托。” “诶?什么事?” 史胤道:“少卿请看,这些许多人,我怕照看不周。少卿的位子在那里,您周围的人,还请帮忙照看一下。万一有事,请及时告知我。”又指一个小宦官,让他跟着祝缨,方便传话。 祝缨道:“何必客气?公主家的喜事,还有闹事的不成?” 史胤道:“您不知道,今天什么人都有。上面是相公们,那边是宗亲们,您周围都实干之才。那一边,名门公子,旁边还有些纨绔呢。”他把纨绔一字咬得很低。 总之,平时王不见王的一群人,现在聚齐了! 祝缨道:“好。” 她与小宦官往里走,果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情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安排,周围都是身份一致的。王云鹤就与施鲲、六部尚书之类的人物在一处,刘松年的周围多清流文士,诸王在一起,祝缨留意到还有许多传说中的“名门子弟”。她与他们接触不多。 这些人的家族名满天下,祝缨却少与他们打道,这些人看她也如同看“小老头子”一般。她既不携妓出游,也没有什么名篇佳作,更没有潇洒风流的事迹,整天想着做事、升官、捞钱,怪庸俗的。 祝缨只与这些家族中已经出仕且干出名堂的人熟悉些,譬如郑熹之流。 她的旁边是沈瑛,沈瑛似乎对这样的场合颇为适应,已与周围的人喝上了。祝缨看看左右,实在无聊,再看刘松年,好像打算要走了。 祝缨打算过去与他打声招呼,才走到他的面前,忽然见一个面带忧色的小宦官匆匆走了过来,到王云鹤、施鲲席上说了什么。王、施一人放下筷子,与主人家说了两句,相偕离开。 祝缨与刘松年对望一眼,刘松年说:“要出事。” 祝缨道:“怕是已经出事了。” 小宦官的脸色很糟糕了,祝缨认得他的脸,他是皇帝身边的人,蓝兴的干孙子。:,,.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312. 翁翁 我自有深意! 丞相在哪里都会是焦点,即使是公主家的喜事,也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两位丞相离开,马上引起了一阵议论。许多人都有了与刘松年和祝缨相似的答案——出事了。 小宦官来的时候没有太多的人注意,等到他站到两位丞相身边,与两位丞相说话,再陪着二人走开,他的身上也聚了许多的目光。小宦官年纪还不大,作戏的本事还没到家,脸上的表情引起了更多的猜测。其中不乏认识小宦官的人。 难道是皇帝? 永平公主心里“咯噔”一声,女儿才嫁,父亲万一再……与她骨肉相连的两个人现在都在禁宫之中啊…… 她能想到的,更多的人早就想到了,诸王大臣心思活络,无不在考虑怎么早些离开,好探一探虚实。今天这大喜的日子,皇帝亲自下的令,要大家来吃喜酒,中途却有宫中的内官叫走了两位丞相!即使发生了紧急事务,叫一个过去临时也能应付了。要说是天大的事情,应该再宣几个重臣才对。 处处透着怪异。 人心浮动,只有没心没肺的纨绔们还在戏笑。祝缨对刘松年道:“诸王还在席上,太子父子都在宫中,问题不大。” 刘松年努努嘴:“麻烦不在宫中,在所有人的心里。人心呐,不安啦。” 祝缨看过去,诸王也不似之前那么从容了。鲁王站了起来:“哎,喝多了,头疼。”说着就要辞行回家。 刘松年对祝缨道:“我也得走了,你去找郑七,叫他别傻坐着了,他是京兆!” 祝缨道:“是。那这儿呢?” 刘松年唇角一翘:“他们想自己找死,你拦着做甚?” 他走得比王云鹤还快,史胤等人来不及送行,鲁王又同永平公主夫妇道别,骆晟与永平公主无言以对,两人也愁上了,讷讷地与鲁王道别。众臣大多起身,祝缨要去寻郑熹,郑熹已经对永平公主说:“这些人一同回家,我得去维持一下秩序。” 借口找得四平八稳。 祝缨又坐了回去,她的桌上没有酒,就拿一壶温茶,慢慢地斟了一盏,细细地品着。 沈瑛本已起来了,看她过来坐下了,又停住了,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祝缨道:“我是来吃喜酒的。” 沈瑛直摇头。 祝缨也在心里摇头,给他倒了一杯酒:“没事的,喝酒吧。你能去哪儿?能干什么?” 这个时候既不在宫闱之内,就只有“稳”一个字。