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面容,心中一叹。 郑熹道:“你好了,该接风,不过不宜现在在我这里弄得太大。就咱们俩,边吃边聊。” “是。” 郑熹皱眉看着她,祝缨一点头:“好。” 郑熹这才显出高兴的样子:“回到大理寺,又得接着忙了,胡、左二人已是焦头烂额。” 祝缨道:“他们本来就能做得很好。” “看跟谁比,”郑熹说,“回去之后,过两天,你再办一件事。” “诶?” “苏匡也该升一升了,这件事你来提。” “这……” “人情还是要的。”郑熹说。他让祝缨去卖苏匡这份人情,显是已经有了安排。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郑熹说着自己的布置,他看左司直在祝缨遇刺的时候表现尚可,认为祝缨没有看错人,左司直此人虽然滑头,倒也有几分真情在,也是可用的。他想把左司直平调为丞,然后把苏匡升做司直。 祝缨没问他对自己的安排,郑熹先说了:“你还是要在大理寺里留一阵的。你伤才好,不宜过于操劳,大理寺里你熟,不用多费心。等你好了,再议。” “不让我留守了?” 郑熹道:“从六品一个丞,守,谈何容易?我去哪里,就设法带你去哪里。” 祝缨道:“好。” 跟着走,这是心腹的待遇,也是先锋的待遇。跟着到哪儿,就是要跟着去再重新开辟一片天地的。干好了,鸡犬升天,干不好,一块儿滚蛋。“指定要某人”,郑熹也是要舍出人情去讨价还价的,原本郑熹并不打算这么干。 政事堂驳了她做大理寺正的请求,理由说得很明白:不够格。 郑熹就不让她再在大理寺苦熬。 这是更加看重她。对她提前讲,也是一种交心。 祝缨当然不能拒绝这种好意。 两人吃了一阵儿,郑侯那里的唐善亲自过来,说:“君侯问三郎呢。” 郑熹道:“他不忙着钓鱼吗?” 唐善道:“听说三郎来了,鱼也不钓了,请过去说话,还说,要吃酒,他那里有好的。” 郑熹道:“他可饶了自己吧,这孩子的嘴没个把门的。”亲自带了祝缨过去。 郑侯正在庭院里,院中有匹良马,郑侯笑道:“来啦?不要行礼啦!过来瞧瞧,这马怎么样?” 祝缨已得过通知,上前道:“是好马。” 郑侯把缰绳一扔:“它是你的了。” 祝缨道:“有点贵。” “没出息!” “我是怕养不好。”祝缨说。金良送的那匹马其实就养得不是很好,不然她能策马踩着凶手跑到禁军面前。曹昌很用心了,但是祝家提供不了良马需要的最好的精饲料。吃的只是其一。又没有很大的地方跑马。马养得差了一点,也就用不上了。 所以祝缨觉得,自己有个差不多的马也就差不多了。 郑侯说:“又不用你养。” 郑熹道:“拿着。” 祝缨只得接了这个祖宗,她有点同情这个祖宗——以后跟了我,得吃苦了。她说:“这下曹昌有新眼珠子了。” 郑熹笑道:“那孩子就是心眼太实在了。” 郑侯又问曹昌是谁,祝缨说是甘泽的表弟,很实在的孩子。郑侯道:“甘家人,可以相信。”又说祝缨居然没有护院,不好。 祝缨道:“他们都不如我。京兆如今也多安排人在附近巡夜了。家里人不在多,在可靠。正在慢慢安排。” 郑侯就不评论这件事情了,又问祝缨当日的情形,问祝缨:“是用我的那柄刀吗?” 祝缨随身就带着那柄金刀,当即解下来给郑侯看。郑侯把刀摩挲了一会儿,道:“嗯,给你的时候没想到它还能这么有用。” 他让人取来两柄刀,都比祝缨现在拿的长,一柄有尺余,一柄长数尺。刀身狭长,刀鞘是黑红金三色的花纹。抽出来,刀锋雪亮。 郑熹道:“到了宫门口就得给拦下来。” 郑侯道:“道上可以用!” 他又命取了一张好弓,再送祝缨一副软甲。郑熹有些诧异:阿爹今天好像很高兴。 祝缨接了郑侯的许多东西,也大方地收了。郑侯道:“试试。” 祝缨也不纵跃,右手抽出刀来挽了个刀花。郑侯道:“这谁教的?中看不中用,有空跟金良喂喂招。” “是。” 郑侯满意地道:“行了,你们玩儿去吧。” 郑熹直到坐回席上,撤去残肴重开新宴,才说:“老小孩儿。咱们说到哪儿了?” …………—— 祝缨从郑府出来,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她得回家送东西。除了郑侯,郑熹又给了她不少东西。 回到家,把家里人又吓了一跳。 花姐十分忧虑:“这又是要做什么?”郑府的东西是白拿的吗?都是拿命换的。给的越多,还的也就得越多,根本就是利滚利的高利贷。 张仙姑和祝大都说郑府大方,虽然不满于女儿受伤,不过东西这么多,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祝缨道:“你们把东西收一收。” 花姐问道:“你呢?” “我还得去王丞相府上道个谢呢。” 