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没什么变化呢?我看过的,与以往明明没什么不同的。” “你看到了什么?” 苏鸣鸾皱起了眉头。 祝缨低声道:“我也看过的。你得让人愿意干活。同样的地,多锄两下草、多堆一点肥、多松两锹土,最后收成就好一点。聚沙成塔罢了。” 苏鸣鸾坐在椅子,慢慢品着这话,说:“阿叔这法子,不太好学。不,应该说很难。” 祝缨道:“不急,慢慢想。你要过的关还多着呢。对了,制茶的师傅找着了,秋茶下来的时候会来两个人。” 苏鸣鸾面现欣喜之色:“阿叔说话算数!” “也有一件没有算数,”祝缨说,“答应给你阿爸寻把一样的好刀,却还没有讨到。” 苏鸣鸾笑嘻嘻地说:“那个话阿叔自己对阿爸讲。阿叔,制茶的师傅要钱吧?多少?” 祝缨道:“别急,先试试看。” “没事儿!手艺不好我也给钱!给他银子!多多的给!” 祝缨道:“你阿爸是该把家交给你的。” “嘿嘿。” “跑了一天的路吧?” “嗯!” 祝缨道:“回去好好休息,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山上。” “算日子我下来得是早了些哈。” “日子是死的,事情是活的,收获的时候你不在,你想什么时候在?收成怎么分配?接下来做什么?今年的收成有什么教训……这些你不得在场吗?” “哦哦!那我去休息了,明天就回去!”苏鸣鸾见祝缨没有别的话,风风火火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祝缨摇摇头,继续画她的图,打算拿几“颗”长条状的嵌成处竹丛送给裴清。 手上这些设计得差不多时,又到了押运粮草到到州城的时候了。祝缨打算趁这机会再买一些东西,多称点奇形怪状的珍珠,但这种珍珠只能算是添头,她还得再搜罗一些正圆的珠子、品相不错的宝石、海中珍奇。 只可惜龙涎香她买不到,那东西是鲁刺史的囊中物,鲁刺史收购之后当成贡品献上的。 今年她还是先到府里,跟那位上司同去州城,上司搭了她的便车顺利地缴粮入库。祝缨知道上司的想法却不戳破,她不与上司一同回去,自己往城里转了一圈,采买了自己要的东西,才自行回福禄县。 福禄县此时全年最大的一件事已然完成,剩下橘子的事儿乡绅更热衷一些,普通人一则不一定种橘树,二则少,并不很关心。普通百姓更关心的是今年的徭役要怎么服。 祝缨说话算数,还照着去年修渠的例来,将去年规划而未及完成的工程向前推进。这样的工程人工果然差一些,祝缨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钱粮来雇工进行。她不计性别、不计时间,只以完成的工量为准发放钱粮。 譬如挖河,就算土石方,一担土算多少,一天若干担土算一个工。无论男女老少,干够了就给一个工的钱。朝廷“征发妇人”是能写到史书里的竭泽而渔不做人,但祝缨是用“雇”,就绕开了这一条。 流人营里原本也该无休地参与这样的徭役,祝缨却给单八等人另派了一件活计:“你们不是说要天冷才好种宿麦的吗?种!用公廨田!给我算准了日子,你们不用干别的,种它,能种多少种多少。” 单八十分害怕:“万一到明年春耕的时候还没收割,赶不上种稻子可怎么是好?” 公廨田几乎是全县最好的田地之一,要叫他给种耽误了,单八很怕祝缨翻脸打死他。 祝缨奇怪地道:“当然是保稻子啦。就地把麦子铲了当青肥。” 单八双腿一软,一脸的痛心:“那多糟践庄稼啊!!!大人,小人还用那块地种宿麦,再种一年,反正种子也不够种那么多公廨田的。可别铲。” 祝缨道:“啰嗦!我说种哪儿就种哪儿,你心疼,就给我把地种好!” 单八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点灰败地:“是。” 第157章 白字 丰收令人喜悦。 整个福禄县都沉浸在一股欢欣喜悦的气氛中,从上到下都透着快活。 祝缨给单八下完了令没紧盯着单八干活,她也忙碌了起来。水利、道路工程是一件,橘子是一件,另有一件却是旧账。 春耕的时候由县衙统一给无牛的贫户租的耕牛,约定了当时如果没有钱粮租种,就先由县衙垫付,待到秋收之后再收县衙统一催征,同时征收少量的利息。 应缴朝廷、官府的租赋收完了,也该催收这一笔款子了。这一项的工作量比催征捐税要少许多,县衙里的衙役们催征起来并不算特别的费力。也有实在贫穷缴不起的,也有故意想占这一项便宜就是不肯缴的。 祝缨一一甄别,譬如家中人口众多而缴不起的,就视情况而定,如果能还得起本金而还不起利息的,就蠲了利息。