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变成了研究历代王朝更迭灭亡的原因以及如何做才不至于被灭国。 这篇文章中认为,天下大争、兵者凶器,以及人身上所有黑暗的一面,皆因为有“欲”,分析了历代王朝因“欲”而灭的过程,而后宣扬用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去平衡人性中存在的“欲”,达到不争的目的。最后,又描绘了一个无欲、无争的美好世界。 这是一个与原本《灭国论》截然相反的一套主张。 全文定下之后,赢驷便令人抄了百份,放给各个学派。 拿到这明显带着道家痕迹的言论,诸子顿时噤声,细细研究了几日,最终还是要请宋初一站出来说个究竟。 “明日在清风馆里。”樗里疾将一只青竹筒塞进宋初一手里,不无担忧的道,“即便有这篇新的言论,怀瑾处境十分不妙啊,此行凶险……” “大哥但说无妨。”宋初一握紧竹筒。 樗里疾略显憔悴的俊颜上神情凝重,“我夜观星相,觉形势不妙,便为你卜了一卦,卦象隐隐显出血光。” “只要留着我宋某人一条命,不疯不傻,足矣。”宋初一唇角微扬,“就劳君上和大哥,保住怀瑾一条命了。” 樗里疾勉强扯起嘴角,“保你一命何难……我只是见不得你再受难罢了。” 有新的《灭国论》,百家一时也难以咬定宋初一的罪,活命不难,但…… “你让我查的闵迟。”樗里疾忽然想到造成今日局面的元凶,“他如今是卫国上大夫,官拜右郎中。从各地密探传回的消息来看,八成就是此人所为!” 樗里疾怒极拍案,“忒歹毒了!小人手段!” 宋初一垂眼,闵迟啊……当年你年近三十不过才能与我相当而已。今日我又岂会被你轻易逼死!就让宋某人告诉你,挑错了踏脚石会摔的多惨! “君上那边可准备好了?”宋初一问道。 樗里疾道,“我看过了,君上做出的竹简就像旧的一模一样。且与你刻的字迹分毫不差。” 宋初一点头,“善。” “你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才能打起精神应对。”樗里疾拍拍她的肩,语气坚定,“你既喊赢疾一声大哥,赢疾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必保住你。” “大哥……”宋初一抬手握住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怀瑾今生结识你,何其幸哉!” 直到此刻,听见宋初一动容的言语,樗里疾紧绷的心情才松动几分。 宋初一一贯平静的心底,也难得波动,直到樗里疾离开之后才渐渐平复下来。对于宋初一来说,这辈子有两个大贵人,一个是赵倚楼。另一个就是樗里疾。 “倚楼。”宋初一自语。 她一直知道赵倚楼不是一个志在天下的人,但是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她不希望他像坚一样永远跟在别人身后。宋初一没非让他变成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但至少能与她并肩而行,一起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 她宋初一不是怂蛋,也不喜欢怂蛋! 月华清如水,满咸阳不知多少人不眠,而这个深陷罗网之人却是睡的又香又沉。 次日,早膳过后,扁鹊照常给宋初一施针。 樗里疾来接人,看见扁鹊,心中一动便邀请他一同去清风馆听百家争鸣。 虽说各家各派的辩论早已屡见不鲜,但一次百家齐聚。也实在机会难得,便略略准备了一下,随着一同前往观看。 马车之中,扁鹊打量宋初一几眼,中肯的评价道,“怀瑾收拾起来。倒也挺能入眼。” 她今日还是一袭黑色广袖袍服,领口袖口上绣着青灰色的兽纹,头发比平时梳的更整齐,眼上覆着黑色绸带,几乎遮盖了半张脸。 宋初一咧嘴一笑,“前辈慧眼独具。” “不羞也!”扁鹊笑斥。心中不禁唏嘘,由来天妒英才,天才大都在磨难中夭折,他希望宋初一能好好活下去。 马车行进咸阳城的主干道之后便有些堵了,今日百家齐聚,除了声讨宋初一,彼此之间也难免会有一场论战,所以各国士子闻风赶来,这几日咸阳城人满为患,尤其是清风馆附近,黑压压的一片,壮观至极。 清风馆是秦孝公所设,如今属秦国廷尉府管辖,是为士子而准备专门论政、雄辩、演说自家学术的地方,也是秦国为发掘人才而设,所以并不向使用这里的士子收取任何费用。有人想借用此处宣扬自己的言论主张,或与人辩论,或针砭时弊,只需向廷尉府下辖的文馆投卷,倘若廷尉府认为内容佳,便可以无偿提供场地。如果是有真才实学,秦国便会想法设法收为己用。 而直接想入秦为官的人,便可以直接通过清风馆隔壁的文馆登记投卷,这些文卷,会一卷不落的呈到大良造府,那里有专门审核这些文卷的机构。