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张仙姑把饭往桌上摆,笑着说“今天你该着去杨师傅家里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缨道“这还算早?听,鼓都快停了。” 张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着最后一声进坊门的?嗅嗅,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儿?” 祝缨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喷喷的,香味还不一样,杂染了许多香气,自己嗅了一下,说“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饭了。” 祝大正蹲在屋外墙根边儿上抱头,闷闷地说“来了。” 张仙姑骂道“你不显摆、不抖擞就浑身难受!一身轻贱骨头,风一吹就想往天上飘哩!” 祝缨看花姐,花姐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办着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几个人来,说是周将军家的,请看顾他们家将军。我寻思着,你认识的周将军,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个?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 祝缨道“这就对了。”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个将军。京兆先拿人,禁军求了郑大人,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叫我帮同裴少卿办理。” “啊!” “对呀,不收是对的。” 张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说“就是!什么狗屁将军!送个礼还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姐说看着不对,我想,咱们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万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经查呀!这个老东西就难过了。”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为这个难过的?!” “那你为什么?” 祝大道“钱啊……咱家没钱了。” 三个女人一齐哑然。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账,她家的钱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贵,以前一个小穷官还行,一旦升了官,交际的费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头的花费还是人情往来开销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项每年就要近四十贯的开销。她的俸禄如果不买房不买地还凑合,偏又买了地,还计划买房。 抄家时分的一点小金库如今还剩一点,也不够买个合适的房子的。 她家,没啥钱了。如果不是抄家的时候占了便宜,如今的这个房子她都租不起。那点俸禄养家糊口租房子做衣服基本就是到手就没。 就……有点玩脱了。 祝缨清清喉咙,道“钱的事儿,我想办法,别收外头的钱。” 张仙姑道“你听他的!谁说家里没钱的?他每回买菜都要扣一把钱呢!丢一回钱袋就能丢十几两银子!老东西,我看你要脸不要!” 一场争执就此结束。 吃完了饭,花姐就去找祝缨商议,如何开源节流。她说“家里的事儿不该我做主的,不过我看着,你也不用太着急的。” 祝缨道“什么该不该的?