这一家人这一年就盘活了。如果因有重大疾病之类实在缴不起的,她先给这些人记个账,并不马上就将本金也给免了。至于故意不肯缴纳的,就将他们的耕地收走,种不起就别种。想占她的便宜,门儿也没有! 衙役们真上门收地时,存着歪心思的人也就老实了,乖乖将租金奉上。祝缨便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以后凡有县衙出面牵头、垫付之类的事情,就不带他们玩儿了。因租金在春耕结束之后就由县衙代付过了,秋收后就没有富户们什么事了,他们也不用再派人向农户催这一份欠账,着实省了不少心。 顾翁为私下占据的田地狠出了一口血,心情本不甚好,眼见省了这一份心,又觉得祝缨人还可以。秋收结束,顾翁作为县城的地头蛇,下了帖子请了居住在县城的乡绅们到他家里小聚一下,说是为了庆祝丰收。 ……—— 县城里的富户颇多,秋收的时候也有回老家督促收粮的、也有回去与佃户算账的,又有回去准备仓储等等的。秋收之后又陆续返回,顾翁宅中高朋满座。 顾翁脸上带一点点笑意,祝缨算给他面子的,收他地钱的时间没有宣扬,顾翁得以装成没事人一般。反是关丞受罚的事情颇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了,再看顾翁今天也没有请关丞,心里不免有些思量。 有嘴快的说了出来:“不见顾翁请关丞呀。” 顾翁清清嗓子,道:“别瞎猜!”坐实了他另有想法。 顾翁看得清关丞却看不透祝缨,却从祝缨身上学了一点“故作高深”,他说:“秋收完了,咱们得给县令大人将橘子的事儿办好呀!” 乡绅们一齐笑道:“这还用说?” 赵翁道:“这位大人是有本事的人,今年收成不错,咱们就当拿这二成收成陪县令大人玩耍了,就算都赔进去了,也不算损失。” 张翁道:“哎~这是什么话?光同乡会馆就算赚啦!兴许真能再多赚些呢?说来有个好县令,有些事情不便可有些事情也是受益的。赵翁,你家阿振可是去了府学的。” 赵振是考的还不是走的后门混个好听的名头的,前途的差别挺大,士绅们都得承认祝缨确实带来了好处。 顾翁道:“诸位、诸位!我有一话,请诸位静听。” 大家都说:“顾翁只管说,客气什么?我们都听着。” 顾翁这才说出一番话来,道:“咱们这位县令虽然年轻,却有些想法。他劝课农桑、教化蛮夷这是正事也有利乡梓,咱们自当帮忙。橘子这事儿,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能说不行,也不行说一定就成,老赵虽是玩笑话,道理却是不错的。县里无论建库还是修路,确实干了好些正事儿,比前头那些县令强多了。这个咱们都认的,对吧?” 看大家都点了头,顾翁这才话锋一转,说了自己的目的:“可橘子这个事儿呢,是大人的主意,哦,还有老张说的同乡会馆,没错,咱们都沾了光。没有大人出面,咱们一辈子也难拧成一股这么粗的绳。这个情咱们领。再说回来,橘子这个事儿它不是农桑,咱们要倚仗着县衙,咱们自己个儿,是不是也得有个章程?” 聪明点的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订个攻守同盟了? 有人便说:“大人待你可不薄,你这是要……” 顾翁忙说:“可不敢这么胡说!我怎么敢对大人不敬?我的意思是,这是大人心心念念的事儿,咱们不得将它长长久久的做下去么?” 雷保四下张望了一下,说:“哎,獠儿不在,尽可畅言了。” 常寡妇一向与雷保不合,现在两家不再械斗了,仍然皱了皱眉。 王翁道:“大人心地好,咱们都是认的。大人来了之后统筹规划,咱们都得到了譬如水利、道路之类的诸多的好处,这得认。当然也有些不便,放贷的利得低些、有些徭役不服得出些钱、租赋么……” 顾翁咳嗽了一声,将王翁的大实话给堵了回去。这些都是所有乡绅有切身感受的,不必多言,总的来说少了些作威作福,但也省了不少心,算好的。只是大家不免想鱼与熊掌二者得兼。 顾翁道:“农桑是根本,祝大人放过话,谁毁田、他毁谁,平日里他对着衙中官吏、县中无赖下狠手,旁的事倒是宽和得很。” 雷保道:“顾翁的意思是,咱们在橘子的事情上做个文章?” 常寡妇道:“做什么文章?生意还没做呢就想拆台了?凡买卖,头两年亏钱是常有的。就说开荒种地,头几年都是亏的。想赚怎么也得个两、三年才能有些苗头。现在就想着做文章,是不是嫌早了些?” 雷保道:“我难道不知道这个?!” 眼见两人又要争吵起来,赵翁忙打个圆场:“二位,停一停,没说给大人拆台。