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后来十万人马合围大兴宫,楚王饮鸩酒自尽,五雄之中,宇文序虽有“战神”之名,但年纪最轻,资历最浅,本不是最受瞩目的问鼎人选。 奈何天意。 “昨夜我受楚太祖托梦,道楚国国玺雕琢之初,曾受高人施法,若遇窃国贼人则隐,遇真龙天子则出。” 大兴宫正殿,金碧辉煌,高台之下楚王尸首横陈,面色乌青,口吐白沫;高台之上南婉青红衣如火,语笑嫣然,怀中抱着一只错金镶玉的宝函。 宇文序毕生不忘的日子,丁酉年八月初九。 聚贤公汪沛舟、吴王沉良坤、麒麟子白继禺、虎威将军石建业,四人次第打开宝函,空空如也。 “小娼妇,你玩我们?”沉良坤拔开佩刀,青锋凛冽,映出一张怒气滔天的脸。 “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南婉青举止从容,毫无惧色,例行公事般将宝盒捧去最后一人跟前,“命里无时莫强求。” 玉足莹白,未着丝履,踏着朱红绒毯款款而来。 传言楚王最爱贵妃南氏一双纤足,为饱眼福,大兴宫遍铺朱毯,贵妃长年赤足与楚王嬉戏。 宇文序亲眼所见,也正是这双娇小可爱的玉足,踩过楚王尸身,未曾有一丝犹豫。 白袍将军银枪呼啸,挑开珠玉琳琅的宝函。 常人遇此突袭,皆会后退闪避,南婉青则不然,宛若闲庭信步,袅袅不停。 宇文序手底收势不及,撞上南婉青鬓边摇摇欲坠的珠花,只听一声“玎��”,霎时珠光四射,乌发散落,宛若冥冥永夜的一场流星。 宝函内光华璀璨,耀人眼目,凭空多出一方双龙玉玺。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 “妖女!” 白继禺一把握住沉良坤持刀的手,向南婉青狠狠刺去。 南婉青莞尔一笑。 一如此刻。 “白继禺为曹家好一通生拉硬拽,若不学学他牵强附会,倒埋没了勋国公的苦心。”南婉青合上奏折,笑得风华万千,“颜圣人之后?同是《论语》,我南家也未必藉藉无名。” 《论语・雍也》一章,便有孔子面见卫国夫人南子的记录。[3] 宇文序眸光闪动,已是心有灵犀。 此次排列门阀世家等级,孙鸿远一派的东楚旧臣被白继禺压得抬不起头,心中不知憋了多少委屈。南家虽不堪入列,但至少是东楚旧族,宇文序若为南婉青开了金口,孙鸿远必定全力附议。 毕竟白继禺要胡闹,哪有不奉陪到底的道理。 ―――――――――― 注: [1]《世族志》:灵感来源于唐太宗李世民修《氏族志》。 [2]颜回:曹姓,颜氏,鲁国人,被后世尊为“复圣”,儒家五大圣人之一,孔门七十二贤人之首。故曰:“山东曹氏,圣人之后,群贤之首。” [3]《论语・雍也》:“(孔)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南子,宋国公主,卫国夫人,春秋时期女政治家。 第三章荔枝来 南婉青摸出起手这副牌,费好大劲才没笑出声。 掐丝錾花的叶子牌不过巴掌大小,金丝细如毫发,卷曲回环,勾勒二十四番花信风。 “吃――”南婉青喜笑颜开,快手按上沉璧才打出的金叶子。 “杠――”坐在下家的渔歌翻开叁张牌,花色皆是一样,笑道,“奴婢多谢娘娘恩典。” 渔歌与沉璧皆是昭阳殿的大宫女,侍奉南婉青多年。 “你这小白眼狼,敢杠你主子的牌?”南婉青烟眉微蹙,拈起金叶子护在手心,“这些年都白养你了。” “人说‘赌钱场上无父子’,何况是主子?娘娘行行好,成全奴婢罢!”渔歌牵起南婉青衣袖,眨巴着一双眼睛,说得可怜兮兮。 南婉青不动声色扯开。 沉璧与牌桌上另一个宫女相视一眼,都抿着嘴笑。 