然而自从孝公与商君先后故去,老氏族企图复辟,手早已伸到文馆,对于他们不利的人才,一律都拦在门外,文卷绝不会呈到大良造和秦公案上,所以这条路子已经断了好几年了,虽最近又重新开辟,但士子对此的信任度已大不如从前。 有黑甲军开道,马车径直驶到清风馆门口。 外面的噪杂声渐渐弱了下来,扁鹊与樗里疾先下了车,随后扶宋初一下来。 千人霎时噤声,只安静了几息,便有些人猜出她的身份,“宋怀瑾!” “是宋子!” 这两种称呼,显然对她的态度不同。 转眼间声音又杂乱起来,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反对暴政!灭暴政言论!杀宋怀瑾!” 很快便有许多人响应。人们的情绪总是容易被煽动,不出片刻,呼声越发大了起来。 宋初一嘴角一撇,随着樗里疾从容步上清风馆的台阶。 站在高台上的官员大声道,“诸位保持肃静,以便稍后听清馆内侍者的传话!” 他的声音被淹没其中,喊了好几遍也无人搭理。 “呜——” 犀牛角号声鸣起,低沉肃穆的声音让现场激愤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君上到!”虎贲卫粗犷的声音与犀牛角号和在一起,让人仿佛置身军营,零零散散的嘈杂也被压下来。 马车停下,虎贲卫立刻将清风馆正门清出近两丈宽。 一袭玄色广袖华服的赢驷下车,两侧士人连忙躬身行大礼,“参见秦公。” 赢驷脚步不停的往清风馆去,所过之处一片参拜声。 在清风馆门口的宋初一等三人也都避到一侧,拱手见礼,“参见君上。” 馆内早到的百家诸子亦纷纷出馆迎接。 所有人都躬身参拜,赢驷站在清风馆门口的台阶上,朗声道,“诸位免礼!” 他顿了一下,待众人直身,继续道,“今诸子百家、天下士子疑宋怀瑾有残暴言论,秦用宋怀瑾,诸位也算是怀疑我大秦暴政,疑赢驷暴君,但大秦尚未分辨,宋怀瑾尚未分辨,事情无定论,一切言之尚早,诸位判死刑前请准备好切实证据,否则,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我大秦威严,岂能容他人随意污蔑践踏!”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那年轻君主一身肃冷,气势迫人,数千人的广场鸦雀无声,无一人敢发出丝毫声音。 宋初一紧紧抿唇,赢驷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静观事态变化,倘若无法回转,可以直接把她从秦国踢出去,然而,赢驷却将她和秦国、和他绑在了一起。 这么做固然能够压制住事态的发展,但也要冒风险。 赢驷率先进了清风馆,众人随后陆陆续续进入。 待君臣诸子各自就坐之后,赢驷环视一圈,道,“想来诸位已经看见《灭国论》的手抄本了,宋怀瑾在此,尽可发问。” 君座下方的台上设了二席,左边是受问者之位,右边是发问者之位。 赢驷话音一落,有侍者上前扶宋初一到左边席位坐下,倘若有人想就学术言论上与宋初一辩一辩,就可以坐到右边位置,倘若只是询问只言半句,便不需要坐上来。 “敢问宋子,可知山东六国流出的《灭国论》?”有人立刻便起身发问。 “百家诸子在此,不敢当此称呼。”宋初一先客气了一下,接着道,“前些日已阅那卷《灭国论》。” “先生以为如何?”那人紧接着问道。 宋初一笃定而言简意赅,“残暴不仁,有逆天道。” 那人陡然厉声质问,“然而如此一卷言论,却是出自你宋怀瑾之手,可是?!” 相对与此人的激烈,宋初一显得如一滩死水,“阁下何出此言?何以证明?” 那人见宋初一不承认,冷哼一声,旋即大声道,“有博弈社中流传,宋怀瑾曾在卫国酒馆中言道:平生最大兴趣就是灭人国!此话可是从你口出?” “怀瑾在卫国,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既然早有此言,博弈社为何到今日才流传出来?”宋初一不答反问,她冷笑一声,“怀瑾的灭国论也早已写就,为何偏偏待我从巴蜀归来才半月之间传遍山东六国?” 第237章 断指之盟誓 “我等……”这苍老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瞬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名素袍老者拄着手杖吃力的站了起来,一边往宋初一右边的位置走,一边道,“并无切实证据,证明那卷《灭国论》就是你这后生所作,但明面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为天下苍生免遭涂炭,不得不慎重,只要你敢断指赌誓,老朽便信你。” “相子!”樗里疾忍不住站了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毁伤,相子这个要求是否太过分了?” “用父母所授盟誓以证自身清白,有何过分?”