不过大人能干,迟早要高升,为免他老人家人走政息,再新来个捣乱的县令坏了大人的事,咱们总要先准备一下的。” 常寡妇心头一沉,秋收都结束了,转年就是县令大人在福禄县的第三个年头了!他能在这里多久? 赵翁的话说到了诸乡绅的心坎儿上,雷保道:“老赵说的对!顾翁?” 顾翁也是这个意思,铁打的福禄县、流水的县令,他们是得给自己多考虑不是? 顾翁道:“都知道头两年要亏一点的,咱们不能亏损着贴补别人吧?咱们要先尽着自家的橘子,再收散户的……” 他们很快订下了攻守同盟,他们都是大户,无论是稻田还是果园都比穷人的成规模,做起来也更方便。开始的时候利润本来就少,不能叫他们给散户垫脚!但是大家又都明白,祝缨其实是一个会照顾到散户的人。 他们议了一个价格,抢先从散户手里低价收购橘子,他们从中赚个差价。反正散户手里的果子品相一般不会太好,散户自己也难卖上高价,不如他们来!比起去年一文钱十个橘子,他们一文钱收五个,算高价了吧? 至于他转手卖十文钱一个,你管呢? 雷保道:“运费、仓储、人工不要钱么?” “对啊!”大家齐声附和。 顾翁道:“那就这么定了?!这可是件干系咱们大家伙儿的事,谁都不能反悔!” 大家都说:“这是当然!” 顾翁环顾四周,道:“还有些人没来,也不必强求了。都一个路数,反而着相了,他们怎么干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众乡绅都说:“好!” …………—— 常寡妇从顾翁家出来,回家时天已黑透了,她辗转半宿,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说:“我要去庙里上个香。” 妇人去庙里上香,太常见了。常寡妇带着丫环到了庙里,四下一看,道:“奇怪,今天朱大娘没有来舍药吗?” 丫环道:“我才问了,她要后半晌才来,头半晌家里有事呢。” 常寡妇道:“哦,她总这么弄,有多少钱好舍呢?”又说今天要在庙里吃顿午饭。 吃了一顿斋菜之后,下午果然就等到了花姐。 秋粮入库,花姐反而更忙了,家里事不多,家外事倒有不少。常寡妇同她问好,说:“大娘看着好忙,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花姐道:“常大娘。还应付得来,就是病人有点儿多。农忙的时候就算有人施医赠药,庄稼人也不舍得耽误农时,现在就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常寡妇打发丫环帮花姐拿东西、分药之类,对花姐道:“昨天,顾翁将好些人邀到他们家里说了橘子的事儿。” 花姐吃了一惊:“你?” 常寡妇点点头:“没看出坏心来,不过大家伙儿商定了……” 她没反悔,就是告了个密。 花姐低声道:“你告诉了我,不会惹麻烦么?” 常寡妇道:“我虽是本县人,却是个寡妇,是个受排挤的女人。” 她与别人不同,她既是“乡绅”又是个女人,在祝缨治下的感受与普通乡绅是有很大不同。如果祝缨在福禄县没有更多的掣肘,常寡妇觉得自己还能过得更好一些。她可不想祝缨被顾翁等人辖制了,连带她也要多受排挤。 花姐道:“多谢。” 常寡妇点点头,又去大殿抽了一回签,得了个“中吉”,也不用庙祝解签,拿着签子带着丫环走了。 这边花姐将准备好的药材分发完也回了衙里,等到祝缨回家吃了晚饭去书房与祝缨对账。祁小娘子虽是祁泰亲生的女儿,也学了点做账的家传本事,祝家的账还是自家人花姐在管。 外任收入比在京会高一些,是因为外任、尤其是一地主官,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能持捞钱的地方也太多了!公廨田的收入可以有,加一点点税也可以有,又有种种明的、暗的收入。秋收之后,祝缨拿出了一笔钱又采购了些宝石珍珠,她家仍有不小的盈余。 花姐道:“有你买的那些个,再添些土仪,年礼就足够了。咱们家还能再攒些钱下来,京里的田都能再多置几亩了。” 祝缨道:“好。” 花姐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今天遇到了常大娘,她说……”她将常寡妇说的事又转给了祝缨听。 祝缨笑道:“我说他家昨晚怎么这么热闹呢?” “你知道的?” 祝缨道:“你跟我来。” 她拉着花姐的手到了院子里,搬了架长梯架搭到房檐上,自己先爬了上去,伸手对花姐道:“来!” 花姐慢慢往上爬,最后还剩一格的时候被祝缨一把拉了上去。秋风吹过鬓发,花姐望着县里点点灯火,道:“原来上面是这样的风景。” 祝缨指着一处说:“喏,那是顾翁家,昨天那里的灯排成了队了。