乱蹿什么呢?沈瑛勉强坐了回去,拿起酒杯,抖落了半杯酒,急急将剩下的半杯倒进了口中。 祝缨才吃了个半饱,就被小宦官请到一边——骆晟想问一下她的看法。两人在骆晟的小书房里坐下,骆晟道:“公主派人去宫里打听消息,到现在也没回音,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 祝缨看着骆晟焦虑的表情,心道:我有办法,可你干不了。 口上说的是:“眼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相公们已经入宫了,大人该相信他们的本事才对。且太子还坐镇宫中,能有什么事呢?”要是你能把诸王留住就更好了,可惜不是那块料啊。 骆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么?” 祝缨道:“我觉得问题不大。”骆晟没听懂话中之意,问题不大,就是还有问题,只不过有人能处理,事情不至于恶化。他放心地放祝缨吃饱喝足之后离开。 祝缨却小小地生了一下气,回家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然后睡了。既没有去找郑熹探听情况,也没试图伸出耳朵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有事,但是问题不大,她插不进手,不如睡觉。 —————————— 祝缨一夜安睡,宫里许多人却夜不能寐。 包括东宫。 骆家小姑娘才刚离开了父母到了舅舅家,今天早上天没亮她就摇醒梳洗打扮,一番礼仪下来成年人尚且吃不消,待到送入新房,她已精疲力竭。看到她的上下眼皮直打架,陪嫁的侍女低声道:“您小睡一会儿,殿下过来了我叫醒您。” “不行的,”小姑娘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软甜,“还有礼未完,这身衣裳不好穿脱。” “不脱,我拿垫子垫您身后,您歪一着眯一会儿。”侍女说。 小姑娘身量还没长成,几个大垫子一堆,险些将人给埋了。她伏在垫子上,头冠歪在了一边,含糊地道:“一定要叫要醒我。” 说着眼皮一粘,睡着了。 侍女们安静地侍立一旁,等着歧阳王忙完外面的事情,到这里来行完最后的礼仪,然后小夫妇就可以分开休息了。侍女心情不错,盼着歧阳王赶快过来,这样大家就都能休息了!虽不圆房,明天一早可是要早起拜舅姑的。 等了一阵,外面响起人声,侍女忙轻轻将骆小姑娘扶起,另一个侍女轻手轻脚地上前给她扶正头冠。小姑娘用鼻音说:“要开始了么?” 侍女们急忙为小新娘最后整理妆容,歧阳王快步走了进来,侍女却惊讶地发现没有司仪。陪侍永平公主出嫁又陪小王妃嫁回宫中的妇人镇定上前,一脸严肃地询问:“殿下,这是什么礼数?” 歧阳王微微颔首,道:“阿翁病了。” 妇人脸色顿变,歧阳王道:“阿姳。” 骆姳还在半梦半醒间:“嗯?” 歧阳王又上前两步,离床三尺站住了,道:“阿姳,你随我来。” 侍女们慌忙扶起小王妃,给她穿上鞋子。歧阳王伸出了右手:“来,我带你去见阿翁。” “哥哥?” 歧阳王轻声说:“阿翁病了,咱们去看望他。” “翁翁?” 歧阳王点了点头,握住了骆姳的手:“莫怕,阿爹与相公们都在御前。” “好。”骆姳说,她的心很慌,比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更慌。好在牵手的人她不算陌生,这位丈夫是她认识的表兄,仿佛是一个依靠,她用力回握拿只大手。 歧阳王牵着她的手走了几步,察觉她走得磕磕绊绊,一手托着她的头冠,一手揽着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在一片惊呼声中大步走了出去。出了殿门之后便不用自己走了,歧阳王将小新娘抱上了步辇,一面扶着小新娘的头冠,一面说:“莫怕,只是一时晕眩,但咱们该去探望侍奉的。” 骆姳伸手也扶一下头冠,问道:“那我阿娘知道吗?她来了吗?” 歧阳王道:“她在家好好的,阿翁没有病很重,咱们不要让她担心。” 一行人到了皇帝的寝殿外,蓝德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老远地迎了上来:“可算来了!” 