相子步上台,在右边的作为跪坐下来,“此事暂且不说,道家《灭国论》实令老夫惊艳,愿以法家之学与后生辨上一辨。不知何人教出后生这等才学惊艳的道家子弟?” 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转向南面次席一袭青衣的中年人,“庄子?” 庄子居然在场!他不是最厌烦参加这种聚会? 宋初一心中一跳,放在腿侧的手微微收紧,她已经知道这世界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可以说,师门问题是她最大的致命漏洞,今日她处于被质疑的被动位置,如果非要逼着说出个一二三……在座的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庄子目光落在宋初一被黑绸带遮去一半的面上,想起在蜀国她讲的那个“梦蝶”,转眼看了相子一眼,“且看输赢吧。” “怎么,庄子不是淡薄红尘?却还在意输赢?”相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庄子闲闲的抄起手,微挑起唇角,“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音声之相和,前后之相随。道家说的是天道恒平。相子不懂道。不如与我先逍遥山水几日。感悟一番,何故与后生较劲?” 这番话却是一点也没有给相子留情面! 世人只道庄子逍遥不问俗事,却鲜知他其实是一把隐锋芒的利刃,一张利口从不顾人情世故,能说什么中听的话? “老朽的确不懂。”相子声音丝毫不怒,但眼神似要在庄子身上剜两个洞。“不过难得看到一个顺眼的道家人,自要讨教一番。” 言下之意,就是看着庄子特别不顺眼。 “那请便就是了。”庄子淡然一笑。 言语占了上风,可是相子却皱了皱眉。这才发觉自己被下了套,方才问题竟是被庄子轻松绕开。眼下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不好再继续盘问。 宋初一转身向右,微微躬身施礼,“请前辈指教。” “既是辩论就不分学道先后。”相子微微拱手,开始发问,“你在《灭国论》中言。人有欲,故而生出时间万种恶,主张以道家无为之说使人淡薄,岂非变相的灭欲?岂非有失人伦之道?” 如今主流学派中,都有谈到人之“欲”,对于不好的,多是主张用各种办法加以约束,却没有任何一家是宣扬灭掉人之的。 相子并非无缘故的跳出来出风头,而是要为逐渐衰落的法家扳回局面。 当世。之所以有百家争鸣的局面,是因为各家都想证明自己的学说才是最合时的、最实用的,所以相子作为发问一方,主要是抓住《灭国论》中的漏洞进行抨击,证明《灭国论》根本无以治世。 在驳倒宋初一之后,他可以再加以说明法家足以种种好处,达到宣扬法家的目的。只要得到国君的认可,并得重用,法家才能够再次崛起。 这次宋初一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举世皆知。秦国又是借助法家人才强大起来。对法家的好处自然知之甚深,相子就是看准这次机会。才会亲自出马。 “相子言重了。”宋初一直身,“道家一向主张一切顺应自然,从不助长什么,亦不绝不会扼杀什么。灭国论中不过是主张用道家言论教化民众,道家人因明白,道法自然,顺应天命,故而淡薄。我既未强迫人灭欲,又何来‘扼杀’之说?” “既然如此,怎能保证别人能接受你言论主张?灭国论之说,治国无用乎?”相子直指根本,但他也意识到道家学说,无论怎样都能转圜,想把宋初一驳到哑口无言很难,因此变了策略,一边驳,一边用法家作为对比,一样可以达到目的,“人因有欲,而生法赌,可谓无法不成国,我法家专注法、术、势,富国强兵,重法、变法一段时间便可见成效,敢问如何能见《灭国论》之效?” 宋初一本就没想辩赢,却也不能输。她微微侧头,道,“儒家治国无用乎?礼义仁德教化庶民,何以见效?灭国论本就不是治国实用之道,而是引导人心平和向善之言论,因此怀瑾无法回答相子所问。” 本来的出发点就不同,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没有什么可比性,难以用法家学术推翻《灭国论》,就算相子本人能把宋初一驳倒,也难以证明法家学术更强。 到这个地步,相子的目的也达到了一部分,以他的身份地位,再纠缠下去难免显得没有风度,遂沉吟一下,拱手道,“倒是老朽偏执了,多谢赐教。” “相子言重。”宋初一还礼。 相子起身回位。 这是正经的学术交流与较量,就算落下风,抑或辩输了,也不会有人恶意嘲笑,更何况在此之前,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灭国论》本质。 “在下儒门吴继。”随着相子入座,儒家后排有人站了起来,“据闻宋先生主张灭巴蜀,并且以计谋乱蜀……既然先生主张道家学术,为何做此灭人国之事?” 