渔歌紧了紧腰带,撸起袖子:“既然如此,奴婢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南婉青早一步攥着金叶子跳开,边跑边唤道:“来人啊!渔歌发了失心疯,快来人给我擒住她!” “奴婢今日就是被拖出去斩了,活剐叁千刀,也要先胡了这局!”渔歌拔腿追上,二人在殿中转圈绕柱,你追我赶,看得沉璧与一众宫人笑弯了腰。 石板巷车马辚辚,内府局总管崔名伍亲自押解送往昭阳殿的小暑日赏赐。 “见过崔总管。”檐下一个美妇人行礼,她约莫四十五六的年纪,仪态温和,观之可亲。 “郁姑姑折煞小的了!”崔名伍未及擦汗,深深作了个揖。 这美妇人正是昭阳殿掌事姑姑,郁娘。 郁娘微微颔首,招出身后两个小宫女,送去茶水毛巾。 “大热天的,辛苦崔总管跑一趟。”郁娘接过内府局小太监递来的赏赐单子,又是一句奉承。 崔名伍连忙抬起喝茶的头,托着茶盏朝右上方拱手道:“为宸妃娘娘办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会辛苦?” 郁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吩咐昭阳殿侍女清点唱名。 “云锦八匹――” 核对清单的小宫女寻到“云锦”一栏,往“五匹”上画了个红圈。 “明珠一斛――” 金乌西坠,天气仍是闷人,园内绿柳也仿佛热脱了力气,无精打采,唯有枝上夏蝉神采奕奕,一声长过一声地嘶鸣。 “南海荔枝五箧――” 九曲回廊下,郁娘与崔名伍对坐饮茶。 “这……”手握朱笔的小宫女挠了挠头,欲言又止,终是下定决心回身禀道,“姑姑,数目不对。” 郁娘站直了身:“出了什么事?” “荔枝的数目,单子上写着六箧。”小宫女生怕郁娘不信,一路小跑过去,双手捧上记册,笔杆指向荔枝一行。 清点的太监又仔仔细细数了叁四趟:“启禀姑姑,内府局送来的荔枝,确是五箧。” “哎呦喂,您瞧我这记性!”崔名伍一巴掌拍上脑袋,后知后觉站起身,堆起一张笑脸,“皇后娘娘宫里的雅颂姑姑拿了一箧,说是今个儿陛下去清宁宫用晚膳,正好尝尝这新到的荔枝。” 昭阳殿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郁娘岂不知崔名伍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早先只字不提,为的是浑水摸鱼糊弄过去,赌一个两边不得罪,哪怕之后查出纰漏,还能推到昭阳殿清点的宫人身上。 “崔总管不愧是宫中老人,事事做得八面玲珑。”郁娘眼见崔名伍笑僵了一张脸,才缓缓开口。 崔名伍立马换上迫不得已的神情:“皇后娘娘的旨意,咱们做奴才的怎敢多嘴……” “只是不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总有用完那一日。”郁娘语调和蔼,难分喜怒。 崔名伍冒出满头满脑的汗,再不敢落座。 昭阳殿东阁以梅花形摆了五大缸寒冰,郁娘推门而入,被冷风吹得一激灵。 水晶帘内笑语朗朗,渔歌与南婉青扭做一团,似是在争夺什么小玩意儿。 郁娘心里更是发虚。 “启禀娘娘,内府局送来小暑日的赏赐,奴婢已核对完毕。” “没什么新奇花样就不必说了,我忙得……”南婉青话音未落,就换了另一种语调,“撒手――你撒手!大逆不道!” 郁娘只得硬着头皮回禀:“今年南海上贡的荔枝少了一箧……” 咚咚、咚咚…… 郁娘一颗心快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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