嘻嘻。” 花姐道:“你有主意了?” 祝缨往房顶上一躺,道:“本来,散户也赚不到大钱的。贫者愈贫而富者愈富,这种事很常见的,这就是兼并。田地可以兼并,果园怎么就不能呢?橘子的买卖怎么就不能呢?” 花姐蹲在她的身边,低声道:“你都想到了。” 祝缨道:“我看到了顾翁家的密集灯火,却还没有想到根治兼并的办法。” 花姐道:“不急,不急,他们也没有要不给别人活路。” “只是抱着团儿要大声说话,”祝缨笑道,“懂。没事儿。” 花姐道:“那……橘子的事儿?” 祝缨道:“还得干。单八他们这两天还在犁地呢,麦子还没种下去,也不知道收成如何,我得再另找饭辙。一年多几百钱,老百姓就能多吃两口饭、过年年能吃口肉,我能做的也就这样了。粮食才是生存之本呐!” 两人低低又说了一阵儿,直到杜大姐在底下喊人,她们才顺着梯子爬了下去。顾翁等人还不知道已然被常寡妇给卖了。 祝缨这里不动声色,却又张贴了告示,招收着看管仓库的人,依旧是不拘男女,但是她又不让这些人在一处干活,这一处仓库如果是由男子来看管,就全是男子,那一个仓库如果是由女子来整理果子,就全是女子。 橘子还带一点青绿的颜色的时候,各处就开始采摘了。青橘上市就有人买,等到橘子完全成熟时,又是另一种颜色和味道了。 ………… 福禄县种的橘子虽然不少,但往年也没有这声势,今年倒像是又一次“秋收”一样了。此时天气已转凉,苏鸣鸾又再次下山来,她的官话已有了点模样,与赵苏一左一右跟在祝缨身后。 祝缨喜欢逛集市,喜欢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地走,苏、赵二人也跟着她满县乱蹿。苏鸣鸾此来是为了茶。秋茶下来了,她高价留下了两位制茶师傅,师傅手艺比她们寨子里的强多了。同样的茶叶,不同的人制出来的成品味道能差不少。 这回下山带了些新制的秋茶来给祝缨尝尝,顺便商量一下销路。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制茶师傅不太愿意带徒弟,苏鸣鸾一边逛街一边说:“要是他们愿意把家搬过来,先在县城安家,行不行?” 上山,人家肯定不愿意的,县城倒可以一试。 祝缨道:“怎么不行?在县城花钱就行。” 苏鸣鸾道:“我给他们钱花!” 赵苏道:“让他们把户籍迁过来最妥。” “咦?”苏鸣鸾说。 赵苏低声道:“户籍在哪里,受谁的管。虽然也有逃亡的,可他有手艺,能过得很好,是不会肯当流民的……” 表兄妹俩嘀嘀咕咕,祝缨已站到了一个橘子担子前。偏僻地方的市集多的是这种路边的小摊子,一对夫妇担着担子坐在路边卖橘子,这橘子已泛着黄色,看着成色尚可。 让祝缨感兴趣的是他们担子前摆着块破木板,上面用烧焦的木柴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桔子,一文五个。 夫妇二人察觉有人到了他们摊子前,抬起头来以方言土话招呼:“买些吧!上好的橘子!去年县令大人都买过我家的……大人?!!!” 二人慌忙就地一跪,祝缨蹲在他们的面前,问道:“甭跪了,跟我说说,这字儿,谁写的?” 男子不好意思地说:“是小人……” 赵苏和苏鸣鸾兄妹两个也见祝缨蹲下了,也只得一同蹲下,听那男子说:“胡乱写的,错、错了么?小人不敢再写了。” 祝缨道:“没怪你,只管写。今年的橘子甜还是酸?” 男子道:“今年侍弄得用心,想着大人万一再买我家的呢?肥也足、插枝也好,甜!”他大着胆子,将一筐橘子往祝缨面前一推:“这些送给大人了。” 祝缨笑道:“公然行贿啊?” 男子没听得懂“行贿”二字的意思,却说:“今年收成好,都是因为有了大人,吃几个橘子,应该的。” 祝缨还是要跟他买,不多买,兜里摸出两文钱来。男子将钱接了,扔到妻子腰间的一个小包里,说:“二五一十,你数十个。” 女人说:“他就照着识字碑扒下来的几个字儿,又会算一点数了。多了也不用,咱们也用不到。” 祝缨指着木板,问道:“这个也是从识字碑上学的?” 两人肯定地说:“是!” 祝缨确定,“桔”字不可能是识字碑上的字,苏鸣鸾也说:“不对呀,这个字没有的。” “橘子嘛!”女人不高兴地与苏鸣鸾争辩道,“就是这样写的。” 苏鸣鸾也有点吃不准,问祝缨:“阿叔,真有这个字吗?我怎么学的不是这样的?” 赵苏也摇头:“不对,这是个白字。有秸秆,有桔梗,没有桔子,音也不对。没有这个用法的。” 苏鸣鸾道:“那我没学错,还以为我记错了呢。” “现在有了。”祝缨说。 表兄妹都愕然。 祝缨对女人道:“板子卖不卖?