宋初一道,“据说……也不过是传言而已,秦公在此,您大可问清楚。” 赢驷主动开口道,“巴蜀之乱已经近百年,近来更是愈发不可收拾,岂是宋子可为?我大秦平桀纣之乱,先生如此说,是质疑我秦国别有居心?” 不仅解释,而且倒打一耙。 吴继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坐在左下的墨家大弟子开口道,“言归正传,老夫倒是觉得相子提议甚好。我等不能证明山东六国流传的爆逆言论是宋怀瑾所为,但宋怀瑾也无切实证据证明不是自己所为,事情至此,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第238章 前世今生缘 墨家巨子年事已高,因此并未亲至,只派了坐下大弟子曲锢前来。墨家无意为难宋初一,也无意与秦国对立,只要宋初一肯发誓,便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 墨家的学派宗旨是“义”,当世之上与儒家并为最大、影响力最深的两个学派,而相对于儒家的松散,墨家内部结构严密,规矩森严,是一把战斗力极强的利刃。 “以血盟誓即可,何必要残体?”一名大儒皱眉,并不认同。 誓是必须发,关键是如何发的问题,在这个上面,就连赢驷也没有发言权。 “那残暴言论涂炭天下生灵,不赌以大誓,如何令天下信服。”曲锢看向宋初一,朗声问道,“宋怀瑾,你可敢残指以明清白!” 就算没有人要求,宋初一也会以赌誓,只是没想到相子先提出来了,而且不愧是法家的烈性子,开口就是断指盟誓。法家向来以公正严明着称,严于律己、严于律人,并非独独针对宋初一。 君子,能为自己说错的一句话、做错的一件事情,自裁以谢罪,为了证明自己的品德,亦可以豁出性命!这是在这个世上的生存法则,纵然,君子之道已经逐渐衰落,但只要百家学派还在,这些生存法则就无法被彻底抹杀。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宋初一缓缓说着,抬起手,“刀来!” “不……”樗里疾猛然直身,话刚出口,却被赢驷冷声打断,“宋子磊落!上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确算是很好了……在场肯定有人要搅局,如果一直推三阻四,恐怕处境会更加糟糕。樗里疾眼睛泛红,硬生生逼自己坐了回去。 黑甲军将一把短刀送到宋初一面前,钦佩她的果敢磊落。“宋子请!” “慢着!诸子事情没弄清楚,就让宋子发毒誓,以众强凌弱,是否不妥?”一人从南墙角落站了起来。 宋初一已经将刀拔出鞘。这人言语中是维护她的意思,但也不排除是想继续搅合,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如果是前世,别人能攻击的也不过是她的女子身,但今生……灭国论、她的出身、她的师门,还有……她在蜀国的种种作为,或许别人不知。但当时闵迟也在蜀国,未必不清楚! 事情就此了结,舍下一根指头也不算什么。但这一根指头不能白舍…… “阁下可是魏人?”宋初一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非是魏人,宋子何出此言?” “在座可有魏人?”宋初一扬声道。 座下零零散散有人应声。 宋初一将手摊开在案上,微微挑起嘴角,“劳烦诸位转告贵国右郎中,他也不过只能攻击宋怀瑾本人罢了!就算宋某今日死于流言。也不能证明他就比宋某本事!” 话音一落,扬刀挥下。 众人还在想她话中的意思,却见一袭青衣如影般闪身到台上。一只手稳稳的抓住宋初一握刀的手,猛的转了个方向。 冷光一闪,鲜血四溅。 宋初一愣住,满屋的人也都长大嘴巴,略有些失态的盯着这一幕。 案上确实落了一根尾指,却不是宋初一的,而是庄子的! “这个誓言,我替她发了。”庄子不顾众人惊讶,对天盟誓,“倘若那流传在山东列国的残暴之言是宋怀瑾所为。我愿代她受上苍惩戒,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说罢,松开宋初一的手,洒然而去。 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宋初一像是被灼烫一般,一松手。短刀咣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为什么?这一世不过一面之缘,饮了一场酒,为什么替她盟这样重的誓言!宋初一喉头滚动,眼中温热的水渍将覆眼的黑绸浸湿。 宋初一猛然起身,伸手扯下绸带,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辨不出方向。 记忆里的师父,一直是个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人,活的自在却也孤寂,他一向对师徒情谊也一副淡淡的模样。