歧阳王问道:“如何?” 蓝德小声说:“陛下晕过去了。” 骆姳小声惊叫,又掩住了口,蓝德躬着身子说:“奴婢父亲见势不好,就先往东宫报信儿了。又派人去告诉两位相公了,没有告诉诸王。奴婢的父亲说,陛下想让殿下的婚礼热闹些,搅了兴致陛下反而要怪罪的。就只请了丞相入宫。” 歧阳王唇角往上一牵,又反射性地垂了下来,问道:“阮大将军呢?宫禁呢?宫门关了吗?” 蓝德张口结舌:“这……只、只关了陛下寝殿的门。” 歧阳王道:“快宣阮大将军来面圣!” “是!” “且慢,宫里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奴婢父亲,让不要走漏消息了。” 歧阳王心道:聊胜于无。对骆姳道:“阿姳,咱们进去吧。” 小夫妻进入殿中,御医忙忙碌碌,宫女、宦官都焦虑地等着结果——皇帝的命就是他们的命,皇帝如果死了,这些人没几个能活的。第一个死的就是所有给皇帝看病的御医,然后近侍们怎么也得殉上几个,大家都很急。 歧阳王看到了太子、太子妃,太子妃道:“怎么把阿姳也带来了?”她先过来握住了骆姳的手。歧阳王低声道:“应该的。” 骆姳在床边叫了几声:“翁翁。” 床上的皇帝没有声响,太子妃将她带开来一点,道:“别叫啦,让御医瞧瞧再说。”御医额上的汗珠冒得更凶了。 过不多久,阮大将军到了。几人一阵低语,蓝兴低声说了自己的布置。阮大将军道:“我这就下令关闭宫门!” 人还没有走出去,丞相又到了,两个老头儿跑得一头汗。进入殿下,开口便是:“关闭宫门!”随后,王云鹤道:“除此而外,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御医,全力救治陛下!” 太子犹在云雾里,歧阳王问道:“就这样了吗?” 施鲲坚定地说:“就这样!”他与王云鹤匆匆分了一下工,两人轮流值班,再以政事堂的名义给郑熹下令,让他留意京城治安。 王云鹤道:“从现在起,你我必有一人在宫中。太子与歧阳王必须都在宫中!” 施鲲道:“好!” 说话间,皇帝悠悠转醒,骆姳第一个发现,不等御医宣布就大声叫了一句:“翁翁!” 皇帝睁开了眼,又好像没有睁开,手在空中抓了两下,蓝兴上前将他扶起。小心地伸手在皇帝面前晃了晃,皇帝……看不见了。 皇帝的心有些慌,叫了一声“蓝兴”。蓝兴道:“奴婢在!” “刚才,我听到谁叫我?” 骆姳又叫了一声“翁翁”,歧阳王带着她挤上前:“阿翁,我们都在。阿爹阿娘也来了。两位相公也过来了。阮大将军就在面前守卫。” 皇帝的手用力攥住蓝兴的胳膊,问:“太子呢?丞相呢?禁军在干什么?” 被点到名的四个人上前。 皇帝问道:“外面如何?” 王云鹤道:“变起仓促,臣等只来得及赶到宫中,现请旨……” 这事儿没法儿埋怨,最早发现情况的是皇帝的贴身内侍。蓝兴已经做得不错了,通知了太子而不是藩王,又通知了丞相,然后还尽力封锁了消息。至于关上宫门再有布置之类的事情,也就甭指望蓝兴了。只要还有脑子就得知道,眼前得防着两件事:一、万一皇帝死了,怎么收拾局面?二、万一皇帝没死,怎么办? 所以蓝兴不能干得太多,他不敢对阮大将军下令。最合适下令的是皇后、太后,但二位早死了。 如此一来,必然会有漏洞,皇帝病倒的消息现在说不定已经有很多人明确知道了!好在皇帝醒了,问题不大!但需要善后。此事也如刘松年所言,麻烦不在宫中,而在宫外,是宫外的人心。在大家心里,皇帝已经到了该出事的时候了,否则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无端猜疑、蠢蠢欲动。 王云鹤的意思,是要安抚人心。反正皇帝好好的,宫门可以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外紧内松。 皇帝暂时失明,慌乱之后恢复了一点清明,问道:“你们喜酒吃得怎么样了?” 王云鹤道:“臣等进宫之前,还是很热闹的。” 皇帝冷笑一声:“告诉郑熹,让他好好看着京城,谁在这个时候上蹿下跳,让他都报给我!” “是。” “还有谁在?”皇帝问。 太子等人都上前问好,皇帝有点烦躁,问道:“没有别人了吗?” 