这板子卖我,我还把你这一担橘子都买了。给你一贯钱。” 女人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大人,我们都是粗人,怕是字也写错了。自家两筐橘子,也不值钱的。今年能糊上口了,不敢多要钱。” 祝缨道:“那好吧,这一贯钱我给你记账上,明年从你家税上折取,想折成米或者布也可以。你明年可以少交一匹布。” 女人喜道:“哎!”又说,“那……不值一贯钱的。” 祝缨道:“我说值就值了。以后呀,我看这人字可以这样写的。”她将板子拿到手里,看一眼板子,看一眼橘子,再看一眼苏鸣鸾,心道:这可真好啊! 买了橘子,祝缨就不再闲逛了,让这男人担了橘子送到县衙,再把苏鸣鸾和赵苏带到了签押房,问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赵苏问道:“义父,这真的不是个白字吗?” 祝缨笑道:“什么是白字?嗯?” “呃……” “我说它不是,它就不是。你看它有个‘吉’,挺好的。” 苏鸣鸾拍手道:“阿叔又想着卖橘子了。” 祝缨道:“穷啊,没办法。” 苏鸣鸾道:“可太操心了。” “唔,收成都从操心来的。你们两个,各写一篇文章过来。” 两人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从“白字”转到了“文章”了,苏鸣鸾问道:“什么题目?” 祝缨道:“总说奇霞的意思是美玉,这个来历有什么故事吗?族里没有史官,讲古的老人总是有的吧?你就写一写这个。大郎呢,拣你拿手的诗词文章作一篇出来,不拘题例。” 两人道:“是。” ………… 祝缨给苏鸣鸾表兄妹派了作业,将顾翁等乡绅又召了来。 顾翁等人知道此时只有橘子这件事值得召这么多人了,也都胸有成竹。县令虽然在庶务上很有本事,不过她只有一个人,而他们却有不少人,在本县做事,还得用得他们。 顾翁等都等着祝缨说话。 祝缨只当不知道他们已经串通一气了,而是拿出了新买的木板,问道:“谁认得这个字?” 本地士绅自打祝缨来了之后,官话的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以半准不准的官话说:“莫不是橘字?” 本地方言,“橘”与“桔”几乎分不清楚,福禄味儿的官话里这两个字的读音仍然很准。 祝缨道:“大吉,很好。” 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个“桔”字,道:“以后,都这么写!” 顾翁等人比赵苏经验丰富得多,一齐抚掌道:“妙!” 福禄县的橘子本来就是在噱头上卖高价,不在乎多这一点,吉祥的细节给它堆满,齐活! 祝缨又问了仓储,问了橘子的数目,却不提收购、销售之类的事情,顾翁等人心里没底,你看我、我看你,由张翁主动提了出来:“大人,那这橘子,接下来要如何办呢?” 祝缨道:“什么如何办?照先前说好的,先少些往同乡会馆那里发去。慢慢的卖,一定不要急!咱们有仓库,等到来年依旧能有橘子卖,现在新橘才上市,卖不上价。” “是。” 顾翁不信祝缨想不到,他将心一横,问道:“大人,这橘子的价……” 祝缨道:“你们的橘子,估个数给我,成本是多少?” 顾翁道:“看哪种了。橘子分成数种,有大有小,有酸有甜……” 他报了个低价,地头收,大个的橘子就是祝缨之前买过的那种一斤七个,一文钱。又有一种极甜的小橘子,一斤收购的价就出到三文钱。虽然木板上写的一文五个,他还是说:“又要存、又要运,总要有点利润的。” 祝缨道:“谷贱伤农,橘子贱了也伤果农。” 顾翁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平准,”祝缨说,“你们只管收你们的,县里拨出款子,照市价也收一些。以做平抑物价之用。” 官府是会平抑物价的,什么米、布之类是必得平的,此外当地大宗的货物也会有相应的控制。这个价格变化会比市面上的晚一些,也不以盈利为主要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维持物价的稳定。 顾翁仿佛被人掐住了后颈,老老实实地说:“是。” “还有一件事,你们手里的橘子是大宗,也要有个平准的念头。除了本县,邻府邻县哪个不会种橘子?橘子上又没刻字!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或是由同乡会馆卖出的才是正宗,或是有什么别的说法。” “是。” 祝缨将才写的那张纸给了他:“这个写法,也改过来的好。” “是。” 