花姐道:“你歇歇脚再去,那个新马你现在也骑不熟,等身子无碍了再慢慢跟它磨,你现在还是乘车吧。” 张仙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郑侯给的马实在太好了,她不懂马的人也忍不住围着转。 祝缨道:“我也不是现在就去,帖子没递就闯过去,不好。” 花姐低声对祝缨说:“这马也太好了。东西也太多了。只怕以后还要有事。” 祝缨道:“他们已算是十分公道的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 祝缨摇了摇头:“马是金大哥来的时候就说过的。多的那些,是老人家真的高兴,他的儿孙也没有使他这些家什的人。至于补偿,郑大人已经给了。”她养病时已经接收到了一部分,刚才又有郑熹会一直罩着她的承诺。她这一次已经很值了。 把兵器自己收了,其他的都交给家人打点,祝缨准备了一份礼物,预备去王云鹤府上道谢的时候用。 再去王云鹤的府上,她仍然穿着郑熹送的衣服,腰上又把那柄短刀也给佩了。 到了相府门房,门上的人顿了一下才认出她来:“三郎!” 祝缨道:“是我。” 门房觉得三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王云鹤门前也有不少人,人们低声互相问着,这个能直接进去的人是谁。也有认出祝缨的人,说出她的名字来,许多人都是一声:“哦——” 祝缨养病俩月,风评居然好了许多。从谄媚、促狭、滑稽、凶顽、能干,又变成了“难得”“可靠”。 二十岁的年轻人,不眠花宿柳,不狂饮滥赌,落衙就回家读书,还买点心回家给父母吃。心思很缜密,把家里弄得十分安全。这是要杀她的人的口供。 正在读书进学的二十岁都未必能这么自律,不用再接着刻苦,完全可以享受生活的人却还这么自律。那是相当可靠的了。 此时再一看人,一身暗纹的锦衣,一股低调的奢华,白净,修长,腰间的佩刀又让她透出一点英武的气质来。 有点羡慕她爹。 祝缨略等了一下,等王云鹤见完了上一个访客才被引到书房。王云鹤将她上下一打量,露出欣慰喜悦的表情:“好。” 祝缨送的礼物他也痛快地收下了,让祝缨走两步,坐下,说:“看来恢复得不错,以后可要更小心呐。” 祝缨道:“是。” 面对祝缨这样什么都很明白的年轻人,王云鹤也不用跟她解释得太多,朝廷上的许多道理,祝缨都明白。她也绝不会质问为什么要放过段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段智在搞鬼。也不会去质问为什么不问段琳,段琳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死里逃生之后,就这么平平静静地来感谢一个在她受伤期间给了她关照的老人。 王云鹤欣慰于自己没有看错人,祝缨能在那样的场面下活下来已是意外之喜,她还能坚持住了缉凶。 王云鹤最终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主父偃。” 祝缨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我是祝缨。” 王云鹤的时间很紧张,仍然与祝缨多坐了一会儿才让她离开。 此后祝缨又拜访了一些亲友,然后见了老马、老穆等人。巫京兆发狠,老马老穆又消停了,看到祝缨安然无恙,都说:“不愧是三郎。” ………… 到了祝缨正式销假回去的那一天,早就有不少人知道她要回来了。 还没进入皇城她就被许多人围观了,看她,也看她的那匹马。 温岳见了她十分高兴,说:“这下可好了!连我们家里的也能放心了。” 祝缨道:“有劳惦记啦!” 一路上与人互相致意、见礼,被拥簇着到了大理寺。左司直等人都很高兴:“回来了!回来了!” 他与祝缨关系又好了几分,嘴也变贱了:“哎,你怎么还胖了?” 祝缨在家连补两个月,第一个张仙姑,认为一定要好好进补,第二是厨娘,过来就是为了喂她的,然后才轮到花姐和杜大姐。直把祝缨喂得油光水滑,脸也圆了一圈。 胡琏道:“壮一点好!” 他们聚在一起,说着这两个月的新鲜事。又说京城的新鲜事。这些日子,祝缨的事情被另一件大新闻渐渐盖了过去——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五娘要出降了。皇帝和太后千挑万选,给她选了安仁公主的儿子。做媒的是皇帝的另一个妹妹安德公主。 安仁公主自己有点骄横,家里有了一个她,丈夫、儿子的脾气都很乖巧。皇帝就要给女儿选个乖一点的驸马,驸马不必有什么丰功伟绩,能跟五娘过好日子就行。 公主出降,当然要做准备的,先是册封,皇帝给女儿封做永平公主。然后是府邸、礼仪、嫁妆。