没有你筹划,我们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花姐一笑,道“其实,你手上已经有田了,新盖田舍的事儿我已筹划得差不多了,这就已经有一处产业了。家里不是没钱,是在京城里想太宽裕还有所不及。初做官的人,在你这个年纪、你这个品级,又没有宗族帮衬,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能及你的。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祝缨道“并没有。” 花姐让她把染了香味的衣服给换下来,预备明天洗了,又说“我知道干爹的意思,他是心里不安,总想有点积蓄好应付突变。不过,急中出错,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才好。” 祝缨道“嗯!哎,对了,要是我想弄个铺子,在京城得多少钱呢?” 花姐吓了一跳“你是要租?咱们不好自己经营,纵要经营,眼下也没那个力。买……它可比买房还要麻烦,还要贵的。太偏的,纵便宜一些,经营不起来,租金也上不去,白花钱放在那儿。繁华地方的,轮不到咱们买。要么是本地多少年的老字号,要么是背后有人。” 祝缨叹道“好吧,不想这个了。我原想,地在城外,又远,只是做个退步。不如在城里的熟悉,还好看顾。” 花姐笑道“慢慢来。我算着你的俸禄,眼下家里的花销是将将够了的,每月我给你再存一吊钱,一年一贯多,再有年节有你额外得的,多少也再存一点。干爹干娘年纪大了,恐怕要些养生或是汤药的花费,这一注钱要留下来的。” 祝缨听花姐给她安排得妥妥贴贴,心说,他娘的,原来有个老婆这么好,我都想娶老婆了! 她说“好,都听你的。” 花姐低声说“那个周将军的事情,很难吗?” 祝缨道“上头还有裴少卿呢,裴少卿上头还有郑大人,他俩扛得住自然没我的事,扛不住,也不必我来扛了。” 花姐道“你总是有办法的,可也别太累着了,该歇的时候歇一歇才能走得更远些。” “我都歇了两年了。不累。” 花姐笑笑,抱着衣服走了。 祝缨挠挠脸,心道是啊,是缺钱呢。没有钱就没有自己的房子,终究不是个事儿。又不能太抠索了,太抠索过得就太不值了。 想了一阵儿钱,祝缨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祝大出去买了早饭回来,张仙姑和花姐要自己做,还能省些,祝大又说不用,仿佛昨天心疼家里没钱的人不是他一样。 祝缨摇摇头,有了花姐之后她就不用天天带肉饼了,食物也总有些花样了。之前是馅饼,现在可以有卷饼,还有糕点。 她吃得开心了,心情也就好了一些,脚步轻快地往皇城赶去,到了大理寺郑熹等人在朝上还没回来,她就先去了狱里。 周游这会儿还没起来,陪他的刑部的人才刚起身,祝缨对他们摆了摆手,往里看了一眼就去找狱丞说话了。狱丞低声道“里头那个,沉不住气,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担事儿的人。” “难为你了没有?” “嗐!他,连刑部那俩,折腾得紧!又要这又要那,嫌不屋子不透气,还嫌气味不好!又要熏香,又要驱虫。又说吃得不香,必要吃家里的莲子羹。耶,那不是女人家吃的么?我看他就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祝缨心里就有了主意——就让周游在大理寺狱里多住几天又怎地? 反正凶器是他的,他与死者斗殴且放了狠话,住龚劼的囚室,挺抬举这个纨绔的。 她塞给狱丞一个卷饼,拍拍狱丞的肩膀,走了。 等到郑熹下朝、分派了今天的事务,她依旧是听裴清的令参与周游案。她就与鲍评事先见裴清,请示今天怎么做。 裴清就问她“昨日如何?” 祝缨道“京兆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我像叛徒。尸身倒是都看了,田仵作所说,与杨仵作填的尸格没有什么大差别。” 裴清笑着摇头“还有呢?” “与鲍评事去了案发地,京兆府封了那儿,不让我们看,我们没好与他们起冲突就先退出来了。又问了那家的人,都说没有异常。下官想,还是要请您出面,好叫下官等看一看现场。” 裴清道“唔,京兆府……王京兆不是小气的人呐。” 祝缨道“呃……那个,底下的人……” 裴清道“我知道了。” 