祝缨不动声色,将顾翁等人打发了走,好像根本也不知道顾翁曾背后想将这一宗买卖暗中操控,使一个地方官给他们出苦力一样。 她的目光扫过所有的乡绅,眼神一丝波动也没有,常寡妇却总觉得祝缨的眼睛在她身上多停了一点时间。 ……—— 祝缨此时的念头并不在常寡妇身上,她想的是苏鸣鸾。 苏鸣鸾是她父亲属意的接班人,但是一个女孩子想要掌家实在太难了,她还有四个哥哥!祝缨为阿苏洞主出的那个称臣以求朝廷敕封来为苏鸣鸾背书的主意,并不全是为了自己的政绩,更是为了苏鸣鸾能够有个名头。 而朝廷虽然会因为“蛮夷”的出身,对瑛族的“礼法”要求不那么严格,祝缨还是打算给朝廷准备一个说法。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历次给朝廷上书的内容,原始的内容是都是赵苏所写,确实没有提到远古的传说来历。 这就可以做文章了。 苏鸣鸾写得很快,第二天就交了作业,此时赵苏还在琢磨一篇优美的赋。 苏鸣鸾的书法还是不怎么样,跟祝缨自己考明科法之前差不多,故事倒是写得很流畅,仿佛是一首歌词一样。上面写了奇霞族——现在是瑛族——的祖先,从葫芦里出来的。 有大洪水,一只葫芦在水里飘来飘去,有一天,水落了,葫芦被留到了岸上,被太阳照射着忽然炸开了,从里面出现了一男一女,这就是瑛族的祖先了。 这一男一女成婚,一共生了七个儿子,七个儿子各自成家,繁衍出了七个家族,阿苏家就是其中一支。后来,兄弟之间出现了战争,有三支消失了,现在只剩下四支。 祝缨皱着鼻子看到最后,说:“你就写的这个?” 苏鸣鸾问道:“哪里不好吗?” 祝缨道:“为什么是七个儿子?为什么不是七个孩子繁衍出来的七支?” 苏鸣鸾道:“传说的就是……是……” 她惊讶地看向祝缨的眼睛,祝缨道:“看我干嘛?!给我编去!编完了去寨子里慢慢改,把这词儿都改了,过个三、五年,他们也分不清是哪个对哪个了。你的歌词留下来,就是阿苏家的史,就是奇霞的史,就是你瑛族的史诗。你的族人觉得你当家是对的、他们接受你、认为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写的奏本上为你请敕封,两下合上了,不就行了?” 苏鸣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阿叔?!!!这样改,可行的,是吧?” 祝缨奇怪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这么‘还原’是可行的呢?既然能够将七个儿子改为七个孩子,为什么不能是有人将七个孩子唱错了,唱成了七个儿子的?笔在你的手里!瑛族由儿子繁衍,要你何用?!你身上没流你阿爸的血吗?” 她抄起笔来,写了个“桔”字,说:“咱们打个赌吧,看这个字能不能传播开来。” 苏鸣鸾道:“我才不赌呢,我这就回去写去。嘻嘻。” 祝缨“啧啧”了两声,道:“小傻子。” 苏鸣鸾听了这一声反而不走了,就在签押房里坐下了:“我就在这里写,写完了阿叔看看?” “写吧。” 苏鸣鸾按照祝缨说的大意重新写过,前面还是那样,不过笔一拐,将“儿子”写成了“孩子”,将歌词里女性祖先的部分扩写。原本几支的英雄各有其功绩,什么射太阳、射月亮,射虎、射鹰之类的,她将其中几个故事改了。 将“有一雌一雄两头怪兽吞了太阳和月亮,英雄射杀怪兽”的故事又进行了扩写,给英雄添了个伴儿,写兄妹二人一人射杀了一头怪兽,从而救出了太阳和月亮,从此白天和夜晚都有了光。 诸如此类。从早上写到了下午,来找祝缨请示的人都看到她在签押房里奋笔疾书,心道:这“瑛”族的少年虽是个蛮夷,倒是向学啊! 天渐渐暗了下来,苏鸣鸾还编得意犹未尽,道:“我也尽力还原了,可惜……诶,想我姑姑也是个果断的人,我也能够为阿爸奔波,我家祖先怎么就只会生孩子不会干什么了?” “呵!”祝缨听到生孩子翻了个白眼。 苏鸣鸾也想起来“夜访”过她的事儿,对祝缨扮了个鬼脸。 祝缨道:“拿来我看。” 一个神棍,还是个读过书的神棍想要“润色”一篇篇的神话故事简直顺手得不能更顺手了。祝缨摇头道:“不好不好,你这是硬生生将一件事劈成两半儿分给两个人了,太生硬了。就好像之前的史诗里女人完全无力一样,不好。要写点聪明。” 苏鸣鸾问道:“怎么写?” 祝缨循循善诱:“喏,怪物吞完太阳是会躲起来的,要找,谁找到的?怎么找的?” 苏鸣鸾再次受到了启发,道:“明白了!” 祝缨又说:“还有,不要将错的事也生生劈成两半儿分给两个人,要写知错能改。”