据说,太子还要亲自送妹妹出嫁。 大理寺有这一桩新闻,大家说得眉飞色舞,都在猜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热闹。 直到郑熹等人下朝回来,才恢复了安静。祝缨又拜见上官,然后才是把大理寺上下再走一遍,感谢大家在她养伤期间的问候。 即使与郑熹谈过,对自己的未来心中有数,祝缨干大理寺的活计也没有偷工减料,该处理的处理,又把这两个月的案卷调了来看,以期做到心中有数。从面上看,除了人变得更沉稳了些,她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以不久的将来会随着上司一同调任的人。 有了郑熹的话,祝缨也给郑熹做准备。除了苏匡之外,她还给郑熹准备了一份名单——几乎把所有空缺都给填满了。填不满的也标注出来,包括吏员的缺额。 三天之后,这份名单准备好了,她拿去给郑熹看。 郑熹问道:“这是什么?” 祝缨道:“要是能预先将来谁掌大理就好了。” 如果是自己人呢,就留些空缺,人家手里也好有根萝卜能钓着驴子拉磨。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就先把所有的缺都填满,看他能玩什么花活。 郑熹笑骂:“狡狯!”他对大理寺也有类似的想法。祝缨跟他想到一起了,回来就给准备上了,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他还是把这份单子给收下了,仔细读着,然后指着其中几人,给祝缨讲一讲:“这个不要动。那个我把他调走……”又让祝缨把吏员给填满,这一部分他不管。 过不数日,郑熹果然把左司直调成了丞,又把苏匡升做了司直。然后郑熹又与裴清做了一次长谈,接着与冷云聊了聊,慢慢地将大理寺缺员的名额填了个大概。祝缨看得出来,新增的人员里有了裴清与冷云的意思。 日子缓慢地过,很快又到了要准备冬季用炭的时候了,祝缨还是照着以前的样子准备。大理寺的待遇也让新来的官员感到了诧异——难道大理寺竟是个非常富裕的地方么? 秋去冬来,郑熹这里加紧准备着,皇帝那头如预料的那般将郑熹调走了! …………—— 皇帝非常郑重地把郑熹叫过来:“七郎,你在大理寺多久了?” 郑熹已有了准备,答得非常的从容。果然,皇帝说:“大理寺你做得很好,现在另有一件要事,非你不可。” 郑熹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皇帝笑道:“东宫詹事年老,总病着,耽误事儿。你去詹事府吧。旨意这两天就下来。一定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皇帝,郑熹的好舅舅,把那么大个儿一个外甥调去东宫给太子当詹事了! 郑熹几乎失态! 大理寺卿,从三品,国之重臣。太子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管东宫大小事务。 这是一条郑熹从未设想过的调令。 他想过自己平调九卿里的其他任何一职,大胆一点就做梦想想去六部哪一部当个尚书。或者到地方上去,做一个封疆大吏。哪怕让他转做个将军,也算是家学渊源。 以上四种的任何一种,他都有应对之策,也都规划好了要如何施为。连怎么安排自己的人手都想好了。 猛然一道雷下来,东宫?! 东宫有三师三少,太子正经的老师,这些人品阶也高,其中还有丞相来兼职,不是丞相的年纪也都很大,个个年高德劭,其中还有人当过他的老师。好在三师三少并不是必须满员的,现在一共也只有三个人。 东宫是个比较敏感的地方,里面官员的任命、调动也比较敏感。甚至在皇帝年纪越来越大、太子也是个成年人的情况下,它比朝廷官员的调动还要麻烦一点。郑熹可以把他主持的任何一个地方变成自己的天下,东宫,他还是没把握且不太敢的。 东宫是个非常诱人的饵,干得好,看看钟宜等人,靠着旧情谊能吃一辈子。再看看周游,还能庇佑废物儿孙。诱惑真是太大了,大到即使能推辞也不想推辞。 但东宫同时又是有着危机的,尤其在皇帝年纪大了太子正在壮年的时候。 郑熹像是个吞了滚烫红烧肉的饿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试探地说:“陛下,臣是不是太年轻了?恐不能服众啊!” 皇帝道:“我说你行,你就行。” 事已至此,郑熹只能郑重地接下了这份差使。 消息传到大理寺,整个大理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郑熹是他们的靠山,靠山走了,谁来?