他去见了郑熹,向郑熹如此这般一说,郑熹道“不错,子澄当与京兆讲明,此事不是我大理寺硬要夺他们的官司、占他们的便宜,他们也该明白南军、北军起争执,闹到御前也还是我的事。” 裴清道“你要等他们闹到御前,陛下发了话,就好了。如今小祝可怜,在那里混了这么些时日,现在要受点气。我等下去京兆府看看。” 郑熹道“老黄,把他叫过来。” 裴清道“瞧你,对个孩子不要太苛刻啦。” 郑熹道“我自有道理。” 裴清就不在旁边看着,给祝缨留点脸。祝缨过来见郑熹,郑熹问“在京兆府受气了?” 祝缨道“他们想拿我出气,我可没想接这个气,他们得憋着了。” 郑熹嗤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怎么样?他们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添乱,就是拦着,尸首是看过了,现场封皮没揭,不让我去。哦,那家证人我也问过了,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隐藏其中。我还得仔细去看看。” 郑熹道“裴少卿会亲自过去,你有什么要求可对他讲,把你要看的都看了、要问的都问了。本来两处协同,就会有不和谐的事情,也不止因为你一人。” “是。” “昨天看的这些,我不信你没看出什么来。” 祝缨道“昨天回家,听说有个周将军家的往家里送了好些礼物,金银财帛都有。家里没要。我想……” “嗯?” “咱们把周游关到满格吧!不然这么着,他们还当我犯贱,钱不敢收还要把人放了。” 郑熹拍案而笑“哈哈哈哈,你啊!淘气!怎么?他无辜?” “他犯贱。嘴也贱,手也贱,脚更贱。要给他开罪,就先要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即使刀是他的。哎,那把刀我还没看到呢。” “嗯哼!会让你看到的。”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他没这个本事。不过还得看现场。今天我去狱里看了一下,就他的脾气,放他出来,他能把京兆衙门、大理寺、花街、南军全都拱了。得给他关起来,别叫他乱拱。” “怎么看出来不是他的?” 祝缨道“案发地是个小院儿,有前后门。前门与周游夜宿之处斜对门,人都喝醉了,没听到动静。前门来来回回许多人,痕迹都不好找了。不过,越近门口,我没有看到他的痕迹。再有小后门那里,只有几个娼家自己人走过。还有,那个娼家,我还得仔细查查。” 郑熹道“可以。记着,一共只有十五天,今天是第二天了。过几天再没进展,我就得给周游松一松了。” 祝缨道“您还是紧一紧吧,我说九成九不是他,可是这证据只有我能看得到,拿出去说,恐怕南军的人是不会相信。” “不是他,就要找到真凶。” 祝缨道“哎。犯案多半是个男子,至少犯人里有一个男子。如果是女子,必得一身好武艺,这样的人极少,我眼下还没发现。有几种可能,一是流贼,这就没办法了。二是种种有理由的。譬如在娼家,财色纠葛的面大,意气用事——就是周游那样的——也是有的。再有,马某的仇人,或者周游的仇人。五娘的仇人也未可知。还有,如果不是冲马某,而是冲那个妓女,又是另一种,得把这三、四个人的过往都查清楚。还真得用着京兆府,他们人多。呃,可是……” 郑熹道“那些不用你去想,裴清会跟着去。我也会与京兆府好好说明白。” “您别,小孩儿打架,谁拖出家里大人来,就算谁输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干得赢他们。” 郑熹没好气地道“知道自己是小孩儿就行,去吧。” 祝缨一吐舌头,道“哎。” 裴清等祝缨出来找他,说“行了?” “嗯!” 裴清也笑了,他刚才听到郑熹都笑了,心说依旧是孩子心性啊。 —————————————— 裴清带着祝缨和鲍评事往京兆府去,还没到京兆府衙门前,裴清又看到一大堆人堆在那里,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南军、北军又围衙闹事了吧? 除了这两家,他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敢闹上王云鹤的门前。