她面授机宜,苏鸣鸾不耻下问,到要吃晚饭的时候,祝缨道:“好了,回去吃饭吧,明天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苏鸣鸾道:“好!我回去写,明天再向阿叔交功课!” 她又盘算着,回去写出来之后要将奇霞语的歌谱也编上一编,想起来小江是个会唱歌的女子,又踌躇,她现在是个“男子”。她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对祝缨道:“阿叔,那位江娘子可以借我几天吗?” “干嘛?” “帮我编曲子。” “啧啧。你自己问她去。” “哎哟,不是‘男女大妨’吗?” 祝缨道:“行,我给你说去。” “谢阿叔!” ………… 苏鸣鸾用力记录她这一族的史诗,祝缨也没闲着,邸报看了又看,熟人们的消息依旧没有。不太对劲,因为信也没收到。 她将那块板子仔细包好,又写了几封信,召来小吴和曹昌:“今年往京中送年礼该启程了,小吴之前跟老侯走过,今年就派你们俩去,老侯看家。你们两个也可以回家探望父母亲人。” 两千七百里,如果押着车的话,走一个多月两个月实属正常,到京城的时候差不多得十二月了。再留在京里打听一点消息,帮祝缨办点事也就到新年了。 祝缨特意将木板子指定是给刘松年的,这事儿真得谢谢他,否则一个偏远地方的农夫,他连写白字的机会也是没有的。 最后又随信附上了苏鸣鸾与赵苏写的文章,苏鸣鸾那个改了几稿都不太满意。最后祝缨拍板:“没事儿,你们又没有文字,传唱的时候传出不同的词儿才是正常的。这个发出去,你接着编。” 赵苏的文章祝缨总觉得少了一点味儿,请刘松年给看看:知道写得不好,您给改改,您肯改就是一种指点了。 将所有东西打包,让吴、曹二人择日动身。 第158章 御史 自从祝缨决定让他今年押运年礼兼送信件回京之后,曹昌就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与小吴、侯五跟在祝缨身边待遇都还不错,各有自己的一间屋子,屋内亦有床铺、箱笼之类。他点亮了灯,连夜清点自己积攒下来的财物。 祝缨自己不刮地方,但她会经营,对待仆人也不吝啬。稍稍大方一点往下撒撒钱,对她不算什么大数目,对曹昌而言就是难得的一笔私房了。数了半夜的钱,曹昌才算数明白了,琢磨着捎回了京城交给父母,自家也可置办一点家产。 他有点遗憾,之前小吴跟在祝缨身边鞍前马后,陪同在州城买了一些珍珠之类。彼时他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当时真该也央求着跟随去买一点的。小吴回来说,州城的珍宝比在京城便宜太多了! 此时再想要买也是来不及了,祝缨一年也不去州城几次,下一次得到十二月下旬了,那会儿曹昌已经和小吴押送礼物到京城了! 曹昌又后悔了半宿,一整宿都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只黑眼圈出现在祝缨面前。 小吴中间回过一次京,今天只兴奋了半宿,睡了半宿的他依旧机灵得紧,衬得曹昌越发的木。祝缨对这二人却有不同的安排。 她先叮嘱小吴:“到了安顿下来,先去投递这几封书信,将礼物一并转达。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小吴将胸脯一挺:“大人只管吩咐,都包在小人身上!” 祝缨让他往王云鹤等人处投书、送礼物,一份一份都是打包好的。最后一份给刘松年的包袱尤其的大,嘱咐他:“一定要将刘先生的回信带回来。” “是。”小吴看这一份一份的礼物,其中好些珍贵的都是他陪同买的呢!又想陈丞相这样已休致的也没少一份儿,祝大人真是个周到的人! 祝缨最后说:“最后一件事,你回家去的时候留意一下,大理寺里近来有什么变故。” 小吴直接拍了胸脯,道:“大人要说旁的事儿,或许还有办不到的,大理寺的消息,嘿嘿。”他爹、他姐姐姐夫都在大理寺,哪能打听不到呢? 祝缨道:“你在大姐那里还存了一包东西可别忘了。去拿吧。” “哎!” 小吴有点遗憾,因为祝缨让他去送的这些礼物里,唯独没有一个人的——郑熹。郑大人才是对祝大人最不一般的人呐!没有郑侯府上的栽培,祝大人也不能有今天。可惜…… 可惜曹昌与郑侯府上更有渊源,这一份的活儿肯定得是曹昌的。小吴向花姐讨了先前自买的珠宝,犹豫着要不要路上使点小手段,看看曹昌领的是个什么样的差使。 曹昌压根就不知道小吴还有这个想法,他飘乎乎地,祝缨本想吩咐他事儿的,看他这个样子就没有马上提。