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们看这个、看那个,都颇有点不安。现在大理寺这样挺好的,他们并不想有什么大的改变。 可皇帝并没有给大理寺新派一个主官,而是让裴清“暂代”,只是暂代,并没有让裴清升任。裴清成了皇帝指定的看守大理寺的人,就像郑熹之前要祝缨为他看守大理寺一样。 大家惊了一阵儿,又都看向祝缨。 祝缨也没想到皇帝会把郑熹往东宫调。 面上还要恭敬地等着郑熹和裴清做交接、训话。两人的训话都很感人,郑熹说了他的不舍,回忆了这几年与大家同甘共苦的岁月,最后说:“都还在这宫里,离得也不远嘛!还能常相见。诸位与子澄都是老相识了,不用我多说了吧?” 裴清则是对郑熹的离开表示了不舍,但又恭喜他高升,然后表示一切照旧,他是萧规曹随。 完事之后,就是帮郑熹搬东西、送他之类,不能一一记述。 郑熹与祝缨期间也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很无奈,东宫,有点不太好办。值得庆幸的是,大理寺换了裴清主持,这对祝缨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最终,郑熹还是决心到了东宫之后就设法把祝缨也给调过去,他记得詹事府的丞是正六品,正好给祝缨升一升。从五品不让做,正六品总可以吧?政事堂这回总没有理由拒绝了。 在办这件事之前,郑熹还得先谢恩,再拜见东宫,然后办一场宴会庆祝,还要参与东宫举办的迎接他的洗尘宴。大理寺那边,裴清还让祝缨准备一场欢送他的酒宴。 将这些都应付完了,也将要过年了。郑熹先不忙着准备东宫的新年,他到詹事府里坐定,先命将名册拿来,好与众人认识。 他的心中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待到名册拿来,郑熹一翻看,差点没噎着。他轻轻地问:“人,都在这里了么?” 少詹事答道:“是。” 郑熹心道:真是报应啊! 他把大理寺的空额填满了,不知道哪个缺德鬼也把东宫的空额填满了。他如果要带自己人过来,就得先把这名册上的人踢出来。踢一个,才能腾出一个位子来安放一个自己人。 郑熹决定先观察一下,然后跟太子、皇帝都谈一谈,再做人事上的调动。他起码得知道现在这些人,哪些是皇帝安排的,哪些是太子用得顺手的,再有哪些是可以踢走的。 这一等就出事儿了。 李泽于年末上表,认为京城中的年轻官员中有许多自许风流无所事事,以至于寻衅滋事,这既有损体统,于他们自身也是无益。不如新年之后从京城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官员里选择才俊之士放到外面做亲民官,既能免去京城的许多麻烦事,又能为国家历练出一些人才备用。 他这表上得有理有据——京兆府又出了一起年轻的官员殴斗的案子。京城如今的治安不提也罢,小年轻无论是斗气还是争风吃醋又或者别的原因闹起来,再当街打起来也都是有的。巫京兆有时候不管,御史就拿这些事来说。 李泽瞅准了时机便上了这么一本。 第122章 我去 京城中的年轻官员,尤其是三十岁以下的,不少是因父祖之荫入仕。官职来得容易,有人较真非得证明自己值得、自己是真有本事,有人就恰恰相反,认为人生过于容易可以随意挥霍。 玩世不恭的人多了,挨的骂也就多,京城纨绔早被骂习惯了。 每逢出了大一些的事故,即使在京城最混乱的时候也是有不少人在骂的。不少人自己儿子不争气,他把整个京城的纨绔一块儿骂,也请旨要求给这群小东西一个教训。有的时候上头管一管,有的时候骂一骂闹事者的父兄,让他们各自领回家去打。 类似事情隔一阵就会发生,李泽这一本奏上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有两个人出于惯性还跟着吆喝了两声,然后也没了下文。 这一本恰在年末,大家都忙着过年了。风俗里也不兴大过年的打孩子,此事就暂且搁置了,大家也以为这不过又是一出寻常戏码。该怎么过年还怎么过年去了。 祝缨这是第二个在自己宅子里过的新年,今年比去年又富裕不少,田也多了几十亩,她的田产破百了。除了仆人还是只有两个,一切都似模似样,是一个正在发家的青年官员的家庭了。 她把今年除夕值夜安排给了苏匡,没忘给苏匡订了年夜宴,并且告诉他:“长夜漫漫,大家都是不能陪家人的,你邀他们一道,也好熟识熟识。” 苏匡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意外地看着她,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继而道谢,最后说:“郑大人高升,如今这大理寺里……是裴大人的天下啦。