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再走近一点,他就看到了,没有穿着号衣的军士,只有围成一圈围观的百姓,衙役也叹气,一边驱赶,一边劝那圈子中间空地中的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孩儿“这位小娘子,王大人必会秉公而断的!难道还信不过王大人?” 女孩儿吐字清晰“我自是信得过王大人,我更知道嫌犯周游从京兆被人保走了,恐怕这世上,有比王大人更高的官儿,怕王大人被他们害了!我现领父亲的遗骸回去安葬,免得拖累了王大人。安葬好父亲,我再去宫前鸣冤去!我偏不信!陛下也是会偏袒凶手的人吗?!”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qg789.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iquzw789.org)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87章 查案 王云鹤今天回来得晚了一点, 他被皇帝留下来聊了一会儿天,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京兆府门前已经唱了一会儿大戏了。 王云鹤一回来, 场面京兆府的衙役顿时有了底气,女孩子还在哭诉, 围观的人群也还没有散去。 王云鹤微一皱眉,对这个女孩子道“既知尔父尸骨未寒, 所求者当是缉拿真凶,以告慰亡者, 而非指一自己怀疑之人便要官府听命缉拿!尔有冤情可来陈述,尔有诉状便即呈上,还家等候, 若无诉状,本府业已知悉案情,还家等候即可。” 女孩子本是一股勇气, 见了他之后气势就弱了一点, 但仍是想要个“实话”。一旁张班头忍不住了, 怒道“大人自掌京兆以来,何曾办错过案子?你是要‘实话’,还是要辖制官府,听你的调遣?!!!” 他搁这儿维持好一阵儿了, 如果是以前,一通乱打, 把人打散就算完了。王云鹤做了京兆尹之后,就不能这么简单粗暴, 还得讲点道理, 下手还得温柔一点。维持秩序弄成了个“欲迎还拒”, 围观的更多了,把他气得够呛。 女孩子还要说什么,围观的人倒是觉得王云鹤态度可以,张班头说的也是道理。就有老人说“小娘子,你既要向人家要个说法,又不信人家的,那还找人家做甚?” 一齐把女孩子劝走,王云鹤对众一抱拳,道“多谢各位父老信任。”有人就带头说“因为大人是可信之呐!” 这时张班头等人再一劝,也就都散了。 王云鹤转身回衙,脸就板了起来,这个案子得赶紧查明了! 祝缨跟着裴清并没有在衙门口看热闹,裴清早就带他们从侧门进去等王云鹤了。 王云鹤一回来,听说裴清在等他了,也不客套,先将京兆府的范绍基等人召来问了情况,接着就请大理寺来人会同协商。 祝缨和鲍评事都跟着裴清到小花厅,宾主坐定,祝缨坐在裴清的下手第一个位子,看对面,有范绍基,还有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什么衙役之类的都没有,大理寺这边带来的小吏也都在外面候着。 两个衙门的人先开诚布公地谈了一下,王云鹤道“陛下先已命京兆与大理同办此案,今日陛下有示下。我已与郑大理会晤,眼下案子是第一要务,先要查明案情,两家当同心协力才是。互相不可伤了和气。我知有心中不喜者,有欲争先者,无论有什么心思,都要给我憋住了!” 裴清赞同道“正是此意!我扣着嫌犯不让你审,你封着现场不让我看,有什么意思呢?互相绊着腿,到了期限案子没破,谁的脸上又好看了?” 范绍基咳嗽一声,道“既然话已说明,下面该从何处着手呢?” 裴清先让王云鹤,王云鹤道“先拢一下案情。” 于是由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何京说了京兆府掌握的情况,他说“男尸验明正身是南军校尉马某,致命伤在颈部,凶器是禁军校尉周某的佩刀。女尸是娼家妓女名唤莺莺,致命伤在胸口,亦是利器所伤,伤口与周某佩刀吻合。查,周某与马某前晚口角,放言要杀周某。次日,随从唤发现马某与妓女死于室内。案发后清点过人数,娼家并无一人逃走。” 王云鹤看过尸格,也知道这些情况,何京说这些是为了告诉裴清。裴清又听何京说了现场的情况,比如已经封了现场。男尸在地上,女尸是被绑在床柱上的,等等。 裴清挑了挑眉,心道这马某倒是会玩,这样的父亲倒有个那样敢闹府衙的女儿,不知该说此女是肖还是不肖了。 