等中午曹昌眯完了个午觉终于有点精神了,祝缨才吩咐了他押运东西往郑府送。曹昌的活计里,还有往金良等熟人处走动的任务。 祝缨没有特别嘱咐曹昌要去打探什么消息,这孩子不是干这个的料。只要把他往郑府一扔,让他跟甘泽表兄弟见了面,事儿就差不多了。 两人虽是共同领了差使,往不同人家去的时候谁主谁次并不一样。 又等了两天,这是张仙姑看黄历上的好日子,祝缨开具了文书,小吴与曹昌带着几辆大车就往京城进发了。 ………… 两人一路晓行夜宿并不敢耽搁,小吴肚里账本子清楚,曹昌是个实诚孩子,两人路上也不偷懒,也不吃酒赌钱。又谨慎,遇到雨雪天气也不强行多赶路,等天好了再加快点脚程。一路上,两人将珍贵珠宝都随身携带,其余之特色山菌果干之类才是放在大箱里让车夫等随行人看管。 赶在了十二月中旬到了京城,此时京城上一场雪才将将停下,地上扫起来的积雪上还没有显出黑灰的颜色,依旧很干净。 二人不敢耽搁,先是以曹昌为主,跑到郑侯府上,这个次序是祝缨给定下来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得把郑熹排到前面去。 郑侯府上看她也是青眼,就在曹昌他们启程的同时,郑侯府上的车其实也往福禄县去了。去年的时候,祝缨给陈峦那儿送了份人情,陈峦将这份人情也匀了一点到郑熹身上,郑府转手又给了祝缨许多东西。 岳妙君隐约知道此事,今年早早就问是不是得给祝缨再送点东西?“烟瘴之地辛苦,不该叫人心冷。” 郑熹早有此意,示意她准备一些,祝缨之前信里提到了阿苏洞主喜欢短刀,郑熹又从郑侯那里寻了一柄。办完这些,他自嘲地笑笑:“以往是他为我收拾,如今倒是我为他收拾了。” 岳妙君劝他:“一张一弛而已。” 曹昌押了年礼过来,郑熹的心情更好了不少。他自称这两年真是“一无是处”,什么大事不能做,此时依旧有人惦记着,他也算高兴。召了曹昌来说话。 甘泽悄悄抄近路先去看他表弟,说不两句话就有点绝望——还是那个傻表弟。他教曹昌:“见了七郎别多说话,他问你三郎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知道的也少说。” 曹昌道:“我知道。” 他本来也不会说话,郑熹随口说一句:“你们一路也辛苦了。” 曹昌就说:“不辛苦不辛苦。”甘泽尖起耳朵听他下半句,怎么也得多说一点场面话吧?并没有!甘泽还后悔自己教他“少说”,却不知道曹昌实在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他就只会说“不辛苦”,至于“能为祝大人往京城来见郑大人是小人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内容他是想不到讲的。 甘泽痛苦地听着郑熹问:“子璋还好吗?” 曹昌哑了,要说好,被刺史冷落也称不上好,家里钱也没攒下多少。要说不好,事儿也干了不少,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 甘泽踢了他一脚:“问你呢。三郎最近都在干嘛?” 曹昌道:“在忙县里的事儿。” 要不是知道曹昌就是这样的人,郑熹都要以为祝缨是特意派这么个人来恶心自己的了。他只好问得仔细一点,问:“瑛族现在如何?” 曹昌道:“洞主跟咱们大人结拜成兄弟了!” “噗——”郑熹差点没呛着,说,“也行。” “县里士绅呢?” 曹昌道:“大人比他们厉害。” “他父母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有空就出去喝茶听故事,再就盯着大人吃饭穿衣。” 郑熹不免同情起祝缨来,身边跟着这么个仆人也是够憋屈的。他让曹昌将信件留下,就让他回去了。拆信一看,祝缨在信里已将一些事情写明,倒是不用曹昌多嘴了。 甘泽看着他的脸色,心道,我得赶紧请个假! 曹昌将东西一交割,就紧着送下一家去了,等甘泽请了假出来,他已跑完了金良家、温岳家等数处,礼物也都送完了,人都回到了京城祝宅,自己去见父母了。 曹家父母说看房子就看房子,还住祝府的仆人房里,曹昌回来了,也是在门房里暂住着,并不敢趁机偷睡主人的卧房。 一家三口见了面,自有一番悲喜,曹昌胖了一点,父母老了一点,才诉了离别之情甘泽就来了。甘泽道:“我先来看看他,把差使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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