咱们……” 祝缨道:“咱们把该干的干好才能再说其他,不是么?于你,先将这除夕过完。还要一道往裴大人家拜年呢。” “是啊……”苏匡心里还是有点乱,彻底投向裴清,他有点含糊。谋去跟随郑熹,似乎又有很大的难度。 祝缨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地踱出了大理寺。 今年比往年不同,裴清、冷云两处都要拜,年礼还不能分出厚薄,但是裴清又是暂代的大理寺,又要显出一点不同来。还有郑熹,还得编一个“欢送”的名目,才能用大理寺的公费再给他送一次丰富的年礼。 祝缨心里算着账,如果郑熹不能短期内将她调走,下回过节就没理由用公费给郑熹送厚礼了。 出了皇城,整个京城过年的氛围已经很浓了,祝缨上了马,对曹昌说:“你不回家过年呢?” 曹昌摇摇头:“去年已经回家了,还是金大哥派人给咱们家投的拜年帖,今年可不能再叫家里这么寒碜了,我得去投帖子。” “瞎说,你出来做工不就是为了家里能过得好些么?年都不能回去陪着过,还算好?” 曹昌道:“我跟表哥商议了,今年把爹娘也接到城里来过年,就住在姨父家。” 祝缨想了一下,道:“也行。”回家让花姐又翻出一份年货,给曹昌带去给他父母。 祝缨一个年过得挺不错的,裴清暂代大理寺,一时也找不着一个合适的人取代祝缨。郑熹临走前跟他交过底,还是希望大理寺能够在他手上的,大理寺后来补的那些空额大部分都是裴清的意思。从祝缨进大理寺开始,裴清就很认可祝缨的能力,人虽然是郑熹弄来的,但是一入大理寺,自己也是祝缨的上司,大家都有香火情。 新的顶头上司不为难她,老上司又有许诺,祝缨两处拜年,也算如鱼得水。 哪知新年假期一过,王云鹤就上了一本,表示李泽说得很对。朝廷不能不考虑青年官员的培养,京城的青年官员应该历练一番日后才能为国所用。 陈峦竟然也附和,认为王云鹤说得有道理。连一向不大愿意有大改变的施鲲也“附议”。 裴清等人散了朝回来,祝缨向裴、冷二人汇报工作兼作请示。裴清因是暂代,每逢此时必要冷云一同听汇报。大理寺没有什么意外,冷云捱到祝缨请示完毕,裴清问他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冷云说:“没有没有,太平无事。” 裴清将祝缨留下,问道:“七郎有提到过什么吗?” 祝缨道:“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事?” 裴清将朝上的事说了,祝缨也觉得有点问题:“单是李大人那一本还只是寻常,政事堂重提此事,似乎别有文章。不像只是为了几个纨绔。” 裴清点点头:“我亦如是想。”他把祝缨上下打量,道:“应该不会有你吧……” 祝缨心中一跳,她倒情愿里面有她!王云鹤跟她说过好几次了,认为她应该真正的做一做亲民官。有些事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她说:“无论有谁,政事堂既然动了心思,派多少人出去?怎么个派法?到什么地方、干什么,历练到什么程度、怎么回来,都应该会有个下文的,不至于仓促之间就通通赶了出去。这两天应该会有点风声吧?” 裴清道:“我亦如是想。虽然有这件事,接下来也会有议论,大理寺上下不能慌不能乱,不要一惊一乍。”大理寺这几年虽然不是他当家,但这一批人也是在他手下使出来的,他也有那么一点关心。 祝缨道:“是。灯节快到了,再发一笔钱,大家乐一乐,就容易不记得烦心的事了。” 裴清笑道:“也只有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办成这样的事。”暂代了大理寺才知道郑熹这几年过得有多么的舒服,真真全无后顾之忧。 祝缨道:“只要您首肯,下官就去办。” “去吧。” 祝缨发完了钱,当天就在宫门外面被甘泽传话——郑熹要见她。 ………… 祝缨落衙先不回家,带着曹昌去了郑府,直入郑熹书房。 郑熹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说:“坐。” 祝缨坐下,问道:“您有烦心的事?” 郑熹道:“有你。” “诶?” 郑熹道:“政事堂打定了主意,要在京师简选年轻人派到各地历练。” “与我有关?我也在名单上?”祝缨说,“这……” 郑熹一整个年也没闲着,他探到了皇帝和太子的口风,他讨厌的那个缺德鬼就是他的皇帝舅舅,外甥像舅,甥舅俩干了一模一样的事儿。刨去皇帝和太子中意的人,他已相中了一个倒霉蛋,打算趁着这一次政事堂要简选年轻官员外任的机会,将此人升个半级礼送出京。