等何京说完了,裴清看一眼祝缨,祝缨就说“周某现在大理寺狱中,有刑部的人看着。唔,昨日下官与鲍评事往五娘家看了,不曾进入现场,只好问一问证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又蒙京兆许可,看了一眼尸体。侦知,马某在花街风评不好,常有凌虐之举,给钱倒还算大方。周某么,纨绔习性。其余细节,还请京兆俯允,许下官看看现场,再看看凶器,再看一回尸体。” 何京道“司直真是个直白的人。” 祝缨道“十五天,已经扣了一天了,今天眼瞅过一半儿,不直白不行呐。” 王云鹤道“可。先定出方案,再召他们办差轮番之人来吩咐。” 裴清道“京兆所言极是。” 他们俩,连范绍基一块儿定了个计划,就是,两家各出一个仵作,再验一回尸,然后查看凶器。然后一起去案发现场再勘查一回,同时,还要再审问一下周游。范绍基道“既然时间紧急,下官陪同裴少卿去现场即可,不如大人先去大理寺再审周游?” 王云鹤道“无妨。” 于是召了双方的仵作、班头等,一边让人去花街清场,一边去仵作房看尸体。男尸还是那个样子,不同的是凶器也被取了来。裴清拿布托着这柄佩刀,这刀的刀身与刀鞘分开,见刀刃、刀柄上都是血迹,刀鞘却很干净。 鲍评事低声对祝缨道“嘿!可比寻常禁军的刀好多了。” 裴清道“是他的刀。”又比了一下男尸身上的伤口,从刀锋、刀刃的长度等看,也都合得上。女尸就不太合适他去扒了人家的衣服比划了,不过从外衫的破损处也能看出还是比较合适的。 杨仵作一板一眼地说“找了稳婆来比过了,伤口是合的。”田仵作看了他一眼,杨仵作点了点头。其实,他们私下背着人的时候,男仵作们也会悄悄验过。否则光凭稳婆的话,仵作也不敢信实了的。 王云鹤问道“如何?” 裴清双手将刀放下,道“我没有什么疑问了。你们呢?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妨碍了正事!” 鲍评事道“这也未必是个男人干的呀!十几刀,力气差不多的女人也可。既然是个凌虐的人,也许是仇杀呢……”他也是知道周游的,说周大公子指使恶奴打死人,他信,亲自动手,不太像的。 裴清道“不用你在这里猜!说你看到的,怀疑的。” 鲍评事不太敢说话了,祝缨道“除非马某坐着,否则应该是个男人,砍的是颈子,位置高。如果是女子,应该是个子很高的女子了。倒也不能完全排除。” 众人都点头。 何京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嫌疑最大的,除了周某,还有五娘家人。然而五娘家的人各有证人。”妓女有嫖客做证人,仆人忙了一夜,又与周、马等人的仆人杂居安歇,五娘一家三口看似人证不足,又是可以出入家中各处的,嫌疑也不算小,然而五娘夫妇年纪都大了没那个力气,他们的儿子坦然供称曾经进去过,是为的引路、帮忙准备些东西,然后就离开了。 何京还了另一个之前五娘家没有告诉祝缨的细节“前后门都是从里面扣上的。” 裴清道“既然是从里面扣上的,为何要怀疑周游?” 何京道“当日只有他与马某起过争执,他是唯一嫌犯,刀也是他的。” 两人又就“这也太明显了”“也许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心理”之类讨论了一番,最终还是那个话没有更实在的证据,周游嫌疑最大,但是也不能说就是他。 何京心道要是在以往,要不是周游,此案也就可以这么定了,大不了打他几顿,看这贼皮招不招。奈何奈何。 王云鹤道“倒也不可因为他素行不良就冤枉他杀人。去案发地点看一看吧。” 祝缨却说“京兆容禀。” 王云鹤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祝缨又把女尸看了一看,女尸已然与前一日有了些许的改变,她看着女尸毁掉的脸,说“是有个疑问——怎么能确定死了的就是莺莺?这脸还能认出人吗?谁认的尸?” 张班头道“五娘认的,怎么?她还能认不出来?” “凭什么认的?” 张班头道“这我哪知道?” 王云鹤道“不对,这个还是要问明白的。”何京也说“要再审五娘。” 祝缨道“真的倒还罢了,假的是从哪儿来的?” —————————————— 一行人又去了五娘家,五娘家昨天到底没招到客人,只盼着赶紧结案,她把屋子再一打扫。兴许还能招到几个爱好猎奇的客人,补贴一下家用之类。她已然急得开始想,是不是要拿这个当个噱头?