蓝兴轻声又将在场的人报了一遍,皇帝道:“召刘松年来!” “是。” 皇帝连发几道命令,王云鹤放下心来——圣上清明。 刘松年早早地从永平公主府离开了,王云鹤等人前脚进宫,他后脚就在宫外候着。诏令一下,须臾便至。 歧阳王惊讶地发现,听到刘松年进殿,皇帝的紧张的表情缓了下来,在空中挥了挥手:“来,这里。” ———— 刘松年快步上前,握住皇帝的手,伸指搭在了皇帝的腕上,面色凝重。 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这个不急。” 刘松年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的?” 皇帝道:“拜相。” 刘松年问道:“什么?” “你。”皇帝说。 王云鹤与施鲲对望一眼,万没想到皇帝会有这样的安排。刘松年,天下文宗,但是几十年来没见着让他干什么治国的实务呀!倒是太子面露喜色,他好文学,更是倾慕刘松年。只是以往不大敢招惹这个人,刘松年的破烂脾气,也就对皇帝稍好一些。 刘松年以往不结交诸王。 他做了太子之后,又有许多闹心事,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实是为刘松年高兴。 刘松年道:“我如何做得丞相?” 皇帝道:“就是你了,我自有深意!” 王云鹤对刘松年使眼色,刘松年只得闭嘴,心里觉得皇帝傻了。 皇帝又说:“明日早朝!” 太子道:“阿爹如今抱恙,不如静养。” 皇帝骂道:“放屁!我还没死呢!就要隔绝内外吗?” 把个太子骂懵了,亲爹瞎了,让亲爹休息,哪里说错了? 歧阳王低声问小妻子:“阿姳,累不累?” “药师。” 歧阳王小名药师,听到皇帝叫他,忙挤上前去:“阿翁。” 皇帝道:“我很好。阿姳也来了么?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怎么都来啦?我又没有事。” 骆姳不知怎么的,心里有许多的酸涩与委屈,终于哭出了声:“翁翁。”她扑到了皇帝的床前,头冠一歪。歧阳王扶好自己的小新娘,皇帝的手落在了外孙女瘦弱的肩膀上:“莫哭莫哭,我在我在的。” 骆姳道:“我要陪翁翁。” 皇帝微笑道:“傻孩子,你今天不该在我这里呀,翁翁没事。药师。” 歧阳王低声对小妻子说:“要陪阿翁,咱们也先回换身衣服,好不好?你这样不方便,这身衣服太累了。” 皇帝听着两人说话,微微一笑:“去吧。”又说太子和丞相都可以退下了,独留阮大将军和刘松年。 太子与丞相只得退走,歧阳王也带走了骆姳。皇帝对阮大将军道:“从今天起,你要格外警醒!外紧内松,不要让他们勾连消息。禁军中要格外重用可信的旧家子弟。” 阮大将军领命。 最后,皇帝留下了刘松年。 刘松年道:“确实该静养的。” “哼!说这话你信吗?”皇帝问。 刘松年道:“信。” 皇帝叹气道:“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二十年前召你进京的时候,就是预备着我死的那一天你可助太子稳定局势。” 刘松年不客气地说:“先太子不用我。陛下也莫提万年之期。” 皇帝道:“我也不想提,我可不想有齐桓公的下场!你须帮我。当年安王为乱,你帮的我。事了拂衣去,你走得毫不留恋。如今可不能再走了。” “陛下已立太子。” “他不如我儿,压不住兄弟!王云鹤有治国之才,宫掖之间,他太迂直了。” “只有我刻薄奸狡。” 皇帝低声道:“我信你。别人的心里,有江山、有抱负、有天下大同还有门户私计,应付皇帝啊,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只有你,心性至纯,你会帮我。” 刘松年低声道:“我也不配做丞相。” “我说行,那便行。除了你,我能信任的只有这些宫监了。” “丞相挺好的。” 皇帝冷笑:“他们对天下挺好,对我未必。明日起,诸王轮流侍疾。” 刘松年道:“太子敦厚,不会有非常之举的。” “他的脑子想不到,还有别人呢?皇帝啊,想安安稳稳的死尚且不可能,所以才不想死啊!” 刘松年道:“没几个帝王身后凄凉的,你想多了。” “那是因为你不是我。” 刘松年也不跟皇帝争:“好吧,你好好休息。” 皇帝道:“知道啦。” 