然后就可以把祝缨给调到东宫了。 岂料他刚向政事堂提及此事想事先通个气,施鲲就说:“此人新任,不宜再动。”陈峦与郑熹还有点师生的名份,多给他说了一句:“名单已经差不多了。” 郑熹顺势问道:“不知东宫属官有无调动?我也好有所准备,安排相关事宜。永平公主出降殿下要亲自送嫁,詹事府里得安排一些事儿。万一到时候人手有所欠缺,恐怕误事。” 陈峦笑道:“放心,暂不动东宫的人。哦,你的故吏们,有要动的。” 郑熹继续询问,陈峦道:“告诉你也无妨,你也知道规矩。” 规矩就是,可以提前通知你,但是你别给政事堂耍心眼儿想要改变这个结果。老师信任你,你如果辜负了信任,当心老师整你。 陈峦大方地把祝缨的名字告诉了郑熹。郑熹在他们面前还是个年轻人,这回被三个老鬼整得不轻。他不好当面反驳,只是问:“为什么?” 陈峦道:“为什么不?”言语之中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郑熹想迂回地协商,王云鹤又提醒他:“你现在该做的是守好东宫。” 郑熹铩羽而归,当天就召了祝缨来,问:“你怎么想?” 祝缨道:“您的意思呢?” 郑熹的表情很沉郁:“我在问你。” 祝缨道:“政事堂为什么这么干?如果不知道原因,我就静等吏部下文。三个丞相,不知底细一时扛不住。” 郑熹的心情是羞恼,都已经给祝缨许诺,要把人调到东宫,现在事情干到了一半被截胡了!他很不高兴!他说:“无论成行与否,我都安排你能够见一见东宫,你自己要有所准备。” 祝缨道:“您才做詹事……” “无妨。正好有机会。” “是。” ………… 祝缨从郑府出来,心中并不像在郑熹面前说的那样的困惑。王云鹤是一个至诚君子,还是个有行动力的丞相,他心中想的事情,就必然要设法去做。做京兆的时候就能因为曹氏而上书,对律条的执行做补充。现在做了丞相,他不有所动作倒奇怪了。 祝缨心情非常的好! 她特别愿意离京外任。 回家的路上,她控制住了表情,直到回到家里吃完了饭,往书斋一坐,才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还没出正月,天还有点冷,张仙姑过来给她看看茶热不热。见她在笑就说:“这孩子,想什么呢?诶,你怎么把披肩弄下来了?” 祝缨伤过肩膀和腿,花姐就给她做了披肩,张仙姑盯着祝缨天冷必须穿戴着,腿上也要穿得厚些,坐着的时候必须再盖条毡毯。 祝缨看到张仙姑,噎了一下,但她忍着没跟张仙姑说。照着张仙姑的指示穿戴好,应付完了张仙姑,祝缨开始打腹稿。她愿意出京,也得写个奏本。然后是安排家里,住了一年多了,跟这房子才有了一点感情就要离开,竟是有点不舍…… 房子、田产,还好,都不多。 要紧的是大理寺那里怎么安排,尤其是女监。 祝缨心里一样一样地想着,哦,还有她在京城的这些线人。 如果要出京赴任,她还得招募仆人,到陌生的地方上任,不带几个自己人怎么成?花姐……其实是很需要花姐同行的,但是花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她要学医就会推辞掉能够做女丞的机会专心行医,不能因为自己而强行改变她的人生。父母还是跟着自己的好…… 祝缨整了半宿,心里有个大概才回房去睡觉。 她藏在心里的消息,连父母和花姐都不曾说的事情,没过两天京城就已然传出了些风声——政事堂给吏部下令,命吏部盘点天下州府县的官员情况上报,又盘点京城各衙司之年轻官员的情况上报。 吏部忙了个人仰马翻。心里再有谱的人,要短时间内盘点出这样一份清单也是很吃紧的。 吏部在忙的事,王云鹤在朝上公然上了一本,事态变得很明朗:年轻官员出京这事儿,一准要成。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躁动了起来。 出京并不是一件全然的坏事。许多人还特意想谋一个外差好丰富一下自己的家庭财富。也有一些人,钱权都有,但是对某地有执念,也会想去一下。又有一些人,觉得京城无法施展抱负,也愿意去地方上一展身手。有任职地方的履历,也有利于日后晋升。在京城,从六品不算什么,放到京外,就可能是一县的主政,全县都听他的。 祝缨这个从六品在大理寺混得算不错了,在上司的支持下,拢共也就能管上二三百号人,还得给人当老妈子。到了京外,上县,人口过万户,县令从六品,跟在京城相比,那排场就完全不同了。 一些人心思就活络了。 出京又不是一件完全的好事。人生地不熟的,被坑被架空被戏弄被当地豪强压制的并不罕见。此外,大部分地方是不如京城繁华生活方便的。又有,如果一地出了个名人,县令也容易当孙子。