后来又想,还是不要了,还是找个和尚道士做个法事,把屋子重新装一装再开业吧…… 何京到来都够五娘喝一壶的,王云鹤一到,她也不免有点腿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情与她周旋的,到了便直接去看现场。 王云鹤对祝缨道“你可仔细看,有什么疑问只管说。”他还记得祝缨当年为了曹氏案子走访的事儿。 祝缨道“是。” 她这回是有准备的,要看什么、需要什么工具都先想好了。她先让人拿一架梯子,架到院墙上从高处观察一下整体,同时看看院墙有没有近其爬过的痕迹。接着才是执一根竹竿,又取了一轴红线,这才步入这个小院。 小院与普通住家的小院子布置相仿,只是没有什么厨房、水井之类,其精致漂亮比祝缨现在租住的还要贵些。 一年租金至少得五十贯。祝缨想。 她一点一点地看着地面,幸尔这几天没有下雨,京兆府也守着没再让人进来,一些痕迹还没有被冲掉。祝缨小心地绕开了地上的痕迹、脚印,她不停地在地上画出浅浅的圈,圈住一个个的脚印。王云鹤留意看她画的这一串,看出是人的行动轨迹,他轻轻点头,道“莫要踩了她圈的地方。” 祝缨先不去正房,先去两厢。左右两边的厢房原本也住着人的,现在都被驱到别的院子里住了。两厢的陈设略陈旧一点,看得出原物也还不错,床上还有不及叠好的被子、妆台上有些凌乱,她拿竹竿拨一拨,发现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问道“东西是你们带走的?” 外面五娘赶紧问她的女儿,王云鹤也问张班头“可有人趁乱搜刮?” 张班头赶紧说不敢,五娘那边妓女见状也不敢撒谎,说“是我们带走了的。” 王云鹤就让她们核一下物品,看数目是不是合得上。 妓女们的房间里,祝缨看出了七、八种男人的脚印,但是没有马某也没有周游,且不属于这家中任何一个男子。 两厢看完了,再慢慢一路圈到了正房。正房至今仍香气扑鼻,香气中又夹杂着一丝血腥味,浅淡,难闻。床柱下散着一串解开的红绳,床前一滩血,床前小几倒了,上面的一个瓷花瓶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又有一个矮几,上面好些奇怪的东西。 这里的地面铺着水磨砖,血渗进了砖缝里。 王云鹤看着这地砖,心中微有失望,他本希望祝缨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泥土的地面还容易些,这样的地砖,恐怕是难了。 这会儿是个大白天,祝缨看了看门窗,问“门窗当时是关着的吗?” 五娘等人都说“记不清了,当时一说死了人,都赶了过来。许是关着的?还撞了门?窗子就记不得了。” 五娘的儿子说“是关着的。窗子也是关着的。不然,从窗子就能看到了,不用拍门叫人。” 王云鹤点头,问祝缨“还能看出什么来?” 祝缨拿红线把床周围一圈都圈了起来,蹲下来反复地看,说“来了不少人,他们几个都到过。”她拿竿子指了五娘一家、两个妓女,又说另还有八个男子的脚印,听得人一愣一愣的。五娘更是疑心有多少人来过,我且不记得,他竟能看出来?她瞪大了眼睛,只看到水磨砖的地面上一片极浅的蒙蒙的仿佛有点鞋子形状的印子。 祝缨已经觉得很满意了!这里的脚印比门口、院子里的少了许多了。当时,院门口围了几十号人,院子里得进了二、三十。屋里只有这几个人,算不错的了。 祝缨又从这八个男子的脚印里,分辨出了五个衙役。张班头心道怪不得敢这么狂,原来是真的有本事,平常见他老老实实向我请教,还道他是个雏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 鲍评事道“要是当晚两边的客人,可就难找了。”又看妓女们,要把她们带回去审问。 五娘忙说“马将军的事儿,谁敢在一旁听着、看着?嫌不瘆人么?马将军留宿的时候,她们接完客就去别处歇下了。” 张班头又代上官们喝道“你上回怎么不说明白?!非要问了才说?!” 五娘道“没问,不敢胡说。” 王云鹤等人也都叹气了,只得记下,等会儿要再仔细地问一问。祝缨又慢慢地往后门走去,出了这房子,她就又能在地上画圈儿。一气画到了后面的小门那里,现在小门也被从外面封住了,不过门栓是在里面的。 她这一遍算是看完了,重又回到屋子前,让鲍评事进门“把门插上。” 鲍评事搓搓胳膊“干嘛?” 祝缨道“看看能不能从外面打开。” 从外面开门、开窗的事儿是不太难的,一根铁丝或是一根簪子,有时候是一片铜片或者木片之类,都是可以的。 