别说今生浅相识,便是前世,宋初一也不会想象师父有一天会把她的事情揽在身上。 若说此世庄子非彼世庄子,可,他绝然离去的行事风格,又如前世如出一辙。 宋初一缓缓坐下,伸手摸到案上浸在血水里的断指,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固若金汤的心墙瞬间崩塌,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她伏案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满案的血浸染在玄色衣袍上,只留下微暗的痕迹。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的什么都忘记了。 纵然庄子的言论对治国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不可否认他的才学惊艳天下,那些气势恢宏、瑰丽无可比拟的文章,那些对天道彻悟的言论……皆受当下士子推崇,可说地位比孟子更超然。 这样一个圣人,却遭受断指之难…… 纵然,众人不知他与宋初一的师徒关系,也并未逼师受过,但事情既已经发生,便是不争的事实,在场之人无不羞惭悔恨,均不愿再回想,便心照不宣的将此事揭了过去。 受魏王命令过来煽动舆论的人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心知此事已经了结,这时谁要是再对宋初一发难,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樗里疾回过神来,看见宋初一伏在案上,久久未能起身,心中钝痛。 “庄子已代徒发毒誓,诸子看……是让宋怀瑾再发一个呢?还是就此作罢?”赢驷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等信庄子。”众人齐声道。 “《灭国论》迅速流传山东六国,此事甚为蹊跷,不论此人是针对大秦还是针对宋子,赢驷绝不会善罢甘休!”赢驷缓缓起身,目光从宋初一背影掠过,“诸位既齐聚秦国,可尽情论学,秦定当尽地主之谊。” “恭送秦君。”众人施礼目送他离开。 樗里疾迅速上前扶宋初一随后离开。 *** *** “如何?”马车里,樗里疾焦急的看着扁鹊。 扁鹊收回把脉的手。“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樗里疾叹了口气,他也摸不准宋初一的性子,但能清楚感觉到。她根本不在乎斩断自己一根尾指,却不能接受庄子代她受难。 樗里疾不明白,庄子既然刚开始不认她,为何又要有此一举呢? “真是不懂道家人!”扁鹊也说出了樗里疾的疑惑。 朦胧中。 宋初一又回想起许多年前,师父那声叹息。 “我已决意斩断俗事尘缘,你非让我如此挂牵,当真是孽障!揍你都是轻的!” 那还是在师门时。她偷偷潜入附近的鬼谷,被谷中机关所伤,当时被鬼谷弟子送回师门,庄子当着他们的面把她痛揍了一顿。 当时她只有六岁多,高烧之中隐隐听见师父这句咬牙切齿的话。可是时间太久了,后来她出师门,辗转世上,受了诸多磨难。几经生死,师父都没有再管过她,于是这句话也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不知怎的。现在居然十分清晰的记起。 沉沉一觉,宋初一再醒时已经是一天后了。 “先生醒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 宋初一愣了一下,“是……赢玺公主?” “先生还记得我?”赢玺看着宋初一苍白的脸,喜悦被冲淡了几分,“没想到墨家也会迫先生……” “原该遭此劫,公主不必往心里去。”宋初一转而问道,“这是哪里?” “还是先生府中,大哥不放心你,所以遣我来看着。”赢玺道。 “公主可知那根断指在何处?”宋初一问道。 赢玺起身到外室,从案上捧了一个匣子返回床榻前。“二哥用冰把断指存在这个匣子里了,说等先生醒来再处置。” 宋初一接过匣子,轻轻抚着上面的漆绘,指端能感觉到从里面渗出的冰凉。 她是一个习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就连今日的境地,亦在她意料之中。可以说。造成今日的局面有一方面因为事态的确已经难以控制,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故意放任。她需要一个契机,把自己关于“灭国论”、出身等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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