再有,水土不服、人口减少、天灾人祸、租赋收入不足、闹盗匪……品级低一点的,是个大官路过都得点头哈腰,头上还有州府官员。运气差一点的,分到边塞,那就更刺激了。倒霉蛋出了京,远离天子与朝廷,大家把他忘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离得远了就没这种好事了。 一些人打死都不想出京,死命琢磨着逃避。 此事影响之大,祝缨回到家里都被祝大问及:“朝廷是要动真格的了?” 祝缨道:“什么真格假格的?” 祝大道:“我都听说了!瞧瞧,这上头写了。” 他和张仙姑跟着花姐学认字,张仙姑先认些常见的、记账的,祝大识了几个字之后就开始看邸报,有时候看不懂就读字读半边,连估加猜。祝缨从来不知道,一个学问只有一瓶底水的老男人竟会对指点江山有这么大的兴趣。 祝大说得头头是道:“王丞相要干,那就一定能干成了。瞧,年轻官员,哎,他要是把那个谁放到东北、某人再放到西北……”他仿佛比政事堂还要明白。 祝缨道:“政令没下来,别到处说。叫御史听到了,又该参一条‘妄议大政’了。” “还参啊?” 祝缨道:“对啊。不该议的不议,不该管的不管,议了、管了,也是会被问罪的。当年龚逆的党羽里就有被安了这个罪名的。” 祝大目瞪口呆:“那咋还不如个老百姓自在呢?” “呃……老百姓更不能瞎说,不过,人多不太好管。真撞刀口上了,比官员惨。”祝缨说。 祝大闭上了嘴。 祝大不议了,到了二月初,吏部将两份单子递给了政事堂。祝缨也在寻找合适的仆人,长途跋涉,她打算带些书籍、铺盖之类的,那就需要车夫。到了陌生的地方,还得需要健壮的仆人。她还想要几个有点武艺的人,这个或许可以跟侯府拆借,又或者请温岳帮忙。 她这头忙,那头又一封奏疏令朝廷上下议论了起来——始作俑者李泽的长子李彦庆上了一本,表示自己愿意外出去一偏僻的下县,去造福一方百姓。 …………—— 李彦庆出孝比他爹还要早,李藏的案子移交到大理寺的时候,李藏都死了不短的时间了。李彦庆的爹和叔叔们都丁忧着,李彦庆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寻死觅活又恹恹生病,就算给他个官儿,李泽也怕他出纰漏。 直到李泽自己也出孝,先给儿子安排个清闲小官干着,带到京城来自己看着,慢慢调-教儿子。放到别的地方,父子既无法同地为官,李泽就无法给儿子安排个位子。京城好啊,那么多的官职,只要不是在同一个衙门,就不用太避讳。 李泽都想好了,他瞄的不是祝缨的位子,而是另一处的礼部的一个缺。 他开始还担心段琳的安排未必奏效,郑熹还得出招,哪知王云鹤接手了!政事堂居然站在了他这一边。虽然儿子也算是“年轻官员”,不过他儿子老实,也不生事,上回闹事的也没有李彦庆,应该不会被派出去。 这边老子算盘打得山响,那边儿子炸了个大雷:“我去。” 等李泽知道的时候,李彦庆的奏本已经递了上去了。老子出的主意要年轻官员出京,儿子跟着上本请求出京,李彦庆的上司自然认为这是李泽的计划,想都没想就顺利让李彦庆把奏本递了上去,他没拦。钟宜是礼部尚书,李彦庆的事对他而言太小,他也没管。 政事堂的名单原本里没有李彦庆。 陈峦诧异地说:“他倒是有些气性啊。” 施鲲道:“怎么?难道不是他父亲的安排?” 陈峦摇头:“这孩子有些执拗。总觉得祖父续弦不妥。犟上了。” 施鲲道:“倒是知道廉耻。” “只是性子有些痴,我就没安排他,让他安安稳稳在京。不想他竟有这等志气。” 施鲲道:“那就加上吧。” 王云鹤道:“给他择一个合适的地方吧。” 陈峦指着李彦庆的名字,道:“调令就从他开始吧!” 三人默契一笑,一时惺惺相惜。 三人给李彦庆选的地方不好也不坏,离京城也不近,跟李家的任何一个亲朋故旧也不沾边儿。完全是一个没有太多的关系,系自己跑吏部送大礼才能得到职位的普通人很有可能得到的县。县也不富贵,是个中县,户口数不过万。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亲爹给计划好了的事儿。 不少人一头雾水:难道不是李泽的计划? ………… 外人不知道的是,此事从王云鹤开口起,就不是李泽的计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阴谋了,它已然变成了政事堂的事。 政事堂三位各有心思,也各有自己的亲近人,做到丞相了,除了安插私人、栽培学生、提携意气相投的后辈,都多少有一些为国的公心与格局。 李泽一提,王云鹤先触动肚肠,与另两位含蓄地表示:“京城有点儿乱,年轻人不懂事儿,别在这个时候留在京里,一时气愤上头犯了错。” 另外两人都明白他说的是,皇帝年纪有点大,太子已年成,诸王也渐渐长大了。