张班头心道这倒是可以的。 这门合得挺严,门扇不是平正对齐,门沿上是有交错的,合起来的时候中间并不留缝隙,看得出木工不错。再看窗子,也是如此。祝缨评估了一下,忍住了在他们面前露出一手的打算,说“出来吧。” 张班头道“积年老贼是能打开的。且也不必那样,一托门扇,从轴上卸下门板也是可以的。” 王云鹤就让他去找人开门窗,对祝缨点点头,说“这个记下来。” 祝缨又去了小院的后门,这个她是有把握的,这个后门她之前看过了,门扇很松缝隙也宽,很容易就拿个簪子把门栓给拨开了。 而进出后门的脚印就很少了,祝缨看出个四个人,一个是五娘的儿子绰号“小番”的,第二个是个女子的脚印,不属于眼前的任何一个女人,然后是两个衙役的,可能是巡逻或者贴封条的时候来过。 祝缨又去看了周游住的地方,也就是玲玲的屋子,这里的脚印比马某死的地方,也就是莺莺的屋子要整齐得多,脚印也少一些。她认出了周游的脚印,这家伙同样没有到过后门,他甚至只有两排脚印通前门,一排进、一排出,根本没有反复。这里同样发现了娼家的一些脚印。 看完了,祝缨就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怀疑,王云鹤一挥手,把五娘家都给封了。五娘真的哭了“大人、大人,您这是要我们怎么活呀?求赐个容身的地方吧!”她还想别把这家全封了,跟之前那样封个案发的地点也行。 王云鹤道“带回去。” 张班头道“班房里有的是地方!” 五娘傻眼了,万没想到还能到京兆府去走一遭。祝缨往裴清身边一凑,低声说“大人,跟京兆说,把犯人分开关押,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裴清低声道“你小子看出什么来了?” 祝缨道“没十足的把握不敢跟您讲,不过,回京兆府之后兴许能看出些端倪来。” 裴清点点头对王云鹤说了,王云鹤道“这是当然!” ———————————— 一行人往押着犯人往京兆府去,五娘理着袖子挡着脸,心里把凶手祖宗十八代都骂尽了,哪个杀千刀的在她家杀人?!!! 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又先不审他们,先把男男女女分开关押。自己又把两府查案的人都叫过来再合计一下案情。 他先说“不是周游?” 范绍基大惊“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云鹤注目祝缨,祝缨道“周游进出玲玲的院子,只有一进一出两串脚印,除非他会飞。” 范绍基吸了口凉气,何京问道“你看得准吗?” 裴清道“不是他不是正好么?只要开脱了他,想来陛下也不必计较咱们十五日就破案,咱们就可从从容容破这个案子了。” 好个屁哦,周游如果是冤枉的,那他还不得闹到京兆府的门上来?人是他们京兆府抓的呀! 虽然当时王云鹤上朝去了,但是京兆府有这么个京兆尹底气十足,抓了周游一个现行啊!搁以往,大可以往周游身上一推,反正周游也抓不到真凶,就赖他就得了,反正他扛得住。现在不行,大理寺也来了。 何京死盯着祝缨“你看得准?” 祝缨道“连莺莺的院子里,也没他的脚印。” “那么多脚印,你看得准?” 祝缨无奈地道“我比你更想周游多蹲两天大狱。” 王云鹤知道原委,右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这个话就不要说了。” 张班头心道,他要是与周游有仇,倒是能解释为什么要来抢案子了。 王云鹤又问“还看出什么来。” 祝缨低声道“有一个从来没有出现的女人,她的脚印出现在了莺莺的院子里。莺莺的院子里,没有莺莺的脚印。” 王云鹤道“你看得准?” 祝缨道“对。我……怀疑是李代桃僵,死的不是莺莺。仵作房里的那个,是平足。院子里的脚印,不是平足。还有那个小番,他也不对,他进门扛了重物,出门的时候是与一个女人一道,扶着那个女人。” 裴清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一室的人也都惊讶了,个个交头接耳,京兆府的衙役们也顾不得生她的气了,是不敢置信的盯着她。杨仵作道“平足?” 祝缨道“对,鞋子也不是尸体的,足底不同、走路姿势不同的人,磨损是不一样的。让女人们一个一个的去认尸体,问问她们,为什么说这是莺莺,或许就有答案了。” 人们都在怀疑,王云鹤道“审!” 