刘松年道:“让蓝兴出宫。回他家住一晚,直到该说什么、做什么吗?” 蓝兴躬身上前,翻着眼睛先看向皇帝,然后想起来皇帝看不见了。皇帝道:“为什么……哦!蓝兴,你去,听他的。” 蓝兴小心地说:“只要有人问,就说,陛下安好。” 皇帝道:“记下都有谁问你!” “是。” 皇帝闭上了眼睛,睁眼闭眼都是黑暗,他也分不清是是梦是醒。守候的人不敢马虎,歧阳王安顿完小妻子,又和太子一起守在外面。两个半丞相分了工,今天施鲲,明天王云鹤,明天一切正常的话,后天刘松年。 次日一早,小朝,诸王大臣看到了皇帝被扶上御座。不等他们轮流奏事试探,皇帝便下了两道命令。第一就是刘松年拜相,且催促今日就办。第二却是催促给承义郡王办婚礼。 退朝后,留太子与鲁王侍疾。:,,.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313. 阳谋 可真是…… 祝缨无聊地摸着猫,听对面的沈瑛文不对题的胡说八道。 今天一大早,许多官员在进皇城之前还是提心吊胆,在城门听说皇帝正常上朝、丞相重臣正常到岗之后,又都恢复了国家栋梁的“老成持重”。三三两两地往自己的衙司走去,边走又边与自己相熟的人打机锋、使眼色,呼朋唤友“小聚”。 祝缨倒无所谓,如果有事,郑熹十有八、九会招呼她连夜帮忙,这货绝对不会让她清闲的。没有,就代表没事儿。 沈瑛就不一样了,他没有特别准的消息渠道,心颇不安。鸿胪寺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沈瑛很难得地找上了祝缨。他拿着一份可有可无的公文,是鸿胪寺日常的祭文,级别不高不低,是某刺史的母亲去世了。 祝缨道:“这事儿您定就成啦。” 沈瑛道:“我怎么能独断专行呢?看一看吧。” 祝缨也就随便瞄了一眼,道:“一看这些文绉的就头疼。” 两人就此聊上了,沈瑛先忍不住说:“也不知道昨天到底是什么事。” 祝缨道:“等会儿大人从朝上下来就知道了,你要问他,他一准儿会说的。” 沈瑛道:“要起风啦——” 祝缨也跟他瞎扯:“风再大,我只管进屋,把门窗关好,等风过天青,依旧过日子。” 沈瑛看了她一眼,祝缨道:“难道你我能扛得过天时?何必上赶着讨一身狼狈呢?” 沈瑛心道:你个出身寒微的光棍儿当然不愁,你怎么样都是白赚的,我却与你不同。 沈瑛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顾呢,新立太子大赦天下,他岳父一家终于可以“遇赦还乡”了。老婆跟他闹了半辈子,让他帮忙把人捞回来,沈瑛当年口上说得正义凛然,找了诸多理由,实则是根本没那个本事轻松捞人。现在好了,岳父一家可以回家了。 哪知妻子又在琢磨着帮衬娘家。理由也很充份的,在流放之地几十年了,就算攒点儿家底,也是在穷山恶水之地,房子家什卖不了几个钱,一家子也没多少细软,老家家产也早抄没了。回去还得生活。 他的妻子甚至打算把娘家人接到京城,好就近接济一下。娘家的侄子、侄孙读书也方便。 儿女都长大了,老妻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重,沈瑛一个头两个大。 祝缨看他说着说着又不说了,也乐得安静。又过一会儿,骆晟才下朝。祝缨留意了一下时间,骆晟比平时回来得晚了一些。 沈瑛也注意到了,见到骆晟就先问了:“驸马辛苦,可是遇到什么大事?” 骆晟的脸色并不很好看,道:“走,进去说。” 三人到了骆晟的房里,骆晟等一人坐下,才说:“陛下……陛下……看不见了。” 沈瑛大惊:“陛下不见了?” 骆晟道:“你坐下!” 祝缨问道:“眼睛?” 骆晟点了点头:“昨天突然昏倒,醒来之后就目不能视了。” 祝缨放下心来,如此一来昨天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问题不大。 骆晟又说:“以刘松年为相。” “啊?”这下祝缨与沈瑛同时惊讶了。不是说刘松年不好,在沈瑛看来,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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