朝廷上的势力也是如此,上一代逐渐衰老,而新一代正在壮大。此事早有征兆,龚劼的倒台不是一件事情的落幕,而是一个开始的信号。段、郑宿怨重启,看着热闹,不过是一轮激烈动荡的更替中的一部分而已。 这个时候,把一些有潜力、有资质的年轻人耗在京里,一不小心站错了队,则一个人材一辈子就都要蹉跎了。他们是丞相,对权利有自己的渴望,对家国天下也有自己的理想。他们已经老了,接下来无论是谁主政,他们都不想因为眼前的事儿让一些有才干的人从此不受任用,让国家落入凑巧站对了队的人,又或者是庸人之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平白损耗一大批人也太让人心疼了。 陈峦道:“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已然位极人臣,对后进当有关爱之意。” 施鲲也罕见地清晰表态:“要做!还要周到!咱们要议个详细的章程,什么样的人放出去,如何任职。派出去是历练的,不是要放出去谋害的。年轻人出京,可折过不少。” 政事堂打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当成个正经事来办,跟狗屎纨绔没关系。 三人都是老手,先圈定了个范围——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官员,要有一些才干才值得他们这一次费心。没有根基背景的最好,当然,也不必拘泥于出身或者什么恩主。本来也是有意回护已经不得不有所倾向但是有才干的人,让他们不要陷得太深。 他们的品阶普通不高,一般是县令,也可以是州府主官的某项事务的帮手——刺史的副手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不够格,因为他们的品阶不够,上州之别驾都要从四品——主要看各人的长项、履历。 如果已经有点倾向的人,比如祝缨这样的,王云鹤就要给她选一个顶头上司不姓段的地方。 离京城之远近倒不是很在乎了,远点反而更好,太近了,比如新丰县,那跟在京城区别也不大。 如果这些人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又有了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再与别人起冲突,那也不是现在的丞相们要负责的了。 当然,选派的人里还要掺几个纨绔,给他们派到一些铁面主官的手下吃吃苦头。同时也有点迷惑的作用。 最后,顺手往里面塞一些自己看好的年轻人也是应有之义。兼顾公私,也是桩美事。有他们在,他们中意的人做出了成绩再调回京城升职,又或者换一个更大的地方任职,并不难。 发配与镀金的区别就在于此。 ……—— 李彦庆一封奏疏上去,他自己圆满了。李泽哭都哭不出来了,他的前半生顺风顺水,自从父亲的死开始就事事不顺,亲儿子又给老子泄气,真是不知道找谁算账好了。 他还有些人脉,比如陈峦。 陈峦自己儿子都踢出去当县令了,你们有多金贵?比陈萌还金贵?你是皇子?王云鹤就更不用提了,他做京兆尹的时候,自己儿子都没带到京城,成年的也是在外面任职。施鲲虽然带着一儿一孙在身边,亦有儿孙在外。 李彦庆只管默默地收拾行装,他上奏疏没跟父亲商议,李泽再生气也没办法打他一顿。打坏了,李泽也就坏了。 李泽哭不出来,其他人也快被架到火上烤了。 郑熹是詹事,还算太子的表兄,东宫的许多事都在他手上,他安排了太子去慈恩寺拈个香。到时候虽然摆开了仪仗,但是慈恩寺也不会完全的封闭,此类出行,都会安排些百姓、士绅之类供太子问个话。最好安排成“偶遇”。 郑熹就要把祝缨给安排上。 郑熹看祝缨顺眼,觉得她形象气质都不错,且应答也颇有章法。跟太子面前先露个脸,日后提起的时候也有个由头,太子不至于完全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这也是为祝缨“日后”埋个伏笔。 祝缨到了这一天,按照他的布置跟张仙姑等人去慈恩寺,她事先已知,太子去慈恩寺拈香,除了为帝后祈福,也有许愿生子的意思。 太子运气也够背的,他头一个未婚妻因为龚案飞了,重选的太子妃成婚,至今也有好几年了,然而总是没有儿子。有皇位要继承的人生不出儿子,这就是件大事。前两年,宫里要给他再选聘几个侧室为的就是生育。 哪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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