五娘先被提了过来,由何京来讯问。五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让她接待高官,她是能够,让她在京兆府里受审,心里还是怯的。 她既不敢把事情推到周游身上,更是不能认这个事儿,只能喊冤。何京却不是什么慈祥和善的人,醒木一拍,就喝令“先打二十棍。” 二十棍打完,再问话。五娘这二十棍打得虽疼却不算重,她还能有力气回话。看透何京不是什么良善人之后,五娘就老实说了“莺莺真的死了啊!那身衣裳还是今年新做的呢!那朵绢花,时兴的样子,花了我五百钱呢!” 祝缨在一旁听了,心说,他娘的,我明天就去学做绢花! 何京押五娘去看尸体,让她仔细看了,五娘道“就是她!不然这衣裳从哪里来的?” 又让妓女们辨认,也都说是莺莺,因为无论身形还是打扮都是这样的。裴清低声问祝缨“真的么?” 何京则是让女人们去看女尸的脚,最后是玲玲说“这个不是莺莺的脚!倒、倒、倒像是燕燕的!” 原来,因当年冯夫人的那个案子,她们娼家里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也私下除了鞋袜看自己的脚。燕燕的脚上有颗痣,还被她们拿来取笑,所以记得。实际上,燕燕的母亲也是个官妓,并不是中途发配的。燕燕的身形与莺莺十分相似。 何京大怒,又拿了五娘来要打。 五娘被打怕了,说“燕燕已经死了呀!哪能想得到是死人呢?” “什么时候死的?” “就前两天。” “嗯?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五娘也郁闷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年轻轻的就死了,不是很常见的事儿么?还往京兆府里报过,把名字勾了呢!” “怎能如此轻忽?” 五娘要不是挨了打,几乎要被气笑了,也只能忍气吞气,努力装出无事时候那般温柔款款的样子,说“这原是常见的,年轻的姑娘留不住。在一处过几年,人老珠黄了,用坏了,要么去别的地儿,要么去坟地……” “尸首呢?” “拉出去埋了呀……” 何京命把五娘押了下去,急回来禀报,此时天色已晚,灯光映得王云鹤的脸十分的难看,他说“竟能如此!” 又说“让她们认,确认究竟是哪个!”然后又召集众人,要求所有人都要对今天的事儿保密。明天继续审理此理,务要确认死的是谁! 众人拿了他开的条子,各自回家。出了京兆府,裴清拍拍祝缨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哈哈!” 鲍评事与大理寺的吏们都说“小祝大人,厉害厉害!” 祝缨道“可别这么说,不定是不是呢?纵然是,真凶也还没有出来。” 鲍评事道“小番像是。不如明天审他。” 裴清道“不得妄议!都各自还家,明天我要在大理寺里见到你们!回去谁都不许说出去。因为谁泄漏了案情坏了事,我要他好看!” 所有人都答应了。 裴清就把鲍评事和祝缨都带去了郑侯府见郑熹,把今天的事情连夜向郑熹汇报。 祝缨站在旁也不抢话,等裴清说完了,郑熹说“子澄辛苦了。三郎也要谦逊些,不可在京兆府里显出得意来。”又说鲍评事也很辛苦。 鲍评事说“全仗大人居中调度,裴少卿指挥有方,祝司直本领高强,下官不过随行而已。” 郑熹道“你也有功。”不拖后腿就很好,还能搭档出行,就不错。 郑熹又问祝缨“有把握吗?” 祝缨道“天亮就第三天,离十五天还早。不如把马某、周某的交游都摸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仇人的好。有备无患。” 郑熹笑道“又淘气上了。可以。子澄,明天我与王京兆也提一提,你也与他们少尹提一提,摸查一遍。如果死的不是莺莺,那个女子的行踪就很重要了,也要查出来!查到了她,不愁找不到真凶。双管齐下。” 裴、祝、鲍三人都说“大人英明。” 郑熹道“子澄与三郎,明日还与京兆周旋,”他指着鲍评事说,“你,悄悄去花街等各处也打听一下,有无莺莺状貌的女子。” 鲍评事有点小激动,道“是。” 郑熹这才放他们走。 ———
相关推荐:
寡妇门前桃花多
我以力服仙
沦陷的蓝调[SP 1V1]
我的师兄怎么可能是反派
高达之染血百合
姑母撩人
角色扮演家(高H)
一幡在手天下我有
狂野总统
御用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